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董卓使者
經今日之事提醒,燕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他上回摸呂布腦袋時摸了一手黏糊糊的髒汗、又毫不客氣地抱怨了幾句起,對方的確就再沒以邋遢的模樣靠近過他。
還用上了早早就荒廢了的衣料熏香,重學起了荀彧那精細優雅的世家子弟做派,記得捯飭出副整潔且香噴噴的模樣,再來見他。
察覺到這份用心後,再看出呂布眼裏藏得很隱秘的歡喜……
燕清心裏,也不知不覺地軟得一塌糊塗。
郭嘉搖了搖摺扇——這摺扇還是燕清改良了紙張後、順帶著折騰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倒讓郭嘉一見傾心,不由分說地棄了之前都還愛不釋手的羽扇,終日拿著晃來晃去了——笑眯眯道:“呂將軍果真是個講究人,連隨意開個小會,都需焚香沐浴,莫說是我,就連公達也得自歎弗如了。”
高順還好,張遼肩頭卻沒忍住驟然一聳。
好險憋住了,沒笑出聲來。
就呂布這曾經為操練將士而連帶著在泥地裏摸爬打滾好幾天、頂著一身臭汗的情況下,還能三五天不衝澡都若無其事的粗魯軍漢,好意思稱句‘講究’?
呂布漠然瞥了郭嘉一眼,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奇了怪了,具體是甚麼,還未聽主公說起,又從何得知這事務是大是小?怕是只怨布資質愚魯,不及郭別駕學識逸群,才未能未卜先知。”
燕清剛還沉浸在難以言喻的淡淡感動中,這會兒馬上就被兩人的針鋒相對給帶回了心神。
他不禁哭笑不得:這兩人的工作重疊部分很少,按理說完全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卻不知為何,但凡發生了對話,總是一路火花帶閃電,好似天生的冤家對頭。
得虧兩人都有分寸,哪怕瞧對方不怎麼順眼,公事就歸公事,不會帶入私情,否則還有得是讓燕清頭疼的地方。
“好了好了,不光是奉先,就連我與文若,都喜用熏香,奉孝要有興趣,我回頭送你一車如何?”
燕清不由分說地撫了撫掌,自然而然地插入了二人對話。
郭嘉莞爾:“甚好,甚好。”
呂布掀了掀唇角,現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燕清挑眉:“奉孝怎不推辭幾句,好叫我順水推舟?”
只聽‘唰’一下,郭嘉漂亮地展開繪著水墨山水圖的扇子,搖頭晃腦道:“上者賜,不敢辭也。”
燕清:怎不說是長者賜呢?
怕郭嘉惱羞成怒,燕清到底忍住了,沒容這話脫口而出。
即便如此,敏銳的郭嘉還是從燕清眼神的微妙變化裏窺得一點端倪,狐疑地瞅了燕清一眼。
燕清若無其事地移開了飽含慈愛的眼神,正兒八經地看向呂布,說起正事來了:“奉先,近來你去關前搦戰時,可有見著李傕他們?”
呂布神情嚴肅地回想片刻,正色道:“偶爾有見他們露頭,只離得著實太遠了些,射不著。”
燕清道:“奉先一百五十步內,穿楊射柳,可稱百發百中,連你也說射不著了,那想必是在兩百步開外了?”
呂布矜持地揚了揚嘴角,大大方方道:“實不相瞞,只要在二百步內,布不說十分把握,九分還是有的。可惜那幾個廢物愛惜小命得很,每回少說都離了有三百步之遙,縱準頭不丟,待射到他處,箭頭力道也大為削減,沒甚麼用了。”
燕清忍俊不禁道:“他們是被你嚇怕了,才躲著不出來罷?我倒有——”
話未說完,就有一兵士在帳外通報,道董卓軍派了一使者來,手裏同時持有董卓的親筆信,和他的軍令條,欲要求見燕清。
“隨時要開打了,還有什麼話說?”
燕清略感意外。
他可不認為兵力比他們多上一些(燕清排除了聯軍的人數)、又將在不久後推個傀儡,意欲借此染指九鼎至尊之位、野心勃勃的董卓,會被嚇得不戰而降。
郭嘉與荀攸不禁對視一眼,試道:“詐降?”
燕清眨了眨眼,丟下刻薄得能叫董卓嘔血的一句話:“要真這麼打算的話,他可大錯特錯了——現在董卓軍中儘是歪瓜裂棗,也沒剩還能叫我瞧得上的人了。”
倒不是指偌大洛陽都沒什麼可用之才,而恰恰與之相反。
良才美玉多的是,然而全不站在董卓那一派,最出頭的那幾個,還被鋃鐺下獄,對這逆臣賊子恨之入骨。
但不管真降假降,在這敏感時期跑來,要不是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絕對是懷有好意。
主要還是董卓陣營裏頭,根本就沒有值得燕清賭上一把的人,那出於謹慎起見,就不可能接受。
高順試探道:“那,不見?”
郭嘉毫不猶豫道:“但見無妨。”
燕清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姑且就瞧瞧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吧。”
要真有什麼陰謀詭計,他也好早作準備,省得一直擱著這事兒。
郭嘉挑眉:“那可不是什麼賣藥葫蘆。”
燕清這才發覺自己又不留神說溜了嘴,橫豎也不是不得洩露的天機,頂多被郭嘉覺得是句怪話,便也沒怎麼在意,只眯眼掃了郭嘉一下,旋即揚聲道:“帶他進來。”
親衛在帳外恭敬應了:“喏。”
不一會兒,那肩負重任的李儒府下主簿,便慘白著臉來了。
只帶著寥寥幾人進到敵軍本營,被一幫魁梧高大的兵士們行不善的注目禮,他原本就十分害怕,一想到一會兒要見著連主公都拿他毫無辦法的那魔頭,腿肚子都要不爭氣地打哆嗦了。
結果一掀帳幕,就發現燕清帳下文武基本到齊,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他渾身頓時抖若篩糠,連燕清都覺得他實在可憐,不忍再嚇唬這多半也是不討上司喜才被派來的倒楣蛋,堪稱和顏悅色道:“董卓派你來,是為何事?說罷。”
燕清生得極俊美,氣質又超然脫俗,現面上淺淺含笑,眉眼微彎,眸光溫柔和煦,好似神仙中人,叫主簿當場就看呆了。
這真是傳言中連主公都發怵的魔王似的狠戾角色?
他不禁癡癡望著,不知挨了呂布多少記銳利駭人的眼刀,才一哆嗦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某、某是來向司空大人道道道賀的。”
燕清優雅地端起茶盞來,另一手輕揭了蓋,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小口,潤潤嗓子後,不置可否道:“噢?”
他絲毫沒往那方向想,倒是這幾位智謀頂尖的軍師,立馬就反應過來了。
跟稀裏糊塗的其他武將相比,呂布或許是因自己懷著不可告人的類似心思,也隱隱約約地察覺了出來。
他仍癱著臉,旁人輕易瞧不出他的臉色變化,可看向主簿的目光,卻明顯變得愈發兇暴了。
主簿鼓起勇氣,將來意道明:“回司空大人,主公素慕您英雄氣概,浩氣凜然,只……”
燕清極淡定地聽他將極近溢美之詞地將自己誇了一通,心裏揣摩著他的真實來意,倒也梳理了好幾條出來。
主簿橫了心,一鼓作氣背下來,倒是越說越順了:“主公膝下有一獨孫女,剛剛及笄,自幼知書達理,雖非國色天香,容貌亦嬌俏可愛,於家中受盡寵愛。曾聞司空尚未娶納,此女可為良配……”
猝不及防地聽到最後一段,燕清嘴角一直嗪著的淡笑,才隱有幾絲發僵的跡象。
既不是來挑釁宣戰,也不是慌不擇路地指望靠拍幾句馬屁、就想爭得他手下留情,而居然是打起了聯姻的主意,想跟他來一場化干戈為玉帛了!
董卓這把如意算盤的打法,同他史上曾向對孫堅做的一模一樣,不過彼時想嫁給孫堅的是女兒,換到他身上時,許是想到歲數不配,就只好換成孫女了。
照這麼看來,董卓還真不是一般的害怕他,居然不惜將千恩萬寵的寶貝孫女都掏出來權作緩兵之計,好一頓自賣自誇,意圖顯而易見——這是要赤裸裸地試來籠絡他了。
燕清簡直哭笑不得。
他輕咳一聲道:“告訴你家主公,這份好意,燕某人實在無福消受,還請留給其他青年才俊。至於燕某人的婚姻大事,日後自有定奪,永遠輪不到他來操心,回罷!”
燕清話音剛落,呂布就跟坐在針氊子上一般,猛然彈起,一臉嫌惡地低聲咆哮道:“滾!”
文臣們還好,清楚燕清不可能同意這荒唐的提議,是以老神在在,袖手旁觀。
武將們的反應雖沒呂布那麼憤怒暴躁,卻也十分激烈,猛一拍膝,怒目而視道:“真是豈有此理!還不快滾!”
主簿聽完燕清斷然拒絕後,怔了一怔,還想措辭勸說一下,就被呂布那驚天一吼給嚇得魂飛魄散。
就連張遼等人的兇神惡煞加起來,都沒法趕上那前所未有的騰騰殺氣給他帶來的陰霾,他趁著腿還沒軟透,拿出了逃命的飛快速度,匆匆告辭,一下竄出了帳口,一溜煙地就跑沒影了。
燕清唏噓:“這套近乎的手段,可真是異想天開,也只有董卓那莽夫能幹得出來了。”
說到這,他不由頓了一頓,看向還一臉忿忿不平的武將們,好笑道:“又不是要把你們嫁去和親,群情激奮個什麼勁兒?”
除呂布還臉色鐵青、目光森冷得像要殺人外,其他幾個都被燕清這一玩笑逗得紛紛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不由訕訕地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