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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佔兩世寵(幸福魔法鐘之三)》第6章
第5章(1)

更新時間:2017-06-28 19:00:04 字數:6338

 前一世的周昕瑞,出生在一戶姓柳的人家。

 柳家老爺柳天善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歷經數十載打拚掙了不少錢財,算是地方上的大戶富豪,偏偏柳夫人肚皮不爭氣,夫妻倆成親多年了,遲遲沒替柳家添個孩子。

 直到成親第十年,柳夫人終於絕望,打算勸夫君納妾的時候,他們卻在這個時候懷上了第一胎。

 美中不足的是,產下的孩子卻是個女娃。幸好柳天善非但不在意,還寵得緊,連鄰人都說他簡直疼女兒疼到骨子裡了。

 女娃滿月那天,柳夫人盼她將來貌美如花、傾國傾城;柳天善則寄望她將來個

 性就像那雲上的日陽——不烈、不灼,鋒藏雲後,恰如其分,於是柳天善便為女——取名為“雲曦”。

 此後,柳夫人再也沒有懷上第二胎,從未如願替柳家添個男孩。

 光陰匆匆,滾滾流逝。柳雲曦很快的已經十六芳華,出落得婷婷玉立,窈窕絕美,城村附近許多自恃條件甚佳的男子紛紛上門提親。

 而柳天善的生意可就沒那麼熱絡了。

 幾年前,柳天善被他最信任的摯友騙走了大半的錢財,還差點丟了老命,從此之後性情大變,原本客客氣氣的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當然也就連帶影響了生意上的信用與名聲。

 柳天善變得極為易怒,終日神經兮兮,長年在商場上所經營出的名望終於不堪打擊,生意日漸慘澹,最後,柳家人只得收起生意,靠老本度日。

 柳天善知道這樣下去終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見女兒一天天長大了,遂將女兒的婚事視為是一座金礦山。

 只是那些不像樣的小家子戶他可看不入眼,他要女兒嫁給真真正正的大戶公子爺,這才供得起他柳天善後半輩子的無盡奢華,是不?

 打從柳雲曦及笄之後,柳天善便每天打著這如意算盤。每天每天,日日夜夜。

 當然,這心思埋得很深,柳雲曦並不知曉,柳夫人也從未察覺。

 一日,柳雲曦帶著從小陪著她的丫鬟春枝出門去散散心,順道繞去附近的武財神廟燒了炷香,替父親的生意和身體求了願。

 回府的路上,她倆沿著溪畔而行,無話不聊。春枝雖是丫鬟,可她打從周歲起就和小姐一起長大,交情自然誠摯而深切。

 “小姐有沒有中意哪家的公子了?”春枝不經意地問起。

 柳雲曦失笑,道:“哪有什麼中意不中意?還得看爹娘的意思嘛……”

 “春枝明白小姐的孝心,可是婚姻付出的是女人的一生,小姐不希望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嗎?”

 “想嫁給心愛的人,也要先有那麼一個人吧?”說罷,柳雲曦淺淺一笑,若有所思地望向河面。

 雖然都已經是這個年紀了,她卻還遲遲不識情滋味。

 連日來,她偶爾會想,若爹娘真的將她許給了不錯的人家,那麼她的一生是不是就會這樣,平庸的慢慢走向結束?像是含苞的花朵,在來不及綻放之前就必須走向凋零。

 這是她寄望的嗎?若不是,她又該寄望什麼?

 “小姐?”

 忽地,春枝的聲音由背後傳來,喚回了她的心思。

 “小姐您瞧瞧,樹上那黑影……可是個人躺在那兒?”

 柳雲曦細眉微蹙。樹上躺個人?樹上怎麼可能會躺個人?她舉袖掩嘴笑了笑,旋身隨著春枝望去,道:“我說春枝呀,你這眼睛真是愈來愈差了,我看你還是去城裡找大夫治治吧?不然哪天——”

 話未落,她一口氣頓住。春枝不是說笑,還真有個人躺在上面!

 那是個身著灰色衣袍的年輕男子。他閉著眼的臥在粗枝上,背倚著樹幹閒適而歇,雙手交疊環抱在胸,手持長劍,似乎是習武之人。

 柳雲曦看得出神,不由自主地朝著他走去,卻被春枝及時拉住衣袖。

 “小姐,別去!”

 “為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惡人?”男人只要見了小姐的美貌,幾乎無不心生歹念的。

 “可他看來不像惡人。”

 “就算他不是,他見了小姐的貌美,肯定也會想這樣、那樣的,春枝一個弱女子,保不了小姐呀!”更何況那人手裡還有劍呢!

 聞言,柳雲曦忍不住笑出聲。

 “什麼這樣那樣!不得無禮。”

 說完,她逕自繞過春枝,朝樹下走去。

 春枝知道小姐的性子,她下了決心的事誰也攔不住,於是跺了跺腳,認命地跟在後頭。

 “這位公子?”柳雲曦抬手遮去葉縫間灑下的烈陽,望著樹上那黑影。瞧對方動也不動,於是又問了句:“……這位公子,您還好嗎?”

 終於,那團黑影有了動靜。

 男人挪動了身軀,低頭望下,遮去了一束刺眼的日光,柳雲曦這才看清楚對方的臉龐。

 他生得好俊,而且他身上有一股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氣息。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他好特別。

 “我很好,小姑娘。”

 清夢被擾,莫言常並無不快,只覺得逗趣。其實早在她倆一搭一唱的時候,他便已經醒來,聽著她身邊那丫鬟預料著他是否會這樣、那樣。

 可當他的目光對上了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蛋,他總算明白丫鬟的心思。

 她氣質清逸脫俗,相貌如花似玉,彷佛仙女降臨凡間。她像朵白色的蓮花挺立在淤黃的泥池中,用那雙美麗如琥珀的眼睛望著他。

 莫言常幾乎在那一瞬間就動了心。若他不承認,那才是最大的戲言。

 那時候的他們還不明白,胸口裡那種幾乎滿溢出來的情懷,原來是五百姻緣天註定——他是她註定的夫君,而她是他註定的妻。

 自那天起,兩個人一見傾心,幾乎再也不能沒有彼此。然而,莫言常並非當地人,他是跟著商隊一起來的。

 據他所言,他受雇于那些經商富豪,替他們護航,以確保商隊能夠平安往返於兩大城間,也因此他必須時時在外,小倆口的相聚並不頻繁。

 每月初一、十五他會隨著商隊出城,月餘之後再隨著商隊歸來,在城裡短暫停留數日,直至下個初一、十五。

 思情漸濃,快到了他歸來的日子,柳雲曦便會跑到河邊的路上去盼他,她知道那是商隊進城必經的路。常常一等就是三天、七天的,風吹日曬,她從不嫌苦。相思才叫苦。

 原來,這就是情愁。柳雲曦全懂了。

 時節入秋過後,有一回他順手摘了幾朵花兒回來送她,那束豔紅瑰麗的花她從沒見過,覺得新奇,抱在胸前嗅呀嗅的。

 “這什麼花?”

 “好像叫做石蒜吧。”

 “石蒜?真不可愛的名字。”不過無妨,花兒可愛就好。又問:“你去哪偷摘來的?”

 “什麼偷摘!”莫言常輕彈了下她飽滿的額,道:“長在崖壁邊,沒人的,我見它漂亮便順手摘了幾朵回來送你。怎麼?不喜歡?”

 崖邊?柳雲曦皺了眉。“長在那麼危險的地方,我不要了。”她作勢要還他。他失笑,連忙安撫,“安心,安心,你安一百個心。那對我來說幾乎與平地無異,沒事的。”

 柳雲曦仍是一臉擔憂。

 “怎麼?這麼瞧不起我呀?”可不是他臭美,他的身手在商隊之間向來擁有一等一的好口碑,愈是價值不菲的貨物,就愈是缺不得他的護航。

 柳雲曦低著頭說不出話,最後只是傾身依在他懷中,聲如蚊蚋,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夢到你傷了這裡、痛了那裡……也常常夢到你被山賊剌死了、被鬼差押走,我連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

 雖然僅是惡夢一場,卻每每使她從濕淚中醒來。

 她的絲絲柔情令他動情,也令他心酸。他忍不住輕拂她的長髮,說:“有你這番話,我就算是被鬼押走了,也會從鬼門關前殺回來讓你見一面。”

 她澀澀一笑,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他的胸膛上,“就愛貧嘴。”

 “逗你開心嘍。”

 從此,柳雲曦的閨房裡多了幾朵石蒜花。每當莫言常從外地回來,瓶裡便會換上鮮花,而當他出城了之後,她就開始細數凋零的花瓣,繼續等他歸來。

 柳天善非常不滿意這段情。

 不為別的,因為莫言常只是個習武粗人,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萬貫的錢財、沒有數十頃的家產。

 所以耳聞女兒跟這麼一號人物來往甚密後,他大發雷霆,將柳雲曦軟禁,不允許他倆再見上一面。

 柳雲曦日日垂淚,托人帶信給莫言常。

 她說,他武功那麼高,要翻過柳家高牆進來見她肯定是輕而易舉,誰知他性子耿直,堅持要正正當當從柳家大門進來見她,否則便對不住她的名節。

 莫言常每天跪在正門前日曬雨淋,沒吃飯、沒喝水,就為懇求柳天善將女兒許配給他,可惜柳天善的心像鐵打的,連眉頭都沒皺過。

 柳雲曦聽了,心如刀割,哭到淚都幹了,幾乎要泣出血來。

 春枝終於再也看不下去。她找了一天,趁著子夜時分拿了自己那些破舊、不起眼的青衫給柳雲曦穿上,再偷偷替小姐開門,並悄聲告訴她:“我已經告訴莫大哥,說你會在橋下等他。”

 柳雲曦淚眼蒙朧,連感謝都說不出口,只是咬著唇瓣激動地看著春枝。

 “快去,還磨蹭什麼!”春枝心急地催促著。

 她點了頭,在黑暗中沒了命地向前跑,來到春枝說的地方,橋下早已站著一抹熟悉的身影。

 眼裡一納入對方,苦苦壓抑的思念頓時像兩杯打翻在彼此身上的茶水,燙人,失控,收不回。

 他走向她,伸手捧住她小巧的臉蛋,看見她哭腫的雙眼,心疼不舍,比刀劍割在身上還要疼上千百倍。

 “春枝都告訴我了。”他撥了撥她頰畔的髮絲,柔聲道:“你別只顧著哭,記得吃飯、記得休息,要不,你搞壞了身子,想讓我將來娶不到你的人,反娶到你的魂嗎?”

 “如果我生不得嫁你,非要死了才行的話,那我寧願死了也好!”

 “噓!”他及時伸手抵住了她的唇,不讓她說,“別亂說話。傻子,你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麼意義?”

 她噤聲,淚又快流下。

 “真是愛哭的姑娘。”可他卻愛進了骨子裡。他輕輕歎息,忍不住俯首吻去了她的淚,吻上了她的唇。

 半晌,他抬起頭來,開口問道:“雲曦……你願意嫁我,做我的娘子嗎?”

 柳雲曦先是驚愕,而後回神。

 “願意、當然願意!”若是不願,她又何必冒著被親爹打斷雙腿的後果,也非要來見他不可?“能夠嫁給你,早就已經是雲曦此生唯一的心願了,你說我怎麼會不願意呢?言常哥。”

 聽聞她的一字一句,莫言常踏實了許多。

 他忍不住又欺上去吻了吻她,道:“有你的這句話就夠了。即使要我跪到天荒地老,我也會求你爹把你許給我。”

 “我才不要你跪,我聽了心好疼。”

 “不疼。”他望進那雙真心擔憂他的美眸,“我發誓,真的不疼。”

 比起失去她,區區膝下的皮肉之傷,哪裡是疼?

 桌上那朵石蒜花徹底凋零了,這回卻沒換上鮮花。

 秋末,莫言常隨著北陽城來的商隊歸來,他照例給柳雲曦摘了花朵,卻不得其門而入,柳天善交代了下人,說什麼也不准許女兒見到這個男人。

 莫言常實在不解,為什麼柳天善這麼恨他?他真這麼糟糕嗎?殊不知,他不明白自己在柳天善的眼中,有如斷他財路的妖魔。

 而柳天善的財路,自然是他獨生女……那美若天仙的獨生女能嫁進大戶人家。盼呀盼的,終於被柳天善給盼到了一條大魚。

 聽說這次從北陽城來的商隊,有一名魏姓商人。據說魏家世世代代經商,事業版圖囊括之廣,上至國力,下至民生,累積的財富幾可敵國,連君王都要懼他們三分。

 這次前來造訪的魏峒鎮,正是上一代魏家老太爺的正室所產下的三兒子。魏峒鎮年紀已過半百,擁有一名正妻、三名側室,兒女共七名。對柳雲曦而言,他肯定不是什麼好對象。

 可對柳天善來說並不打緊,他只在意如何把女兒送進魏家大門,然後把魏家的錢財一點一點給挖進柳家的後門。

 但要怎麼做才能讓魏峒鎮這條大魚上鉤,而他又能全身而退呢?

 思謀了半天,柳天善想出了一計。

 這日,他算准了商隊要回北陽城的時辰,來到女兒的房間,故作凝重神色,語重心長道:“你……去送他吧。”

 柳雲曦聽了,張著小嘴,不敢相信,以為父親終於成全了他們,全然未覺這竟是送羊入虎口的詭計。

 當小倆口在河畔邊離情依依時,商隊經過,貪戀美色的魏峒鎮一見到柳雲曦的美貌便上了心。

 當下他不動聲色,回到北陽城後,立刻命人帶著金銀珠寶前往柳家提親,望能娶她為妾。

 “我不嫁!我寧願死也不要嫁給他!”柳雲曦得知父親收了魏家送來的大禮,絕望崩潰。

 “曦兒,你聽話,魏峒鎮是有地位、有錢財,有見過世面的人,他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那男人幾乎能當她爺爺了,她如何能嫁他?

 可柳雲曦除了伏案痛哭之外,哪有餘力反抗。接下來數日,她不吃不喝,只是臥床發愣,形同活屍。

 柳天善心想這樣下去不成,好好一個美人兒若是交到魏峒鎮的手上,卻發現成了乾巴巴的一朵殘花,豈不被退婚?

 於是他來到女兒的床塌邊,說之以理,動之以情,無論是軟的、硬的,甚至不惜拿他那條老命來威脅也要讓女兒明白,他是如何迫切需要魏家在錢財上的援助。柳雲曦原本以為娘親會替她說上幾句話,卻沒料到爹說什麼,娘也附和。她的心無望了。

 婚期將至,莫言常捎了一封信,約了她在老地方見。

 同樣的月前,同樣的橋下,卻可能是兩個人的最後一面。兩人無語相對,柳雲曦任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忍著不哭。

 “為什麼同意嫁他!”莫言常握緊拳頭,指甲崁入肉裡,擰出血來。

 “我沒有選擇。”她閉上眼,珠淚滾滾串落,痛哭出聲。

 胸口一窒,莫言常怒火燃起。

 “有,你有!”他握緊腰間劍鞘,邁步就要離去,“我去殺了那淫賊,你就不必嫁他了!”

 “別去!”她及時拖住了他,緊緊抱住他的手,不願他為她而誤了自己,“你別這樣,你會被處死的!”

 魏峒鎮是什麼樣的人物,殺了他,豈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你被他蹂躪?!”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無能,連最愛的女人都護不了。

 他愈想愈惱,忍不住舉拳憤恨槌胸,卻解不了那一口悶。

 “言常哥,你別這樣!你別——”

 柳雲曦哪裡阻止得了他,心疼他自殘,他傷了自己,亦是傷她。

 她忍痛,決定放他自由、放他快活。

 “莫言常!你別再這樣子了,我是心甘情願嫁他當妾的,你懂不懂?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她幾乎是含淚嘶吼。

 一聽,莫言常頓住。“你說什麼?”

 “我說……”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彷佛這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口氣,“我是心甘情願要嫁他,我沒有不情願!”

 此話一出,莫言常像是被摑了巴掌。他杵在那兒動也不動,吐不出話來,半晌隻問了一句:“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柳雲曦強作輕笑,道:“還能為什麼?當然是為了好日子。我從小過慣了穿金戴銀的生活,我如何能跟你這樣的人一起攜手到老?”

 “你說謊,你不敢看我的眼。”

 “我沒有說謊。”她迎上他的目光。

第5章(2)

更新時間:2017-06-28 19:00:04 字數:5371

 那一夜,她狠狠傷了他的心,只為了讓他信她虛榮浮華,只為了讓他能對她放下。當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她的心也死了,如同房裡那朵枯透的石蒜花。

 迎娶之日,莫言常本來鐵了心打算不理不聽,可他的心終究沒那麼硬。

 他舍不下她,他忘不了她那雙悲切而絕望的眼神。

 於是他跟著花轎,暗中像是護著她,卻也矛盾地在心中暗暗盼著——不如,來幾個山賊劫親吧?這樣他便可名正言順從山賊手上救回雲曦,從此雙宿雙飛,逃離這灘泥沼。

 老天爺或許聽見了他卑微的心願,路上真出現了山賊劫親,然而當他出手救人時,花轎裡的柳雲曦早已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屍體。

 她以一把作為嫁妝的剪刀,自刎了。

 莫言常見了那豔紅的畫面,理智全然崩潰,悲痛的咆哮幾乎穿透雲霄,他身上的殺戮之氣嚇跑了所有人。

 一瞬間,山林中只剩下他,還有靜悄悄的她、像是睡著了的她。

 他將她從花轎裡抱下,擁在懷中,坐在黃泥枯葉上。

 “雲曦,你真傻……”他的淚水滴落,濕了她的臉頰。他以指腹替她抹去,慟道:“你怎麼會那麼傻?!”

 語落,他苦笑,笑著笑著,成了痛哭。

 “你不是說過,我武功那麼高,要翻過柳家的牆何難之有?所以在洞房之前,要翻過魏家的牆把你帶走,何難之有?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

 他緊緊抱著她冰冷的屍體,像個無助的孩子,搖著、晃著,除了痛哭,他沒有其他排解的方法。

 兩日後,他將她葬在石蒜花田下,以淚水養花,並且以他的鮮血在石壁上刻下誓言——他莫言常,從此生生世世,非她不娶,永無二妻。

 入了地府的柳雲曦,不願走過奈何橋,她總是拿著那朵石蒜花守在橋頭,苦苦等候。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人終有一死的時候,死了就要來地府。所以她只要守在這兒,總有一天就會等到言常哥吧?

 直到有一日,一名白髮、長鬍鬚的老人緩緩走了過來,站到她身旁對她瞧了幾眼。

 “請問有事?”她疑惑。

 老人笑了一笑,指了指她手上的花,道:“花很美。”

 “是啊,是很美。”她揚起溫潤笑容回應。花在陰間不會凋零,多好。

 豈料這念頭才剛這麼閃過罷了,花瓣竟落了一片。

 “啊!”她哀曝了聲,“我的花……”

 那誇張的反應逗得老人哈哈大笑,害得柳雲曦也跟著不好意思了。

 她收斂了態度,又問:“對不住,敢請教您老人家是哪位?”

 老人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彎身拾起方才飄下的花瓣,交到她手裡。

 “這一片,四十九年。”

 她一頓,困惑不解,“……四十九年?”

 “老夫瞧你在這裡等了四十九年,不吭不怨,不曾見你有倦色。”

 她這才懂了意思,不禁張著嘴,很是訝異,居然已經過了四十九年,“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啊……”

 “所以老夫想問問,你還是堅持等他嗎?”

 “是。”

 “即使八百年內,你們仍然修不到夫妻之緣,你還是想等下去?”

 “想。”

 “好吧,老夫明白了。”

 可她卻一點兒也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和藹地笑了笑,道:“再過七日,莫言常的魂魄會來到奈何橋前,與你相聽聞這話,柳雲曦喜不自勝,幾乎溢淚。

 然而不好的消息總是接踵而來。

 老人道,莫言常跟她的重逢只是短暫,他很快就必須喝下孟婆湯,投胎到下一世,與今生斷得乾乾淨淨,包括和她的記憶。

 她若堅持要等,就必須吞下這樣的苦果——看著他不斷輪回、重生,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將她遺忘。

 那麼,她究竟在等什麼?其實柳雲曦也不怎麼明白,只是舍不下有他的記憶,捨不得忘記他們曾經共有過的美好。

 一旦過了這座橋,喝了那碗湯,就什麼也沒了。

 半晌,老人睇著她瞧,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柳雲曦搖搖頭。

 老人突然大笑幾聲,面貌驟變,突然換了一個模樣,轉瞬,慈眉善目的老人不見了,轉化而出的是一名看來兇神惡煞、氣勢威霸的紅發高大男子。

 柳雲曦立刻認出了祂。

 “從你來到地府的那一天起,本王便一直在等你來向我報告你的冤屈。黑白無常卻跟我說:“‘這姑娘拗得很,哪兒都不去,只是拿著一朵曼珠沙華,硬要站在奈何橋前,一站就是四十幾年。’”

 “我——”敢情現在是閻王親自來抓人了?

 呃,好吧,是抓鬼。

 可柳雲曦想錯了。事實上,是閻王見她這般可憐癡情,再加上莫言常還在世的時候,幾乎是拿他的餘生悼念了她一輩子,他雖能掌管人們的投胎輪回,卻干涉不了男女姻緣。

 於是他化為月老星君的外貌潛入月老宮,偷看了驚鴦譜,發現這兩個人在接下來的幾百年間仍是有緣無分,他替她遺憾,卻莫可奈何。

 “我可以讓你保有記憶去投胎,好讓你可以找到他,可你們註定無緣,這點本王實在無能為力。”

 “我願意等到月老肯許我們姻緣。”

 “但本王不能讓你這樣一直等。”即便是特權,也不能毫無節制。

 “那麼,我能擁有多少時間?”

 閻王看了看,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石蒜花,索性回道:“就這一朵花的時間吧。四十九年落一瓣,直至枯萎,你就必須捨下這一切乖乖去投胎,屆時你將失去前世的記憶。”

 “好。”柳雲曦一口答應,絕不食言。

 而這一等,便是六百年。

 六百年很長,她受到了特許,得以在陽間遊蕩,也認識了一些沒有緣分的有情人,因此,她將石蒜花的花雛借了出去,盼望這額外的四十九年能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暗中替有情人牽線,成了她調皮而善意的一大消遣;保護新嫁娘不受到傷害,也成了她的使命。

 這段時間裡,莫言常曾經投胎成了書生、商人,也曾經成了軍人,醫生,但很令人不解的是,他的身邊從來沒有過女人,一個都沒有。

 這太奇怪了,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曾經跑去問過月老:“為什麼言常哥連續四輩子都沒有娶妻?”

 月老只是低低地笑著,道:“天機不可洩漏。”

 問不出所以然,她只得暫且忘了這件事,仍繼續伴在他左右。幸好她是一縷幽魂,他看不見她,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賴在他的身旁,時時貪戀他的氣息。

 “這位少爺,留步。”

 一日,鐵口直斷的掛布就橫在前方,令柳雲曦嚇了一大跳。

 那算命的直往她這兒瞅,肯定是看得見她吧?

 莫言常當然,這一世他不姓莫了,也不叫言常。這一生,他姓嚴,落在戰亂的年代,他出身軍校,卻志在行醫。

 “有什麼事嗎?”

 “你的身邊有個女鬼,你可知道?”

 “嘖,”他嗤笑出聲,“您別逗了,我不迷信。”說完,他提步就要離開。那算命的卻在他身後揚聲道:“她手上拿著一朵紅色的彼岸花。那朵花,你有記憶嗎?”

 他本是不想理會算命的,卻突然飄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花香,他胸口一窒,驟然止步,回頭驚愕地望了對方一眼。

 他怔忡了一會兒。“……抱歉,我沒聽過那種花。”語畢,掉頭離去。

 柳雲曦僵在原地,半晌回不了神,直到那算命的又開了口。

 “那朵花,不吉利喔。”

 她一愣。這、這是在對她說話嗎?她杵著盯住對方好半晌,這才意識到對方似乎是個盲人。

 “唔……你、你看得見我?”她試探般地問道。

 “當然。”對方說得好像這很正常似的。

 “為什麼你說這花不吉利?”

 “最近這裡來了許多日本人,是日本人告訴我的。”那算命的笑了一笑,繼續道:“開了花,只見花,不見葉,生生世世不相見。你說,這吉利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微笑。

 “不打緊。這是他送給我的信物,不管吉不吉利,都是我最重要的東西。”說完,她向對方道別,又去追隨心上人的腳步了。

 轉眼數十載又過,他再度走完一生。

 眼下,花兒僅剩那麼一瓣,柳雲曦跑去問月老,若她現在跟著言常哥一起投胎到下一世,他倆可否能有良緣?

 月老連鴛鴦譜都不必翻,直接搖頭碎了她的希望。

 她來到奈何橋前,與莫言常相會。

 這一別,又是永別了嗎?

 “我不想忘記你,也不想你再忘記我了。”她掛著淚,捨不得放手。

 六百多年來,唯有在這座橋前,莫言常才得以在這短短的瞬間想起他倆的一切。他抬手順了順她的髮絲,淡淡微笑,那笑容溫柔似水。

 “傻瓜,就算忘記,我不是每次都會想起來?”

 “那是因為我還在這裡,一直在這裡提醒你,不許你忘記。可是如果連我也忘了,那我們是不是就真的什麼也沒了?”她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他注意到她頸上那條墜子。

 不,不是墜子,是懷錶,而懷錶上印刻的紋路,正是他送她的石蒜花。

 他笑了出聲,“這個是?”

 “我想把你送給我的信物隨身攜帶,又想到它象徵著我們剩下的時間,就把它變成了懷錶,好時時刻刻提醒我,你還會記得我多久……”

 話未說完,語尾沒入他的吻裡。

 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吻上。吻方歇,他說:“如果你還記得我,我就不會忘記你。”

 時辰到,他被引渡過橋,離開了。

 最後他回首,喊道:“記得我的話,就把我找出來。我莫言常發過誓,生生世世,非你不娶。我只認你一個妻!”

 聲音回蕩在空氣中,柳雲曦的心像是碎成了一地殘骸。她雙膝一軟,跪坐在地,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因為這樣,他才會一直沒有妻子嗎?連續四世,一個妻子都沒有。

 這就是原因嗎……

 “如何?”

 突然,一個渾厚的嗓音自背後傳來。她嚇了一跳,回頭,見是閻王。

 “這一次,你想隨他去投胎了嗎?”

 “花落之前再不投胎,我就不能保有前生的記億吧?”

 閻王點了頭。

 “那我去。”說什麼也得去。

 “你真的不悔?”

 “我等了數百年,為什麼要悔?”

 “你記得兩個人的一切,他卻把你忘得乾淨,而你不管再怎麼努力,註定不會有結果。這條路你會走得很痛苦,還不如一碗湯下肚,把過去拋開!”

 “真要拋開,六百年前我就會這麼做了。”

 她由衷展笑,謝過了閻王的建言。

 同年,她帶著記憶跳進人間,投胎重生,命名為周昕瑞。

 她的親生父母是對非常年輕的情侶,無力養兒,所以一生下她就將她轉送給別人收養,而她的養父母則是一對有點年紀的老夫妻,多年來膝下無子。

 那對老夫妻本來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直到周昕瑞三歲那年,有個修行的師父突然不請自來,說:“府上有個孩子,身上是帶著神恩投胎。這孩子前世有段很深的情緣未解,還請兩位務必幫助這個孩子。”

 兩夫妻聽得滿頭霧水,只當對方是神經病,沒放在心上。

 這事情過了兩年,有一次夫妻倆在農曆年間帶著女兒去廟裡拜拜,住持一見到年僅五歲的周昕瑞,便對他們夫妻道:“這小孩是帶著記憶投胎的,神明是特地挑上你們夫妻倆來幫助她。”

 夫妻倆半信半疑。回家之後想了半天,像是在逗孩子似的,問她:“瑞瑞,你知道什麼是上輩子嗎?”

 周昕瑞看著夫妻倆,看了好久好久,最後她微笑說:“我記得。但我還是你們的女兒。”

 就這句話,夫妻倆信了。

 十二歲那年,周昕瑞終於找到了莫言常……不,是方子博這個人。她向養父母說明了來龍去脈,也說明自己無論如何都必須到對方的身邊去,就算是自己獨立居住在外地也無所謂。

 父母完全相信她擁有成熟的靈魂,可她的身體畢竟是個孩子,於是沒有太多的考量,為了這事,他們舉家搬去了台南。

 “就是那個孩子嗎?”周母第一次見到方子博的時候,忍不住俯首問了一句。

 “嗯。”周昕瑞笑了一笑,無論他的模樣再怎麼改變,她總是能夠一眼認出他來。

 “好像是個不錯的男生呢。”周母也跟著露出笑容。

 “嗯……看起來很難接近的樣子。”傷腦筋。

 “別擔心,”周母拍拍她的背,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人家不是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嗎?沒問題的。”

 她暗暗叫了聲苦,無法不介懷方子博那雙冷漠的眼神,“唉,年代早就不一樣了啦……”

 閻王說的沒錯,這條路肯定很難走。

 可是她心甘情願,無怨無尤。即使重來了一千次、一萬次,她仍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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