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父愛如山

　　京大校門口一片熙熙攘攘。陸景山被圍困在人群之中，額頭上全是汗，內心猶如火燒。他是高級知識分子，自幼飽讀詩書，卻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些人出言可以如此惡毒。而這些惡毒的詞彙還是用在他最在意的兒子身上。

　　陸景山不能容忍，卻無能為力，媒體們七嘴八舌，口齒伶俐，把他所有的辯駁都打了回來，他似乎越說越錯。

　　陸景山怒不可遏，顫抖著手指譴責，「你們……不是，不是你們說的這樣。當年是因為……」

　　「因為什麼？陸教授，這中間是有什麼隱情嗎？」

　　「因為我當年對小川不好，我的教育有問題，二十年前，我和自己的學生傳出有……」

　　「爸！」

　　陸景山一愣，轉頭望去，「小川？」

　　誰也沒有想到陸庭川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就在大家這麼一會兒愣神的功夫，陸庭川已經仗著有強壯的保鏢開道，匆匆跑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陸景山，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攙著陸景山就走，臉色史無前例的難看。

　　媒體們回過神，紛紛嗅到了「新聞」的味道，擁擠著上前，不依不饒。

　　「陸教授，請你把話說完，你和你的學生有什麼？」

　　「陸教授，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曾經和學生有過私情？」

　　不得不說，媒體們的嗅覺極其敏銳，陸景山不過開了個頭，便有人猜出了真相。陸景山喘著氣，「我……我是和……」

　　「爸！」

　　陸庭川打斷了陸景山的話，陸景山感覺到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加重，張了張嘴，終究沒再繼續往下說。媒體們只能將矛頭轉向陸庭川。

　　「陸庭川，是這樣嗎？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對你父親不管不顧？所以網上曝光的那些父子不和，你對父親不聞不問都是真的嗎？」

　　「陸庭川，不知道你對現在的這些流言有什麼看法。」

　　……

　　陸庭川一張臉黑得如同墨汁一般，似是能滴出水來。

　　「你們有什麼衝著我來，跑學校來圍堵一個一大把年紀的老頭子算什麼本事？你們不知道他身體不好，有心臟病嗎？就算你們不知道，眼睛都是瞎的，看不到他不舒服嗎？我警告你們，如果我爸今天有什麼事，你們一個也別想逃！余碩，記下他們的單位和姓名，一個個發律師信！」

　　在娛樂圈混了這麼多年，除了剛出道那三四年還有些少年脾氣之外，這幾年已經練就一身本事，「功夫」了得，面對媒體素來圓轉自如的陸庭川獲得了業內不少好脾氣的評價，而就這麼一個「好脾氣」的人，現在聲色俱厲地發飆。媒體們有些詫異。而就這麼一詫異的功夫，陸庭川已經在保鏢的護持下，帶著陸景山離開了現場，徒留車尾捲起的一陣飛塵。

　　而今日的事情有媒體的推波助瀾，不免又一次在網上掀起一番浪潮。

　　「這些媒體能不能有點良心！陸老爺子都這樣了，還窮追不捨！」

　　「呵呵，一個個發律師信？哎呦，好霸氣，我好怕怕啊！你以為你是誰啊！有本事你發啊！」

　　「樓上要點臉，陸庭川哪句話說錯了。引用男神的一句話，你們都是瞎嗎？看不到老爺子面色發白，身子都在晃嗎？老爺子一把年紀，又是高血壓又是心臟病，出點事，你負責？你賠命嗎？」

　　「裝什麼裝！不是對陸老爺子不聞不問嗎？現在說為了老爺子發飆，做給誰看？」

　　「粉絲少給我來談什麼真情，沒見陸老爺子前言不對後語，說什麼陸庭川每年陪他過生日，呵呵，明顯的謊言，一戳就破。為了兒子，也是沒誰了。果然是『父愛如山』啊！」

　　「當年是否有小三還未可知，即便有小三，老爺子對不起的也只是你母親，不是你。你憑什麼這麼對老爸？而且什麼小時候對小川不好，我是沒看出來。反正從之前的爆料和今天的事情，我只看出了一個處處為兒子著想的好父親。」

　　「好父親+1」

　　「陸教授說是因為當年，因為什麼不重要，不管什麼都不能成為兒子對親生父親不管不顧的理由吧？尤其是，你做都做了，現在媒體爆出來，又回頭來當所謂的『孝子』，還演一齣發飆的戲碼。哎呦，演的可真好，不愧是影帝！」

　　******

　　某國海景房。

　　蘇然關閉了電腦頁面，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事情到此為止，收手。」

　　電話那頭十分不解，「收手？現在形勢正好，陸景山說錯話，明顯對我方有利，很可以大做文章。現在收手，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我就沒想過能藉助這件事打垮陸庭川。先不說陸庭川出道十餘年，在圈內根底深厚。更別提他身後還有一個寰宇。」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聽你的。」

　　「記得把尾巴擦乾淨！」

　　掛了電話，蘇然登錄了自己的微博。

　　蘇然V：很抱歉，一直在國外度假，剛剛才聽聞傳言。對於《寶貝去哪兒》搶位一說，純屬子虛烏有。我是因為某些個人原因，無緣這檔節目，與陸庭川無關。我與陸庭川私交不深，但也曾一起合作，以我所知，他不是這種人。

　　妻子從後環住蘇然的脖子，「我真是搞不懂你。費心費力弄這麼一齣，形勢大好的時候收手，還主動發微博澄清，力挺陸庭川，你到底想做什麼？」

　　「形勢大好？你難道看不出來陸景山的態度嗎？陸景山有些話沒有說完，這裡頭必定有因。這種事情，只要陸景山站在陸庭川這邊，即便我前頭用再多的話來堵路，也終歸會失敗。如今的局勢，想來用不了多久，陸庭川就能反轉。我若現在不收手，到時候暴露的就是自己。在看起來形勢大好之時發微博力挺，還可以減少自己的嫌疑。也是對陸庭川的示好。而且……」

　　蘇然畫風一轉，「誰說我是在力挺啊。圈內那麼多人幫陸庭川說了話，我這個還牽扯進他的醜聞的人，怎麼也要開個口。至於是否力挺，看怎麼理解了。我也說了我和他私交不深，這日後若是有點什麼，也燒不到我的頭上。」

　　日後？

　　妻子一笑，緩緩放開他，倒了兩杯紅酒，一杯給自己，一杯遞給蘇然，「看來你是另有打算，重點不是目前的這一齣戲了。我不太明白，既然這樣，而且你也知道單憑這麼點事扳不倒陸庭川，你還設這出局？」

　　「不過是試試水。想看看陸庭川的斤兩。」

　　「結果呢？」

　　蘇然眉頭深鎖，「陸庭川那邊的反應很快，我的消息剛放出去，余碩那邊察覺到了異常，著手控評，讓我這邊引導輿論花了不少代價。陸庭川在圈內人脈不少，事情出來後，很多人為他說話，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公安會官方出面轉發為陸庭川說話。余碩那邊這麼快會查到我們這邊的IP。」

　　妻子眉頭一跳，「查到了？那他們知道是你了？」

　　「我會這麼傻嗎？」蘇然嘴角揚起暗含深意的笑容。

　　******

　　醫院。

　　陸景山看著陸庭川忙裡忙外辦住院，又出去找主治醫生說話，這才偷偷將葉崢拉到一邊，「你現在參加娛樂圈的節目，應該也認識一些娛樂圈的人吧？」

　　「認識！」葉崢脫口而出，說完就愣了，「老師，你想幹什麼？」

　　「我要開新聞發布會，要澄清！」

　　葉崢頭皮發麻，「老師，小川不讓你管這件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我如果要管，就要說出我們父子之間當初不和的真相，就必然要說李欣然的事情。李欣然的事過去這麼多年，我當年就說不清，如今更說不清。小川是擔心我年紀大了，這件事出來，赫赫有名的老教授和自己的學生搞在一起，我這輩子最引以為傲的清譽，一輩子的臉面都沒了。小川是不想我臨老了，晚節不保。」

　　葉崢如何不明白，自己這位老師一身清正，最看重的也是自身的清譽。他是京大文學院退休的老院長，書法界的耆老，有名望有地位。可若是「小三」之事曝光，他之前站的有多高，現在摔得就會有多重。

　　陸景山眼中透出一絲無奈，「小川受他母親影響太大，性子和他母親一樣倔強固執。這些年，他一直心中存著疑問，不相信當年的事情我和李欣然當真就清清白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守口如瓶，一個字也不說，現在也不許我說，就為了保住我的名聲。可我怎麼能看著他被別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葉崢，你是不知道，今天那些人說的話有多難聽。」

　　葉崢知道，對於網路上的事情，他比陸景山知道的要清楚。

　　「老師，這件事後面有人搞鬼。小川已經在查了，你要相信小川。小川在這個圈子裡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這些年一直關注小川的任何一點新聞動向，難道還沒習慣嗎？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過幾天事情淡了就好了。」

　　「事情確實會淡，淡了說的人也就少了。以小川在圈內的地位，不至於為此造成太大影響，一蹶不振。可是，事情不說清楚，這件事也就永遠會成為小川的一個汙點，時不時被人翻出來批判。」

　　葉崢啞口無言，他沒有想到，一個思想頑固的老人家，為了兒子，如今對娛樂圈的了解如此通透，他發現，不能忽悠，也忽悠不下去了。

　　「老師，你說小川會被唾沫星子淹死，那若是說出來，你就不怕自己被唾沫星子淹死啊？小川至少還有那麼多粉絲幫著說話呢。你……」

　　陸景山厲聲打斷，「如果方方和圓圓掉進河裡，身邊沒有其他人會幫你救他們。這時候，你明知道自己不會游泳，跳下去可能救不了人還會害了自己，你會跳下去嗎？」

　　會！當然會！葉崢在心裡默默地說。這個答案是不需要思考的，這是作為父親的本能。他突然明白了陸景山的堅持。勸人的話，誰都會說。這些道理，誰都會懂。可當你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即便知道，你還是會這麼選擇。

　　葉崢一時無話可說，他已經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病房門口人影閃過，陸景山很適時地閉了嘴，嚷嚷著道：「我都說了，我好著呢！小川就愛大驚小怪！」

　　葉崢一愣，病房門開，陸庭川領著蘇醫生走了進來，葉崢瞬間明白了陸景山的意思，很配合地不再提剛才的話題。

　　「好什麼呀！都好到醫院來了，還好啊！」陸庭川不悅皺眉，揚了揚自己手裡的檢查單，「你自己看看你的檢查單，給你買的那些藥，你是不是又沒吃？還是說，你又偷吃豬蹄了？」

　　陸景山不服氣地哼氣，「沒有，沒有！你怎麼比老太太還婆媽！」

　　對這父子倆的相處模式，蘇醫生和葉崢都笑起來。蘇醫生盡職盡責詢問病史情況，例行檢查，「吃了藥，現在看來沒什麼大礙了，你們不用擔心。」

　　這話一出，陸景山立馬嘚瑟起來，「你看，就說你們太緊張吧。我這就是老毛病，吃了藥就沒事了，非得讓我住院。走走走，回家！」

　　蘇醫生忙道：「陸教授，我話還沒說完呢。雖然現在看起來是沒什麼事，但還是要住院觀察兩天。」

　　陸景山一張臉瞬間垮了下來，陸庭川和葉崢紛紛抿嘴失笑。

　　王琴趕過來，陸庭川和葉崢才放心脫身，臨出醫院，陸庭川拉住葉崢，「老爺子和你說什麼了？不管他說什麼，別聽他的。你知道他這個人，自命清高，思想舊式，把名聲，清譽，氣節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一旦小李的事情曝光，鬧得沸沸揚揚。罵他的話會比今天罵我的還要難聽。我在娛樂圈待了這麼多年，粉粉黑黑經歷的多了，我可以不當一回事。他不一樣。他現在身體還不好，到時候他會受不住那些惡言惡語。」

　　葉崢看了陸庭川半晌，言道：「老師確實把名聲和清譽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但是你知不知道，他把你這個兒子看得比名聲和清譽重要？」

　　陸庭川一愣，覺得葉崢話裡有話，剛想問，只聽葉崢又說：「你不想讓老師清譽受損是事實。但你是不是也認定了老師和李欣然有問題，早在心裡給老師定了罪。覺得此事曝光，老師沒辦法還自己清白？又或者，其實這件事你一直沒有忘記，不說不問就可以不去觸碰，而若是一旦曝光，你無法做到不去正視，你害怕去正視這個問題？」

　　這話戳在陸庭川心裡。葉崢接著道：「老師對你怎麼樣，你自己心裡很清楚，難道這份父子之情抵不過你對母親的懷緬，不足以讓你給老師一個解釋的機會嗎？」

　　陸庭川呆立在原處，無言以對。

　　葉崢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

　　「對於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陸庭川與陸景山父子不和，陸庭川對老父冷漠事件，陸老教授今日連線我台直播做出聲明。」

　　電視屏幕上，陸景山整了整衣服，有些緊張。

　　「我出身在一個詩書傳世之家，思想封建，從小受的是舊式教育。三字經啟蒙，戒尺為訓。我也是在這種環境下得以成為飽學之士，便一直以為華國千年傳承的父子教育就應該是這樣。所以，我也是這麼教育小川的，甚至因為望子成龍，我對小川比我的父親對我更加嚴厲。那時候……」

　　陸景山說著陸庭川小時候的事情，每一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也尤為清晰當年的陸庭川每逢考試都會緊張得整夜睡不著覺，看到他會不自覺渾身發抖，便是在餐桌上一起吃飯，只要他一叫陸庭川的名字，陸庭川會嚇得立馬站起來。

　　「小川一直在我的強壓下長大，我和他母親為此時有爭吵。後來，我有一個女學生，姓李。李同學家裡很貧困，當時的大學生難得，我幫她申請免了學費，又讓她來我們家給小川當家教，賺點錢補貼家裡。可是，突然有一天，同宿舍的人發現她懷孕了。那個年代，這種事情是醜聞。學校幾次找她談話，問她孩子是誰的。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她一口咬死了是我的。」

　　「我當時很生氣，揚言讓她生下這個孩子，如果到時候醫學檢查證明是我的，我會負責到底。可就在我說了這個話之後，小李跑了，學業沒有完成就走了。不知去向。此事也就說不清楚了。後來，學校幾個領導信任我的為人，加之沒有了苦主，沒人揪著我不妨，也就只是內部給了我批評，沒有做出明面上的處理。而也正因為苦主沒了，此事就此作罷，我的嫌疑就更大了。」

　　「小川母親眼裡是揉不得沙子的人，她不信一個個好好的黃花大閨女，為什麼要來汙蔑我，而且我對她那麼好，若不是真的，她怎麼會不要自己的清白來汙蔑我。小川母親覺得小李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們的矛盾一天天加重，最終離婚。」

　　陸景山說著，摁了摁眼角，「以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教育有什麼問題，因為我自己的成長經歷告訴我，棍棒底下出孝子，嚴厲才能出人才。可離婚後，小川不肯跟我，只想跟著他母親。後來，我一次次去海市，他甚至不願意見我。我才反省自己的問題。」

　　「後來，小川母親過世，我把他接回來，我是想要好好彌補他的。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彌補，只想著自己能給什麼，一股腦兒地塞給他，還霸道地覺得我給的是最好的，他必須接受，不能不要。從來沒想過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

　　「何況，那時候我有了新的家庭，我從來沒有考慮到他在這個新家庭會不會覺得不適應。所以，他想逃。那年高考之後，他就出去玩去了，旅途中遇上了郭導，拍了電影。我是在他拍完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陸家世代教書育人，以詩書傳世，自認為是高人一等的讀書人，當時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怎麼一門心思非得去做戲子。我很生氣，把他抓到書房狠狠揍了一頓。那是我們父子爆發最激烈的一次。後來，小川就離開了家，四年多都沒有回來。」

　　陸庭川呆呆看著電視，眼眶濕潤。

　　這麼多年，他們父子之間從來沒有這樣剖白的談過往事，更是兩輩子一來陸景山第一次回溯小李之事。

　　陸景山還在繼續，「對！沒錯。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確實有段時間不好。可這些是有原因的。可以說是我自作自受。並且，小川也沒有你們說的那麼惡劣。人都會長大的。這七年多來，小川對我很好，我現在住的房子是他買的，我的醫生和一直看診的醫院都是他選的，他即便再忙，每年我過生日也都會來陪我。只要他人在京市，隔斷時間便會來看我！還有……」

　　陸庭川喉頭有些哽咽，張著嘴深呼吸，遙控器拿在手裡卻不知道該不該關。

　　夏時將手機拿過來，「給爸爸打個電話吧。爸爸現在一定在等著你的電話。小李的事情，這麼多年了，爸爸沒有必要再撒謊。二十多年來爸爸一直堅持這個說法，不就更加證明了他的清白嗎？對，是沒有證據，人海茫茫，李欣然也找不到了。可是現在爸爸當著全國人的面攤開這件事，別人會質疑，會抨擊，會不相信，但你不能，庭川。」

　　陸庭川一把將夏時抱住，好容易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拿過手機，卻沒有撥號，而是收了起來。

　　夏時一愣，陸庭川笑了笑，看著樓上正在練琴的陸煊說：「煊煊，半個小時到了。今天可以休息了。下來吧，我們去爺爺那裡！」

　　陸煊攀著欄杆往下望，「嗯！爸爸等我一下，我去拿大字作業，爺爺說了要檢查的。如果我寫得好，他把他的硯台送給我，上面刻著小猴子，可漂亮了！」

　　陸庭川驚訝了一把，陸景山的那方硯台可是徽硯，雖非名品，卻也價格不菲，這麼輕易送出手也就算了，還是送給一個才啟蒙的五歲半的娃娃。這不是暴殄天物嗎？看，陸煊壓根不懂什麼徽硯，只知道上頭刻著的小猴子可愛漂亮。

　　夏時笑起來，一個電話怎麼比得了親自上門呢？父子倆不管有什麼心結，總要面對面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