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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戲烈紅妝》第9章
第9章(1)

更新時間:2017-06-21 19:00:04 字數:5706

 卸下心頭重擔,沈蓉清的笑容多了起來,不必再費心苦思下一步路,連帶著皮膚都比以前水亮透光,惹得陸長興愛不釋手,一回家就把她當成小貓小狗往懷裡揣,蹭了蹭之後,又往書房裡鑽。

 為了帶她回沈家祖宅,陸長興可說一天當兩天用,馬不停蹄,只有吃飯時才能放鬆半個時辰,沈蓉清有些過意不去,總會主動替他按蹺舒緩、泡茶磨墨、加衣添食,不需要她的時候,她就在一旁繡花、練字或習畫,有時累了,她就擱下針線、毛筆看看他。

 跟在陸長興身邊一段時間了,從總是防他、猜忌他,到最後不得不依賴他,這段心路歷程十分微妙,直到現在,她才有心思好好看他。

 埋首書案後方的陸長興,並無初次見面時給人的威脅感,那股像無形風刃、吹得旁人連骨頭都隱隱作疼的壓力已經消散無蹤,鑽研卷宗的嚴謹神色,仿佛他是個再正經不過的人,什麼歪腦筋都沒有。

 沈蓉清撫上她脖間的疤痕,輕輕地笑了下,如果不動歪腦筋,那他就不是陸長興了,這男人太多面,一時片刻想把他看清楚,真的不是件簡單的事。

 “笑什麼?”陸長興聽見她的笑聲,嘴角不自覺上揚,頭也沒抬地問了句。

 “在想我出去晃了兩圈,是不是每個姑娘的脖子上都有疤了?”沈蓉清打趣地說。小翠替她採辦了些小玩意兒回來讓她解悶,還說外頭多了好幾攤賣頸飾的小販,全是隨她這波大流。

 可惜她這波大流現在不戴頸飾了,陸長興說這道疤好看,不許她遮起來,每天都要看看、摸摸這道疤,有幾回早晨醒來,發現他的唇就貼在這道疤上,睡得她腰酸背疼的,怎麼說都沒用,還讓他占盡了便宜。

 “誰像你這麼狠心?好像自個兒不是肉做的。”陸長興責怪地睨了她一眼,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像拿她沒辦法似的,笑容裡滿是寵溺。

 “就算她們有勇氣拿刀子劃個十七、八道,她們都不是你。”

 沈蓉清怔了一下,心跳聲響到耳際,她飛快地撇過頭,不敢與他對視。“茶涼了,我給你重沏一杯。”

 “不用了。”陸長興淡淡地駁了句。“我是故意擱涼的,我怕燙。”

 沈蓉清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起他喝茶的習慣,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端著茶不喝,叩著杯蓋轉來轉去是因為茶水太燙?”

 “不然呢?”他挑眉。“你以為是什麼?”

 “……我以為你要算計誰。”

 陸長興眯起眼,二話不說擱下卷宗,大步流星地走向她,抬起她的下顎,居高釀下地凝視。“再說一遍。”

 沈蓉清抿唇,哪敢再說一遍。

 “死到臨頭還敢挑釁本大人?”陸長興嗤笑了一聲,慍怒地低下頭,含住她緊抿的雙唇,開始逗弄,又覺得不夠過癮,單膝跪下,把她整個人抱進懷中,一手罩住她全身最柔軟的地方,放肆挑逗。

 “唔——”沈蓉清怕他在書房逞獸欲,掄拳捶打他,不痛不癢的,反而逗樂了陸長興。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屈於弱勢仍不忘抵抗。”陸長興改握住她的小拳頭,看著她緋紅的臉蛋,心情大好,在她屈起的指節上落下一吻。

 “你又胡來?不怕駱雨、駱冰撞見嗎?”他沒皮沒臉,可她要臉要皮!沈蓉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此刻嘴唇紅豔豔、眼陣水靈靈的,怎麼看都像在撒嬌。

 陸長興心猿意馬,又要覆上,就聽她咬牙怒喊。

 “陸——長——興——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他人前人後不一樣就算了,怎麼眨個眼、轉個身都能換個人?他到底有幾張皮呀?

 “好好好,別氣,氣壞了身子也是我著急。”陸長興連忙舉手討饒,瞧她氣呼呼的,好想在她臉頰上啃一口。才剛傾身靠近,沈蓉清就瞪過來了,他有些不甘。“只有生氣的時候才喊我的名字,什麼時候在床笫間也叫一叫我?”

 “我不理你了!”沈蓉清臊紅了臉,難得發起大小姐脾氣,起身就要走。

 “別別別,我說笑的,別當真。”陸長興馬上把人攬進懷裡,死死抱住不讓她離開。“好了,別氣了,聽我說,明天你讓孫嬤嬤整理下,後天我帶你回鄉。”

 沈蓉清雙眼一亮。“你事情都處理好了?”

 “能派下去的都派下去了,接下來要去巡視分舵,每年雨季都有幾個分舵容易做大水,得去看看防災預備得如何。我先帶你回鄉,再沿途巡視回來,算算時間,三哥的信也差不多要到大哥手上了。”陸長興低頭,蹭了蹭她耳鬢。

 “蓉清,替我沏杯新茶來。”

 “你不是怕燙嗎?”沈蓉清側過頭看他。

 “你含涼了喂我也是一種喝茶的方法。”陸長興無辜地瞅著她。

 沈蓉清以為自己耳朵壞了。“你堂堂一名漕運使提這要求像什麼樣子?”

 “在你面前,我不想端漕運使的樣子,太累人了,這裡是我休息的地方。”他歎了口氣,聽起來怪可憐的。

 “那你端這個是什麼樣子呀?”她口氣軟了下來,多了點撒嬌,少了點怨怪。

 “各種陸長興的樣子。”他在她頰邊親了下,滿足的神色像餓了好幾天,終於吃上一口熱飯似的。他閉著眼睛,靠在她的肩匕呢喃。

 “只有你才瞧得見,這世上能容納我喜怒哀樂的人,就只有你了。”

 想起他的遭遇,沈蓉清心裡一陣酸,拍了拍他的手背,整個人依偎在他懷裡。

 陸長興在她面前才能無所忌憚,她又何嘗不是,不管她到什麼地方,終究還是要回到這裡的,她的人生中,沒有人比陸長興更親密。

 滴水穿石,何況是陸長興這股開天闢地的洪流,就算她內心遲疑未消,也無法阻擋自己為他評然心動,骨子裡早就認定了這個庇護她、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

 她現在,只想跟這個男人過一輩子。

 灰瓦白牆竹籬笆,菜圃瓜棚,幾隻雞鴨,門口兩條狗兒,一黑一黃,正趴在屋簷底下,懶懶地曬著陽光。

 沈蓉清艱難地邁著腳步,推開最週邊那扇籬笆門,顫巍巍地朝正門前進,為了走到這裡,她花了四年多的時間,其中辛苦,不提也罷。

 “汪汪汪——”黃狗率先發現了她,站了起來,垂尾激吠,黑犬立刻跟進,甚至有撲上來撕咬的傾向。

 “來福!旺財!”沈蓉清紅著眼眶喊出狗兒的名字,一聽到她的聲音,兩條兇惡的大狗頓時乖得像綿羊,繞到她的身邊,趴坐在地上,拚命搖尾巴。

 “好乖,沒想到你們還記得我。”

 她蹲下來摸了摸來福跟旺財的頭,跟在她身後進來的陸長興這才靠近,原本乖順下來的狗兒又放聲狂吼。“來福,旺財,不可以——”

 “外面是誰呀?”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沒多久,大門也跟著打開。

 “小、小清?!”

 沈蓉清困難地點了點頭,在陸長興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地喊著:“大嫂。”

 “你這孩子,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可知我們有多擔心你?”

 沈家大嫂又喜又怒,淚水交織,一時克制不住情緒,大步沖到沈蓉清面前,掮打她的手臂,哭著痛駡她。

 “你這死沒良心的!一點消息都不往家裡帶,害我們成天提心吊膽,聽到有人販賣奴僕女眷,你大哥就一個一個跑去看,聽到有無名女屍,你大哥更是一刻也不敢拖延,不管天色多晚、路有多遠,他馬上就奔出去,深怕他唯一的妹妹客死他鄉無人收殮,你知道你大哥為你急白了多少頭髮嗎?”

 “大嫂……對不起……對不起……”沈蓉清低著頭,想到大哥痛心離去的背影,眼淚是一顆一顆地掉。

 “別罵她了,她這幾年也不好過。”陸長興將她護到身後,心疼極了。

 沈家大嫂這才打量起陸長興。“你是?”

 “我是蓉清的丈夫。”

 沈家大嫂變了臉色,可惜陸長興擋著,她看不見沈蓉清。“難怪你大哥從京裡回來氣成這樣,沒有父兄為你打點親事,怎麼就糊裡糊塗把自己嫁掉了?”

 陸長興臉色冷了下來,看起來怪嚇人的,雖然名義上是一家人,可還不知道對方底細,沈家大嫂也不好意思再數落什麼。

 “都進來吧。”沈家大嫂把他們領進屋,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很乾淨。“前幾天三叔來信,說公爹的事平反了,還了我們沈門一個清白,那時候三叔說要到京裡拚一把材料生意,其實是你們回來帶他的吧?”

 沈蓉清點了點頭,不敢再瞞。

 “這事本該高興的,可不知為何,你大哥展信後就是笑不出來,你二哥、四哥在書房跟他磨了好幾天。我一個婦道人家,你也知道你大哥的個性,問多了他不開心,難得你回來,不如直接進書房跟你幾個哥哥瞭解狀況。”

 “大哥不開心嗎?”沈蓉清惴惴看了眼陸長興,還以為洗脫了父親的冤屈,能讓大哥諒解的,怎麼事情好像不似她所想的那般。

 “去問問就知道。你也別想多了,說不定他只是氣未消,哪有兒子樂見父親被冤枉的?”又不是他。

 “只能如此了。”沈蓉清點點頭,向沈家大嫂打了聲招呼後,就帶著陸長興往書房走去,一顆心是越走越沉,頓生不祥之感。

 沈容燁負手站在書房窗前,在他慣用的書案上,攤著沈容堰由京城捎回的信,前因後果,寫滿了八張信紙,還要他體諒沈蓉清,別過分責備她。

 官復原職,即日進京?沈容燁望著窗外白雲,冷冷地笑了聲。

 “大哥,聖旨已下,我們若再逗留,故作不知,拖累京裡的堰弟不說,連父親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名譽都會受到影響。當務之急,該以大局為重,其他的事,我們再關起門來慢慢算帳不就行了嗎?”行二的沈容柏苦口婆心地勸著沈容燁,這幾天他好話說盡,大哥就是不點頭,到底是什麼事讓他生了這麼久的氣?

 “大哥,小清費盡心思證明父親的清白,面對這樣的結果,難道你不開心嗎?”沈容銓也使盡渾身解數,試著說服沈容燁。

 “父親追封太子太傅,我們兄弟四人官復原職,若不是父親受了極大的委屈,光憑我們四人是自行辭官離京,斷不可能有這些恩典。”

 “銓弟說得有道理。”沈容柏立馬附和。

 “當年父親要我們退一步海闊天空,是擔心我們螳臂擋車,鬥不過曹永祥而把命都賠進去,沈家族長又將我們一支除族,萬一出事,不會保護我們的妻兒,這才忍辱負重活了下來。父親是迫不得已才將尊嚴捨棄,如今朝廷還了父親公道,為什麼我們還要躲在角落,不敢面對世人?”

 “誰說我不敢面對世人?”沈容燁轉過頭來,雙目赤紅地看著兩個弟弟。“我不敢面對的是我自己,我這個無能的沈容燁!”

 “大哥,你怎麼這麼說?難道就因為是小清平反”

 “你知道小清用了什麼手段嗎?”沈容燁逼近二弟,仿佛正承受椎心挖骨之痛,表情猙獰。

 “你可曾想過她一介弱女子,是如何扳倒首輔、為父兄正名?她離家出走,直至半年之前,你們可曾聽過朝中有何風浪是撲向曹永祥的?”

 “我……”沈容柏及沈容銓對望一眼,各自搖了搖頭。

 “我在外打聽消息,聽到京城有個跟小清很像的女子,出盡了風頭,沒有跟你們細細說明就趕路上京,是因為我不敢跟你們說那名女子是漕運使陸長興的姨娘!”沈容燁痛心地閉起眼。

 “我不想汙了小清的名譽,若那人不是小清最好,就算那人真是她,只要我悄悄把她帶回來,輕輕地把這一頁揭過去,她還是以前的沈蓉清,純如白紙。”

 “你是……你是說小清她……”沈容柏像被鸚鵡叨了舌頭,連句子都講不全。

 “沒錯,她先是進了集玉閣,成為瘦馬,最後被秦王世子當作禮物,送給了漕運使。”

 沈容燁深吸一口氣,胸口還是疼得緊。他咬牙苦撐,悲痛地說:“就算不是陸長興,還有其他男人等著欺淩你們妹妹,甚至有可能她連姨娘都不是,只是個毫無價值的玩物。這就是她的手段!這就是她的辦法!她用血肉換來的,你們說父親在天之靈會開心嗎?”

 “小清怎麼這麼傻!”沈容銓心如刀割,想到沈蓉清居然犠牲至此,情緒一度無處宣洩,只能狠狠地槌牆出氣。

 沈容柏閉目不語,癱坐在椅子上,痛苦萬分。

 “父親追封,是皇上恩典不錯,可是要我官復原職,我實在坐不上那個位置,一想到那是我妹妹賣身換來的,我就想吐!”

 “住口!”陸長興踹門而入,憤恨地盯著沈容燁。“你說夠了沒有?”

 “陸大人?”沈容燁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沈容柏與沈容銓也轉過身來,不過他們率先注意到的,是在陸長興庇護之下,不斷掉淚的沈蓉清。

 “小清!”沈容柏心疼地喊了一聲,趕忙迎上去,想好好看看他受苦的妹妹。

 沈蓉清看到二哥接近,花容慘白,抗拒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像受到驚嚇似地搖頭,眼淚掉得又急又凶,眼神空洞得嚇人,像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了。

 “小清?”沈容柏著急地想接近她,沈容銓也是,卻把沈蓉清逼得節節退後,撞進了陸長興的懷裡。

 “你還好嗎?”他覺得不對勁,低下頭來看,她像三魂去了七魄,不由得一驚。

 “蓉清,你看著我!別哭,先看著我。”

 叫了好久,沈蓉清才從渾沌中醒過來,怔怔地望著陸長興,還有他身後,滿臉擔憂的二哥跟四哥。

 沒有大哥……以往疼愛她的大哥,已經視她為恥辱,即便父仇得報,也無法修補他們之間的裂縫。

 一想到那是我妹妹賣身換來的,我就想吐!

 原來大哥是這麼看她的!

 沈蓉清瞪大了眼,連帶著沈容柏與沈容銓看她的眼神,仿佛都有幾分鄙視的味道,她已經回不來了,回不了這個家了!

 她承受不住,轉身就跑,灑下幾顆溫熱的淚珠,燙了陸長興的手背。

 他瞪向站在窗邊、雙手握拳的沈容燁,氣得渾身發顫,恨不得沖上前揍他幾拳。他話說得大聲,怎麼不想想沈蓉清背後的苦?若是有人支持她,她何必出此下策?她才是最難過的人,結果她的哥哥居然又當胸給她一刀!

 “你最好一輩子都別後悔今天說過的話!”他揮袍離去,快步追上沈蓉清。

第9章(2)

更新時間:2017-06-21 19:00:04 字數:6202

 南方的雨季來得比北方早且時節長,雨量也較多,每年雨季,鎮江南分總舵轉梢公河段,東南三百里處的河間分舵,因地勢較低,幾乎年年發大水。

 水位一旦溢滿,船隻容易走出河道,梢公河段從六年前就在開挖疏洪用的管道,共七條,目前僅有兩條開通,其餘的不是還在規劃,就是進行到一半。

 因為發大水,水要導向何處也是個大問題,總不好為了漕運,把農人賴以維生的田地沖毀吧?所以每年陸長興都得撥空到此巡視,正式進入雨季前,只要水位高了一尺,馬上讓工人搬麻沙袋囤在地勢最低的河道兩旁,暫時增高河面的容載量。

 陸長興帶沈蓉清離開祖宅後,便登船直奔河間分舵。

 每年固定巡視,自然少不了駱雨、駱冰兩兄弟,他們一塊兒離京,只是中途分道,駱家兄弟先過來瞭解分洪管道開拓的情形。

 只是兩人來時,情況有些不對,陸長興餘怒難消,沈蓉清則鬱鬱寡歡。

 原以為兩人起了口角,但看陸長興處處呵護的態度又不像。駱冰幾次想問,都讓駱雨擋了回來,加上河間分舵水位連三漲,午後又有積雲,下了幾場大雨,更讓所有人嚴陣以待,這種無關緊要的心思當然要收回來。

 “這場雨下得久了點。”陸長興看著窗外斜飛而下、如箭陣般的雨勢,烏雲層厚,朝黑如傍晚,不由得皺了眉心。

 這場雨從昨天半夜開始打下,整晚沒有消停。

 他匆匆用完早膳,卻發現沈蓉清根本沒吃幾口,不由得歎了口氣。外面雨勢水位拚命增長,她的食量跟精神卻不斷下修。

 “來,再吃一點。”陸長興端起她那碗粥,撒了幾顆花生米進去,舀了一小口,喂到她唇邊。“乖,別讓我擔心,張嘴。”

 沈蓉清聽話,咽下了這一口,愁眉不展。

 “你這樣叫本大人如何是好?是要逼著你吃?逼著你吃?還是逼著你吃呢?”他正色地看著她。

 “噗哧。”沈蓉清掩嘴一笑。“這有什麼不同?”

 陸長興松了口氣,捏了她臉蛋一把。“還是笑起來好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握住他的手,沈蓉清一臉歉意,眼眶紅紅的像小白兔。

 “知道我擔心還繼續讓我擔心?你這小沒良心的當真記吃不記打。”

 陸長興又喂了她一口粥,以拇指揩去她唇邊沾到的粥未,溫柔地看著她,跟他說出來的話完全不一樣。“別以為我忙就可以混過去了,飯要吃,覺要睡,藥一定要喝,少一頓我就打你十下屁股,還打給孫嬤嬤看。”

 沈蓉清低下頭,愧疚不已。

 她吃不下,睡不好,夜裡輾轉反側,總會把他驚醒,抱著她哄了老半天,她睡不著他便不敢睡。他每天事情多如牛毛,還得巡視碼頭河堤這等危險的地方,怎能不養足精神?所以她開始裝睡,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雖把人哄過去了,可是擋不住人憔悴,他還是擔足了心。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不濟,不是還有銀花在嗎?”這次出行,他們沒帶任何人伺候,要不是陸長興擔心她,也不會臨時在河間分舵找來了銀花,要她隨伴在側,看管她的一舉一動。

 “是呀,大人,我會好好看著姨娘的。”銀花往前站了一步,笑著表態。

 陸長興默然地看了她一眼,忘了她是哪個下屬的女兒,雖非奴籍,但小門小戶,也不懂高門裡的規矩,他跟沈蓉清說話,哪裡有她插嘴的分?

 “以後稱呼夫人,別讓我聽見姨娘什麼的。”他目光收了回來,看沈蓉清神色低落,卻拿不出辦法讓她開心,一股氣堵在心間實在難受,他還記得從京城出發時,她臉上的笑容有多美好。

 “別為難銀花,也別亂了規矩,姨娘就是姨娘。”她知道陸長興不想讓她難過,但她更不希望他難做人。

 “我的女人我說了算。”他將她的髮絲攏至耳後,抬起她的臉,笑著說:“太子太傅的女兒,算起來還是我高攀了。”

 沈蓉清苦笑,不過是虛名罷了。

 “漕務正忙,你且忍忍,我說過不會委屈你的。”有外人在場,陸長興不想說得太明白,尤其銀花還拉長耳朵聽。

 他們最久在河間不過待半個月,換人沒有太大意義,只要銀花能看好沈蓉清,讓她三餐正常,續服湯藥,其他的多作苛求也是枉然。

 叩叩——門上傳來聲響,駱雨難得不等陸長興發話,就在門外通報。

 “幫主,河床水位暴漲兩尺十寸,舵主說幫主在此,沒有命令,不敢擅開閘門。”

 “什麼榆木腦袋!”陸長興震怒,站了起來。

 “傳令下去,閘門開三。河面船隻如何?有靠岸縛穩嗎?”

 “河面船隻已陸續靠岸,但有一艘黃船粗繩斷了,險些流出河段,縴夫正在往回拉。”駱雨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看起來情況不是很樂觀。

 “我去看看,順便讓河間舵主滾過來,不想擔責是不是?叫他過來拉船,黃船沒拉回來,他人也不用回來了!”陸長興冷笑一聲,他底下分舵舵主的位置不是拿來養老用的。

 “蓉清,我先忙去,你累了就休息,把腦袋放空,別想些有的沒的。”他附在她耳邊低語。

 “要想就想我。”

 “去吧,外面雨勢大,你千萬小心。”沈蓉清推著他,這人怎麼什麼情況都遊刃有餘,沒見他徹底慌過。她定定地望著他,還是不免為他受怕。

 “你要平安回來。”

 “會的,等我。”陸長興笑了笑,臨行前對銀花囑咐了句,語氣驟冷。

 “好好照顧夫人。”

 “是。”銀花應了聲,有說不出來的憋屈。

 陸長興領著路雨離去,一步一步,踩得又重又急。沈蓉清收回目光,看著窗外大雨如注,雷電交加,天色昏暗如夜,暗暗祈禱這波風雨不會帶來嚴重的災害,陸長興能平平安安。

 “大人如此疼你,夫人真是好命。”銀花語氣滿是欽羨,沈蓉清早膳還沒用完,卻在陸長興離去後,動手收拾。

 “聽說夫人入府前是京中色藝雙全的瘦馬,不知夫人最擅長什麼才藝,能讓大人為你神魂顛倒,許你夫人之位,夫人能教教銀花嗎?”

 沈蓉清看了過來,見銀花故作無辜卻句句帶刺,是見她這幾日神色懨懨,以為她是只好欺負的病貓嗎?

 “我不想跟你計較。”她指著大門。“你出去。”

 “大人要我跟著夫人,我不能離開。”銀花噎了一下,心虛地低下頭,眼神閃過一絲嫌惡。

 “我趕你,或陸長興趕你,你覺得哪個畫面比較難看?”沈蓉清冷冷地瞪著她。

 “我又沒有說錯什麼!你做得,別人就說不得嗎?”從小讓家裡慣大的銀花,何曾受過這等對待?立刻氣紅了眼。

 “好,等陸長興回來,你再親口把剛才的話說一遍,我想由他告訴你更有說服力吧?”現在隨便一個人都能欺負她,拿她瘦馬的身分說話?難怪大哥知道她走上這條路時,會如此氣憤難當。

 就連陸長興,一開始也是生氣的吧?

 沈蓉清笑了笑,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這事已蓋棺論定,無法更改。問她後不後悔?能達成她畢生所願,有何悔之?最多最多,莫過於心頭一股消不去的遺憾吧。

 “所以現在,給我出去。”她再次指向大門,要銀花離開。

 她哥哥惱她,她無話可說,銀花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瞧不起她?

 “我偏不。”銀花急了,她爹對她期望很深,還盼著她在陸長興面前露臉時提他一頭呢。河間舵主犯了錯,指不定是她爹上位的大好時機,她豈能在這時離開?

 銀花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我剛才是說笑的,你是京裡來的人物,別跟我們地裡的計較。”

 她話說得自貶,眼神可沒幾分愧疚,多的是難平的情緒。沈蓉清比不上陸長興是個人精,但也不是傻子,豈會瞧不出她心口不一?

 “你不走是吧?我走,我騰位置給你。”一方土水養一方人,這塊地養出來的人心真大。沈蓉清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一刻都不想多待。

 銀花慌透了,這女人脾氣也忒大,不過就是個瘦馬,仗著大人寵愛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看她能囂張到幾時!

 不過陸長興剛才說的太子太傅又是什麼東西?她怎麼聽不懂呢?

 河間分舵離京遙遠,消息傳遞不易,很多消息都是轉手再轉手傳過來的,像陸長興迎了個瘦馬的消息,就是有人從鎮江南分總舵過來時提起的。至於沈蓉清是前任閣老沈念秋愛女一事,在這裡還是件秘密。

 沈蓉清走了出去,一出房門,左拐便是分舵議事廳,小小的,約莫能坐十人,廳門大敞,飄進幾縷雨絲,瀟淅的大雨較方才透窗所見已明顯緩和不少。

 河間是處小分舵,坐在議事廳內,就能瞧見碼頭船隻進出的狀況。現在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一塊兒隨著河流波動起伏,不少船夫就站在船隻旁互拋繩索,將兩艘船綁在一塊兒,讓河道上無法靠岸而停的船隻能有所依附。

 碼頭上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卻沒有人穿著蓑衣在幹活,更有十一、二歲的毛頭小子將纖繩搭在肩上,奮力將尚未綁妥的船隻往岸邊帶,五官都被雨洗得看不清了。

 不是滿十六歲才能進漕幫嗎?還是雨季人手不足,只能用黑工了?

 “夫人,大夥兒都在忙,你就別添亂了,回房好好待著。”銀花走到她身後,以為她沒見過碼頭忙亂的景象,一時間看傻了眼,偷偷地鄙視了下,便不客氣地拉著她的手,想把她帶回廂房。

 “有吩咐廚房熬姜湯嗎?”沈蓉清在雨中找尋著陸長興的身影,銀花拉扯她的力道幾乎給她忽略不計。

 銀花有些忿然。“這問題也不是頭一遭,當然備好了。”

 沈蓉清回頭看了她一眼,銀花諷刺她惺惺作態的語調真讓人不悅,急難當頭,她也不想花力氣爭辯這些。

 她不理銀花碎念,逕自到門口眺望碼頭情況,髮絲沾上水氣。

 陸長興應該是去處理黃船的事,不在這兒,沈蓉清難掩擔憂,也只能在原地苦等他的身影,此時,她意外瞧見其中一名拉纖的少年力脫,滑倒在地,反覆地想爬起來,沒想到越蹬越後面,竟栽進河道之中。

 他是最後一個,沒人發現他落水。沈蓉清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少年上岸。落過水的她深知水面下的可怕,若非她執念太深,恐怕也撐不過來,更別說已經頹軟脫力的少年,如何自救?

 沈蓉清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地沖進雨中,往河道奔去。

 動用了兩百多人,總算讓黃船靠岸,不至於沖出河堤,開閘之後,水位不再上升,等雨量減緩,就能返船出航,陸長興正想陸續遣人回去休息,登上碼頭往議事廳走去時,赫然發現眼前有兩名女子在雨中爭執,一個執意前進,一個奮力勸阻,而拚命湊近河道的人居然是沈蓉清?!

 陸長興險些急瘋了,如箭矢脫弓般朝她奔去,不懂她為何選在這時做傻事?只因為他分不開身?

 “蓉清!”他大聲嘶吼,不知是四周過於吵雜,還是沈蓉清故意忽略,只見她在他離岸邊還有十來步的距離時,便縱身跳了下去。

 “沈蓉清——”

 陸長興不敢相信她又再次當他面投河,這次水流遠比上回湍急,她是有幾條命可以折騰?他是有幾條命讓她折騰?!

 “沈蓉清,我不許你死!”陸長興如敗獸怒吼,多年前嘗過的恐懼,現在又加倍反撲到他身上。

 沈蓉清怎可如此對他?在他掏心掏肺,就連靈魂都藏了一魄在她身上時,居然用自殘的方式將他抽筋剝骨!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何能冷血至此?

 “幫主不可!”隨後而來的駱雨攔住要跳下的陸長興,見他雙眼赤紅回瞪,戾氣橫生,許久不見他盛怒模樣,駱雨心下一驚。

 “幫主尚須主持大局,萬萬不可涉險,請由屬下營救。”

 駱雨不敢耽擱,才要接近河道,就有一股力量將他向後拖去,重砸在地,他狼狽地爬了起來,正好瞧見陸長興沒入河水,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

 沈蓉清痛苦極了,像被夾在巨石縫中,連手腳都沒有辦法擺動,胸口疼痛欲裂,口鼻像是覆滿了糟糠。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曾在漕河裡轉過生死,就比別人多了一分底氣跟勝算,今兒個要不是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漕船,船身擋了河水衝擊,現下她已經不知道被沖往幾百裡外。

 壓在身上的水流強度未變,但打在臉上的雨勢已從細針變成柳絮,再這樣下去,可能沒有多久,就怕她的體力撐不到雨停的時候。

 不曉得剛才落水的少年有沒有她的運氣,被船身擋了下來?

 說是運氣,也得有人發現才是運氣,發現的時候還有氣,那才是頂頂運氣。

 沈蓉清自嘲地笑了,她剛才怎麼回事?瞻前不顧後的,腦子像被氣傻了一樣,說跳就跳,萬一她支撐不住,出了意外,陸長興該怎麼辦?

 有可能這次,他再也找不回她了。

 她眼眶一熱,心也跟著痛了起來。背靠船身,隨水漂浮,已經失去掙扎的力量。

 就算只有一絲可能,她也要賭賭看,盡可能保存力氣,撐到有人來救她為止。

 不知道銀花有沒有替她搬救兵,這人野心大但心思淺,不至於害人求上位吧?如果陸長興身邊潛藏著這麼可怕的女子,萬一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拚個魂飛魄散也要把這些魑魅魍魎從他身邊驅逐開。

 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嗎?她還能撐多久呢?陸長興……陸長興……

 “沈、蓉、清!”陸長興突然從水面冒出頭來,抓著她的肩膀,如鬼道修羅般怒瞪著她。“睜開眼睛看著我!我叫你看著我!”

 以為耳際的呼喚是她幻想出來的泡影,沈蓉清不想理會,怕睜開眼睛什麼都沒有,反而讓已經身心俱疲的她撐不過下一刻,豈知這聲音越來越真實,越來越近,她不由自主地張開眼,濕淋淋但活生生的陸長興就在她眼前!

 “你怎麼……怎麼會……”沈蓉清又驚又喜,沒想到真的把他盼來了。

 陸長興冷笑一聲,一手托著她,一手拉著船身纏繞的粗繩往岸邊遊去,途中不發一語,也不看她一眼。

 倒是沈蓉清,目光片刻不離他,見他突然皺眉,稍作停頓,不由得擔心一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陸長興沒有理她,繼續抓著繩索前進,幸好船與船之間距離不遠,兩人也算有驚無險地靠了岸。

 “幫主!”守在岸邊的駱雨都快急白頭發了,一見到陸長興平安無事,立刻伸出手,想搭他一把,不知道何時過來的駱冰同樣貢獻出一臂。

 “接好她。”陸長興先把沈蓉清托上岸,駱家兄弟沒花多少功夫就把她拉了起來,正要回頭去助陸長興的時候,岸邊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幫主——幫主——”駱雨著急地站了起來,平時沉穩如山的他,正慌張地對河面吼?

 沈蓉清背對著河道,一聽也知道壞事了,顫巍巍地轉過頭去,將她從水裡托抱起來的男人去哪兒了?

 她不禁想起他方才在水面莫名停頓,難道是那時出了什麼錯?

 不可能,他不會有事的,他不可能有事的!

 沈蓉清想站起來,卻發現她根本沒有力氣支撐,頹軟地爬到岸邊,仔細捜索她目光所能視及的一切,不管她多謹慎仔細,就是看不到她想看的人!

 “陸長興……陸長興……”她抖著聲音呼喚著,最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陸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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