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棋高一著
在有呂布親自出馬的高壓督工下,這幾項挖掘工程的進展可謂一日千里,叫人驚訝不已。
才過六日,就全修好了不說,甚至還有餘力,派出千把熟手去曹營幫忙。
這防禦工事既成,近來一直騷擾不斷,惹得他們煩不勝煩的數百董卓軍輕騎,也就此只有遙遙相望,悻悻而歸的份了。
于燕軍兵士而言,他們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能鬆懈下來,安心睡個好覺。
燕清這幾天也未閑著,要麼是在劉曄的協助下督促工匠們修造衝車井闌,要麼是向軍師們徵詢公務,要麼是接受曹操熱情的串門兒,時不時還親自揪著郭嘉去繞兵營小跑鍛煉,不忘盯著他多吃碗飯,就權作放鬆消遣。
正所謂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叫郭嘉感到苦不堪言、避之唯恐不及的這份待遇,落在默默關注著這一切的呂布眼裏,卻是再值得羡慕不過的寵愛了。
偏偏郭嘉不識好歹得很,老叫苦連天,恨不能拖著荀攸哭天搶地,就是不肯起個早床。
頓叫呂布看得心裏愈發不痛快,不禁腹誹:好一個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還賣乖!
荀攸有回被他纏得沒法,只好陪他跑了全程。
結果倒好,看著同樣斯文靜氣、平日裏卻有勤練君子六藝的荀攸,不急不慢地跑完三圈下來仍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赫然一副遊刃有餘的從容模樣。
而同樣的距離,落到常年酗酒貪杯、又好流連花叢,閒時常常睡到日上三竿,忙時全神貫注至幾日通宵不睡的郭嘉身上,已叫他累得氣喘吁吁,恨不能躺地上了。
自此之後,郭嘉好似受了沉重打擊,再沒出口抱怨過,而是默默地哼哧哼哧地跑了起來,讓燕清暗自稱奇不已。
不過燕清也就感慨一句,很快沒了閒暇去繼續密切關注了——呂布憑奇策速奪汜水關一事,這些天來已在他的刻意宣揚下傳遍各地,可謂威震關東,也帶起了一系列連鎖效應。
盟軍單憑兩部人馬便立下這般輝煌戰績,不免叫那些還在途中的感到眼熱心動,頓時著急起來,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行軍速度。
於是在這一兩天裏,除了離得最遠的北平太守公孫瓚、冀州牧劉虞、平原縣令劉備外,餘下的基本都到齊了。
燕清對這些看著正義凜然,其實多是來混吃混喝蹭鍍金的花架子雖是客氣接待,交談甚歡,卻從未將任何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過。
他也不樂意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應酬上,橫豎是各取所需,只消禮數盡到了,面子功夫過得去,誰都挑不出錯來。
那揚州刺史陳溫,為討好日益雄厚的鄰居,居然還提出要設壇焚香,弄個正經的尊他為盟主的儀式來。
然而燕清根本不會買賬,都不等別人表態,就立即說了一番大義凜然的話,將陳溫的話頭給堵住了。
同天來的,燕清就集中接待,次日便開始分派任務,多是些輕鬆簡單,想出錯都難的瑣務。
可關牆上的董卓軍卻並不這麼認為。
營寨中的軍帳每日都在增加,新至的盟軍絡繹不絕,予他們的壓力,自然也與日俱增。
尤其是鎮守此關的將領們,李傕、郭汜和張濟,都曾在董卓試圖瞞天過海的那次跟燕清交戰過,本以為他們兵多將廣,理應勝券在握,後卻一敗塗地,便不可避免地有了忌憚之心。
燕清兵少將寡時,就已如此銳不可當,更何況是兵精糧足、一呼百應的此刻?
他麾下最英武的二將,呂布和孫堅,每日輪番出動,在關前耀武揚威,大聲搦戰。
李傕的應對,始終是緊閉關門,退守不出,倒是乾脆俐落,連呂布都沒有半點法子。
而李傕這般做,也純粹是出於無奈。
孫堅的能耐他雖沒親眼見識過,可既然憑自己本事封侯,曾為一郡太守,想必有過人之處。又如此得燕清器重,初來乍到,就能跟呂布同任前鋒,就武力上看,恐怕是不相上下的。
而呂布當日幾下斬華雄的超群武藝,他瞧得一清二楚,又如何會去自尋打擊?
為謹慎起見,他寧可窩囊一點,也不能博個明擺著是微乎其微的機會。
呂布見他們鐵了心要做那貪生怕死的縮頭烏龜,不肯應戰,累他無法在主公跟前大展威風,好好表現,心裏也不快得很。
他是一日罵得比一日難聽,李傕光是鼓舞兵士們維持士氣,就足夠愁得頭髮都白了大片了。
一日,在燕軍主帳之中,眾臣群聚。
燕清衣整佩劍,舒服地倚在胡椅上,下頜微微仰起,似在閉目養神,腦中卻運轉飛快,正是依照慣例,把一樁樁需要他做最後決斷的事務處理掉。
郭嘉慢條斯理地搖了搖手中摺扇,另一手抖開一張紙條:“河內張太守遣人送書來,道袁術已被縛,可要送來?”
燕清道:“送去譙郡,具體怎麼處置,我會寫信讓文和知曉。”
郭嘉點頭,燕清忽睜了眼,看向荀攸道:“洛陽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荀攸語氣輕鬆道:“董賊已開壇設台,近日將推稚子即位了。”
“難怪虎牢關前大兵壓陣,他卻來都不來。”燕清諷刺一笑:“可笑。”
不管董卓要推哪個倒楣蛋當那個傀儡皇帝,他所打的如意算盤,都註定落空。
也就董卓這種行軍打仗上的行家、政治手段除了粗糙,就只剩天真幼稚的門外漢,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要是他沒料錯,董卓怕是滿心以為只要自己有了從龍之功,就能以顧命大臣的身份順理成章地把持朝政,占一個‘名正言順’,然後將他們義盟打為叛逆,驅使官軍,給予剿除清算。
所以才這般急切,連至關緊要的虎牢關的安危都顧不上了,非得留在洛陽鎮守。
可董卓卻是忘了,中央政權早已被漢靈帝捅得千瘡百孔,權威搖搖欲墜,如同風中殘燭。被他剛害死不久的少帝劉辯出身不可謂不正統,也有皇甫嵩的兵權在背後撐腰,可各方諸侯,又有誰把這洛陽朝廷真當回事了?
如果休養生息,勵精圖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約束力本就被折騰得薄弱,還經這軍閥胡亂插手、為一己私欲而擅自干預,不過是會讓人們心中那最後一絲對皇權的敬畏也跟著煙消雲散罷了。
明明董卓自身都對漢室綱紀毫無臣下該有的尊敬之心,卻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會因它而對自己言聽計從,指望別人去當公忠體國之臣,這想法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他推個明眼人都能瞧出是姓董的土匪的傀儡的新帝上去,然後大搖大擺地用皇令來號令群臣,除一些迂腐得無可救藥、或是洛陽城中純是順風倒的牆頭草外,還能唬得住誰?
等同於上趕著遞給燕清一個對付他的要命把柄,又送了個行前朝霍光之事、去廢立‘偽帝’的好理由,僅此而已。
荀攸提醒:“主公莫忘了皇甫將軍。”
燕清不慌不忙道:“董卓生性多疑,氣量狹小,雖與皇甫將軍共事多年,卻因長年屈居其下,心中有怨,矛盾不小。哪怕皇甫將軍伏低做小,他也不可能予以信任,只會趁機收回兵權,全安插上自己的人去掌握而已。皇甫將軍麾下雖有五萬之眾,可他們多是追隨他征南討北的老部下,豈會真心尊服董卓?將士離心,這五萬人看著多,戰力卻也有限,不足為據。”
皇甫嵩最大的價值,其實還在於他本身,董卓雖然是最明白這一點的人,卻也是絕不可能重用他的人。
荀攸若有所思,暗驚于燕清毒辣的眼光。
他剛要退下,燕清忽莞爾,輕描淡寫道:“至於新帝,倒不必動。”
能在董卓手裏活著的傀儡皇帝,定見識過那些血腥殘暴手段,從而知道聽話的重要性。
廢帝能有什麼好下場?
燕清出手保住他,他就會像纏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繼續仰仗燕清。
荀攸微微一怔,安然地注視著燕清,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
燕清雖似是試探,可他做出的這個決定,實際上是深思熟慮過的結果,而非是臨時起意。
也半點不擔心,這或會觸碰到忠於漢室的荀家叔侄的原則底線。
說到底,他目前只想要一個不會對他指手畫腳,甚至在背後捅刀的人在帝位上坐著,比起史上向曹操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這一計策的荀彧,這冒犯程度,恐怕還要輕上不少。
還有個原因就是,燕清吸取史上無數人的慘痛教訓,清楚凡是對涉及到帝位的伸手,都天然充滿了篡權奪位的嫌疑。
在本事足夠前,都儘量能不沾就不沾;若是不得不沾,也得竭力少沾。
燕清的意圖很明確——他不挾這天子,那別人也休想挾。
要是哪天這皇帝心思活絡了,也是不知多少年後的事,等到那時,燕清勢的羽翼早已徹底豐滿,正式上了軌道。
那就任誰來,都奈何不得、威脅不了、甚至連惦記,都惦記不動他了。
郭嘉問:“攻城器械,還需幾日制好?”
燕清看向劉曄,含笑道:“這還得問子揚了,我可是打前日起,就令他全權負責此事,而未再過問。”
劉曄微躬行禮,回道:“至多還需三日。”
三日。
眼見萬事俱備,董卓也因立新帝之事分身乏術,不可能趕得過來。
那這麼大一個空檔,若是就這麼幹等,未免太浪費了……
燕清略作沉吟,心中有個計畫模糊浮現,他下意識地喚道:“奉先,那些箭矢可全摘下來了?”
卻沒得到半點回音。
燕清微愕抬眼,張遼小心回道:“稟主公,呂將軍還未來。”
燕清奇怪道:“他於這類小會上,可是從未遲到過的,是因何事耽擱了?”
畢竟最近人都忙碌的很,只要不耽誤事務的處理,燕清對小會上人到不到得齊、或是准不準時,都不做任何要求。
但他同時也心知肚明的是,呂布對能光明正大地跟他親近的聚會議事,是一向保持最積極參加的態度,就連遲到都不曾有過,更遑論是缺席了。
難道前線戰況有變?
張遼一頓,不禁露出些許無法啟齒的為難之色。
燕清疑竇叢生,追問道:“究竟怎麼了?”
高順低頭裝死,張遼左看看右看看,沒人來解救他,只有一臉猝不忍睹道:“不知為何,呂將軍近來尤其愛乾淨,每得主公召見,都得專程焚香沐浴,更衣換履一番,以示重視。今日怕是因孫將軍留他說了幾句話,耽擱了一小會,才沒能及時趕——”
話未說完,換了身簇新戰袍,還隱約帶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當得是神清氣爽、英氣勃勃的呂布,就瀟灑一掀簾,步步生風地走了進來。
張遼瞬間噤聲。
呂布對他正頂著整一帳人詭異目光的這一點毫無自覺,只恭恭敬敬地向燕清一揖,口中道:“略遲了些,還望主公見諒。”
燕清:“……無妨,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