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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角之交》第12章
第十二章

  臨近五月,南方晴一陣雨一陣的無常天氣逐漸穩定,順應自然地燥熱起來,只在逼仄的學生宿舍內殘存幾分潮濕,彷彿衣服上未蒸乾的汗漬,令人偶有不適,但尚可忍受。陸子瞻身體上的感冒早就好了,心底裡的相思病卻越積越重——他四處翻閱詞典,借助翻譯軟件,甚至找了俄語專業的老師不恥下問,仍然未能將岑纓寫給他的那句俄文準確翻譯出來。陸子瞻懷疑岑纓氣還沒消,胡編亂造戲弄自己,幾次去隔壁大學找岑纓問個清楚,他都避而不見,說悟出了意思才可以見他,不然陸子瞻又會裝憨,過兩天便不當回事了。這次務必讓他長長教訓,沒有一點通融的餘地。

  就這樣一天拖過一天,眼看著四月份結束了,五一勞動節學校得放小長假,陸子瞻盤算著岑纓肯定要回家,等假期裡找他父母在的時間去他家串門,總會截住他的。如此一想,陸子瞻彈壓下了對岑纓這枚吃不著的禁果的渴求慾念,入夜後靠在床頭翻來覆去地看岑纓手寫的便簽,以前跟他聊過的微信,通過的電話,以及雲收雨歇時岑纓雙頰酡紅枕著他大腿睡覺的照片,讓陸子瞻一點一滴回想起他們曾有過一段蜜裡調油的時候,似乎就是昨天,又似乎是很早很遠的事。

  他對面上鋪的室友見他抱著手機傳家寶似的不住摩挲,趴床沿上伸著脖子探頭探腦的喊他:「嘿!嘿!陸子瞻,你在看什麼?笑得一臉淫賤。」

  陸子瞻略微收斂表情,乜斜著室友說:「我看你像只王八一樣伸頭縮腦,打算偷偷拍下來傳網上,供大家瞻仰。」

  室友笑罵道:「呸!你才供人瞻仰,還供人弔唁呢!」罵過以後,頓了幾秒,神色挪揄地繼續打探道:「你這陣子天天往隔壁跑,是不是打算跟那個姓方的女的舊情復燃?還是物色了新目標?你看兄弟我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有適合的也給我介紹介紹啊。我不介意撿你的漏。」

  陸子瞻聽到「舊情復燃」這個詞,腦海裡猛然晃過岑纓的臉,不禁冷哼道:「我沒有漏給你撿。」

  這句話說得有點欲蓋彌彰,彷彿拐彎抹角的承認他正在想辦法吃回頭草,沒有多餘的芳草給別的羊薅了。他室友們心照不宣地哄笑起來,其中一個瘦長臉說:「你的舊情兒為什麼跟你鬧分手?你陸子瞻這樣的條件還追不回頭了?給兄弟們說說,我們幫你分析是哪兒出了岔子,重新調整作戰計劃。」

  陸子瞻頗瞧不上眼的「嗤」了一聲:「你總共談了幾次戀愛?連我的零頭都沒有。」

  瘦長臉不服氣道:「我談的對象雖然少,但都是我自己用心追回來的。你就是被女生倒貼慣了,慣出了一身大爺毛病,誰能長久忍受得了你?我女朋友身邊如果有男生騷擾她,我肯定打得那男的親媽都不認識!你再看看你,前女友抱怨你不體貼,不重視她,你轉頭在我們面前嫌她煩。」

  被陸子瞻形容成王八的室友也酸不溜秋的說:「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那麼漂亮的女朋友,我把她當祖宗供起來,她要什麼我給什麼。哪像你,叫你送早飯還得三請四催,求著你送。」

  陸子瞻撇撇嘴,渾然不覺自己理虧,暗忖道她們不說我怎麼知道她們想要什麼?岑纓如果開口要求我每天送早餐,我起得來肯定也會送的,偏偏他一聲不吭,看上去無慾無求的樣子,恐怕送錯了討不到岑纓的歡心,還得挨他罵。

  他室友們七嘴八舌的將他狠狠數落了一通,瘦長臉告訴陸子瞻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尤其是熱戀中的人,又傻又容易滿足,路邊折一支狗尾巴草送對方,對方再嫌棄也會忍不住低頭嗅一嗅,看看你送她的是不是比較香。可連折狗尾巴草的心思都懶得廢,人家當然不願意自輕自賤,再拿熱臉貼冷屁股,甩掉你是你活該。

  罵痛快了,又仗義地從抽屜裡翻出他原先追女孩子用剩的五彩紙條,手把手教陸子瞻怎麼折星星。陸子瞻一面嘴上說著:「哄三歲小孩的東西,成年人會喜歡嗎?」一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學。

  五彩斑斕的紙星星裝在玻璃罐裡比千紙鶴容易保存,像他們這樣的理工生懂得隨手改造,往玻璃罐裡安線路添幾盞小燈泡,拼成一個桃心形狀,擱在喜歡的人床頭既浪漫又實用,宛若一盞光線柔和的夜燈,守護他一夜甜夢。陸子瞻心裡想著岑纓睡前愛翻小說,燈泡得亮一些,又怕太亮了刺傷他的眼睛,便設計成三種不同的亮度供他調節,熬了好幾個晚上,終於趕在放假前完工。

  月底陸子瞻請室友們吃了頓晚飯做為答謝,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躲在包廂裡喝酒喝得面紅耳赤,席間難免講些或風流或下流的笑話,一個說自己初中偷看黃片的經歷,一個說初次接吻把嘴唇啃破的甜蜜尷尬。陸子瞻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抱著啤酒瓶東倒西歪地坐在椅子裡呵呵傻笑。

  他想到了岑纓。他們第一次接吻,岑纓總以為是在陸家書房裡被陸子瞻強迫那回,唇舌間充斥著欲『望而非愛戀。其實早在這之前,陸子瞻和岑纓高考後的暑假參加初中同學聚會,那時候大家雖然分離了三年,卻還在同一座城市裡唸書,感情正濃,記憶也正新,飯桌上來者不拒地喝了許多白酒黃湯,你醉醺醺的,我也醉醺醺的。陸子瞻藉著這醉意跟岑纓喝了一次交杯酒,又站不住似的靠著他,抱著他整個人,說:「以後天涯海角,你去哪兒我都要跟著你,這麼多年的感情,我捨不得散。」嘴唇湊到岑纓唇上親了親,像立下字據後必須蓋上具有法律效力的公章,被毀約才好追責,纏對方一生一世。

  岑纓怨他不開竅,怨他沒心肝,總敷衍著自己,不肯將自己在戀人的位置上擺正。陸子瞻亦尤怨的想著,我那時候的心意,你又何嘗回應過呢?自顧自灌了一口冷冽的酒,入喉只剩苦味。

  瘦長臉的室友還在唾沫橫飛地講述他的初戀,末了發表一番高談論闊,說:「談戀愛就得不要臉,烈女怕纏郎,你喜歡誰就無孔不入的纏著誰,纏得她對你習以為常,纏得她對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纏得她呼吸裡都摻雜著你的氣息,你們兩個就算成事了。」說著,打了個酒嗝。

  陸子瞻心下一動,立即掏出手機撥岑纓的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等候音,便又聽到瘦長臉續道:「當然,這種耍流氓的方法必須建立在對方也對你有那麼點意思的基礎上,不然就成了性騷擾,小心挨打。」

  眾人都笑起來。

  電話那頭恰好接通,傳來一把沒好氣的聲音,凶巴巴地謾罵道:「……你他媽給臉不要是吧?說了多少遍他沒空搭理你,你怎麼還腆著臉打過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癩蛤蟆樣,妄想吃天鵝肉,我看到你都犯噁心!」卻不是岑纓本人。

  陸子瞻登時察覺出不對勁,心臟驚得少跳了一跳,急匆匆地說道:「我是岑纓的發小,他出什麼事了?怎麼不是他接電話?你又是誰?」

  電話裡聞言靜了片刻,好半晌那人才換了極客氣的語氣說:「你姓陸?我是他室友,我們現在在人民醫院裡,岑纓他……」不等岑纓室友把話說完,陸子瞻就已經衝出飯店,去馬路上攔出租車了。

  醫院晚上只有看急診的病人,適逢季節更替,過敏的、生流感的人相較平日多了不少,岑纓被送過來的時候正值晚上七八點鐘,護士們依舊忙得團團轉,給他在走廊裡找了一個空座位,由室友杜俊豪陪著打點滴。陸子瞻一路催著司機開快些,碰上十字路口堵車,心急火燎得棄車而去,硬生生跑了大半程路,熱出一額頭的汗,岑纓病懨懨地斜倚著杜俊豪肩膀,有氣無力地睜開一道眼縫瞥他,見他滿臉通紅,嘴唇卻發白,雙手撐著膝蓋,隨時會累倒在地的模樣,情況彷彿比自己還可怖,幽幽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不打個車過來?」

  篤定陸子瞻會來似的,並不詢問他為何而來。

  陸子瞻滿眼心疼地在他額頭上試了試體溫,不算太燙,又伸手在他衣領裡摸了摸,看到他鎖骨上起了一串紅疹子,袖口也露出了幾點紅色顆粒,方明白過來岑纓不是生了疑難雜症,略鬆一口氣,柔聲道:「好端端的怎麼又過敏了?」

  岑纓慢吞吞地說:「不小心吃了別人送的東西。」

  前陣子岑纓為了氣陸子瞻,有同學喊他出去玩他便答應,突然變成了熱愛交朋結友的性格。系裡對他藏著別樣情愫的男男女女像狗尋肉骨頭似的,敏銳嗅到了岑纓的小心思,知道他這輪冰島孤月開始思凡了,他們也好似春雷乍動,驚蟄起的小蟲子,嗡嗡嗡地圍著岑纓飛。有的人臉皮薄,膽子小,只敢在告白牆上為他寫兩句古人的情詩聊表心意;有的人不看重臉面,作風大膽,成天追在岑纓後頭送花送情書送禮物,好似一日三餐那般準時:早上給他送熱牛奶,占公共課的座位;中午約他下館子,旁敲側擊的打聽他近期看中什麼東西沒有;下午特意去市區買些孔明燈一類的小玩意兒,晚上哄他出來放。

  陸子瞻能想到炸南瓜餅送岑纓吃,別的人一樣能想到,甚至偷偷在寢室裡變著花樣研究,下雨天還不忘煮一小鍋薑湯拿保溫杯裝好,撐著傘在教學樓下等著送他。

  可岑纓對那些人實在提不起興趣,受了他們的慇勤反而於心不安,姿態強硬的拒絕了不少人,百般拒絕不掉的牛皮癬,岑纓也就逐漸裝作沒看見,送來的東西要麼丟了要麼讓杜俊豪和班長拿走——班長吃得興起,還喜歡向岑纓點評那些人的手藝如何。

  「晚上我跟俊豪點了雙人份的過橋米線,下樓取外賣的時候塑料袋裡多了一盒涼糕,我以為是商家搞活動送的,沒多想就拿回來吃了。」岑纓說話聲音像飄在雲上,又輕又軟,乍一聽似乎還結著些許愁怨,「過了幾分鐘我就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問我馬蹄糕好不好吃,他聽說我不愛吃甜,就多加了一些椰汁……」

  陸子瞻聽得眼皮一跳,低叱道:「他知道你不愛吃甜,就不知道你對椰汁過敏嗎?手機給我,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王八蛋做的糕。」

  「故意換陌生號碼發短信,不就是怕岑纓知道他是誰嗎?你找這神經病,他也不會出來的。」杜俊豪一針見血道,「那個人翻過我們的外賣,還在暗中盯著岑纓。岑纓什麼時候取走了外賣,岑纓為什麼被我背著下樓,他都知道。我猜想這個神經病是我們系裡的人。」

  岑纓虛虛地扯動嘴角訕笑道:「可能是被我當面拒絕了又不甘心的哪位追求者。你一口一個神經病,把他形容得好嚇人。」

  杜俊豪咋咋呼呼地說:「難道不是嗎?像個跟蹤狂一樣!這次是往外賣裡塞東西,下回當心他跟蹤你,進你家門,躲你床底下,躲你衣櫃裡……」岑纓連忙制止他編恐怖故事,心有餘悸道:「好了好了,別再提了,越說越嚇人,我晚上會睡不著覺的。」

  陸子瞻正準備附和杜俊豪,目光在他臉上一逡巡,臉色變了幾變,一時間竟接受不過來他是岑纓室友的事實。杜俊豪狡猾地朝他微微一笑,話裡有話的說:「嚇你一大跳吧?我知道你跟岑纓是發小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陸子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電光似的,將之前差點相中杜俊豪表妹的心結劈開了,福至心靈道:「你的混血兒表妹,不會就是岑纓化了妝,穿了裙子假扮的吧?我說你怎麼去了一趟化妝間,出來就跟我吵架,找借口不帶我跟你表妹一起吃午飯。還編了那麼曲折離奇的身世騙我!」

  杜俊豪歉然道:「跟你開個玩笑,別往心裡去。再說你也沒真追我表妹。」岑纓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不知是嗔陸子瞻薄情寡義,還是吃自己的乾醋;半闔著眼,懨懨的說:「我餓了。」他因為過敏晚飯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掉了,現下胃裡空蕩蕩,餓得難受。

  陸子瞻脫下薄外套蓋在岑纓身上,囑咐杜俊豪看顧好他,在醫院門口開到很晚的快餐店打包了一碗白粥。他不敢亂買東西害岑纓病情加重,又怕岑纓嘴裡本就沒滋味,吃不下太清淡的食物,去超市挑了兒童食用的肉鬆泡在白粥裡,增添點鮮鹹味。

  熱粥下肚,岑纓精神稍微振作了些,離開杜俊豪的肩膀坐直身體,說話也有了氣力:「快十點了,俊豪你早點回去吧,明天放小長假,輔導員肯定會來宿舍查寢,晚了趕不上熄燈的時候。」他們學校每回放假前都要做學生假期去向統計,填了留校卻夜不歸宿的學生會被扣雙倍操行分,從而影響到獎學金一類的評比。

  杜俊豪無所謂他夠不上的評比,但聽岑纓的意思他是想同陸子瞻單獨相處一會兒,便知情識趣的告別了他們。陸子瞻客氣的說:「我去送送你——岑纓你吃完了把垃圾先丟椅子底下,我回來再收拾。」將喂到了一半的粥交給岑纓自己。

  岑纓咕噥道:「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咕噥裡卻摻雜了心滿意足的甜蜜和享受。

  春天的夜晚可以看到城市裡少見的星空與朗月,只是卷挾著潮濕水汽的夜風一起仍能感覺到一絲冬去春來的陰涼。陸子瞻脫掉外套後,打底的是一件短袖夏衫,光溜溜的手臂上被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站在公交站台的風口上懶廢唇舌,開門見山的問杜俊豪:「岑纓在學校裡是不是有很多追求者?」

  杜俊豪如實說:「明戀他的比我們整個系的人都多,暗戀的就更數不清了。我們大二跟師範大學打辯論賽,師範的女生還故意讓了我們一輪,你們學校有人初賽就開始要他電話,追他追到現在。」

  陸子瞻嫉恨不自知的想你們小語種專業才幾個人,偏又悶悶不樂道:「像今天這個送馬蹄糕的跟蹤狂一樣執著的也很多嗎?」

  杜俊豪嗅到一股酸得不得了的氣味,訝異陸子瞻對岑纓竟生出了愛情方面的心,可轉念一想,從小一塊長大的竹馬產生感情算水到渠成,相愛的理由和契機極其豐富,並不突兀奇怪。捉弄陸子瞻的心理再次翻湧上來,模稜兩可道:「應該挺多吧,岑纓這些年都是單身,不少人覺得自己特有希望,盼著他哪天眼瞎了,白天鵝主動飛到癩蛤蟆嘴裡。」說畢,挪揄著瞥了他一眼。

  陸子瞻被杜俊豪瞧得心裡發毛,彷彿他也是等著白天鵝墮進泥地裡的癩蛤蟆一員,不同的是他玷污過白天鵝,確實有極大的希望將白天鵝拆吃入腹。「哦——」陸子瞻張了張口,忽然想不到說什麼,心底裡有一顆種子像感應到了春的氣息,迫不及待,呼之欲出,他按捺不住地翻出岑纓寫給他的那句俄文,懇求似的托杜俊豪替他翻譯:「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含義嗎?」

  杜俊豪學俄語是半吊子水晃蕩,乍一看每個字母都熟悉,卻翻不出個所以然,剛想推說不懂,猛地發現這句話是按中文語序拼湊的——他在遊戲裡常罵人,自編自撰了一套中俄合璧的髒話大全,既罵了對方的娘又不會被對方知曉,這句話恰好是他最愛罵的:你這個傻屌。

  他忍著笑,替換了一個比較含蓄的詞說:「就是『你這個棒槌』的意思。」

  陸子瞻愣了愣,未料到岑纓借外語辱罵他,難掩失落的說:「原來是這種含義——不是我喜歡你或者我愛你這類的話嗎?」

  杜俊豪「呵」地訕笑了一聲,說:「我愛你,  。」又補充道:「讀音有點複雜,但是很動聽,聽一次就能記住……欸,你去哪兒?」他的話再一次沒說完,陸子瞻就撇下他匆匆離開了。

  岑纓在醫院裡留宿了一晚,當夜下起一場雷雨,狂風把窗戶拍得光當作響,氣溫像被風刮倒的高樓盆栽一般迅速下降,陸子瞻徹夜不眠的陪著他,時不時摸摸他的雙手感知冷暖,唯恐岑纓睡夢中著涼。翌日上午護士給他打第二針的時候,岑纓卻還是有些傷風感冒的跡象,小長假就這樣在病中渾渾噩噩的度過了。

  陸子瞻陪了他三天,但因為感冒好了沒多久,身體扛得住,沒染上什麼小毛病。只是他從醫院回來後像得了另一種怪病似的,下了課就去找岑纓吃飯,死死防備著他身邊的生面孔將他約走。杜俊豪想跟著去蹭飯,陸子瞻說他是北方人,飲食習慣跟他們南方人不同,萬一又害岑纓吃到令他生病的東西怎麼辦?寧願掏錢請他單獨去其他地方吃,也不准三人同桌。

  岑纓啼笑皆非的問他:「我那句話你翻譯的怎麼樣了?沒翻譯對,我可不跟你出去吃飯。」

  陸子瞻執拗的與他十指相扣,一面牽著岑纓以防被人流衝散了,一面神氣的說:「我知道你悄悄的罵我,我不跟你計較。」暗忖道真跟你計較,豈不是我自討苦吃?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只要你開心,只要你肯搭理我,我都不會讓你有一點不順心。但這話說出來太矯情了,冒著傻氣,陸子瞻怕岑纓笑話他,只緊了緊兩人相扣的十指。

  岑纓默不作聲的隨他擺佈,想看看陸子瞻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他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的事情像牆上漏風的孔,瞞不住他那些仰慕者,追求者,陸子瞻跟他在外頭吃一頓飯的功夫,碰到了不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同齡女生向岑纓噓寒問暖,其中還有他的前女友方婉琳,拉著他們兩個閒聊了十來分鐘,句句離不開岑纓的身體狀況。

  煞星似的向師兄也發了言辭關切的微信,附上一張春夏季節滋補養生的食譜,叮囑岑纓飯別忘記吃,覺得好好睡。陸子瞻拿岑纓的手機陰陽怪氣回道:「謝謝師兄關心,我會多留心我們家岑纓的飲食起居。」噎得向師兄再沒回復過。

  岑纓目光灼灼地盯著陸子瞻,笑也不是,怨也不是,眼睛裡倒映著陸子瞻那張俊朗熟悉的臉,星辰閃爍似的眨了眨,才說:「我有些考研上的事請教過他,所以有段時間跟他走得近了點,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他,關係僅限於師兄弟而已。」

  陸子瞻說:「你年年拿獎學金,學校沒給你保研嗎?」

  岑纓抿著唇想我如果出國,學校怎麼保得了?含糊道:「不一定就要念本校。」陸子瞻起初沒聽明白,過一會心裡觸電般發麻,連忙從背包裡拿出他親手折的那罐紙星星:「我嘴笨,不會寫什麼情詩,送花又太俗氣了,沒幾天就會敗,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很喜歡顏色漂亮的東西,我把彩虹折進玻璃罐裡送你。岑纓,你原諒我好嗎?」

  岑纓回憶起他小時候有一個摔壞的八音盒,陸子瞻見他愛不釋手,搗鼓了大半個月勉強修好了,還在摔掉漆的地方偷他媽媽的指甲油補了一道彩虹,他自此對色彩斑斕的東西情有獨鍾,不禁聽得眼眶微熱,雙手捧著透明玻璃罐細細端詳:「你還裝了燈泡?」試了試蓋子上的開關,一顆桃心像陽光般絢爛明亮。

  陸子瞻小心翼翼地旋開蓋子,拿了一枚星星出來,邊拆開邊求饒恕似的說:「我一共折了九十九顆,每一顆折之前都寫了一句『對不起』,你看。」

  岑纓酸著鼻子說:「現在只有九十八顆了。」陸子瞻傻憨憨地笑起來,他又恨不能惡狠狠地罵一句,傻子!我等的是這三個字嗎?欲說還休地望了陸子瞻一眼。

  陸子瞻彷彿會錯了意,從岑纓對面換到了他身旁,挨著他坐下,手又不安分地勾上他的腰,藉著卡座間的綠植遮擋,親了親他的臉頰,輕聲道:「那我再補一顆心給你。」貪婪地吻上岑纓的嘴唇,用頂靈活的舌頭攪亂他急促深長的氣息,等兩人都沉醉在這個妥帖完密的吻裡,臉色亦醉得酡紅時,陸子瞻才允許岑纓喘一口氣,聽他那蹩腳生澀卻情真意切的口音,竊竊私語道:

  「  。我愛你,岑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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