過去（二）

　　少女聽到那奶聲奶氣的“媽媽”， 翻了個白眼後又隨手把苑曉陽給放了。苑曉陽一屁股摔在地上， 疼得皺了下臉。但他沒有吭聲，只是爬到一邊去， 把他一直護在懷裡的課本小心放好， 又靜靜蹲在角落裡。

　　苑柔沒再理他， 和她帶回來的幾個人打情罵俏了幾句， 接著進了她媽的屋裡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錢。

　　她平常住在外面，吃喝全靠一個換過一個的男朋友供著。但她的男朋友不外乎是小流氓，也沒多少錢，沒錢了只能回家各找各媽去要錢， 或是說， 搶錢。

　　苑柔的幾個朋友在客廳裡抽煙， 苑曉陽聞到刺鼻的煙味後小聲咳了兩聲，咳嗽時拿髒髒的小手捂著自己的嘴， 不敢讓別人聽到。然而其中一人還是聽到了，朝苑曉陽走來，玩味地盯著苑曉陽看。

　　“喂。”

　　那人喊了聲，見苑曉陽只是看著地板， 伸手推了他的頭一下。

　　“小鬼真沒禮貌，不會喊人？我說不定還是你爸呢。”

　　其他幾個人聽到後都笑了起來，那人得意了，一捋自己一頭挑染過的頭髮， 朝苑曉陽笑：“你知道嗎？我上過你媽，你可能是我的種。”

　　苑曉陽還是看著地板， 沒有反應。

　　其他幾個人說了下流的笑話，大家都笑了起來。有人又道：“這小鬼一定是你的種，看這傻樣，該不會是智障吧？”

　　“他明明像你！”

　　“像你！你看，都是雜種！”

　　苑曉陽的小手緊抓著自己的衣服，安靜地看著地板。

　　一會，苑柔沒找到錢，哭喪著臉出來，朝其中一人道：“哥，我媽沒錢了。”

　　那人聳聳肩不以為意，說道：“早就不指望你媽能有幾個錢。”

　　剛才那挑染的逗苑曉陽逗的開心，說道：“算了，我請你們吃麥當勞，走，把我兒子也帶上。”

　　在那年代麥當勞還是希罕東西，幾個人興致很高，拉著苑曉陽就出去了。

　　少年們也不管苑曉陽個子小，粗暴地拉著他一隻手半拖半扯地走；他腳不能沾地，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被扯到了麥當勞去。一直到一行人點了餐，上了樓，找了座位，折騰好一番後苑曉陽才終於被放下，放下時一隻手都被扯紅了。

　　一個餐盤被推到苑曉陽面前，餐盤上放著一個漢堡、一盒薯條、一杯小杯牛奶，還有一個兒童餐附贈的史努比玩具。

　　苑曉陽頓時忘了手疼，呆呆地看著眼前那散發出香氣的食物，不自覺地咽了口水。

　　他餓。

　　一隻手伸過來將那個史努比玩具拿起，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抬頭只見是剛才那個逗他的人，那人道：“乖兒子，吃吧，你老子給你點的。”說完把玩具朝苑曉陽一扔。

　　那史努比是個塑膠做的小玩具，在這群少年少女們眼中就是垃圾，但苑曉陽從來沒有玩具，看到那色彩鮮豔的小東西便忍不住伸手將它抓著。

　　一群人也不管他，自顧自開始吃了起來。

　　苑曉陽在那靜靜地玩著玩具，時不時抬頭看眼前的漢堡，想吃又不敢吃。

　　“快點吃！還得喂你是不是？”苑柔看他一臉呆樣就煩，推了他一下，“再不吃就扔了！”

　　聽到這話，苑曉陽趕緊將漢堡抓在手裡，就怕食物被扔掉。

　　那是個最簡單的漢堡，兩片麵包夾片漢堡肉，中間抹了蕃茄醬。

　　苑曉陽從未吃過漢堡，拿著漢堡翻來覆去地看，看得口水都流出來了才輕輕咬一口。

　　就一口，他眼睛亮了起來，驚奇地看著眼前的漢堡。

　　“小鬼沒吃過漢堡，看他那眼神！”

　　大家看苑曉陽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都一臉嘲諷，但此時苑曉陽的世界只剩那個漢堡，又張嘴咬了一口，小小的臉頰都鼓了起來。

　　“好吃？”

　　“嗯！”

　　苑曉陽點頭，滿足地又咬了一口。他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兩條短短的腿忍不住晃來晃去。

　　就吃了三口，他珍惜地把漢堡用紙包好後揣在懷裡，再去吃薯條。薯條放了一會已經有點軟了，但他吃了一根後眼睛還是亮了，吮吮手指後又拿起一根，小倉鼠似地慢慢啃了起來，不敢吃得太快。

　　他們坐的位置是圓桌，苑曉陽的右手邊是他媽，左手邊是他媽的另一個朋友，也是個小混混。

　　小混混邊吃著大麥克邊和朋友說話，一條腿翹得老高，他說話說得興奮，那腿碰了苑曉陽一下，把苑曉陽手上的半根薯條碰到了地上去。

　　苑曉陽愣了一下，看看空了的手，還沒反應過來薯條怎麼沒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發現薯條掉在地上，便下了椅子鑽到桌子底下去撿。

　　地上挺髒，前一個座位的人估計把飲料翻了，地上的鞋印帶著濕痕，是鞋底的泥和可樂混合後的產物。苑曉陽撿起鞋印上的薯條就往嘴裡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手還抓著漢堡和玩具。

　　地上還有一些炸雞的外皮碎屑，苑曉陽撿起來聞一聞，也塞到嘴裡，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那冰冷還沾著灰塵的碎屑對他來說很香。

　　苑柔回頭時發現兒子不見了，低頭一看發現兒子正在桌子底下撿垃圾吃，一張臉頓時就拉了下來，一把將他從桌子底下拉出來。

　　“你在吃垃圾？髒不髒！”

　　苑曉陽全身髒兮兮的，臉上有污痕，卷髮打著結，那套破舊的小衣服也沒洗乾淨，看起來就像個小乞丐。苑柔看他這樣子就不高興，在他頭上打了一下。

　　苑曉陽發出不舒服的聲音，苑柔聽了不但沒收手，反而來勁了，在他頭上又推了一下。他個子小，坐在椅子上腳甚至不能沾地，被這一推就往旁邊倒，撞到了一旁的小混混。小混混回頭看他樣子覺得有趣，又推他的頭把他推回苑柔那邊去。苑柔伸手又把苑曉陽推過去，兩人地將苑曉陽推來推去地玩。

　　苑曉陽除了第一下以外沒再吭聲，只是緊緊抓著吃了幾口的漢堡和他的史努比玩具。

　　小混混玩了一會，見他一直護著漢堡，直接伸手把他的漢堡搶來。

　　“呀！”苑曉陽終於有反應了，伸長了手想把漢堡搶回來。

　　那人逗狗似地晃來晃去，一旁的人直笑，最後那人抬手把漢堡一扔，朝垃圾桶的方向扔去。

　　苑曉陽睜大了眼忙跳下去追，跑得太急中途還跌了一跤，引起後面那群人大笑不止。但他也顧不上疼了，抓起漢堡就往懷裡揣。

　　垃圾桶正對著樓梯口，樓梯上一個小男孩原本蹦蹦跳跳地正要上樓，看到這一幕後停下動作，一臉怪異。

　　“陸朗！你別跑！”跟在男孩後面的少年端著餐盤在後頭追，看他停下來後氣得在他頭上捶了一下，“跑跑跑！再跑就回家！”

　　苑曉陽抓著漢堡和玩具，爬起來時見陸朗正看著他，一言不發地又跑回自己的座位。

　　陸朗被哥哥陸嚴牽著找座位，兩人最後坐在苑曉陽的附近。

　　兩兄弟打扮得整整齊齊，無論是陸嚴的休閒服還是陸朗身上的童裝全是名牌貨，一眼就能看出家世良好。

　　陸朗看著苑曉陽的方向，陸嚴也看了一眼，又回過頭來替他弟擠蕃茄醬，邊道：“別看了，快吃，剛才是誰一直吵著要吃薯條的？”

　　陸朗回頭，悶悶地吃薯條。

　　另一邊，大家看苑曉陽像狗似地把漢堡撿回來了，覺得苑曉陽好玩。

　　其中一人把苑曉陽吃到一半的薯條拿起一根，又扔到地上去，笑道：“喂，小雜種，快去吃。”

　　苑曉陽看香香的薯條掉地上了，忙又撿起來塞到嘴裡，緊張地嚼。眾人看了又是笑，其他人也開始扔薯條要他撿。苑柔剛才還在氣兒子撿垃圾吃，現在看了也覺得好玩，學著旁人一樣把薯條扔在地上，笑道：“小鬼，快吃！”

　　苑曉陽剛塞完一根，嘴裡的還沒吞進去，又急匆匆地要跑到媽媽腿邊去撿。

　　有人惡作劇伸出腿去絆他，他又跌了一跤，懷裡的漢堡滾到一邊去。他忙爬起來撿漢堡，撿完了再爬回去撿苑柔剛才扔的那根薯條，把那混著灰塵的薯條往嘴裡塞。

　　“你兒子真的是個傻子。”有人嘲笑道，“以後你要養個傻子。”

　　“誰要養他啊？我是他媽，他養我才對。”苑柔不以為然，又伸手把苑曉陽扯回座位上坐好，“坐好！”

　　苑曉陽乖乖坐在椅子上，看自己的那份薯條還有半包，悄悄伸出手來將整包薯條都抓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被折騰了一番，他身上更髒了，膝蓋上還有跌出來的淤青，看起來淒慘無比。但他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也沒有再吃漢堡薯條，只是安靜地低頭玩史努比玩偶，偶爾拿起漢堡聞一聞，又小心放回懷裡。

　　桌上還有一杯牛奶是他的，還沒喝。大家閒聊了一會又覺得無聊，其中一人拿起那杯牛奶插好吸管，遞到苑曉陽嘴邊：“快喝！”

　　苑曉陽看了一眼，那人不懷好意地又推了一下，催促道：“快點，多喝點牛奶才能長高。”

　　苑曉陽無法拒絕，只好張嘴去含吸管，喝了小小一口。

　　那人卻趁機猛按紙杯，逼他大口喝，喝得他險些嗆到，一臉難受。

　　那人又按了幾下，按不出什麼東西了，便把紙杯扔一邊去，看苑曉陽還有哪裡能玩。

　　苑曉陽抓著玩具，這下連玩具也不敢玩，只能努力表現得乖乖的，希望讓媽媽滿意願意早點帶他回家。但他不明白的是，這群人包含他媽，一點不希罕他乖，只是千方百計地想把他弄得哭出來。

　　他瘦，但小孩子吃了點東西、又被強迫著一口氣喝下一堆牛奶後肚子有點鼓。有人見他肚子鼓便覺得好玩，伸手去按他的肚子。

　　這一按差點把他肚子裡的東西都按出來，他不舒服掙扎，那人覺得更好玩了，又再狠狠按了一下。

　　苑曉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不乖，為什麼大家要這樣處罰他，終於扁著嘴掉眼淚了。

　　他一哭大家不止沒停，還更興奮了，又開始推他的頭玩，將他推來推去。

　　“不准欺負他！”突然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幾個人向後一看，見是一個比苑曉陽年紀稍大些的小男孩。他們見是個孩子，一點也不怕他，說道：“幹你屁事？”說完了又故意狠推了苑曉陽一下，把苑曉陽推到地上。

　　陸朗一看生氣了，伸手試圖去制止他們。但其中一人回手也推了陸朗一把，把陸朗推倒在地。

　　下一秒，那個推陸朗的人臉上忽然被揍了一拳。

　　他眼冒金星地回頭一看，就見是個年紀比們稍小些，個子卻很高大的少年。

　　“你敢推我弟？老子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