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軟硬兼施
兩千個蘆葦人 ,除了被推車送在最前、承受火力最劇的三百餘個徹底散架,無法回收外,其他被拽回時都已排滿箭枝,密密麻麻形如刺蝟,可謂滿載而歸。
這百余架車被整整齊齊地排開在軍營前面,尤其壯觀,而呂布昂首立於一邊,下頜線條宛若不近人情地緊緊繃著,沐浴在或驚或奇、或羨或敬的目光中,一派自在淡然。
燕清眼皮微微一跳。
別人是被呂布的威嚴外表唬住了,他可瞧得出來:要有條尾巴,這會兒肯定已翹天上去了。
就衝著呂布這得意勁兒,燕清便暗暗下定決心,論功行賞也就罷了,公事公辦;私下裏可不能再誇多了,省得對方高興過度,一下忘形。
況且有此借箭的經典一役,呂布定會名震天下,甚至名垂青史。
再看到郭嘉懶洋洋地打哈欠,眼眶被熬得微微發紅,眼淚擠了兩滴出來的可憐模樣,燕清不免心疼:“忙了一宿,你也快去歇息吧。”
郭嘉卻未順水推舟地接受,搖頭道:“打鐵還需趁熱,現賊軍主帥昏迷,全憑副將主持大局,箭矢耗盡,援軍未至,士氣低迷,正是最好時機。嘉懇請主公下令,這箭不忙摘,快一鼓作氣,將此關拿下罷。”
燕清點頭:“正合我意。”
他略一沉吟,剛要開口,就臨時改了主意,只衝大大方方地接受眾將欽羨眼神的呂布簡單打了個‘過來’的手勢。
呂布承蒙召喚,眼睛倏然一亮,臉上雖還繃著,屁顛屁顛地就小跑來了。
“主公有何吩咐?”
燕清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奉先是要再繼續站在這兒,還是總領軍勢,速克此關?”
呂布想也不想地就選了後者。
燕清隨意一點頭:“去罷。”
呂布就又甩著尾巴高高興興地跑了。
他還沒忘燕清曾交代過的‘和諧共處’一事,自己占了大便宜,就不妨招呼曹操一起喝湯:“孫文台!快去告訴曹孟德……”
燕清抄手而立,看他撒著歡兒越跑越遠,不禁好笑地搖了搖頭。
不料剛一轉身,就對上郭嘉充滿探究的目光。
燕清:“……”
視線甫一對上,郭嘉卻慢騰騰地率先移開了自己的,彷彿無意道:“主公待呂將軍的態度,好似大有變化,”頓了一頓,道:“隨意不少,也嚴厲了一些。”
燕清莞爾道:“被奉孝瞧出來了?我是發覺你以前的話頗有道理,才依著照做。光順著的確不行,他那性子張揚不遜,總得時不時敲打一下。”
郭嘉緩慢地點了點頭:“是該如此。”
燕清不知為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自然不想在這話題上停留太久。
碰巧他左右一看,沒見到荀攸身影,便問:“公達何在?”
郭嘉聳了聳肩:“回帳洗漱去了。”
燕清一怔,由衷感歎道:“文若也是如此,精細得很。”
荀家這對叔侄可謂是簪纓世家中的玉樹標杆,謙謙如玉的溫潤君子,舉手抬足都透著無可挑剔的優雅精緻。
特別是在看多了郭嘉的風流不羈——時不時披頭散髮,衣衫不整,還不穿鞋亂跑的不省心勁兒的情況下,愈發覺得賞心悅目。
郭嘉深以為然地點頭:“侄子肖叔。”
燕清眼神微妙地歎了口氣。
郭嘉敏銳地察覺到這點,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
燕清輕咳一聲,到底有一點不放心,往前踱去:“看看戰況如何。”
郭嘉慵懶跟上:“憑呂將軍本事,若能有差錯,才叫稀奇。”
而戰情發展,正叫郭嘉一語中的。
沒了利箭強有力的威脅,在呂布看來,牆上那些西涼兵就跟沒了爪牙的狗無異。
高處戰鼓隆隆,低處呐喊喧天,兩相呼應,震耳欲聾。
呂布仰頸長嘯:“將士們,隨我殺————————!”
赤兔熱血沸騰地噦噦幾聲,載著他振奮抖擻地衝鋒在最前頭,背後是數萬裝備精良的燕軍兵士,胯下駿馬賓士,如潮水一般向汜水關湧去,氣勢洶洶地淹沒了這山林古道,也讓敵軍膽寒心懼,生出不可與之為敵的虛軟感。
金色的晨輝均勻地灑落在包裹著將軍那高大雄壯身軀的銀亮戰鎧上,更襯得他猶如一樽威風八面的凜凜戰神。
“聽我號令,往下齊射!絕不可容敵軍搭梯攀牆!”
徐晃臨危不懼,毅然斬了幾個在這時動搖軍心的投降派,代了楊奉,調集人手,大聲指揮,才讓兵勢並未潰散,而是垂死掙扎一般,零星疏散地射下一些箭矢。
卻終究因士氣低頹而毫無勁道,只消持劍一撥,就能將它打落一邊。
“西涼狗就這點本事嗎!!!啊?!!”
呂布見狀,毫不客氣地大聲嘲笑起這份疲軟無力的負隅頑抗來。
底下將士紛紛響應,頓使得上頭守兵面紅耳赤。
徐晃怒道:“不必理會他!全給我打醒精神!!沒了箭矢又如何,舉起長矛往下刺!!”
然而實力懸殊,呂布還不是抱著收尾而已的心態來小瞧這差事,而是得了燕清的親口吩咐,認真攻來下,徐晃根本無機可乘。
他到底未能力挽狂瀾,卻也拼著一身傷痕累累,愣是帶領著關上將兵反抗到呂布帶人搭好雲梯,源源不斷地登上關牆的最後一刻,才頹然投降。
關上屍首無數,只剩最後圍繞在徐晃身邊的百餘親兵,被八面湧來的燕軍團團圍住。
徐晃仰天長歎,因疲乏過度的手顫抖得厲害,再握不住那沉重的貫石斧了。
援軍的遲遲未到,無疑是壓死眾將心中那匹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奮戰整整一日,在太陽下山的那一刻,徐晃率餘下部眾投降。
——汜水關徹底淪陷。
一臉視死如歸的徐晃,很快就和親兵們一樣被五花大綁,提溜到燕清跟前。
“在頂上發號施令的,就是你這小子?”
呂布面無表情地道:“報上名來。”
徐晃冷哼一聲,並不乞饒,只冷冷道:“河東徐晃,楊將軍帳下騎都尉!”
原來是徐晃!
燕清心裏一動。
有這個史上名的曹魏五子良將之一,難怪還能在主帥缺席、箭枝耗盡的劣勢下,西涼兵也依然能組織起一波波有序的進攻,而不像之前那些黃巾賊一樣飛速潰敗。
可惜他沒個能當說客的對方故友、滿寵,但對方既已落入他手掌心裏,就不可能叫他逃掉了。
燕清當然有意將這員有能大將收入麾下,卻不想凡事都折節開口,又有意磨礪一下老是鋒芒畢露、不善跟同僚共處的呂布,便不著痕跡地向呂布遞了個眼色,讓他代勞。
呂布瞬間心領神會。
轉看徐晃時,就恢復了一貫的森冷:“瞧你模樣,似是不服?”
“若非你出奇計,絕非如此局面。”徐晃不緊不慢道:“今我既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凡是武藝過人者,都有這分傲氣,呂布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便有意哼笑:“你既不服,我便容你休息一日,明天一早與你堂堂正正戰一場,叫你敗個心服口服又如何?”
徐晃冷道:“我已為汝等所縛,服與不服,又有什麼區別?”
呂布搖頭:“觀你勇略出眾,只腦子不太好使,我便要叫你知曉,甭管出不出計,再一百遍一千遍,你也將是我的手下敗將。”
見徐晃欲要爭辯,他也不理,徑直將話說完:“你若勝了,我便向主公求個恩典,還你自由之身,你那些部下,也可悉數歸還;你若敗了,便行那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之舉,棄暗投明,尊我家主公為主,如何?”
徐晃先是滿腹狐疑,聽完許諾的豐厚條件,自是立即應下:“還望呂將軍能信守承諾才是!”
呂布懶得回他,兀自大聲道:“還愣著做甚?快給徐將軍鬆綁,讓他活動手腳,再吃幾頓飽飯,睡個好覺——切記照顧好了,省得明日敗了還尋旁的藉口!”
徐晃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等過會兒到了燕清帳中,呂布這會兒的威風就全收起了,訥訥跪下道:“布不慎叫徐晃把那姓楊放跑了,還請主公責罰。”
燕清哪里瞧不出呂布是假意自責,其實來討表揚的這點小心機?
卻故意不遂他心意,只淡笑道:“主帥走脫,又怎怪得到你頭上?董卓不見得會放過敗軍之將,就算他因無人可用而寬宏大度一回,也不過是放跑一個草包罷了,沙場上倘若再會,於我軍也只有歡喜,而無憂慮。”
呂布眨了眨眼,目光灼灼地等著燕清接下來的誇獎,不料燕清寬慰完他後話鋒一轉,只簡單道:“因此奉先莫要多心,明日不是還要戰那徐公明麼?快些休息去罷。”
說完便繼續垂眸批閱文書,不再看呂布。
“…………”
就這樣?
呂布傻眼了。
似是不解呂布還站在那,燕清過了一小會兒,複又抬頭,眼底掠過一抹恍然大悟,明明白白道:“賞是定然要賞的,等攻下虎牢關,再一起計算功績,如何?”
呂布訕訕道:“哦。”
他再沒理由留下,垂頭喪氣地就要出去,背後忽然又傳來燕清的聲音:“對了,過來一下。”
呂布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燕清將筆一擱,正色命令道:“坐下來。”
呂布一頭霧水,倒還是依言照做。
等他規規矩矩地坐好了,卻見燕清粲然一笑,伸出右手,在他那濕漉漉的大腦袋上溫柔地摸了幾把,親昵道:“今日做得不錯,明日繼續。”
呂布做夢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招,雙眼發直,嘴唇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燕清很快就收回了手,微微蹙眉,盯著自己被對方涔涔的汗和灰弄得黏糊糊又髒兮兮的手心看了一看,毫不客氣地就抹回了呂布身上:“髒得很,快沐浴去!”
“喔。”
呂布夢遊般地滑了出去。
在眾將驚異不解的目光中,滿臉恍惚的呂布,把自己來來回回地愣是搓洗了五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