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更新時間:2017-06-28 19:00:04 字數:3831
方子博猛然瞠大雙眼,接著一陣劇咳,將肺裡的水全都咳了出來。
見他終於蘇醒,徐裕盛這才松了口氣,翻身往旁邊一躺,累癱在河岸上,轉由在旁的救護人員接手。
五分鐘前,他根據目擊者的說法推測方子博落水的位置,搶在救援隊趕來之前率先跳入水中去尋他、把他拖上岸。
該說這傢伙是命大還是運強?幸好今天水流不急,加上他被兩顆大石頭卡住身子才沒被水流沖遠,否則他這趟趕來還真的是來收屍了。
一想到這裡,徐裕盛一把火又上來。
他撐起身爬到方子博身旁,也顧不得對方還在猛咳,甚至半死不活的,一個使勁扯住對方的衣領,咆哮道:“王八蛋!你學人家跳什麼河?!”
“呃,徐警官,傷患他……”救護人員試圖制止。
“放心,他死不了的!現在不罵他幾句,這口氣我吞不下!”他繼續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開過來的路上是什麼心情?啊?你講得很輕鬆嘛,十分鐘後來撈你?你以為你在演什麼劇?!”
聽見這熟悉的鬼吼鬼叫,方子博這才從混亂的意識裡逐漸回到現實。
他擰著眉,眼前一片模糊,他必須很用力地凝視才能看清楚眼前男人的五官,好半晌,視線總算開始清晰。
深灰色的夜空,紅藍相間的警示閃燈!還有徐裕盛狼狽的怒容。
方子博吃力地抬起手臂,拉住他的衣袖。
“醫、醫院……去醫院……”他的聲音虛弱且沙啞。
徐裕盛更加不爽,“廢話!我當然知道要送你去醫院,你是溺傻了還是在水底下撞石頭撞到腦殘?”
“不是……咳、咳咳、不是我……去醫院,”方子博很忙。忙著咳、忙著喘氣、也忙著說話,“電話……你打通電話、去聽瑞……咳、咳咳……去昕瑞的醫院——”
終於,他撐不住了,連話都還沒說完便翻過身去,伏趴在碎石泥沙上,又是一陣猛咳。
救護人員見他狀況不是很妥當,連忙道:“徐警官,我必須先送他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不用!我沒事……過一會、過一會兒就好了,”方子博硬是撐起身子,眼底布著血絲,眼神萬分堅持,“你快打電話去醫院確認!”
那模樣嚇到了徐裕盛。他搞不懂,周昕瑞不是還在昏迷中嗎?子博到底要他確認什麼?
“好好……你冷靜點,你要我確認什麼?”
方子博低頭思忖了幾秒,是啊,要確認什麼?他喘著大氣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來,“確認她的手術是不是重新進行……或者,她是不是已經回到病房裡。”
聞言,雖然有點狀況外,可徐裕盛還是照辦了。
由於手機在剛才匆匆躍入水中的時候已經完全泡湯了,所以他走回車上使用無線電與醫院聯繫,方子博則被醫護人員強迫坐上救護車,暫時處理一些簡單的外居菊。
半晌,徐裕盛走了過來。
“怎麼樣?”方子博坐立難安。
“我問到了,只是……”他皺了眉頭,表情有些困惑。
“只是?”
“對方說……周昕瑞剛才疑似是假死狀態,現在手術重啟還在進行中,但是目前很順利?!”說完,他的目光落到方子博身上,“你聽得懂醫院在說什麼嗎?”
一聽到這裡,方子博仰頭閉上雙眼,總算是松了口氣。然而也正因為全身鬆懈了下來,他突然身體一晃,陣陣暈眩感浮現。
“喂,子博?”徐裕盛立刻察覺他的不對勁,“你還好吧?我看你還是先去醫院做個檢查比較好。”
方子博皺了眉頭,覺得耳裡聽見的聲音,全都變得好像是被厚厚的玻璃隔在另一端之外。
他甩甩頭,試圖清醒,“沒關係,我——”
不過,他來不及把話說完,下一秒他已經昏了過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方子博看見的是受了潮的白色天花板。
空氣中那帶點藥的氣味,讓他立刻知道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花了幾秒鐘整理思緒。
對了,他必須去確認昕瑞的狀況才行。於是,他撐起身子翻開被單,一副要直接下床的樣子,然後,毫無預警地對上了周昕瑞的臉蛋。
他整個人僵滯當場,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周昕瑞坐在床邊,笑望著他好一會兒,道:“醒啦?”
方子博傻愣了好久、好久,整整十幾秒過後才回過神來,道:“那是我該說的吧,我可是在你床邊等你醒來等了半個月……”
話說到此,他突然瞥見她頸側上那明顯的傷疤。他頓住,想起了那傷口的位置居然和她上輩子自刎的位置一模一樣。
是巧合?還是註定?
他那驚愕的視線或許透露了他的心思,周昕瑞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卻也泛出了淚光。她低下頭,輕撫頸側的傷疤,道:“你還記得那些事情……我還擔心你會不會醒來後又把一切全都遺忘了……”
她太渴望他恢復記憶,渴望到幾近患得患失。
“傻瓜,”他因她的話而笑了出聲。他勾勾手指,是甜膩的命令,“來,靠近一點,過來我這兒。”
“嗯?”她聽話,離座傾身向前。
他驀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擁抱得緊緊的。他的胸口熾熱,內心激蕩,他是如此貪戀她的美好、捨不得放下她所有的一切。
可是他沒忘記那句話——“即使你們兩個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你也願意這麼做?”
閻王的宣告殘忍,他忘不了。
這意味著終有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她將會以某種形式再一次地離他而去嗎?光是想像就令他心痛得無法呼吸。
“子博?”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怎麼了?”
他回過神來,連忙放開她,收斂了神色,“沒有,沒什麼……病房有點悶,我們去中庭走走吧。”
聽了,她露出笑容,道:“那我去向護理站借輪椅。”
他一愣,什麼輪椅?“等等,為什麼要借那種東西?”
她失笑出聲,“你的腿骨裂了,難道你要用走的?”
啊?他露出詫異之色,超震驚。“我腿骨裂了?什麼時候的事?!”
“你腳上還裹著石膏呢!你自己都沒感覺嗎?”她盯著他打量。天哪,這真的是那個心思縝密的方子博嗎?
方子博尚在驚愕當中,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將被子掀起一瞧,還真的如她所說,左膝以下裹著厚厚的白色石膏,石膏上還被簽了一堆人名……
“還有簽名?!”他是被惡搞得多慘哪,“我是昏迷了多久?”
“大概七天吧,可能再久一點點。”她掩嘴,唇角忍不住上揚,她指指石膏上的戰績,道:“那些是你局裡的同事留下來的紀念……”
他抹抹臉,深呼吸。
從河岸被救上來的時候,他沒什麼明顯的痛感,怎麼昏迷過後一覺醒來,不但這裡痛、那裡酸、還斷了腿?
“啊,對了,”周昕瑞突然一個擊掌,阻斷了他的思緒。
“嗯?”他望向她。
“既然你什麼都想起來了,那……”她也回望著他。
只是那眼神令他起了警戒。“……你又想幹麼了?”
“好奇嘛。”
“好奇什麼?”
“你功夫記起來了沒?”
“噗!”他噗哧大笑出聲,那笑聲連外頭的護理站都聽見了,“周昕瑞,你異想天開也要有程度吧!”
“吼,就說人家只是好奇問問嘛,幹麼笑那麼大聲……”她臉一紅,跺腳不說了,轉身自個兒借輪椅去。
今天氣溫正好回暖,陽光難得露臉,適合外出,中庭也有不少人出來散步透氣。
他倆找個位置坐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她發現方子博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一對老夫妻的身上。
那對夫妻看來至少七、八十歲了,老奶奶掛著點滴,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老爺爺身體還算硬朗,推著她四處走動。偶爾似乎是怕老伴著涼,老爺爺會彎下身去替老奶奶將肩上的毛氆拉上來些。
子博在想什麼?
是羡慕他們可以一同白頭到老,還是羡慕對方可以活到那個年紀?她其實不太確定。
她雖然記得他所有的事,卻不怎麼瞭解他的想法。
曾經,她為了抗拒一樁令她作惡的婚事,以激烈的手段結束自己的性命以表忠貞?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即使再痛苦、再煎熬,他還是讓自己宛若行屍走肉般地活下去。
過去她不明白他何苦自虐苟活,但是現在的她懂了,那對他來說,只是一種贖罪。
“你會後悔嗎?”她不自覺地脫口問。
“嗯?”回過神來,方子博轉頭瞥了她一眼,“後悔什麼?”
“把你的命……分了一半給我。”
他笑了出聲,“怎麼可能?求都來不及了。”
“可是你看著那對夫妻的眼神——”好悲傷。
他沉默,笑容漸漸轉淡。半晌,他才緩緩道:“那不是後悔。我只是在想像那是什麼感覺,想像著,如果有一天我們兩個也可以像那樣,頭髮都花白了,還是可以緊緊互相依靠……”
話說到這裡,他打住。那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又何必勾勒不切實際的美好?於是他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算了,不說這些。反正生命重質不重量,是吧?只要你在,我也在,那就夠了。”
他的笑容很逞強,他說的字字句句也很逞強。
第10章(2)
更新時間:2017-06-28 19:00:04 字數:3302
周昕瑞忍不住伸出手,撥了撥他額前被風吹亂的髮絲。
“欸,你娶我吧?”
一聽,他瞠大眼,看著她那從容的表情。“……你是認真的?”
“嗯哼。”她點點頭,“還是你不想娶我?”
“不想娶你的話,我為什麼要為了你跳河?還少了我二十幾年的壽命?”
“說的也是。”她努努唇,勉強算是滿意這個答案,“那結論呢?你到底是娶還是不娶?”
“我個人的意願是很高啦,但……我們應該沒有一個很完美的……”方子博皺著眉,困惑不已。他雙手比劃著莫名其妙的手勢,支吾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閻王應該有說過,這輩子我還是沒辦法跟你……”
“對,那是你聽到的。”她打斷了他的話。
“啊?”難道還有不同的版本?
“那時,你突然被拉回了陽間,不是嗎?”她提醒他。
他側頭想了想,的確是那樣。“……所以?”
“所以你不好奇在那之後,閻王對我說了什麼?”
聞言,他一愣,還當真沒想過這一點。
她笑了下,開始娓娓道來——
“子博?!”
見方子博露出痛苦的神色,倒臥在地掙扎,周昕瑞整個人都慌了,“子博!你怎麼了?”
她手足無措地抬起頭來,望著一臉泰然自若的閻王,道:“閻王,子博他怎麼了?他、他怎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放心,只是因為陽間有人正在對他急救,他很快就會沒事了。”
“欸?真的嗎……”
果然,才一轉瞬的時間,她再次低下頭,已經不見方子博的蹤影,“子、子博?子博?”
“他回陽間去了。”
她肩一垮,松了口氣,卻悵然若失……
“你覺得呢?”閻王拉回了正題,“你想接受他那二十六年的壽命嗎?”
她想了想,猶豫了好久。“我接受的話,會給他帶來不幸嗎?”
閻王笑了一笑,道:“幸不幸,在於個人造化;但你不收,他便會像莫言常一樣,孤苦一生。”
“那我收。”她沒有第二句話。
二十六年,對她來說簡直就像一眨眼,可是她不忍心再讓他走一次同樣的路……
想著想著,眼淚不禁撲敕較地落下。
“唉。”閻王歎口氣,伸手出掌輕輕一劃。
說也奇怪,祂這大掌一揮,她的淚水竟突然懸在空中,成了晶瑩透明的幾顆珠子,飄到了她的眼前。
她震驚,止住了淚意。
“罷啦,本王也不打算取方子博的陽壽了。”
“欸?”她錯愕,抬頭望著閻王。
“這幾顆明滴露珠,你就當作是仙丹吞了吧。吞了之後,你回陽間去和他重逢,別老是在這裡哭哭啼啼,本王都看著你哭六百多年了!”
她張著嘴,說不出話,僅是茫然地伸手接過那幾顆細細小小的透明珠粒。珠粒看來硬冷,在掌心裡卻異常灼燙,令她感到意外。
“只不過有個條件。”閻王補述道,“你的癡情曾經感動了下凡勘查人間的神只才得以有此庇偌,只是你受了這份神恩,就必須謹守三個紀律。”
周昕瑞呆愣了一陣。
原來如此,這是天界的甘露,難怪她這縷鬼魂會覺得燙手。她如夢方醒,猛點著頭。
“聽好了,你必須記得盡孝道,心存善,恪守夫妻之忠誠。”
聽完,她納悶了。
沒有姻緣,哪來的夫妻忠誠?“可、可是,我和子博這輩子並沒有夫妻之緣,難道我真要嫁別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是否該考慮今生到此就好?
閻王頗具玩味地揚起笑意,道:“這個問題本王無法回答,你得要好好問一下你後面那位高人。”
她一愣,後面?
意會過來之後,周昕瑞連忙轉過身去,月老星君不知在何時已經悄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月、月老?!”
月老露出慈和的微笑,上前一步,道:“心心念念,你們兩個就是不懂什麼叫放棄,是不?”
鼻一酸,眼眶熱,她哇的一聲嚎哭。
閻王眉頭蹙起,“還哭啊?不給,哭;給了,也哭,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她也不想呀!
可她情不自禁,完全不能自己,因為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她緊握著那幾顆燙手的珠粒,淚如雨下,即使灼傷了自己的靈魂也毫無所覺……
“所以月老成全了我們?”
聆聽之後,方子博瞅著她,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她點了點頭,相當肯定。
他又愣了好一陣子。“那,你的命……”
她揚起唇角,笑道:“放心,沒有動到你的壽命,我們還是可以跟他們一樣,活到頭髮都花白了……呃,應該啦!”
他倒抽氣,其實搞不太懂自己是放鬆還是震驚。“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你看,”她攤開掌心,“我醒來之後,發現我的手掌上多了這些症。”
她的掌心上多了三點紅色的小小恪印。
“這是?”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露珠。”
“它真的會燙人?!”
“不然呢?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我以為你是誇飾法。”
“嘖,什麼嘛,”她板起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總之呢,就是這樣,你該擔心的現在都不必擔心了。”
他呐呐的說不出話來。他想,他需要時間來消化。可突然,他又覺得四周的氣氛變得有點詭異……
他不自覺地抬頭,不看還好,一看嚇到。
周遭不知哪時多了十幾個人直盯著他倆,簡直當他們是一對瘋子情侶似的——
也是啦,有哪個正常人會這麼聊天的?
陽壽?閻王?月老成全?
見旁邊那個沒神經的女人還在嘰嘰喳喳講個不停,他尷尬地苦笑,手臂碰了碰她,低聲道:“喂,你有沒有覺得旁邊的視線很熱烈?”
“啊?”她打住原本說到嘴邊的話,愣了愣,“什麼視線?”
語畢,她轉頭往一旁望去。瞬間,她懂了,立刻面紅耳熱。
“呃……”好尷尬,她剛才好像忘記要克制音量。現在想起來,自己好像說了不少很驚悚的話。
他向她的耳邊湊過去,低聲道:“我們是不是應該要換個地方避一避?”
“好!”聞言,她立刻站起身,推著他便逃也似的離開了現場。
她那驚慌失措的樣子逗得他哈哈大笑,她真的變了呢。
不,應該是說他倆都變了,在不知不覺之中慢慢地變得愈來愈像彼此。若是在學生時代,碰上剛才那種場面,落荒而逃的肯定會是他。
想想,這一路好長。
他的笑容漸淡,最後,他回頭喚了她一聲。
“昕瑞。”
“嗯?”她低頭微笑看了他一眼。
“我們結婚吧。”
她停下腳步,不自覺的。
那反應讓他逸出笑聲,他讓輪椅轉了方向,面對著她,道:“幹麼那麼驚訝?不是你向我求婚的嗎?你剛才的氣勢跑到哪去了?”
她抿著唇瓣,下巴微顫著。
是啊,是她瀟灑求婚沒錯,可是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哭?她舉起雙手搗著口鼻,身邊來往的路人不斷,毫不停止的淚意令她很尷尬。
方子博盯著她看了半晌,道:“你的反應是NO的意思嗎?”
“笨蛋!”她突然放下雙手,吼道:“我哪時候對你說過NO!”
“有,多了。”
“哦?什麼時候?”她不服,還不忘揚起下巴,居高臨下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要你別跟我上臺北,要你別配合著我選大學,要你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要你離開我去好好過你的人生,要你——”
話,說不下去了。
她以霸道的吻直接告訴他,答案就是YES,不管他要怎麼解釋、不論他想如何扭曲……
這就是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