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汜水關前
被宴請的曹操既已退席,這場簡單筵席,自然很快也跟著散了。
燕清還沉浸在一種近似於受寵若驚、突獲殊榮的恍惚當中,心不在焉地走回休息的營帳,一回頭,剛要開口著人掌燈,就被背後沉默地跟著他的一串人給嚇了一跳。
呂布,張遼,高順,孫堅,黃蓋,郭嘉,荀攸,劉曄……凡是一軍主將和有軍師職的文官,幾乎全來了。
“這是怎麼了?”
燕清這下可徹底醒神了,下意識地詢了一句,便招呼他們坐下。
好在主帳足夠寬敞,燕清也不像袁紹那種散漫得連打仗都還帶一大堆珍玩古董來消遣的性子,是以將席翻出來往地上一丟,也能裝下這麼多人。
郭嘉開門見山道:“嘉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曹孟德既到了,那剩下三日,不等也罷。”
他指的是燕清之前曾說過的,要在滎陽等上十日,好跟其他諸侯匯合一事。
荀攸附和道:“可使後到者自去各地把守險要。”
燕清不解:“可以是可以,但為何要這般急切?”
“情況有變。”
郭嘉站起身來,遞上一小條寫滿了字的絹布,再重新坐下,坦然道:“此乃方才席間送來的密報,因您與曹太守坐得太近,不好送予您過目——袁氏滿門被滅,太傅一派官員十有七八鋃鐺下獄,剩下一二亦被屠殺殆盡。袁隗血濺當廷,術早在半月前就下落不明,紹據聞是事發前半個時辰 ,就帶了幾百家兵,往南邊逃去了。”
燕清曾交代過,但凡他不方便拆信的時候,可由郭嘉先行閱讀。
而荀攸與郭嘉坐一塊兒,自然一道將信看過了,可在座其他人,卻並不知曉此事。
“董賊竟如此喪心病狂!”
眾人皆感驚愕,顯然沒想到一個區區寒族出身,又曾為故吏的董卓,能幹下這等恐怖的事來。
在世人眼中,董卓利慾薰心,不惜與有提攜之恩於他的故主針鋒相對,已是忘恩負義的可恥可鄙,現竟敢屠戮了對方滿門,叫汝南袁氏這一赫赫有名的高門望族幾近覆滅,著實是不計後果、瘋狂而愚蠢的表現。
張遼震驚道:“董賊究竟在想什麼?他先害死陛下,又屠袁家——”
呂布不耐煩地打斷他道:“瞎嚷嚷啥?成親成傻了?答案簡單得很,既是賊,自欲竊國了!”
高順拼命搖頭:“這麼得來,既不長遠,也沒人願真心跟隨他的。”
劉曄冷不防插了一句:“但若非主公發兵聲討,主持盟軍,有那十萬西涼虎師,再將京中禁軍納入手中,皇甫將軍亦為他驅使,那到頭來,又有誰奈何得了他?”
郭嘉道:“董賊再膽大包天,肆無忌憚,也不敢現在就登上皇位,但立新帝一事,就全憑他做主了。”
荀攸沉默——他也還是低估了董卓的手狠程度。
曾跟殺董卓的機會擦肩而過的孫堅,更是氣得一個勁兒地磨牙,臉上肌肉都在顫抖,半晌還是沒能忍住,一拳頭結結實實地錘在地上,悔不當初道:“賊子竟敢如此猖獗!只恨張溫當日不聽我言,不然世間早無此無倫惡賊!”
呂布不快:“氣歸氣,拿主公帳裏的地撒什麼火!”
孫堅:“……對不住了。”
燕清靜靜地聽著他們討論,歎了口氣。
他大概是在場中唯一一個,清楚這還遠沒到董卓那駭人聽聞的下限的人。
然而從袁家為防止外戚派系的死灰復燃,就毫不猶豫地將他百般籌謀、歷經艱難才趕出去的董卓重新召回京中那天起,這悲慘的結局就已成註定了。
但事發得比他想像得還要突然一些——皇甫嵩領的幾萬將兵還沒任何大動作,也沒明確表態,而且以這老將軍的固執己見、自有主張,董卓來軟來硬都是打動不了他的。
那麼董卓痛下殺手時,就帶了幾分不管不顧的決然了。
是聯盟組建一事,讓他這般害怕心急,連近在咫尺的潛在敵人皇甫嵩都比不上這離得還遠的威脅了?
燕清沉吟片刻,垂眸詢郭嘉道:“這麼看來,是可以略過試探火力這一步了。”
郭嘉點頭:“誘敵出關一計,本就難成。于守軍而言,只求有功不求無過的居多,除非是真的勝券在握,否則再厲害的激將法,也騙不出他們的。可十二路諸侯組建盟軍一事,已沸沸揚揚,怎瞞得住他們?”
荀攸接道:“況且汜水關又居於天險之上,無比易守難攻。與其冒險出擊,貪圖那麼點戰果,但凡腦子清醒的,都會選擇據守此關,致力消耗我方糧草,迫我方糧草耗盡,不得不退。”
燕清認可道:“多謝二位先生,此言甚是在理。”
郭嘉宛若無意道:“不知這主意是誰出的,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
呂布:“……”
燕清的眼神不甚自在地飄移了一下,隨口套用了一句史上崔琰的話:“話不必說得太死。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未曾試過,安知此計不可行?”
聽出這隱隱約約的回護之意,郭嘉頗憐憫地瞟了呂布一眼,才點頭道:“若那董賊不曾在主公手裏吃過大虧,此計或許可成。”
燕清嗯了一聲:“儘量將變動全放在我軍,別叫孟德的部署也被迫亂了。”
眾臣自然無半分異議。
緊接著又是一陣激烈討論,直至三更,才出了最終結果。
燕清揉了揉眉心,穩聲道:“張文遠聽令。”
張遼雙目睜大,沒想到頭一個被點名的就是自己,骨碌一下跪到地上:“請主公吩咐!”
燕清:“你速點五千善泅弓兵,連夜出發,銜梗渡河,埋伏于兩關之間。”
張遼興高采烈道:“喏!”
燕清:“去罷。”
張遼飄一般地蕩了出去。
燕清故意無情地掠過臉上可憐巴巴地寫滿‘我呢’的呂布,轉向滿眼期待的高順:“高伏義聽令!”
高順眼前一亮,麻溜地就跪下來了,中氣十足道:“到!”
燕清:“你的任務是截住敵方糧車,就引兵八千……”
接下來,燕清又給黃蓋等幾將分別確認了督運糧草、看守本營、建造攻城器械的任務。
每分派出去一樁事,就走一個人,不一會兒,帳裏就空了近半。
到最後,才輪到一直眼巴巴地瞅著,再難以淡定的孫堅和呂布。
燕清看向努力抑制著不安的他倆,繃了許久的嘴角微微上揚,不賣官子了,直接道:“二位最為勇烈,應為前部,明日同曹軍並轡出發,務必早下此關!”
這話一出,孫堅就深深地鬆了口氣,呂布面無表情的,卻也抹了把汗。
能打前鋒,是再叫他們滿意不過的了。
——要換在旁的勢下,除非是位微急建功、自持武力高強而信心十足、或是被主公點名任命,否則少有搶做先鋒之人。
畢竟作為前軍,兵士的折損往往最大,作為主帥,常為搦戰者所受的危險也最多。
燕清卻沒注意到這點,畢竟在他這,早習慣了武將們搶來搶去,都爭著打頭陣的畫面了。
可有燕教主那叫白骨生肌、無藥瞬愈的桃林這一仙跡在,無論是親身經歷過那日光景的,還是後來只從他們口中聽聞此事的,都對行事低調卻從未有失的燕教主充滿信心,各個悍不懼死。
當然,對呂布和孫堅而言,是符合第二種情況的。
——尤其是跟董卓曾短兵相交過的呂布。
燕清提醒道:“莫忘與曹軍協調共事。”
孫堅用力點頭,呂布也老實應下,然後一頓,試探著問:“那主公您?”
燕清道:“我當然也會去,只是晚一個時辰出發。”
“唔。”呂布應得雲淡風輕,胸中卻已倏然竄起一股熊熊鬥志。
郭嘉左瞅瞅右瞅瞅,禁不住扯出了掛在脖子上的小巧精緻的八卦陣。
讓它晃在前襟最顯眼的位置後,才重重地咳嗽一聲。
燕清眼皮一跳。
他倒是忘了,將高順派出去截擊敵軍糧車,也就意味著沒了能管束這風流鬼的靠譜人選。
郭嘉緊緊盯著燕清,笑靨如花:“主公。”
燕清嘴角抽抽,似是妥協:“奉孝聽令。”
荀攸微訝地抬頭,劉曄則無語地看向郭嘉。
郭嘉剛要興奮,就聽燕清學呂布那般癱著臉,無情道:“每日繞營房跑三回,每飯必二碗。”
郭嘉:“…………”
呂布毫不掩飾自己幸災樂禍地拍著大腿,狠狠地笑了出聲。
翌日。
汜水關位於洛陽東邊,是關東聯軍要進入帝都前必須拿下的第一道門戶。
曹操一向雷厲風行,只在滎陽汜水鎮修整一晚,養足精神後,就預備再次拔軍啟程,沿官路西行而去。
就是整裝待發了,忽見著神情肅穆地騎在神駿赤兔上,高大雄武似戰神臨世的呂布,竟跟那英氣勃發的孫堅一起,各領著兩萬兵士過來,安靜等在外頭時,面上的冷靜才有了破裂。
他一頭霧水,先向戲志才確認自己沒聽錯燕清的交代,才笑著迎了出去:“呂將軍,這是……?”
呂布矜持一頷首,言簡意賅:“奉主公之令而來。”
孫堅簡單解釋幾句,曹操便明白過來,笑道:“原來如此,那便請二位將軍多多賜教了。”
呂布搖頭,謙虛道:“賜教不敢當,共勉罷。”
三人寒暄幾句,便不再浪費時間,分開歸軍,各自領兵前進。
曹操人最少,又多是輕甲,便行在最前。
一越過汜水河,那高大巍峨的關牆和雄壯緊閉的關門,便一併躍入眼簾。
汜水關的北面是茂密旺盛的蘆葦叢,再外是滔滔黃河水;南面是連綿不斷的山嶽,是聳立交錯的山嶺;兩側皆附天險。
曹操面沉如水,並不為此所動,待近至一射之地,方勒馬停駐,仰頭看去。
——關牆之上插滿褐色戰旗,儘是嚴陣以待,神色緊張的守兵。
曹操將手往後一揮,放聲大喝:“擂鼓,待戰!”
他一聲令下,早有準備的鼓兵們即刻應聲,雙手揮起鼓槌,猛力敲打起鼓面來!
“當——當——”
沉悶而密集的鼓點彙聚成河,奔騰著衝撞著擴散出去,使曹兵聽得熱血沸騰,戰意昂揚!
“漢渤海太守,曹操曹孟德,前來討逆!”曹操手持兵刃,催馬向前幾步,再次停駐,悍然無懼地朝著箭頭紛紛瞄準他的守兵們,氣勢十足地高喝道:“關上逆賊,可敢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