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梁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說:「這麼說,你們已經確定,他的記憶倒退到了六年多前了?」
「是的。」趙裴說,看了廖小佳一眼,「我那時候剛出國。所以他才問我怎麼從法國回來了。」
「你確定?」廖小佳還完全沉浸在震驚之中。
「我確定。」趙裴揉了揉眉頭,「我問他今年是哪一年。他說是20XX年。」
廖小佳也開始揉眉頭。
梁醫生咳了咳,十分處變不驚,「記憶倒退在這個病例裡,並不意外。董先生之前在車禍中頭部遭受過猛烈碰撞,腦部受傷出血,我們當時也預計到他醒來後或許會出現失憶症狀。」
「那他什麼時候能恢復?」廖小佳急忙問。
「這個不好說,要看他自身恢復情況。」
「但是……也有可能再也回想不起來,是吧?」趙裴沉聲問。
廖小佳掃了他一眼。梁醫生說:「也有這個情況。你們要往好處想,他只是忘了這幾年的事,大體上的事他都還記得,這不會影響到他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只要你們這些朋友多關心照顧他,好好引導,也許他會有回憶起來的一天。」
「我知道了。」趙裴說,「謝謝醫生。」
走出了醫生辦公室,廖小佳問趙裴:「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趙裴反問,「他又沒忘了我。我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等他出院後,接他回家,好好照顧他,安生過日子。我們本來就過得好好的,不是嗎?」
趙裴朝病房走去。廖小佳沉著臉跟在他身後,說:「俊成出車禍的時候,和李赫在一起。你知道的。」
「李赫的特助說了,他們車拋錨半路遇到了俊成,俊成開車載李赫回城而已。」趙裴頭都沒回。
「可是車禍的時候,俊成他把方向盤向右打,寧死都要保住李赫……」
趙裴猛地轉身,狠狠地盯住廖小佳,「俊成品德高尚,捨己為人。換成你我任何一人坐在副駕,他都會這麼做。這事根本就代表不了什麼!」
廖小佳也不甘示弱地狠狠瞪著他,「趙裴,你在自欺欺人。」
「那又如何?」趙裴揚眉,冷冷一笑。
「你是不打算告訴俊成這幾年發生過什麼事了?」
「那個讓他痛苦的,死都得不到的人,忘了正好,為什麼還要提醒他回憶起來?」
廖小佳張口結舌,半晌才說:「萬一俊成自己想起來了呢?」
「那我就賭吧。」趙裴扯了扯嘴角,「小佳,你一定沒有過這種感情經歷吧。這種深深愛上一個人,想要全部佔有、得到他的心情。這種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抓住的迫切心情。你有過嗎?」
「我……」
「我現在對俊成,就是這樣。」趙裴面色蕭索,「我以前失去過一個愛人,我不想再失去一個。俊成現在就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我要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到半點傷害。」
廖小佳嘴唇顫抖著,「你瘋了,趙裴。」
「那又如何?」趙裴哼笑一聲,「瘋很容易,求而不得才是最大的痛苦。」
廖小佳還想勸說幾句,趙裴抬手阻止了她,視線望向走廊遠處。廖小佳回頭,看到李赫正面色陰沉地走過來,身後還跟了一群神情緊張的人。
好戲來了。廖小佳暗暗叫了一聲。
趙裴眼中一抹利光閃過,提步迎了過去。
李赫陰沉地看著他,問:「俊成怎麼樣了?」
「他凌晨的時候有段時間很危險,不過已經搶救過來了,現在還在昏睡中。」
李赫緊咬了一下牙,「我想看看他。」
「現在不行,他在休息。」
「我就在外面看一眼。」
趙裴終於讓步了,「好的。」
重症病房裡,董俊成蒼白如紙地沉睡著,身上插滿管子,聯繫著各種監控儀器。他的生命就化為屏幕上一根跳動著的線條,單調閃爍的光點顯得那麼微弱。
李赫一動不動地站在玻璃窗外,像一尊雕塑,沒有表情,也沒有生氣。
林倩文早就識趣地帶著下屬避開了,惹來廖小佳好奇的一瞥。
趙裴走到李赫身邊,同他一起望著沉睡中的董俊成。
李赫低聲說:「我留下來等他醒。」
「你還有傷在身,先回去休息的好。有什麼話,我可以代你轉達給他。」
「你確定?」李赫冷冷地看了趙裴一眼,「比如,我想問他,為什麼要捨命救我?」
趙裴慢條斯理地說:「他不記得你了。」
似乎過了半個世紀,李赫才再度開口:「你以為這樣就能糊弄我?」
「是真的。」廖小佳在旁邊小聲說,「俊成他……記憶倒退了,退到XX年去了。他連姜宇都不認得了……」
最後一點血色從李赫臉上褪去。他的眼眸漆黑得就像一個空洞,沒有一絲光芒。
「我不信。」他說,「這個謊言也太拙劣了。」
「那你可以等他醒來了,自己去證明。」趙裴冷笑一聲,「不過我要是你,就不會再厚著臉皮提醒他過去的那件事。請李先生到時候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不要混淆俊成的視聽,讓他產生誤會。」
李赫面色鐵青,「他救我是事實。」
「你們分手也快三年了,現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我和他的過去那段感情,也是事實。」
「都已經死了的感情,現在來提還有什麼用?」趙裴哼笑,「李先生,你不會也失憶了吧。你太太剛才還在這裡呢。你要用什麼身份和俊成談你們的舊情?請看在他為了救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的份上,我請你不要去刺激他。就當自己是個普通朋友吧,說說感激的話就很得體了。」
李赫緊抿著唇。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撞出火花。
廖小佳又無奈又興奮地在旁邊看著,覺得自己就像身臨一部狗血八點檔電視劇似的。
李赫說:「他總會想起一切的。」
「那也沒有什麼關係。」趙裴說,「他現在,愛的是我,就足夠了。」
董俊成在次日早上再度醒來,吃了一點流質食物後,趙裴在他床邊輕聲說:「俊成,有個人和你一起出的車禍。他受傷不重,想來探望你。你同意嗎?」
「是誰?」董俊成問。
一個俊朗卻蒼白消瘦的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他右手打著石膏,左手裡捧著一盆小花,是一株鈴蘭。男人年紀很輕,三十左右,卻比董俊成的記憶力要年長了些。
也是,他記得的,是六年前的這個人。
「李赫……是吧?」
李赫眼神閃動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董俊成鬆了口氣。他沒認錯人。
那個和趙裴齊名的當紅男演員,趙裴形象斯文儒雅,而李赫一貫健朗熱情。不過眼前的這個男人卻是那麼穩重內斂,滄桑蕭索,彷彿歷經風霜而來。
六年間,大概發生了不少事。
李赫在床邊坐下。趙裴握了握董俊成的手,站起來離開了病房。
董俊成看著李赫打著石膏的手,問:「你的傷沒事吧。他們說,你當時坐在副駕上的。」
「我很好。」李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董俊成,「而你傷得很重。如果你當時把方向盤向左打,那麼現在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
「是嗎?」董俊成微微皺眉。趙裴他們並沒有給他說太多的車禍細節。
「幸好你沒事。」李赫幾乎是呢喃著。
男人不同尋常的語氣和神態,讓董俊成覺得似曾相識。也許是因為看過李赫演的電視劇的緣故。
「對不起。」董俊成說,「很多事,我不記得了。我們……以前並不熟的。」
李赫面容緊繃了一下,低聲說:「我們後來合作過幾次,合作很愉快。然後,我們……」
董俊成目光如水地望著他。
「我們……是朋友。」苦澀的笑容浮現在李赫疲憊的臉上。
董俊成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對不起,我真的忘了很多事。之前也有幾個朋友,我也沒認出來,讓他們挺傷心的。」
「沒事。」李赫笑著,「你受了傷嘛,這不是你的錯。」
他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這不是你的錯。」
董俊成看向床頭的鈴蘭草,「花我很喜歡,謝謝你了。你也有傷在身,還過來看我,挺不好意思的。」
客套生疏的話就像毒蛇的毒液一樣在李赫心裡流淌著,讓他苦不堪言。
「那麼,你現在應該發展不錯。」董俊成繼續問。
「嗯,挺好的。目前在忙家裡的生意,將來還會繼續拍戲的。」李赫凝視著董俊成的眼睛,說,「我結婚了。你大概也不記得了。」
董俊成驚訝地挑了一下眉毛,「是嗎?恭喜!抱歉,的確也不記得了。」然後,他笑了,「我真有一種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感覺。朋友都變老了,國家領導人換了,奧運會也舉辦完了。經濟危機呀,名人的醜聞呀,我都不知道。一直感覺怪怪的。」
「是的。」李赫乾巴巴地說,「不過,你很快就會適應的。」
「謝謝。」董俊成朝他微微笑,「我們應該是關係很好的朋友,是吧?」
李赫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點了點頭,柔聲說:「是的。很好很好……比很好,都還要好許多……」
董俊成精力不好,很快又露出疲態。李赫便起身告辭。
看著李赫臉色灰敗地走出病房,趙裴不動聲色地從長椅上站起來,和他擦肩而過,走進了病房裡。
廖小佳無語地張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望著李赫。
「你們聊了點什麼?他應該認識你的,但是……」
「他的確不記得了。」李赫說,「我之於他,不過是一個不熟悉的同行而已。」
廖小佳眼裡的同情更重了,「給他點時間吧。雖然我也不知道,回想起你們的過去,對他來說是不是個好事。發生過歸發生過,但是那麼痛苦的事,有時候還是讓他忘了的好。」
「痛苦……是嗎?」李赫苦笑,「原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很痛苦?」
廖小佳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快樂的。我說的是分手。唉,你都結婚了,我現在還來說這個做什麼?」
李赫皺眉,「你說說,我要聽。」
廖小佳說:「和你分手後,俊成真的痛苦和荒唐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最近,他才最終和趙裴定了下來。之前他交了不少情人,到處玩,酗過酒……我都很看不慣他那樣……你怎麼這個表情?」
李赫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表情了,他努力控制著面部肌肉,說:「和我分手,讓他那麼痛苦?那他和我分手是為了什麼?」
「我還想問你呢!」廖小佳沒好氣,「你們兩個之前還海誓山盟好得蜜裡調油,轉眼你給他發了條短信就把他甩了,有這麼簡單草率的分手方式嗎……」
「你說什麼?」李赫死死盯住了廖小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