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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君守》第61章
  61.愛誰?

  整整十日,禇炤易忙於政事不得一刻空閒,不得不將回京一事延期擱置。

  婁映之來告訴他樊玉麒醒了的時候,忙的已開始有些浮躁的他心情才算稍稍好轉了些,難得任性一次將所有事都暫且擱下,洗了把臉換了件衣裳朝寢宮東側的偏殿走去。

  此時天色已晚,太陽已隱下大半,但余霞滿天,天際還鋪著大片火紅色的流雲,從天邊散來的金色光芒為鳳鳴皇城高低錯落的宮殿勾出閃著金邊的輪廓,一片輝煌。

  南蠻皇城修葺的極為浩大奢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都被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吞了去,攻佔鳳鳴後禇炤易甚至在皇帝寢宮地下的秘道中發現了一座藏寶庫。

  雖然追回了南蠻帝帶出的一部分,但更多卻淩亂的堆放在庫中,其中更是有近幾十年大炤向南蠻納貢的各種稀罕寶物,是南蠻這百餘年欺壓各族各國搜刮來的,少部分充了國庫做了軍餉,大部分卻都被他藏到了這裡,如同垃圾一般堆放。

  見此一幕禇炤易算是深刻體會了何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真正滅亡了南蠻的人並不是大炤,而是南蠻皇室之人!

  禇炤易走在這座奢華的皇城中,心中沒有喜悅也沒有憤怒,異常平靜。

  皇城易主,前任主人都已經抓的抓、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除了守衛,偌大的宮殿中幾乎見不到其他人。

  而就在前日,禇炤易列出南蠻帝和血太子南鴻雁禍國殃民的十大必死罪狀,被斬了首,頭顱就懸掛在西城門的城樓子上,其他南氏皇族則流放國外,終生不得踏入大炤國土一步。

  想起那兩人臨死前的慘狀,禇炤易不禁蹙起了眉。

  最終他還是沒能親手行刑,幾位不知曉他和玉麒關係的文武官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慰他,亡國之君不應勞他這個大炤國君親自動手,會沾了亡國【晦氣】,禇炤易雖有微詞但礙於眾人的一致勸阻,無奈之下最終還是順了他們的意。

  可他還是堅持了親自監刑,眼睜睜的看著行刑官每人割滿一百二十刀才將他們頭顱割下。

  禇炤易本來一直很反對重刑,可是觀刑途中每每想到玉麒的傷……他就難以壓制焚心的怒火!

  事後他曾聽蕭宇詳細的敘述了那晚的事,那可怕的三個時辰不光是給玉麒身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痛,更是嚴重折磨了他的心智。

  毒百草給他治療傷口時他就在旁邊看著,玉麒的背起初看起來並不算嚴重,可等過了一天后,那傷處才開始顯露厲害,背上大片大片的烏青讓人看了簡直頭皮發麻。

  毒百草在不同位置共割了四刀,才將那些都有些泛黑的瘀血放出,說是皮下的肌肉也受了很大損傷,內裡一層幾乎都被破壞,要不停的用生肌草藥熱敷,半年才可能完全康復。

  那黑血讓禇炤易觸目驚心,而除了鞭傷,玉麒身上還有兩處箭傷,四處嚴重烙傷,以及七八道豹子利爪劃出來的口子,再加上雙手十指指甲被硬生掀掉留下的模糊傷口……

  一想到男人為他受的苦,禇炤易就覺得胸口抽痛的快要炸開,就是再在那兩個禽獸身上割個千刀萬刀都不解恨!

  毒百草整整替樊玉麒醫治了一天一夜,才把他全身上下的所有傷處理包紮好,而當天夜裡,樊玉麒就開始發起高燒,三個時辰的熬刑本就已經耗盡了他的心力,發起高燒後更是囈語不斷,持久不退,他渾身顫抖不停,虛汗幾乎打濕了被褥,睡的極不踏實。

  這些天禇炤易總共睡了不超過十個時辰,人也消瘦下來,可是還是沒有玉麒瘦的厲害,男人的兩頰明顯的凹陷下去,身上也瘦了很多。

  禇炤易幾乎一有時間就會到男人的床畔坐上幾個時辰,看著男人日漸消瘦蒼白憔悴的臉一邊自責心疼,一邊糾結於毒百草提出的那個條件……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兒時的單純願望,只是希望能夠讓大炤子民過上平安富庶的生活;想起父王在世時對他的讚賞、器重和期待,臨終前囑託自己要做一代明君;想起母妃那美麗而又慈愛的容顏,盡職盡責的為他挑選後妃的合適人選,以延續龍脈……

  他不停的想,想的腦子被那些人和事塞的滿滿的,頭疼欲裂。

  他的責任心太重,因此即便他本人真的對這整日周旋埋身於各種政事間的狀態感到厭煩,卻始終無法狠心割捨。

  可是玉麒這邊他又何嘗能夠割捨,他愛這個一心向他的男人,愛他的忠,戀他的溫柔,疼他的犧牲,見過太多人性醜惡的一面,玉麒無保留的忠愛簡直就是淨化他心底戾氣不可或缺的存在,他愛他,戀他,更加依賴他!

  對,就是依賴,他自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沒有弱點毫無破綻的冷靜帝王,然而唯獨在玉麒面前才會釋放真正的自我,他依賴他毫無保留的忠誠,可以無所顧忌的向他宣洩自己灼熱的情感!

  他有愛,有欲,以往愜意享受孤獨,曾幾何時那種孤獨卻成了啃噬內心的寂寞,在玉麒不在身邊的時候將他蠶食殆盡……

  如果不讓他動情,他有覺悟將自己綁在帝位上勞碌一生,只為天下蒼生謀福,就算自己是孤家寡人又如何?

  可是要命的是他六根不淨,竟戀上了自己的臣子,他有愛有欲了,不再是無欲無求無私的偉大炤元帝了……

  如果能夠,他只願做樊玉麒的禇炤易……

  一邊是責任,一邊是愛人……

  如何抉擇,禇炤易再次陷入兩難……

  已經到了房門前,禇炤易卻無法邁動步子,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為了他而犧牲自己的玉麒,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但在痛苦糾結間他已漸漸明白為何毒先生要提出那樣奇怪的要求——

  如果一切如常,玉麒可以完全恢復,之後呢?之後會怎樣?

  之後南北統一,大炤迎來百年盛世,他在母妃的安排下立後誕下龍子,盡他身為【皇帝】應該盡的責任,但卻讓深愛自己的玉麒背叛家族,背叛愛他的家人,終生不娶留在他身側,做那見不得光的【寵臣】……

  他真的可以這麼做???

  對那個掏心挖肺恨不得把自己靈與肉全都貢獻給自己的男人做那麼殘忍的事,他真的可以那麼做?如果真那麼做了,玉麒又可以忍受他幾年?

  想到如果日後他們真的走上這條路,玉麒的感情被他如此糟蹋,甚至可能會被自己耗光他就覺胸口窒悶的喘不上氣,渾身顫抖戰慄。

  想到對方的感情終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的不珍惜而消失他竟悲哀的什麼都不想再理會了……他甚至覺得,失去對方,這世間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了……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不是玉麒需要他,而是他——禇炤易,已經離不開名為樊玉麒的男人……

  "皇上!?您怎麼……站在門口?"

  就在禇炤易呆愣在門前糾結著責任與情感問題陷入深度思考時,突來的聲音硬生生將他的心智從那絕望的深淵拖拽出來,他猛的轉過頭。

  是恢復了女兒身,執意留下的琨朵,她正端著藥膳瞪著大眼站在幾步外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琨朵一臉疑惑的看著禇炤易,當與他的眼睛對視上時,他那雙泛著血絲的眼著實讓她心下一驚。

  男人臉上未來得及斂去的悵然若失,茫然失措的神色讓她驚覺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不該看的。

  禇炤易也是在出神一瞬便驚醒了,在對方先低下頭前狼狽的別過了頭。

  "朕……"

  他剛想說沒什麼想緩解一下自己的心緒,卻突然聽房內發出一陣好大的聲響,伴隨著的還有幾聲努力隱忍卻還是壓制不下的細微呻吟。

  禇炤易臉色一變,不再遲疑一把推開房門走進裡屋,瞧見的卻是樊玉麒跌下床,睜著渙散的雙眼四處摸索著床柱想要站起身的模樣,原本蓋在他身上的被子被卷到了地上,腳下纏纏絆絆讓他起身更是艱難,昔日作風雷厲風行的男人,此刻竟然連起身都如此艱難。

  看到那一幕,禇炤易只覺自己的心臟瞬間被人狠狠一把捏的死緊,簡直疼的兩眼發黑。

  眼見玉麒伸出纏著白布的手打滑,沒能把住床柱,人又要跌倒,他想也不想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將他抱進懷中。

  "唔!"

  渾身疼的猛一哆嗦,可是樊玉麒在嗅到那人身上獨有的味道時,他選擇隱忍,回抱。

  然而不等雙手環住對方的腰身,他的唇已被對方霸道的掠奪了。

  燙熱的舌似是有著無盡的情感要表達,頂開他的口便直接入侵進去,攪動著他的深深纏吻,吮吸舞動。

  一瞬間鼻息變得火熱無比,儘管什麼也看不到,可是此刻他還能活著體會被對方體溫環繞的擁抱,樊玉麒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

  琨朵低垂著眼輕輕放下東西快速離去,走之前還細心的將門關好,不願打擾到他們。

  溫馴的環著對方的腰,伸出舌主動與那淩亂肆虐的舌糾纏,樊玉麒只覺那股並不陌生的情欲又被喚醒了……可是以他目前的狀況,別說承歡,就是站立都很困難,因此在回應上,他又有了點遲疑……

  陷入激動情緒中的禇炤易沒有注意到樊玉麒的心思,就剛剛那一瞬間,他崩潰了,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什麼皇后,什麼龍嗣,什麼責任,什麼天下!

  他一直壓抑自己,催眠自己,逼迫自己,要做個優秀的帝王,要對得起臣子百姓,要對得起母妃父王的期望,他一直是為別人而活,可是誰為他而活?

  只有眼前這個傻將軍,為他生為他死,願為他而活,那他呢?

  他想自私一把!

  他——今後只願為這個癡心忠愛于他的男人而活,為自己而活!!

  "玉麒……我的玉麒……"

  粘連的唇舌分開,呼著熱息喃語著心愛之人的名字,他愛憐的親吻對方的唇,鼻子,眼睛,在那雙已經什麼都看不見的眼上印下無數個輕柔的吻,然後又在他包著白布的額上親吻數下。

  樊玉麒此時雖然沒有猜透對方心中所想,可卻從對方一聲緊似一聲的呼喚聲中深切的體會到對方的感情,他安靜的站著,半靠在對方身上,身體虛弱的顫抖不止,但還是努力撐著身體低首回應對方。

  吻了許久,禇炤易的情緒才在對方順從的安撫下漸漸恢復平靜,他又低頭廝磨了一下對方的唇,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扶著男人回到床上躺好。

  由於前身和後背都有傷口,怕玉麒不適,禇炤易早已下令將床褥換成了厚實柔軟的鳥羽被褥,以減低身體體重對傷口的壓迫。

  睡慣了硬板床的玉麒幾乎是在醒來的時候就已察覺了身下的柔軟,也是如此才會在聽到那聲"皇上"掙扎起身時狼狽的跌落床鋪。

  禇炤易坐在床邊,伸手輕撫著男人的臉,就這麼不發一語的看著對方。

  樊玉麒看不見不能瞭解周圍的狀況,甚至除了對方的呼吸聲也聽不到其他響動,更摸不清對方紛亂的思緒,難免有些不安。

  雖然雙眼什麼也看不見,他還是憑著感覺努力的看向對方,搜索著記憶中那讓他癡戀不已的俊逸臉龐。

  禇炤易從男人的表情看出他的不安,他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微笑,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握住對方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摸。

  樊玉麒的每根手指都纏著白布,傷口漸漸癒合,可是指甲的新生還要很久。

  手指無法觸摸對方的臉,手掌卻被對方牽到唇邊愛憐親吻,來自手心那種濕軟的滑嫩刺激瞬間讓樊玉麒臉上湧上血色,他呼吸一窒,削瘦卻仍俊朗的臉上顯現幾分無措。

  禇炤易不是沒感覺到他的緊張,可他實在愛極對方這雙滿是厚繭的粗糙大手,還是不發一語的吻著,舔著,珍視無比。

  靜默的空間空氣灼熱的都快要燃燒起來,樊玉麒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深,麥色的臉頰不再那樣蒼白,顯得非常有生氣,但他映著禇炤易的臉的眼中卻閃爍著幾分不定。

  禇炤易能看出那是什麼,雖然真的,真的很久沒碰過對方了,可是他不會禽獸到在他傷痛未愈的時候要他,因此他最終放下對方的手,俯身到他耳邊說了句:"我會要你,但不是現在,玉麒,等你傷好了,我會好好的愛你,現在你只需要靜心養傷。"

  話落又愛憐的在對方唇上廝磨了會,偷眼望下,見樊玉麒神色已恢復自然,只是眉間還帶有一絲虛弱疲態。

  "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摩挲著男人削瘦的面頰,禇炤易才想起琨朵送來的晚膳,當下站起身去拿琨朵送來的人參燕窩粥,親自端來扶起他餵食。

  "臣……請讓臣自己……"

  不等樊玉麒說出話來,一匙溫度剛好的熱粥已然送到了嘴邊。

  臉一紅,他遲疑了會才慢慢張開嘴。

  他本想說自己來,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的雙手怕是根本拿不了東西,只得順著對方了。

  禇炤易一匙一匙將碗中的粥都給樊玉麒喂下,瓷碗很快見了底,"剛醒,先吃這些,等適應了,一會再吩咐禦膳房做點別的。"

  將碗放到一旁,本想扶著樊玉麒躺下,可他卻看到對方唇邊沾了一點粥末,男人粗線條的伸出舌下意識的舔了舔,卻夠不到。

  看著那已恢復血色的唇和鮮紅的舌,禇炤易似受了蠱惑一般將對方抬起欲擦拭的手腕捉住,自發的湊上前去,以舌尖拭去那粥末捲入口後,又纏綿萬分的吻上那唇。

  突然又被堵住嘴,樊玉麒有些驚愣,可似乎已漸漸習慣了男人這隨性而來的偷襲,他感受著唇瓣廝磨的麻癢感受,下意識的合上略微顫抖的眼睫,抬手環過禇炤易的身軀,主動伸出舌與對方纏吻。

  半晌後兩人氣喘吁吁的分開,禇炤易望著這個讓自己愛慘了的男人,能夠這樣摟著他,吻著他,他覺得異常滿足,也覺得只有愛著對方的自己才是最真實的。

  先前複雜糾結的情緒在這時已完全散去,他摟著對方,將頭枕在男人的肩頭低聲喃語。

  "玉麒,你……愛的是炤元帝還是禇炤易?"

  聽聞這個問題,樊玉麒渾身猛的一震。

  【玉麒,你是擔憂大炤國的國君炤元帝,還是擔心于我褚炤易?】

  腦中突然閃現一個片段,那是南征前,他以為禇炤易被刺客刺傷而匆忙回宮時,在那碩大的龍床上,男人丟出了這個問題,但卻沒有得到他的回答。

  因為那時他並不知道對方對自己有特別的感情,可是現在呢?

  他已能夠分清二者的區別,也幾乎是立刻猜到了男人沒有說出口的意圖。

  "皇上……您……"

  他惶恐不安的看向對方,可是黑暗成了唯一的阻礙,他無法看到男人此刻的表情,但他為對方隱隱動了的念頭而心驚不已。

  可不等他反問出口,禇炤易卻先一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臉埋在樊玉麒頸窩處呼吸著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藥香,"什麼也別說,就告訴我,你愛的,是炤元帝?還是禇炤易。"然後又放開了手,靜待回音。

  固執如他,樊玉麒深知對方若是動了念頭,任何人都無法左右他的決定,一時間,他思緒混亂如麻。

  禇炤易也不急,耐心的等著他的回答,靜靜的抱著他,像是想就這麼一直抱著直到老死。

  他沉默半晌,最終還是沒能敵過這個始終讓他無法拒絕的男人,悠悠歎息了聲,他啞著聲說道:"我愛你,炤易,我愛的是你……"

  他愛的是那個曾在箭雨中替他擋了一箭,氣質凜冽的讓他移不開眼的少年,他愛慕他,是因為他是禇炤易,而非炤元帝,就像他本來不愛男人,但因為是禇炤易,所以他愛了,戀了,癡了……

  禇炤易微微一笑,單純的感動和滿足,他抬起頭複又吻上那吐出如此讓他欣喜字眼的唇,輾轉吮吻間如歎息一般喃喃一句:

  "我也是,玉麒,我愛的始終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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