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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戲烈紅妝》第2章
第2章(1)

更新時間:2017-06-21 19:00:03 字數:6347

 駱雨把沈清安排進了記簿的位置,負責記載托運的貨品,一式兩份,由貨主簽名畫押之後,各自留憑,將來丟了貨物,全憑這張單子索賠,記錄不實或刻意隱瞞,嚴重者可得吃上官司,而且價值超過五十兩以上的貨物,還得隨貨再附領單,領貨人必須記名再送回出貨的碼頭一同入清冊,手續繁多。

 沈清上工第一天,就是熟悉法令跟運作細則,他也爭氣,不出三日就能獨立記簿,不需再分人手盯著他。

 鎮江分舵是南方最重要的碼頭,每天進出的貨物沒有萬筆也有千筆,注入新血幫忙固然值得開心,但想到還得另外撥出時間教導,老記簿們心裡又像有蟲在咬,又愛又恨的十分磨人,如果個個都能像沈清一樣舉一反三、一點就通,當真作夢都會笑醒。

 記簿首要條件是會讀寫,真擔了這份工作,才知道光會讀寫沒用,還得寫得快、寫得正確,可是手一快,字難免不工整,時間久了,說不定連寫的人都認不出是什麼意思,所以記簿們還得在碼頭停止收貨後,挑燈重騰入冊,再將有簽名畫押的單據糊上該頁,忙過子時是常有的事。

 後來是記簿一職折損過於嚴重,才劃成早、午兩班以紆解困境,雖然無法全盤避免右手毛筆、左手湯勺、晚膳佐清冊的情形,也比之前好太多了。

 沈清還是新人,而且是必須好好呵護的人才,前輩們都十分樂意讓出早班時段,做個順水人情給他,免得把瘦弱的他嚇跑,所以一過午,沈清就進了冊庫騰寫單據,鼻間全是墨香與漿糊的味道。

 冊庫裡除了沈清之外,還有幾十位記簿,由於單字實在太多,大家都沒心思講話,冊庫裡靜悄悄的,人人埋案振筆,由窗戶眺入,真像一班寫著試卷的學子。

 “字挺不錯的。”不知是誰趁著沈清以筆蘸墨時,冷不防抽走桌上的清冊,實打實地讚揚了一句。

 沈清訝異地抬起頭,熟識的面孔立刻讓他背脊竄上一股寒意。

 “幫主。”他霍地站起來,暗暗防備著。

 其他記簿聽到他這聲呼喚,手邊的事務再重要也大不過這尊人物,想想南分總舵主跟副舵主一夕變色的事,更不敢怠慢,齊齊站了起來。

 “沒事,我過來放個東西,都坐下忙你們的,不用理會我。”陸長興隨意地揮了揮手,見眾人不敢動作,便笑出聲。

 “看來我得好好反省,怎麼身為幫主,說話卻沒有人聽呢?”

 “小人不敢、不敢。”記簿們活活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坐下,還有人坐得急了,沒注意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沈清不敢忤逆,坐回位子上後,才發現由他記錄的清冊還在陸長興手上。

 “幫主,這冊子……您還要過目嗎?”

 陸長興翻看了兩頁後,攤回他方才書寫的那一頁,擱回桌子,掃上沈清的眼神顯得更為深幽難測。“拿去,好好做,漕幫不會虧待你。”

 “是,多謝幫主。”沈清低下頭,忍住他視線帶來的壓迫,拚命地將陸長興扯下他衣襟的畫面趕出腦海,極力遏止自己抓上衣襟的衝動,微微顫著手,提筆抄錄單據。

 陸長興沒有忽略他隱隱的懼怕,揚起嘴角,朝外吩咐了聲。“把箱子抬進來。”

 幾名大漢魚貫而入,抬入十八隻足以裝入兩名成人的木箱子,在陸長興的指示下,平行置於牆角處,並未堆疊而起。

 還好冊庫夠大,放了這些箱子,空間還夠拉進二十匹馬。

 記簿們好奇歸好奇,也只敢用眼角餘光偷瞄。

 陸長興倒是大方解釋。“你們聽好,這是當今首輔指示要查的清冊,不過這只一小部分,還會陸續送來,你們可得看緊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動。”

 “是。”記簿們高聲回應,沈清自然不落人後,也不敢多看箱子幾眼。

 旁人不准動箱子,其中可不包括陸長興。他也不曉得是閑得發慌,還是另有意圖,摒退了抬箱子進來的大漢,就開了其中一隻箱子,抽出清冊,當場翻閱起來。

 記簿頭上的熱汗都結得跟黃豆一樣大了,所以當駱雨出現時,真的是一場救旱的及時雨呀,大夥兒感動得都快哭了。

 “幫主。”駱雨進來後,立刻朝陸長興單膝跪下。“幫內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您裁決,此等小事,屬下自認還找得到嘴緊的人為幫主分憂。”

 陸長興默然看了他一眼,此時他正需要立威,不能馬上要駱雨起來,得跪給別人看。

 “你別天真地以為首輔真的掉了東西,不過是尋個理由要我們交出清冊,裡面肯定有幹坤,你就算找了啞巴來,缺了心眼,一樣看不出東西,還是由我親自閱覽得當,看能不能找出幾處問題,跟首輔談談條件。”他眼底閃過一絲精光,故作無奈地歎道:

 “唉,我們漕幫很窮的。”

 窮?!這句話說得一干記簿都要掐斷手中的筆了,光是他們今天謄下的單據,一人身上沒有萬兩也有千兩船資,哪裡窮了?

 相較其他人的激動,沈清留意的反而不是這個,陸長興如此大方地議論首輔,感覺像是故意說給誰聽一樣。

 “幫主,請慎言。”駱雨沈聲提醒。

 “怕什麼?這件事傳出去,削的是首輔的面子,況且這些人都捏在我手裡,回頭有消息傳出去,才幾個人,我會處理不了嗎?我記得漕河挖得夠深才是。”陸長興陰惻惻地笑了,眾人頭埋得更低,嘴巴也抿的更緊了。

 他果然是故意的。沈清邊抄寫邊忖度,不管首輔大人是不是真的要查清冊,用這樣的方式暗示記簿們心思放乾淨點,看來是有心找理由整頓漕幫人手。

 “這麼多,幫主一個人如何看得完?更別說您明日還要動身回京,與九卿商討後半年的稅收情形。”比起南分總舵主的身分,駱雨更習慣隨侍在陸長興身邊,自然沒有錯過幫主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清身上。

 “這確實是個問題。”陸長興以指叩了叩箱子,聲音清楚地傳到冊庫每一個角落,語氣甚是遺憾。

 “嘖,難得有機會削首輔一筆,看他今年多用力刪戶部上提的漕運用度,眼下機會多好,卻礙於時間不足。駱雨,你記得兵法當中的三十六計裡,有無中生有一招嗎?”

 “有是有,但請幫主三思,計非好計。”他們還不知道首輔真正用意,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沈清也為陸長興的大膽捏了把冷汗,能光明正大說出要訛詐首輔,這得有多大的本事跟自信?

 “唉,多好的機會啊。”陸長興還在感歎。“算了,與其在這裡翻冊子,不如上京直接誘敵,只要首輔心裡有鬼,坑也能坑出幾千兩吧?”

 駱雨沒有回應,說實在話,換作沈清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該贊他不屈不撓嗎?

 陸長興站了起來,拍了拍依舊跪在地上的駱雨肩膀,語重心長。“幫主不好當,我也不願如此。”

 沈清聞言,手中毛筆差點一撇到南洋,要是陸長興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也難怪底下老人當他是顆好拿捏的軟柿子,這麼不著調的幫主,隨便搬弄幾下,還愁沒有好日子過嗎?殊不知是一頭扮豬的老虎,正等著他的牙齒長利呢。

 看著他離開冊庫的背影,沈清攤開握筆的掌心,一手冷汗。

 漕幫除非急事,不走夜船,不過入了夜,碼頭還是有人忙著,幾乎過了午夜,才會接近無聲。

 儘管如此,河道上仍有船隻往返,不管有沒有人走動,燈火絕不可滅。

 冊庫點起油燈,焦油味道有些刺鼻,數量又多,沈清聞不習慣,眉頭總是皺著,在昏黃的燈火下,神情更是恐怖。

 “沈清,我先走了,等會兒離開記得鎖門。”一名記簿站了起來,扭扭脖子,伸了個懶腰,滿嘴抱怨。

 “累死老子了,真不是人幹的活。”

 沈清抬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回去小心點,夜裡路不好走。”

 “這聲音真細,旁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冊庫裡來了個姑娘。”記簿低聲碎念了句,把桌上的清冊放進腳邊竹籠裡,明早有人會收。

 “午班一堆人趕船,工作多如牛毛,你偏要上趕著跟老陳換,我要是你,能在早班多待一天,絕對不會早一刻走。”沈清但笑不語,記簿自討沒趣,收拾得差不多後,就摸著鼻子離開了。

 偌大的冊庫裡,只剩沈清一個,他也不急,慢悠悠地謄完單據,收好清冊,洗了筆,粗略地審視下冊庫的狀況,滅了油燈,鎖好門,像個老頭子似的,縮著身子晃了出去。

 沈清才進漕幫幾天,識得的人不多,不過在碼頭待了一個下午,別人認他一個總是簡單多了,走在路上不時有人朝他打招呼,問他一句:“要回去了?”

 他笑著點頭,腳步不急不緩,兜兜繞繞,又走回冊庫,來到窗下。

 外面還有人走動,他沒時間猶豫,踩著牆邊裝滿沙石、用來防洪的麻布袋,蹬上牆壁,俐落地翻進屋裡,以肩著地,順勢在地上滾了半圈,落地如貓無聲無息。

 他躡著腳尖,走到存放清冊的那十八隻箱子旁。

 陸長興今早走了,第一班上京的快船,幾乎全分舵的人都去送行;駱雨忙著查陳昌銘的爛帳,陸長興一走,他馬上領著理刑司的人離開,其間還來冊庫點了幾名記簿去問,估計這會兒還沒脫身。

 眼下無疑是他最好的機會!

 他取出收在衣袖裡的油罐,在箱子後側的鐵鎖片上,塗了厚厚一層,有了潤漬,開箱幾近無聲。

 怕被人發現,他不敢點燈,幸虧他夜視能力不錯,窗外透進來的燈火與月光,就足夠他看清楚冊上文字。

 他一目十行,為求神速,專心一意。

 “總算露出你的馬腳了。”

 沈清大驚,不僅為冊庫裡有人感到震撼,最讓他心涼的,莫過於這道攝人心魂的男音,就在他耳邊響起,十分地近,近到他都能感受到對方由鼻息吐出來的暖意。

 “你是誰?”沈清告訴自己越是緊張越不能亂,不管此人武功多高,能隱在冊庫一隅不教他發現,他都必須沈著應對,尋找脫身的機會。

 這人笑了笑,沈清可以感受到他又近了自己幾分,噴在他頸間的氣息更是濕熱。

 “你清楚我是誰,我卻不清楚你是誰。沈清絕非你的本名,不如你先介紹一下,混進漕幫有何目的?”這人又笑了,像在逗弄小獸似的,以指輕挑了他的頰肉,語氣饒富興味。

 “還是你更想說說你跟首輔之間,有何過節?”

 沈清知道這人是誰了,他閉了閉眼,像墜入冰窖,顫著開口。“幫主說什麼我聽不懂。”

 陸長興嗤笑一聲。“全身上下都是破錠,你還想裝什麼?”

 “幫主冤枉我了,我是想幫您過濾清冊,找出首輔的把柄,看能否疏緩漕幫之憂,並非心有不軌,請幫主明察。”不管這事真假,沈清也只剩下這點可以當藉口,一邊沈著應對以爭取時間,一邊在腦中規劃脫身路線。

 他能進來埋伏,大門的鎖肯定解了,冊庫外多少人等著他出去,沈清不敢想,唯一的希望,就是從另一扇窗戶跳出去,往西面囤貨的地方,鑽縫逃了。

 “既然是為漕幫好,何須偷偷摸摸,過來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我也好請教你,如何找出連我都看不出來的把柄。”陸長興施力往他脖子一壓,冰涼又尖銳的觸感,在沈清已經涼透的心上,又倒了一桶碎冰。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圈套,而他是網中的魚,他脖子上的刃物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沈清吐出一口濃息,現在他能運用的手段,只剩承認了陸長興的推測,鬆懈他的戒心。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居然教陸長興留意上了,他卻沒有發覺。

 “從你推倒阿牛開始。”沈清究竟是如何利用阿牛阻隔林正南的搔擾,他在碼頭上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對沈清就特別留意。

 不給他辯駁的機會,陸長興接著說。“會些拳腳的人不足為奇,加上你個子嬌小、偏生女相,又有顆思緒多彎的腦子,少出風頭才是保命之道,真正讓我覺得你這人絕對有鬼,就是因為你識字。”

 “……幫主如何說?”要說他暗中使壞讓阿牛出頭,替他擋下風雨還情有可原,識字又是如何成了他的破綻?

 “連這點都想不透,看來我是高估你了。”陸長興失望地歎了一聲,手上的劍卻還是牢牢地架在他的頸間。

 “都窮到吃不上飯了,還能念書習字?還能買筆墨硯臺?你的字可不是用樹枝在地上依樣畫葫蘆就能練出來的。”

 “陸幫主果然觀察入微,看來是我大意了。”原來打從第一天開始,他的尾巴就捏在他的虎爪裡。

 “大意是有,不過更多時候是你死得冤。”陸長興幾乎就貼在他的耳邊,低低一笑。

 “首輔突然要查兩年前的清冊,你又在這時候混進漕幫,我就試著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沒想到真讓我套到一隻小老鼠。說,你到底是誰?”他略微停頓,用著氣聲說:“還是我換個方式問,你是沈閣老什麼人?”

 沈清雙眼倏睜,儘管他極力克制上湧的寒意,勉勉強強只換到語氣平整而已。

 “幫主說笑了,我隨便捏造個名字,你就替我寫族譜了嗎?”

 “我這回可是有憑有據,兩年前與曹大人力爭首輔之位的,就是沈念秋沈閣老,沈閣老呼聲最高,最後卻因為賣官鬻爵一事被揭露而落馬,要不是皇上看在當年回京即位,沈閣老力排眾議宣告大統,恐怕不是下令命他回籍閑住,而是收監抄家了吧。”陸長興清楚感受到面前的沈清身子一僵,呼息變得濃濁,更篤定他這步棋下對了。

 首輔之爭在朝堂上鬧得轟轟烈烈,至今他仍印象深刻,只是駱冰不査,他邐不會往這事聯想。

 “沈閣老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可惜沈家族長太過怕事,擔心皇上事後追究,急忙忙將沈閣老一支除族,連帶著沈閣老四名兒子也無顏在朝中立足,紛紛辭官,你想報仇,想捜集首輔的罪證不就是個理由?再想遠一點,說不定放風聲說有人在查兩年前的爛帳,讓首輔心生警惕,進而來漕幫查清冊的事也是你幹的。頂著沈家姓查這些爛帳,卻又不敢承認自己是沈家人,看來沈閣老確實有賣官圖利了。”

 沈清雙眼迸出恨意,牙關一咬,握住長劍劍身就要往脖間按,陸長興一驚,連忙將人推開,抽回長劍。

 鋒利的劍身劃破了沈清的掌心,傷口不淺,鮮血如泉地湧了出來,看著滴落在地面的點點血花,陸長興眯起眼,帶著教訓的狠勁瞪著硬氣的沈清。

 “這麼容易就讓你死了,我又何必費勁兜這一大圈?”陸長興甩了下長劍,留在劍身上的血彙集於劍尖上,又在地上落了兩滴添色。

 沈清知道逃離太難,可是他不想放棄,方才以劍逼頸也是為了賭一把陸長興不服輸的脾氣,刻意以退為進,雖然受了點傷,但是值得。他退了兩步,將另一手握著的清冊扔向陸長興,趁他揮劍格開攻勢,往西側窗戶奔去。

 奈何陸長興的動作更快一分,長劍一掃,就往他胸口劃過來。沈清狼狽側身,長劍還是劃破了他的衣服,胸口緊綑的布條洩漏了他最大的秘密。

 陸長興雙眼一眯。“還真是個女的。”

 他說不上來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意料之中,手邊動作頓時一滯。

 沈清看著被劃開的衣服,滿臉怒容,屈辱交加,但在這種情形下也容不得她計較,抓著敞開的上衣,轉身幾個借力,就要躍出窗戶離開。

 陸長興根本沒有殺她的意思,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用劍,改以伸手去攔,扯回的只是件破衣服,看她纏著布條躍窗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讓他心裡狠狠一震。

 怎麼會有這種姑娘?

 “傻子才跟你跳窗。”他收了劍,大搖大擺地走出正門。

 沈清不敢相信她真的逃了出來,方才在冊庫裡生死一線的恐懼這時候才上湧,可是她沒有時間驚慌,抱著顫抖的身子,往囤貨的地方走去,好運點,說不定能找個鎖不牢固的貨箱藏進去,明早隨船下漕河,逃離鎮江。

第2章(2)

更新時間:2017-06-21 19:00:03 字數:6521

 “找到了,在這裡!”

 沈清定眼一看,這還是在碼頭上跟她打過招呼的人,現在正舉著火把,向身後的人通風報信。

 她牙一咬,放棄了逃進囤貨區的打算,現在的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完全亂了套,只能見機行事,往戒備鬆散的地方逃,藏藏躲躲,幾乎將她的體力耗盡,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已是一片河道。

 “我看你還能掙扎多久?”陸長興帶著笑意的聲音由後傳來,看著她渾身狼狽,倒是有些不忍。“求我,可以給你一線生機。”

 沈清轉過身來,看到身後圍了大批人馬,約有三十幾人,圈出了塊半圓形的空地,留給她做困獸之鬥,她佇在火光中的身影顯得十分單薄,就見陸長興右手持劍,左手還抓著她那件破衣服,笑容略顯張揚得意,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她這只籠中鳥,現在就看他樂意戲弄她到什麼時候。

 “求你?”沈清側頭,狀似考慮,沒過多久,卻低低笑了起來,笑聲越滾越大。

 她抬起頭來,嘲諷地看著陸長興。“你作夢!”

 她不給陸長興活捉她、羞辱她的機會,後腳一踏,在眾目睽睽之下仰倒進漕河之中,任夜風吹散了她的髮髻,帶著嗤嘲的笑容,落入在暗夜的河道中。

 陸長興離她有段距離,就算洞悉她的意圖,也來不及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河水吞噬,腦海裡僅存的,全是她膂烈的眼神與義無反顧的舉動。

 她就這樣跳下去,心裡就不怕嗎?就連漢子,都不見得有勇氣做出像她一樣的事情來,須臾之間,他像被什麼砸中了心臟,悶悶痛痛的,有些恍惚。

 他默默地站在河道旁,看著與往常無異的河水,瞟了眼左手的破衣,上面沾染的血漬還未幹透,原先穿著這件衣服的主人,已經凶多吉少。

 “真是個倔性子。”他心裡有些空落,明明不是什麼需要費時糾結的事,不知為何,他目光卻遲遲收不回來,直接朝後吩咐。“駱雨,把人帶上來。”

 沒多久,雙手反綁的阿牛被帶了上來。駱雨抱拳說道:“幫主,人已帶到。”

 陸長興回過頭來,望著臉色發白、雙眼發愣的阿牛,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又不能一下子就叫駱雨把人帶下去,只好意思意思過個場。

 “沈清是什麼人?”他用破衣將劍身上的血漬擦乾淨後入鞘,眼神沒再給阿牛一個,但也沒錯過他哆嗦又搞不清楚狀況的答話。

 “沈清?沈清就是沈清呀。”他方才在後面也看到了沈清投水的一幕,但他不懂為什麼沈清變成個女人,也不懂為什麼幫主要追殺她。

 面對這樣的回覆,駱冰相當生氣,正想出言教訓,陸長興卻早一步抬手制止。

 “你跟沈清怎麼認識的?”他不意外阿牛的答案,一看就知道是個心眼直的,沈清說什麼就信什麼。

 “我幫我娘抓藥的時候,在藥鋪認識的,阿清人很好,見藥鋪不讓我賒帳,就幫我把藥錢付了,還請大夫幫我娘診脈,說她孤家寡人一個,不急著用錢,把她的家當都借給了我,只要我能幫她找份差事,我就介紹她進幫裡了,我娘還收她當乾兒子,原來是乾女兒……”

 阿牛怎麼想只有沈清的好處,急巴巴地朝陸長興磕頭。“幫主,阿清人很好的,她不會害人,絕對不會軎人,求您別莉她!”

 “得了,磕死了也沒用,沒看到人已經掉進河裡去了嗎?”陸長興想起這事就煩躁,他沒想過把人逼死,偏偏這姑娘的脾氣是少見的倔強,先是想以他的劍自刎,現在又投河,連她的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只知道跟首輔有些關聯而已。他沈悶地揮了下手。

 “隨便找個人把他帶下去鬆綁了,別為難他。駱雨、駱冰,你們兩個過來。”

 “幫主。”

 “老大。”

 駱家兄弟近身,離他們三個最近的幫眾大約有七、八步距離。

 陸長興等到阿牛帶下去後,才開口。“駱雨,你從每分舵各調五名記簿過來,重新謄寫要給首輔的清冊,齊了之後,把新的送過去,跟首輔說慢慢查,不急著還。”

 “是。”駱雨領命。

 “駱冰,你待清冊送過去之後,找個時間,放把火全燒了。”陸長興冷聲一笑,想找首輔麻煩的念頭一刻比一刻強。“別讓人看出手腳,做得乾淨些。”

 “老大,這是……”駱冰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接到火燒首輔府的任務。

 “與其讓首輔處理掉有問題的清冊,不如我們先出招,還能談點賠償。”他拍了拍有些呆滯的兄弟倆。“做大事不拘小節,你們要記得,漕幫很窮的。”

 這麼多口人要吃飯,拿個三、五萬兩,分到下麵的人都只剩菜渣了,幫主哪有那麼好當的?

 首輔會心虛來漕幫調清冊想湮滅證據,很有可能沈閣老就是被他誣陷的,既然敢用這種方式上位,算計他的財產,陸長興心安理得。

 三個月後,首輔府書庫走水,燒了曹永祥四百餘冊藏書,還有漕幫一百二十八箱、合計一萬兩千五百二十三本貨物清冊。

 陸長興等這天等很久了,不過他向來耐性足,又多等了幾天才找上曹永祥談賠償,拿漕運法令與御賜之物作文章,詐了首輔現銀三萬兩。

 一出首輔府,在外等候多時的駱冰立刻迎上,帶著小小心虛,好奇結果卻又不敢問,聲音比貓叫還小。“老大……”

 “給我挺直腰杆,大男人腰駝得跟只貓一樣能看嗎?”陸長興大力往他背上拍下去,這點小事就撐不住,以後可有他受的。

 “首輔答應給我們三萬兩,分三次給。半個月後你領人來取頭款,送到魏水河段給鄭邳,他曉得怎麼處理。”

 鄭邳負責清淤工事,是他手底下教出來的人,放出去砥礪個幾年,就要收到身邊來用,然後換這只小猴出去磨練,讓他明白什麼叫必要之惡。

 “首輔真的答應給我們三萬兩?”駱冰信念動搖了,突然覺得他這把火放得值。

 他哪裡不知道漕幫雜處在哪兒,雖然離窮有一大段距離,但只要河道一淤積,銀子都是大把大把往外撒的,魏水河段已經淤積,而他手邊還有好幾條分支有淤積的危險,到時候加起來,三十萬兩也不夠用。

 還有漕船、舵手、粗工、泉夫,記簿等等開支,碼頭也要修繕,越想越覺得三萬兩根本就不足以支應。

 “反正我們沒傷到人,只讓首輔瘦了荷包,目的圓滿達到就好,這世上哪有盡如人意的事,淨花時間琢磨沒用的東西,何苦來哉?”又不是沒事做了,鑽牛角尖有意思?

 “走吧,回去了。”

 “等等,屬下還有一事相告。”駱冰臉色凝重,說明了此事非同小可。

 陸長興留了心神。“什麼事?”

 “方才有人來報,南國公上奏請封世子。”駱冰小心翼翼地觀察陸長興的神情,發現並無異樣,覺得古怪到不行。

 “差不多了,南國公長子已經十六歲,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請封世子正好多了項議親條件。”陸長興挑眉。“不過這事跟我什麼關係?還特地來報我。”

 “就是跟老大有切膚關係。”瞧他事不關已的模樣,駱冰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好把情形順一遍。

 “南國公請封世子,言官疏奏有駁正統。南國公爵位雖然五代而斬,卻是世襲,世子該當立嫡立賢。南國公請立之世子是庶非嫡,又無才氣賢名,若南國公不顧正統,恣意為之,爵位必須世襲遞降。”

 “世襲遞降,三代就沒風華了。南國公戎馬一生.自然希望榮耀萬代.惠及耳孫,就算再寵愛偏房兒子,這回也該換立長子,大樑朝誰不知道皇上最在意嫡系正統。”南國公可是陪皇上一路殺回京的,怎麼就忘了這茬呢?

 高宗晚年寵信淑妃,廢太子,改立淑妃所出,僅六歲的十三皇子為儲君,臨終前命淑妃之父為攝政王。萬洪元年,將廢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分藩于滇南,幾次下手欲除之而後快,最後廢太子以歸正統、清君側的名義起兵,歷時六年才奪回皇權.改年號清德,意喻德馨政清,四海歸心。

 現在南國公要廢嫡立庶,嘖嘖,簡直是虎口拔牙的行徑啊。

 “南國公請立的就是長子。”駱冰知道陸長興誤會了。“言官說南國公的長子不是嫡生,真正的嫡長子是……是老大你!”

 “我?!”陸長興嫌惡地皺起眉頭。“他不會真的把摺子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吧?”

 “好像沒有。”駱冰見他完全不吃驚.好像真有這回事似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老大,你真的是……南國公的……”

 陸長興兩歲離了爹,八歲死了娘,基本上是外公帶大的,還真沒幾個人對他父親有印象,而且在他父親拋妻棄子後,前任幫主連提都不讓人提一句,違者幫規處置。沒想到他居然是南國公的嫡長子!

 “重要嗎?我又不稀罕那身份。”陸畏興嗤笑一聲,眼底盛滿不屑。“我們倆同朝為官,他知道我,我知道他,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為什麼他從來不曾找過我?還不是怕我圖他南國公的爵位?殊不知我早就當我爹死了,他還擺什麼款呢!”

 “老大……”駱冰怎麼有種南國公要遭殃的錯覺?

 “駱冰,你替我送份禮給那位言官,說我陸長興謝他為我正名。”他低低一笑,無比狡猾。“然後把這件事,加油添醋傳到南國公耳裡,最好讓朝廷都知道我為此焚香,在陸家宗祠裡跪了三天三夜,跪謝陸家列祖列宗。”

 “老、老大,你這是……所欲何為呀?”不是說不稀罕南國公的爵位嗎?

 “為了噁心他啊。”陸長興回得是理所當然。

 “我表現越激動,陸隨就越不可能為我請封世子,而皇上更不可能立我為世子,我背後的漕幫已經是一大芒刺,還幫我添個世子身分,不怕我翻過天去?不過這點皇上不會明說,他還有嫡庶的考量在,正需要臣子為他解套。陸隨不想立我,就跟言官死磕上;陸隨想立我,換他家婆娘跟他死磕上,她沒了正妻身分,世子怎麼還能拱手讓人呢?不管陸隨立不立我,皇上都不樂見,我只要在原地看他在皇上,言官還有他家婆娘面前兜圈子就行了。”

 駱冰聽得暈乎乎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南國公真的遭殃了。

 陸長興不想浪費時間在這點上多琢磨,陸隨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不過想到他左右受制的模樣,心裡還是一陣樂。

 他不想認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卻不在意用兒子的身分噁心噁心他全家人。

 沈清根本不想死,落入河道的時候,就拚了最後一口氣,攀住絞盤上的粗盤,撐到陸長興一行人都離開後,才爬了上岸,可是一上岸她就暈了。

 在她意識消失前、知道有人接近她,她沒有能力反抗,早就做好準備,不是這輩子醒不過來,就是醒來發現自己在地牢或是囚房之類的地方,萬萬沒想到她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人,居然是阿牛的娘。

 是阿牛發現了她,把她帶回家裡養傷,不過阿牛家裡沒什麼錢,娘親還要吃藥看病,多了她,真是一副不小的重擔,而且萬一陸長興知道她的存在,就算阿牛長了十萬張嘴也沒辦法跟她撇清關係。

 所以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著離開,不過阿牛不肯,阿牛的娘也不肯,硬是將她留了下來,休養了三個多月,總算恢復健康。

 沈清辭了阿牛一家,身無長物的她,只能承諾來日冉報,之後便回老家一趟。

 趕了幾天的路,熟悉的房舍赫立眼前,沈清抿了抿乾裂的雙唇,眼中只有悲愴沒有喜樂,她趁著家裡人都在田間忙活的時候,翻牆進了後宅,躡著腳步進了祠堂。

 堂上,僅有兩座牌位,分別是沈清的父母。

 “爹、娘,女兒發誓,一定會為你們洗刷冤屈,迎回沈家宗祠.”怕被人發現,她不敢燃香,只能伏地叩首,聲若蚊蚋。

 沈清這麼說,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父親過往後,她獨自一人追查了一年多,線索如絮,她只能一點一點慢慢拼湊,拼到最後是死棋的情形也屢見不鮮,就像這次漕幫一線,她就輸得難看。

 明明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她就能找到當年誣陷她父親賣官所收下的貴重物品究竟是誰簽領、源頭在哪兒。

 可惜她失敗了。

 沈清扶撐在地的雙手緩緩成拳,懊悔地捶了好幾下地面,手側都紅腫了,她卻像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腦中只想要發洩。

 想到父親一朝失勢,受過父親不少照拂與恩惠的沈家族人,在見到大哥為父親進言而受懲降職,甚至受命在家閉門思過後,他們擔心牽連自個兒家運仕途,自掃門前雪也就罷了,居然串連起來攛掇族長,將父親一系除族——

 父親入閣是沈家的榮耀,多少人因此沾光受惠,攀著親戚的枝幹,說著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的鬼話,硬托父親尋個好職位。他們把父親捧得有多高,父親遭人誣陷時,他們就踩得有多狠。

 父親一生正直嚴謹、為國為民,卻落得抑鬱而終的下場,苦心栽培起來的四個兒子,不想老父名聲遭人踐踏,全數辭宮歸田,曾經執筆的手,現在什麼粗活沒做過?一想起來沈清就滿嘴苦澀,也更堅定了要為父親平反的決心。

 每回好不容易解出來的線索斷了頭.她都會偷偷回來祭拜父母,見到他們兩位老人家的牌位,想起那段艱苦的日子,在外遇到的挫折就不再是挫折了。

 她向父母的牌位扎實地磕了三下頭,又站起來,先摸到門邊探了一下屋外情形,確定沒人靠近,才繞進擺放牌位的後方,從她親手挖的暗格裡,取出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這些都是她用盡方法探聽回來,最後抽絲剝繭得到的線索,她怕損毀遺失,謄寫了好幾份,光是家裡她就藏了至少五處,不過最上面這份抄家物品已經沒用了,清冊送進曹永祥家裡,跟肉包子進狗肚子裡一樣。

 她不敢在祠裡逗留太久,萬一撞上人她肯定走不了。

 她挑了幾件當年自稱向父親買官的名冊揣進袖口,其餘的全都放回暗格中,躡著腳步,貼牆走了出去,準備由後院離開。

 琅琅讀書聲卻遲了她的腳步。

 一群孩子稚嫩的嗓音由菜圃那兒傳來,沈清想走,腳下還是忍不住拐了個彎,背貼著房舍,偷偷觀望菜圃的情形。瓜棚下,三排簡陋的桌椅,十幾名衣服都有補了的窮苫孩子,正在四哥的教導下,搖頭晃腦地背著《百孝經》。

 今天輪到四哥授課了。

 沈清貪婪地看著遊走在桌椅間、背手持卷的男子。

 她四位哥哥們辭官回郷後,即便受到其他沈家族人冷落疏遠,個個進士出身卻是不摻水的,表示願意無償教導貧困孩童向學,嘩啦啦的就送來一十幾個,羡慕死那些裝模作樣的沈姓人。

 哥哥們光風霽月,不像她小肚雞陽,沈姓人把孩子送過來,他們也會盡心盡力教學,實在沒有必要忍受那些酸倒牙的話,什麼罪臣之子,上樑不正下樑歪的。

 他們不該受此污辱!

 沈清握緊拳頭,真想一股腦兒地沖進京城,直接痛打曹永祥一頓。不過她只敢在腦中想個過癮,這種沒腦的事她才不會做。

 “大哥,你回來了。”房舍的另一處有人說話,沈清認出是她二哥的聲音。“有打聽到小妹的消息嗎?”

 大哥沒有回答,沈默了一會兒,沈清想他應該用表情或動作回應了。想到哥哥們,一直在打聽她的下落,是感動又感傷。

 “這孩子是被我們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曉得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頭,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跟爹娘交代了。”沈大哥長歎一聲,語氣是既氣惱又擔憂。

 “當年我們四個合力保駕都鬥不過曹永祥,她一個女孩兒家是能成什麼事?如果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我一定死諫到底,可我身後一百多條人命,我……唉……”

 “大哥別說了,我們知道你已經盡力,而且當初也是父親勸你收手,免得過分激進,反而落進曹永祥的圈套,賠了一家大小。”二哥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無奈,不是他們不爭,是爭不起。

 “現在只盼爹娘保佑,讓小妹早點死心回來,我們一家好好過日子,粗茶淡飯也是一種福氣。”

 “這孩子……回來看我不收拾她!”大哥怒氣衝天,沈清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看來不成功,就真的得成仁了……

 沈清抿了抿唇,默默地往後院退去。今天回來沒見到三哥,也沒聽到三哥的聲音,實在有些可惜,但情況不容許她繼續流連,只盼來日再聚。

 希望這一天不要太晚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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