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熬刑(中)
又是一桶冰冷刺骨的涼水澆來,樊玉麒渾渾噩噩的睜開千斤重的眼,醒來後就覺渾身疼痛,扒皮一般的痛楚,來自手臂,大腿和後背,也來自胸腹之上那將衣料一併熔在了他身上的烙傷。
他是被硬生生疼昏過去的,在被反復烙傷三次後,他的牙齒都快被他咬裂,箭傷處因為他過度用力而崩裂,此時又開始流血。
他已被折磨的去了半條命,渾身冒著虛汗,為了極力壓制吼叫的衝動他已經耗光了力氣,可就是這樣,他的牙關依然咬的死緊,半點聲音都沒瀉出,只是呼吸越發粗重。
南蠻帝和太子南鴻雁見狀心下也開始佩服樊玉麒,他們還從不曾見過骨頭如此之硬的人。
"真是炤國忠誠的鷹犬啊。"南鴻雁翻著火盆中的火炭,時不時的用鐵夾再往裡夾兩塊,看樣子一時半會還不準備放棄。
樊玉麒低垂著頭,不去理會他們說的話,南鴻雁見狀也不惱,只說:"這樣的狗,我們南蠻還真不多見呢,要是能為我們所用就好了,可惜你太固執,不如這樣,給你烙上我們南皇族的印,這樣……帶著印回到大炤怕是誰都不願接納你這個俘虜了……"
說完所有所思的盯著樊玉麒,樊玉麒一聽,猛的抬頭,卻見對方從腰上卸下一塊黃金墜飾,是個雕刻的十分精緻的蟠龍符,拆掉流蘇後隨手扔進那赤紅色的火盆中。
意識到對方要做什麼,樊玉麒臉上一陣扭曲,直愣愣的盯著那個在炭火中漸漸升溫,最終變成通紅的金飾,渾身猛的一哆嗦。
南鴻雁注意到他的反應,沖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隱含的殘佞嗜血讓人不寒而慄。
他責令身後兩人按住樊玉麒,儘管知道掙扎無用,但樊玉麒還是拼命搖晃身軀,看著南鴻雁用鐵夾將那個燒的通紅的金飾拿起一步步朝他走來,他眼中映的不是恐懼,而是屈辱。
"我奉勸你不要亂動,不然這個東西失手掉到你眼睛上,呵呵……"
別有深意的一聲輕笑讓樊玉麒渾身戰慄,被人牢牢按住身體,抓著頭髮被迫昂起頭,他緊盯著對方手中的東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你是什麼人,誰是大炤的內應?"
南鴻雁將手中的東西逼近樊玉麒的臉,被人狠狠的揪著頭髮的他下意識的朝反方向使勁,扯痛了頭皮也不在乎,他寧可死也不想被烙上這南蠻皇族徽紋!
"呸!"樊玉麒眼中釋放出無比倔強的光芒,一口唾沫朝對方吐去,期望能借此激怒對方讓他們一刀殺了他。
南鴻雁離他太近沒能閃過,只來得及抬手擋,結果被吐了一手。
他冷冷的看著自己的手背,臉上表情凝滯,森冷至極。
那兩個隨侍見他對太子這樣無禮,伸手便要狠打他一頓,卻被南鴻雁揮手制止,下一瞬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樊玉麒的脖子。
他的手勁非常大,樊玉麒只覺呼吸一窒,喘不上氣來。
"就這麼不想印這個?呵,你越不想我就越要你嘗嘗這個滋味!"
說著,南鴻雁將鐵夾夾住的滾燙金飾直接扣在了樊玉麒的額頭上!
"唔啊啊啊——!"
無法抑制的劇烈疼痛自額上傳來,樊玉麒渾身痙攣著,急於甩脫這種疼痛和屈辱的雙重折磨而狠狠的掙扎著,但他本就被折磨的耗盡了氣力,此時又被身後兩人狠狠壓制,加上南鴻雁的扼制,他根本無法扭開頭去。
那種痛入骨髓的灼痛直擊腦髓,讓他頭疼欲裂,再也無法壓制喉中的聲音,他瘋狂的嘶吼著,謾駡著,將南蠻皇室祖上十八代罵了個遍,儘管吐字艱難,他還是倔強的罵出自己所知的所有髒話,發洩著自己的痛苦,但罵了那麼多卻沒有半句南蠻帝想要的內容。
南蠻帝的隨從和太監都有些不忍的看著這一幕,只有南蠻帝和另外兩個長的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小人佞臣的傢伙興味盎然的看著南鴻雁行刑,非但沒有被樊玉麒的痛駡惹怒,眼中殘虐之光反倒更盛。
金飾離了火,失了溫度,很快從紅變回金屬色。
南鴻雁放開了樊玉麒,把金飾拿開時,他的額頭上赫然一個蟠龍徽紋,中間的南字十分清晰醒目,南鴻雁滿意極了。
樊玉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子,那一陣掙扎和大叫耗盡了他的心力,此時他也只是沉重的粗喘著,額頭上一陣陣的刺痛,讓他有種頭暈欲嘔的衝動。
他應該自己了結自己的,在被抓之前就應該直接跳下城牆,被活捉後醒來的一瞬咬舌自盡……
可是,他……還是放不下啊……
就算自己會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還是不甘心就此死去,他想留一口氣再見那個男人最後一面,親口告訴他,要他一統江山,收個仁厚的後妃,做一代明君,然後忘了他……
忘了他……
胸口糾結窒悶,抽痛的甚至比那額頭上的傷更重,樊玉麒露出個慘笑……
——不是告誡你不要貪心嗎,為何此時還要如此割捨不下!
簡直想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其實這樣也好,好過為男人奪了天下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娶妻生子……
他雖然希望他能做一代明君,可心底卻到底還是有著不該有的貪念,他渴望獨佔,他不是個大度的男人,面對自己的感情,他還是無法做到無私,儘管他一再壓抑,卻終究抵不過心底最誠實的渴望,他愛他的王,忠貞不二,他也渴望相等的愛。
就像此時此刻他腦中竟然會狡猾的想著……如果自己就這麼死了,他是不是會一輩子忘不了他?
嘴上說希望他在沒有他時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真正的想法卻是如此黑暗,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殿下,他……他好像昏過去了。"一旁的小兵看樊玉麒頭一歪,心下一驚上前探了探男人的鼻息,發現還有微弱的呼吸,登時放下了心彙報。
將手中東西扔到一旁,南鴻雁面無表情的看著三度昏厥的樊玉麒,眼中光芒閃爍不定。
最終一直在旁看戲不發一語的南蠻帝終於發話了:"把他解下來。"
南鴻雁一聽,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父王,南蠻帝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逕自吩咐將樊玉麒卸下,用粗繩捆住他的腿腳然後放置在一把特製的木質椅上,兩隻手則牢牢綁在椅子扶手上,過程中那些捆綁的人不知輕重,壓到了樊玉麒的傷口,一哆嗦,他又幽幽轉醒。
"雁兒,你還是太過仁慈了,父王就讓你看看對付炤國這種頑固的狗,應該怎麼做。"南蠻帝一揮手,一旁一個侍衛連忙遞上一個青瓷瓶,見到此物,不光南鴻雁眼神變了,連一旁的老太監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旁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老太監名為余蕭,被稱作蕭公公,五官很是端正,眼睛雖不小卻總是習慣眯著眼,較之南蠻帝的暴斂他有著慈眉善目的長相。
見到南蠻帝拿出那樣東西,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鞭刑烙刑無非尚些皮肉,只要有底子身子骨硬朗些並不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但……這名為【闕明紅】的蛛毒是奇毒無比的東西,沾喉既啞,入耳即聾,滲眼既瞎,絕無解藥,本是宮中用來懲罰那些多嘴多舌的奴才的,此時南蠻帝拿出它來……
如果再不阻止,這鐵獅將軍定要折在這裡,此人天賦異稟,是軍事、武學奇才,殘了或是死了對大炤來說都是無法估量的巨大損失。
"陛下,可否聽臣一言?"
"嗯?"
聽到余蕭的聲音,南蠻帝頓了頓,南蠻歷來都很寵信宦官,這余蕭跟了他快二十年,是他的心腹,向來是察言觀色不多話非常明事理之人,因此南蠻帝對他倒是有幾分耐心。
"陛下,這人骨頭當真硬的可以,但臣以為這闕明紅還是使不得,像他這樣的身手和骨氣。臣覺得要是善加利用對我南蠻定是一大助力,您有那麼多種令人招供的刑法,不一定非要用這個……"
沒等余蕭說完,南蠻帝便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你懂什麼,這種人就是開了單面刃的戰刀,只能熔了重鑄,否則是不可能為我所用的!"
他只想知道那個炤元帝放在他身邊的細作是誰,至於這個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余蕭臉色一緊,看著南蠻帝堅決的側臉知道樊玉麒已是在劫難逃,不得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看了看周圍的人,在對上太子南鴻雁銳利的眼神時微微一怔,不著痕跡的掩去焦慮神色恢復自然,直到對方先行別過頭,才松了口氣。
就這一耽擱,南蠻帝已經拿著闕明紅走到了神志越發衰弱的樊玉麒身前。
"才剛剛開始而已,如果不想再遭受更多折磨,就說出來,那個內應到底是誰?"
南蠻帝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眼中的殘佞嗜血卻赤裸裸的暴露在眼底,顯然,眼前這個硬骨頭的男人讓他產生了不小的興趣。
樊玉麒不是沒聽到他的話,但他也不想給與對方任何回應了,血液的流失和濕透的衣物讓他感覺渾身發冷,來自各處的疼痛讓他無意識的顫抖,他低垂著頭,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有胸膛微微起伏。
他消極抵抗的方式讓南蠻帝露出一個冷酷至極的殘佞笑容,無聲的一擺手,旁邊的人再次上前,抓住樊玉麒的頭髮往後一拽,逼得他不得不抬起頭。
半睜的眼蔑視的看向躍躍欲試的南蠻帝,臉上卻是一片寧靜。
南蠻帝將手中的瓶子瓶塞打開,頓時裡面散發出一種奇腥無比的味道,樊玉麒本就頭疼欲裂噁心暈眩,一聞這個味道更是忍受不了,頻頻皺眉。
"人的感覺有時具有欺騙性,通常五感缺失一感之人對痛覺尤為敏感,不知這位勇士是否這樣想的呢?"
雖然南蠻帝的表情是在笑,但樊玉麒從那雙眼中卻看不到絲毫笑意,看到的只有冷酷嗜血,沒等他琢磨明白他的話,對方已將那散發著腥臭味道的瓶口挪到了他眼睛上方,他幾乎可以在瓶口傾斜的瞬間看到裡面那赤紅色的詭異液體,緩緩的滴落下來。
下意識的想躲,卻被人強行扳住了頭,任憑那奇怪的腥臭液體滴入了眼中,儘管事發突然他在液體掉入眼前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可是那液體卻順著眼縫滲入了進來。
霎時間,劇烈的疼痛自右眼窩爆發開來,此時樊玉麒已然猜到對方要做什麼,他嘶吼著努力別開頭,被疼痛一激,他渾身又有了力氣,拼命的掙扎,甚至連沉重的實木椅都帶動了,後面那人看制不住他,又揮手叫了兩人,三人合力將他緊緊壓制。
樊玉麒切身的感受著右眼如火燒的灼痛,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們竟要毒瞎他!!
士可殺不可辱!
他寧可被殺,寧可他們給他個痛快!!
在他悲戚的嘶吼聲中,三個人滿頭大汗終於將他壓制住,他絕望的死命閉上眼,可是卻硬生生被他們扒開……
在南蠻帝的獰笑聲中,一滴閃爍著詭異紅光的闕明紅滴入了左眼——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