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更新時間:2017-06-28 19:00:04 字數:4735
一聲刺耳的手機鈴響劃破冰冷的空氣。
方子博幾乎是被嚇醒,他瞠大雙眼,瞪著天花板,久久才從虛渺的夢境裡回到了現實,然後他撐起身,忍著微微的暈眩,伸手往床頭櫃胡亂摸了一陣,摸來那支響個不停的手機。
“喂?”他的嗓子有些沙啞。
“我啦。”
光用聽也知道是誰。
“有案子?”方子博甩了甩頭,試圖醒腦。
“當然,不然我找你泡茶嗎?”
“OK……位置呢?開車過去十分鐘內到得了嗎?”邊說著,他翻開棉被,冷冽的空氣直撲而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在你家樓下。”
方子博頓住,瞬間清醒,“我家樓下?!”
“是,我已經在你家樓下等你了,你主管要我繞過來順道載你一趟。”
呃,原來是這樣,害他以為他家樓下變成刑案現場。
“拜託,下次講話講清楚一點。等我五分鐘。”方子博籲口氣,切斷通話,順手將手機往床上一扔,下床低頭步入浴室裡。
扭開水龍頭,他想起夢境裡那片紅豔的彼岸花田。
自從六年前與周昕瑞不歡而散之後,他老是會夢見那片奇怪的彼岸花海,至今都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他會夢見自己走到花田當中,然後挑了一朵最順眼的摘下。但為什麼要摘下,他也不知道,只覺得那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他也曾經夢過自己頹坐在花田前,目無焦距地望著那片花海,心如死灰,每呼吸一次都是疼,卻無論如何也流不出淚來。
究竟為了什麼而傷心,他亦毫無頭緒。
可話說回來,為何要在意?不過就是一場夢而已,不是嗎?睜開眼之後就是一場空了,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的必要。
思及此,他驟然回神,頓時想起有個傢伙還在樓下等候。於是收起心緒,掬起冷水往臉上一潑,沒再分神。
下樓,鑽進了副駕駛座。
“是什麼樣的案子?”在系好安全帶的同時,方子博問道。
“找兇器。”
“……啊?”半夜特地出勤找兇器?是有沒有這麼認真?
徐裕盛發動了引擎,入檔,朝著目的地出發,“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嫌犯,如果今天早上八點之前再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法官就不得不放人了。”
“好吧,我懂。”方子博點了點頭,揉了揉鼻樑,看了看車上的電子鐘——剩不到五小時,看來會是一場不怎麼好打的硬仗。
徐裕盛睞了他一眼,忍不住問:“幹麼?沒睡好?”
打從畢業後,他倆就一起在刑事警察局裡上班,許多案子都是一起配合偵辦。對於這傢伙的肢體語言,沒人比他更熟悉。
聞言,方子博低笑了聲,“還問我?你自己連睡都沒睡吧?”
“我白天又沒值班,你忘了?”
“我整天都在實驗室裡,哪會知道你有沒有值班?”
“也是。”
最後,徐裕盛的車子停在垃圾掩埋場的前方,方子博下了車,望著那座高聳如山的垃圾袋,眉紋漸深。
“靠,你是開玩笑的吧?”
“我的態度像是在開玩笑嗎?”徐裕盛眉一挑,逕自拿出橡膠手套戴上,一副準備開工的樣子。
方子博默不吭聲,彷佛像是在冷靜消化這一切。
八點之前?在這一堆裡頭找到兇器?
……這絕對需要奇蹟。
半晌,他歎了口氣,也戴上了橡膠手套,道:“你的情報最好是正確的,不然我宰了你。”
白白犠牲了他寶貴的睡眠時間。
“安啦,我保證那把水果刀一定就在這裡面。”徐裕盛胸有成竹地咧嘴一笑,蹲了下來,隨手撕開垃圾袋,開始逐件搜索。
方子博也跟進,拎來一袋撕扯開來,依序翻出了香蕉皮、便當盒、吃一半的爆米花、沾了油漬的紙巾、糖果包裝、雞骨頭——
“哦對了,有一件事情……”徐裕盛突然出了聲。
“嗯?”方子博沒抬頭。
“我前幾天在查一件案子。”
“什麼案子?”
“本來只是很單純的詐欺案,後來也證實是誤會。不過,為了要調查那一家軟體開發公司的關係,我又查了跟他們配合的幾個工程師。”
“嗯哼?”他仍是低著頭,並沒有分神。
“然後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哦?”
“你家對面住了一個很厲害的軟體工程師。”
方子博嗤笑了聲,翻了個白眼,“這哪裡有趣了?”
“噫?不是你認識的人嗎?”徐裕盛故作吃驚,繼續道:“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的喔。”
“那又怎樣?鄰居我沒認識幾個。”正確來說,應該是連一個都不認識。“嘖嘖,你這個人真是有夠難相處,也不懂得敦親睦鄰。”
“我沒殺人放火就很好了,還嫌哩!”說罷,他又拖來一袋,撕開,一陣惡臭散出,他抬手揮了揮,才繼續道:“所以呢?你講了一堆,真正想說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啊哈!”徐裕盛笑了出聲,“你真瞭解我。”
“廢話。”
“那個人的資料,我放在你桌上。”
他一愣。這未免也太反常了。
方子博終於停下了動作,有些驚愕地看著身旁的徐裕盛,“那東西……算證物嗎?”
“當然不算,你在說什麼傻話?”
“那你為什麼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對方的舉動。
徐裕盛聳聳肩,不以為意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想法。我想聽聽看你對這個案子的意見。”
“我的意見?不是結案了嗎?”他皺了眉頭。
“理論上是結案,但也不完全算是。”
“……”這是哪門子的鬼答案。
半晌,方子博眉一挑,不搭理他,反正他也習慣了對方莫名其妙的作風。“算了,你要我看,那我就看吧。但我不保證會給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想法。”
“沒關係,無所謂。”徐裕盛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不,更正。
準確來說,是比較接近詭譎的微笑……
趕在八點之前,他們不負期待,找到了一把沾了血的水果刀。
方子博本來想直接回家補個眠,後來想起徐裕盛的交代,這才又折回自己的辦公室。
他想不透,不過就是個工程師而已,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好吧,是一個很行的工程師,又恰巧住在他家對面,那又怎麼樣?
搖頭歎息,方子博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上頭擺著一隻資料夾。他拿起,目光簡單掃視一遍,就是很平常的個人產權資訊而已。
只不過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周昕瑞。
周昕瑞?周昕瑞?這三個字宛若湖面上的漣漪,開始無盡地放大、再放大,一直、一直向外擴張……
他就像是被梅杜莎給瞪了那般,石化了。
她就是那個軟體工程師?!
麻省理工學院碩士?住他對面?很厲害的工程師?瞬息之間,有太多太多的關鍵字在方子博腦海裡竄過。
下一秒,在他還沒回神之際,他的身體已經搶先一步移動。他直闖徐裕盛的辦公室,二話不說就揪起他的領口。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伸手扯住對方的領口要幹麼。
揍他嗎?當然不可能。
在旁的人全傻住了、嚇呆了,從來沒人見過這樣子的方子博。他向來不溫不火的,幾乎沒什麼情緒表現,突然見他這樣,誰能不驚嚇?
有,還是有的。
徐裕盛一臉泰然自得,甚至微揚唇角,若無其事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彷佛對方只是來跟他打招呼似的。
“沒想到你反應這麼熱烈,真是超乎我的想像。”坦白說,他還挺滿意的。方子博差點為了這句話而揮出拳頭。
“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
“你不想知道嗎?”
方子博一愣,答不出來,他無法違心地說“不想”。
平心而論,以他身處的工作環境、以他握有的工具,要查出她的下落,何難之有?他只是一直在制止自己別去觸碰那一道脆弱的防線。
然而這渾蛋卻輕易地就把那條可憐的線給剪斷。
半晌,他終於無話可說,只是放開了對方的衣領,扔下那疊資料,掉頭走了出去。
他前腳才一踏出,同事後腳便圍了上去纏著徐裕盛猛問。
“喂喂,子博是吃錯藥啦?你們兩個怎麼搞的?平常交情不是很好的嗎?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徐裕盛苦笑了下,拾起被拋下的那只資料夾,歎了聲,“沒事啦……他在天人交戰,過幾天就好了。”
但,真的會是這樣嗎?他自己也很懷疑。方子博那個人平常沒什麼情緒,可情緒一來便是驚濤駭浪,簡直不是人類可以應付的程度。
想想,他又心虛地乾笑了兩聲。
資料上顯示,周昕瑞已經在這兒住了三年。
雖然鄰居他沒認識幾個,但住了五年下來,左鄰右舍的幾張熟面孔他好歹也都見過,他實在沒理由完全碰不到她。
所以原因只會有一個。
她清楚他的作息,而且刻意避著他。
他的作息其實說來也挺好掌握的,每天朝九晚五,但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他幾乎每天都會加班到晚上九點多,偶爾遇到特殊的案子,則會在半夜、假日……等等一些非上班的時間出動值勤。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只能用“規律”兩個字來形容……好吧,是“無趣”。客觀分析起來,要避開他真的不難。
於是,方子博特地請了一天假,他依慣例早上八點半離開家門,卻在駕車離開了社區之後,在九點十分左右再度折回。
他故意把車子停在巷口外,然後開始等候。
有一部分的他其實是在賭。賭她或許再過三十分鐘就會下樓去買早餐;賭她就算不吃早餐,至少過了三小時之後也該下樓買午餐。
果然,不出三十分鐘,一個女人走出了公寓。
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曾經熟悉、如今卻略顯陌生的身影。
方子博直勾勾地望著她,無法移開目光。
她變了好多。髮型變了,人也瘦了,氣質亦是成熟了不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都過了六年,誰能毫無改變?
那麼,他在她眼中是否也是如此?變了許多,變得陌生?
他下了車,靜靜地跟著她的腳步。
她低著頭,步伐不急不緩,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後方的他。方子博不自覺露出了苦笑,她這點倒是和以前一樣粗心脫線,哪天半夜被尾隨了都不知道。
最後她走進一家星巴克,點了一杯熱可哥、一份可頌三明治,然後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入座。
她還是沒有注意到他……他剛才甚至還排在她的後方。
方子博忍不住抹抹臉,沒想到她對環境的洞察力是如此令人不敢恭維。是因為認定了他去上班,所以毫無戒心了嗎?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被這麼粗心的傻丫頭瞞了三年,教他這個刑警情何以堪?他見她從背包裡拿出平板電腦,狀似開始流覽著什麼檔還是網頁,他則點了一杯熱拿鐵,在等待飲品的同時,視線從未自她身上移開。
他沒想過她會變成軟體工程師,真的,死都沒想過。
當然,他以前就知道她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讀書、不肯用心而已,但他沒想到她居然會走上電腦工程這一途。他總以為她會往社會人文路線發展,或是服務業方面……獨獨理工方面是他料想不到的。
第6章(2)
更新時間:2017-06-28 19:00:04 字數:4813
“來賓一百九十六號!”
此時,服務生突然揚聲喊了他手上的號碼,打斷他的思緒。
他頓時回神,領了咖啡之後,毫不考慮地往她的位置走去。她始終低著頭,專心一意,他不經意瞄了眼她的平板,似乎是英文技術檔。
他叩的一聲將杯子放上桌,挺自然地在她對面坐下來,她終於被引起了注意。這人幹麼坐她對面?這是她瞬間的困惑。
於是周昕瑞本能地抬起頭來,卻在四目對上的那一瞬間,她傻了。她張著嘴,瞪大眼睛望著對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發誓,他絕對在她眼中讀到了“想奪門而出”的念頭。必須承認,這樣的發現讓他很壞心眼的暗笑在心。
半晌,方子博率先打破沉默。
“很驚訝嗎?”他微揚唇角,可在這個節骨眼卻反而顯得好像笑裡藏刀。
她驀地清醒過來,像是定身咒被解除的那一瞬間一樣誇張。
“呃……我……早餐……這裡附近……”她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比劃著沒有意義的手勢,直到她發覺好像哪裡不對勁的時候,這才一愣,道:“你……不是應該去上、上……”
“我不是應該去上班了,是嗎?”說完,他啜了一口熱拿鐵。
她又呆了。
他將紙杯擱回桌上,道:“對,我本來應該是要去上班,可是路上我想一想,被你這樣耍了三年實在是太不甘心,所以我又繞了回來,想當面問問你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一段話說得周昕瑞啞然無言。
所以這不是巧遇。他知道了,知道她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年。
她啟唇,閉上;啟唇,又閉上,反反覆覆數次,卻始終吐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她試圖解釋,但是過往的經驗告訴她——他不會聽,也不會信。
吐實向來只會自傷,然後害他心煩。只會這樣而已,毫無其他意義……
見她低頭沉默許久,方子博漸漸不耐煩了。他傾身向前靠了些,低頭看著她垂眸的模樣,“你不覺得你應該稍微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形嗎?”
她揚睫,怯生生地迎向他的視線。
“我……其實一開始沒打算瞞這麼久。”他的視線太逼人,她忍不住又低下頭去,“但是我真的找不到適合的時機——”
“什麼才叫適合的時機?”他打斷了她的話,諷道:“三年來都找不到的話,我看接下來的五年你也一樣找不到。”
他說的沒錯,所以她反駁不了。
兩人陷入了難以忍受的沉默。她偶爾抬起頭來看他一眼,見他眉宇深鎖,很是不悅,心裡便是一陣煎熬。
天知道她從來就捨不得他生氣、難受。
“……對不起。”她到底還是讓他受氣了。
“為什麼要道歉?”她什麼不說,偏要道歉,這讓他更為光火。
“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生氣……”
“廢話!”他並沒有咆哮,但口吻卻是嚴厲的,“換作是你,你不氣嗎?整整六年,我以為你終於把我放下、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可結果是什麼?你居然就住在我對面,而且我還是從別人那邊知道這件事!”
對,他是氣,氣得想拍桌,但他氣的肯定是自己。
她悶悶的說不出話來。這三年間,她一直不敢露面,就是害怕有朝一日終將得面對這樣的場面。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成為配得上他的那種女人,可她真的不知道“那種女人”又是哪一種。
為了更懂他的思維,她投入了理工科的世界;為了體會他的生活步調,她也讓自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去上班,她便在家裡著手接回來的軟體開發案子;他下了班回來,她便跟著休息。
她過的幾乎是他生活的翻版。
半晌,她仍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放棄了。
或許就像六年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樣。就算他們繼續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痛苦永遠大於歡愉。
思及此,他起身離席,不發一語掉頭就走,卻在踏出店外的瞬間,他想起了當年吻上她的那一夜。
他,真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假裝毫不在乎嗎?
當初把她從身邊趕走,別人看他或許無情冷漠,但唯有他自己清楚,他才是最後悔的那個人。
她從十二歲就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若要說她煩人倒也不是真的,她其實很識相,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她就絕不會打擾他。那一路陪伴,她在他的身邊待了十年,幾乎長成了他心上的一塊肉,親手割下,怎能無感?
他常常想起她的聲音、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撒嬌纏著要他陪她吃飯的模樣,想起她總會打電話叮嚀他記得偶爾也要放鬆一下自己的口吻……
究竟是誰在折磨誰?
念頭至此,他旋身折回店裡,再次走到她面前。她抬頭見到他返回,表情顯得有些錯愕,也有些驚惶。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他發現自己居然有股想俯首吻她的衝動。
當然,他還沒衝動到這般程度。
“……我知道你在盤算什麼,”他咳了聲,將自己的獸性先藏好,“你在考慮該不該搬走。”
她張著嘴,僵住。因為他說對了。
看著她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她果然又想發揮那遠古時代小女人的識相精神。
他撫撫眉間,歎了口氣。
“很久以前你對我說過一句話,”他沉吟了幾秒,才繼續道:“你說,你這輩子最不可能會做的事情,就是離開我。我有記錯嗎?”
一聽,她訝異,沒料到他會記得。
怔愣了幾秒之後,她如夢初醒,急忙搖頭。
他見了,滿意地揚起唇角。所以,既然她記得,而他也記得的話……
“那就不准走,留下來把那句話兌現。”
語畢,他沒再多說什麼,直接轉身離開了咖啡店,留下滿臉困惑的她。
周昕瑞呆茫地坐在原位,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漏聽了哪個字?
否則……子博怎麼可能要她“不准走”?這不可能吧?他趕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留她?
倏地,她驀地驚醒,追了出去。
“子博!”這麼重要的事,她得問清楚才行,“方子博!”可騎樓間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一杯咖啡擺上桌,作為和解的開端。
徐裕盛從檔裡抬起頭來,見是方子博,他露出了微笑。
“我聽說你昨天請假。”很難得,這傢伙除了病假之外,從未缺勤過。“你去找她談過了?”
方子博只是簡單點了個頭。
“所以呢?有個結論嗎?”徐裕盛欣然地接受了那杯咖啡。
方子博側頭想了想,那算結論嗎?而後聳聳肩,沒有絕對的答案,“大概吧,我不太清楚。”
“為什麼會不清楚?”徐裕盛露出了一絲訝異,順手拉來一張椅子,“坐著吧,你站著我好有壓迫感。”
方子博照辦,但事實上,他根本毫無久坐的打算,他只是來送杯咖啡,順便為那天的事情道聲歉而已。
“那天我的反應過度了,抱歉。”
“唉,抱歉什麼,我根本沒放心上。”徐裕盛笑了笑,擺擺手,真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也無話可說,尷尬地坐著,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半晌,方子博輕籲了口氣,低聲道:“介意我問一句不太恰當的問題嗎?”“嗯?”都什麼交情了,怎麼可能介意?
“……在你看來,我愛她嗎?”也許旁觀者清。
聽了,徐裕盛先是一愣,隨後卻笑了出來,這惹得方子博微微蹙眉。
“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在我看來,你根本愛死她了。”他搖搖頭,不可置信,“你真的沒有自覺?”
方子博答不出話。
“你如果真的毫無自覺,那你的感情遲鈍度連國中生都不如。”
“去你的。”方子博忍不住苦笑。
徐裕盛拿起那杯熱咖啡,遞到唇邊,道:“我一直不懂,為什麼你們兩個可以搞得這麼複雜。”
若沒有愛,她何必遠從南部隻身來到臺北,進了一所爛學校,只為了可以每天見他一面?若沒有愛,他何必自掏腰包租套房讓她住,只為了減輕她打工的負擔,還特地每個星期空出兩天去陪她?
這兩個人的感情,好到無需言語,旁人一目了然。
然而有一天,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他把她趕走了,就在他大三上學期結束的那個時候。
徐裕盛一開始以為導火線是那個纏人的學長,可後來據他觀察,事情似乎又不是那麼單純。
就算問了,方子博也從未鬆口過。
但他看得出來,那女孩的離開對方子博造成很大的殺傷力。從前他只是冷漠了點,後來他幾乎完全沒有笑容;過去他本來就很用功,那件事後他更是瘋了似的把自己埋在書堆裡。
更糟糕的是,他渾然不覺。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反常,甚至深信自己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憶起過去種種,徐裕盛想起自己在資料庫裡看見“周聽瑞”三個字的時候,當下的心情有多麼激動。
“你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不是嗎?”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承認她?”
他發誓,他從來就沒有興趣當別人的紅娘,只是他真的看不下去,才忍不住替那個女孩敲了這傢伙的龜殼一把。
不料,方子博竟自嘲地笑出聲。
“哦?換你覺得好笑了嗎?”徐裕盛挑眉,雖然他不懂對方的笑點在哪裡。
“是啊,我們本來是可以在一起沒錯。”方子博想起了那一夜,他們的確是差一點點就能夠在一起。就差那麼一點……
“然後?”他聽出弦外之音。
方子博先是默然,而後不自覺地拿起桌上的原子筆,在兩手間轉弄著。
“我當時問她,她追我追了十年,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她對我說!”
突然,他的聲音像是梗在喉嚨,遲遲說不出口。
“……說?”徐裕盛等著下文。
好半晌,方子博抿抿唇,才道:“她說,她這麼執著的原因,是因為我和她的……前世。”
短短幾個字,遠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沉重。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沒想到如今再從自己口中轉述一次,卻仍然還是心如刀割。
“這樣不好嗎?”突然,徐裕盛冒出了這麼一句。
“啊?”他愣了下,沒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奇特的反應。“這樣應該要好嗎?”
“這代表她永遠不會變心,不好嗎?”
“這怎麼會好?”方子博自嘲苦笑了聲,“這代表她那十年來,眼裡看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她幻想出來的那個前世。”
“你又知道了?”徐裕盛卻嗤笑他,“你不是她,怎麼能斷定她看見的是什麼?”
聞言,方子博頓住。這話聽起來也許有點古怪,但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徐裕盛明白他動搖了,便繼續道:“人的想法本來就有差異。有人為了你長得帥而喜歡你,有人為了你聰明而喜歡你,她為什麼不能為了她所相信的信仰而喜歡你?你的前世不是你嗎?”
說到此,他把那杯熱咖啡往保溫杯旁一擺,又道:“你給我的咖啡,倒進我的杯子裡,還是你送給我的咖啡啊。有差別嗎?”
他逗笑了方子博。
“……你的例子很爛,”方子博閉上眼,深呼吸,卻也歎息,“但我懂你的意思。”
“懂?懂就好。”
徐裕盛笑了開來,順手拿起咖啡啜了一口,還是忍不住再念了一句:“與其拚命想搞懂她愛你的原因,不如先問問你自己!你到底想不想要她?”
一句話,敲痛了方子博的胸口,也像是敲醒了他的腦袋。
答案,是肯定的。
不然他也不會在解開心結前,已經先不自覺地要她留下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