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紀少誠與紀雲見回了家。
回了紀家。
關於駱蘇的消息紀少誠沒有告知紀老先生, 只是紀少誠的行蹤紀老先生向來清楚,對於他去了影視城一事雖然不解, 但並未過問緣由。
「這一大早的, 你們父子兩個怎麼來了?」
紀少誠忙工作,一向少回家,紀雲見忙職務, 更是難見幾面,今天竟然毫無預兆一起回來了?
紀雲見歪著身子, 挑眉笑道:「爺爺,今天回來是為了一件事, 也想讓您做個見證,免得傳出去,還以為我紀雲見欺負女人。」
『欺負女人』這幾個字剛說完, 張婕芙正踏進大廳。
「喲,齊了?」紀雲見聽見腳步聲, 也懶得往後望, 目中無人似得冷冷說了句, 「有些人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意有所指。
張婕芙看了紀雲見一眼, 她知道紀雲見對她一向有偏見,說的話總沒什麼好話, 可今天她聽了這話, 卻有些心神不寧。
「少誠,你找我?」
紀少誠還沒說話,紀雲見嘲諷笑了聲, 「叫得這麼親熱還真讓人不習慣,在這個家裡,你還是叫我爸一聲紀先生的好,我紀雲見還沒死,就聽不得別人這麼喊我爸。」
張婕芙微微一笑,似乎不甚在意紀雲見略帶刻薄的話。
紀老先生雖然一向不喜歡張婕芙,但紀雲見這話說的也不太像話,傳出去也遭人說閒話,「雲見,行了。」
紀雲見聳肩,見好就收。
紀少誠這才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坐吧,有件事,我想問你。」
張婕芙在對面沙發坐下,一大早被叫過來也沒怎麼打扮,到底是上了年歲的人,臉上不復年輕時候的美貌,皺紋悄悄爬上了她的眼尾。
在紀少誠望過來的瞬間,張婕芙偏過頭去,原意是不想紀少誠看見她沒化妝的樣子,可在紀雲見眼底看來,卻是心虛的表現。
「紀亦然呢?平時不總愛往這跑的嗎?怎麼今天不見人?」
張婕芙笑笑,「亦然他昨天晚上睡得晚……」
「你直接說還沒起不就行了?」紀雲見一聲冷笑,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紀雲見對張婕芙母子二人實在沒好感,試問哪個兒子能接受在媽媽死後兩個月,繼母帶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兒子進門的?
當年紀雲見年紀小,十來歲,看著喜氣洋洋進門的張婕芙母子二人,一把匕首差點就把張婕芙的手指給砍了。
有後媽就有後爸,這話可不是只說說而已。
他如果不表明態度,不有所作為,往後在紀家,他和紀然兩個還有好日子過嗎?
於是,為了他兄弟兩個的未來,紀雲見不怕打不怕罰,處處與張婕芙母子作對。
好在,紀老先生拎得清,紀少誠也拎得清,只是讓他們母子進門,沒做其他出格的事,就連住所也只是在副樓而已。
「少誠,到底怎麼回事。」紀老先生發話。
紀少誠看著紀老先生,歎了口氣,「爸,我找到然然了。」
「找到了?!」紀老先生口氣驚訝,帶著喜悅以及不可置信,拄著枴杖,下意識便站了起來,「那孩子在哪呢?怎麼找到的,現在過得好不好?他身上的病怎麼樣了?」
紀老先生當年雖然對紀少誠的離家出走不滿,但卻不曾遷怒孩子,紀然從小便長得可愛,一笑起來特別甜。
老先生又聽說這孩子有病,需要骨髓移植,也知道紀少誠正是因為需要骨髓移植這才回家,對紀然更存了幾分憐愛,那時候紀老先生總愛抱著他,哄著他。
「爸,您別激動,」紀少誠神色很是淡然,「他現在過得很好,被一戶好心人家收養,還找到了匹配的骨髓,做了骨髓移植手術,醫生說了,已經完全康復。」
紀老先生這些年一直惦記的就是紀然的病,總想著在外面會不會被人欺負,生病了病發了沒錢住院該怎麼辦。
聽紀少誠這麼一說,這才安心,「好,康復了就好,什麼時候帶回家來,一家人團聚?」
紀少誠垂眉,紀老先生這話,著實是個難題。
但他也沒準備隱瞞事實,「恐怕有困難。」
「困難?」
「收養然然家庭的父母和小兒子為了救他犧牲了,大兒子一直誤將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照顧,就連骨髓,都是大兒子捐獻給他的。」
紀少誠說這話的時候,是沉重的口吻。
他心裡很清楚,養育之恩大過天。
紀老先生聽沉默了片刻,許久才幽幽歎了口氣,「是困難。然然那孩子懂事又孝順,絕不可能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事,還是以後慢慢再說,人找到就好。」
「我今天回來除了向您說明這件事,還有件事想問問你。」紀少誠將目光望向了張婕芙。
其實在紀少誠提及紀然時,張婕芙已然坐不住了。
當年她做的那些事別人不知道,她和紀然可是一清二楚,她實在沒把握當年三四歲的紀然還記得多少,和紀少誠說了多少。
可聽到紀少誠這麼說,心咯登一聲,她知道,當年的事,怕是露餡了。
「張婕芙,我自問這些年對得起你,而且當年的協議你也是答應了的,否則,我不會輕易讓你進紀家的門。」
張婕芙目光閃躲,她艱難笑道:「少誠,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爸在說什麼你應該很清楚!」紀雲見一想到駱蘇極有可能因為這事而不回家便滿腔的怒火,「你也別在我面前裝,這些年你也裝夠了,你的戲我也看夠了,當年如果不是你,然然怎麼可能會走丟!」
張婕芙深吸口氣,醞釀著眼淚汪汪,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柔弱,「我不明白你這話什麼意思,當年、當年我自問對你和然然視如親子,我對你們……」
「視如親子?別,我可沒這個福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披著一張慈母的皮對然然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你告訴他,恐嚇他,教壞他,讓他以為這個家裡沒有人愛他,讓他以為自己有病活不久了,要把腎捐給你兒子,對不對!」
張婕芙捂嘴無聲流淚,哽咽道:「雲見,你怎麼能這麼揣測我!」
「揣測?是揣測還是事實你心裡清楚,五年前主動辭職的幫傭為什麼會離開?不正是因為當初被你買通故意在然然面前說那些話做哪些是讓他誤會?你想給一筆錢打發那個幫傭,那你知不知道,能用錢封口的人,你覺得她的嘴巴會有多嚴?」
聽到這,張婕芙心內一片冰涼。
「我沒有!我沒有做過這些!」但她依然竭力狡辯。
她從底層攀爬到如今的身份,雖然在外的關係,是紀少誠的情人,但終究讓她擺脫了窮困一線。
可她當年也知道,像紀少誠這種有身份地位的人,是決不能承認她的存在,說不定連她當年懷上的孩子也會被勒令打掉。
張婕芙不甘心,於是她懷著孩子悄悄離開,獨自一人在老家生下了孩子,一個人撫養。
直到有一天,有人找到她,說是紀家的人。
那時候張婕芙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可當紀少誠在她面前,直接將那一份協議遞到自己面前時,她還是崩潰了。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他那個剛出生不久就確診患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的孩子。
血緣關係之間骨髓的配對率最高,所以才有了借腹生子救幼子的這麼一個想法。
她孩子的出生,就是為了救另外一個孩子。
她抱著啼哭的孩子,看著紀少誠的眼睛,企圖找到一絲的憐惜,可惜沒有。
那時候張婕芙就知道,自己得先是一個女人,然後才是一個母親。
她痛快簽了協議,可她有條件。
她要盡快住進紀家。
紀少誠同意了。
於是在紀家,她看見了那個粉雕玉器備受寵愛的孩子,紀然。
所有人都圍著他轉,所有人都如獲珍寶,一個噴嚏都能請來家庭醫生,一個摔倒磕破了皮就住院接受治療。
那時候她真的好恨那個孩子。
如果不是他,她的孩子也就不用成為一個養骨髓的機器。
只等一個恰當的時機,她的孩子就要上手術台,完成他命中注定的宿命。
張婕芙不服,他的兒子絕無僅有,憑什麼!
她笑著靠近紀然,像對自己的孩子那樣對他,取得他的信任,讓他知道,這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
「少誠,這些年來我從未奢求過什麼,我一直安分守己,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嗎?」
紀少誠看著她,沒有半點動容,「我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丈夫,我做過許多錯事,但我不後悔,亦然已經十八,我和他的義務就斷在今天吧,我會另外出一筆撫養費給你,從明天開始,你們就搬出紀家吧。」
「少誠,不,你聽我解釋好嗎?我沒有做過這些,我真的沒有做過……」
「夠了!」紀少誠倏然震怒,怒目望著張婕芙,臉上再無雲淡風輕,「你有沒有做過你心裡清楚!有些證據我不想直接擺在檯面上,你聰明的話,應該懂得進退!」
紀少誠自回紀家之後,情緒從未如此失控過,即使是當年駱蘇走丟,他也只是不眠不休三天,冷靜的找了一個月。
「懂得進退?」張婕芙輕笑,看著紀少誠,越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笑話,「紀少誠,你把我當什麼,把我兒子當什麼!他身上流著你的血,你怎麼能那麼狠心!」
「狠心?然然當年才三歲,你知不知道那年冬天有多冷,他一個小孩子,身上還有病,你怎麼就能蛇蠍心腸?」
「誰讓他要我兒子的骨髓!他就該死!」
「當年是你這個母親自己自願的!我曾經和你說過,如果你不願意自己兒子捐贈骨髓,我不會勉強你!」
「不勉強?」張婕芙笑得岔了氣,「不勉強……那你為什麼要和我上床呢?難道你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一個可以救紀然的孩子嗎?」
紀少誠平靜地看著她,「亦然也是我的孩子,不管你信不信,當年我看到他之後,我是真心讓你自己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