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暗藏殺機
頭回得到面見這麼一位聞達于天下的顯貴,卻失儀至此,不光是諸葛珪在那一瞬心如死灰,尚為出仕、已近弱冠少年郎的長兄諸葛瑾也臉色唰紅,就連幼弟諸葛均也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情不自禁地暗暗攥緊了闖下大禍的二哥的衣袍。
呂布眼皮一跳,眸光漠然。
他倒不至於跟小孩兒計較,只納悶這橘子雖較為罕見,可並不好吃,居然這麼受人青睞,不惜悄悄帶走幾個?
明明酸不溜秋,難以下嚥。
在場最鎮定的二人,除了神遊天外的呂布之外,就只剩暈陶陶地躺在那、被橘子撞到也依然不在狀態的郭嘉,就是闖下這彌天大禍的元兇,諸葛亮了。
燕清在一瞬的怔楞後,電光火石間想起陸績懷橘這一二十四孝的故事,再仔細瞅了瞅眼前這實歲不過剛滿十,正逢抽條、卻氣場初現,一看就胸有成竹的小小少年,莞爾一笑。
他隨意一抬手,制止了諸葛珪慌慌張張就要下拜請罪的舉動,並不像那典故裏的袁術一樣不懷好意地發問,而是主動解圍道:“亮郎可是為家中二妹所取,欲歸以遺其所愛?”
聽出燕清聲音裏隱含的笑意,也不難察覺出被釋放出善意,諸葛珪滿頭的冷汗,才漸漸停止滾落了。
諸葛亮微露訝色,面上不禁多了幾分順服和恭敬,也斂去了懷橘之事暴露後所裝起的防禦模式,乖乖地躬身行了一禮,一本正經,偏又帶著控制不住的奶聲奶氣道:”主公明鑒。”
燕清捕捉到那出乎意料的稱謂,不由微微一訝,然後衝一臉嚴肅的諸葛亮不著痕跡地眨了眨眼。
諸葛亮:“……”
你個還沒人家腰高的小不點,還蹬鼻子上臉地跟著叫什麼主公?!
諸葛珪低著頭,不知兩人的眼神交流,聽了這不知輕重的稱呼後,幾乎要氣得背過氣去,忍不住揍這一向黠慧過頭的二子一下了,只有羞愧地再次告罪道:“稚子無知,不當仿臣下——”
燕清輕笑一聲,口吻平和似閒話家常,卻又透著叫人怎麼聽怎麼舒服的親切,慢條斯理道:“這有何妨?我觀你這三子年歲雖都尚幼,卻各個資質不凡,假以時日,細細雕琢,必成大器。而亮郎今夜赴宴,且不忘照拂家中姊妹,品行亦是上佳;遇事畢而不心慌意亂,而是應對自如,便是大才之相,幸得你教導有方了。若到及冠時,他們還願在我這出仕,我自是歡迎之至的,至於亮郎的這聲主公,我便給記下了,他可逃不脫。”
這一番話下來,不但表達了熨帖的安撫,將他這三子大大誇讚了一遍,又褒獎了他的教導,諸葛珪聽得當場被感動得老淚盈眶,嘴唇翕動幾下,正不知如何措辭時,諸葛瑾已帶著二個弟弟規規矩矩地行禮致謝,道句盛譽不敢當。
以燕清目前的身份地位,且不說一言一行,只要是方才的評價傳出去了,哪怕不用刻意宣揚,也足夠讓諸葛家的三個兒子揚名一陣,收穫匪淺。
諸葛亮跟著謝完,又堅定地補了句:“且不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君子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會日後失悔?”
瞧著包子臉的丞相拗上了,燕清心裏樂得厲害,面上卻也很肅然地附和一擊節,道了句好:“亮郎所言極是。那索性擇日不如趕日,我便將你名字預錄進官員名冊,再有一件要務交予你手。”
諸葛珪一口氣又提到喉頭。
諸葛瑾:“……”
主公怎麼跟亮郎認真開起玩笑了?
一個十歲小孩,能處理什麼要務?
這麼一條未來會大放光彩的錦鯉高高興興地要往自己魚塘裏跳,燕清謙虛一次也就夠了,哪兒會真肯放走諸葛亮?
他也不怕諸葛亮不信守承諾,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只要他能穩住不崩盤,在他這就職仕官,無疑是最好、也最水到渠成的選擇;二是諸葛亮在史上是近乎被蓋了戳的、用極高的道德標準要求和約束自身的名臣,三歲且能看老,況且十歲?三是諸葛亮非是消極避世的心態,而的確懷有一身抱負要實現的,那離其及冠還有十年的這段漫長時日中,燕清有的是時間,給諸葛一家都徹底打上自己勢力的烙印。
諸葛亮到底還小,除了那在同齡人裏鶴立雞群的身高,和跟智慧成一定正比的小傲氣外。
在橘子滾落時,他其實也心裏打鼓,只面上裝得頗有成算,可這下真得名震天下的燕清青睞時,也忍不住抿著唇笑了。
燕清的下一句,便慢悠悠地來了:“那你往後,便奉命好好讀書吧。”
諸葛亮:“……喏。”
其父兄倒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聊完之後,燕清心滿意足地准了他們退下,順帶賜了幾大筐橘子下去,坐實了‘亮郎懷橘’這個友愛姐妹的暖心小故事。
呂布好奇道:“主公何故如此抬舉他們?那懷橘小兒氣性可不小。”
燕清唔了一聲,還真考慮了一下,然後道:“為了避免他們長歪……我一會兒寫封推薦信給鄭玄去,讓他收下他們罷。”
郭嘉醉醺醺的聲音忽然傳來:“鄭先生一向有教無類,主公不必如此。”
燕清也不堅持:“那便聽你們的。”話鋒一轉,“你還要在這賴多久?”
郭嘉黠然一笑:“正要著人準備寢具。”
燕清:“……”這混不吝的,居然打算在這直接睡下?
眼下已是十一月下旬,就算不似北地那般冷風驟至,也已轉涼不少。就算廳內可以點著火盆,燕清也不可能縱容懶得回房的他就這麼睡在薄席上。
他也不跟郭嘉廢話,無奈地衝呂布投去一眼,呂布瞬間會意,二話不說,俯身將郭嘉輕鬆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客房去了。
雖是自己下的命令,呂布不過完美執行,可看著郭嘉‘小鳥依人’(忽略掉惱羞成怒下的掙扎抗議)地‘偎依’在人高馬大的呂布懷裏……這副畫面,居然還有幾分詭異的和諧。
——他只是表達送郭嘉回房的意思而已,派人就行了,不用親自去抱吧。
還是公主抱。
這念頭似電光火石一般掠過,燕清下意識地跟了幾步,就莫名覺得心裏有點怪怪的,不太想繼續了,索性一拂袖,轉道先行回房了。
幾乎在燕清止步轉身的那一刻,呂布便發覺了,他略疑惑地回了個頭,也沒細琢磨,只想快點把這礙眼的燙手山芋丟到房裏,便揚聲道了句“布隨後就到”後,加快步子往可客人住的院子跑了。
燕清見呂布沒跟上來,心裏的怪異感就又加深了一重,直到回到臥房裏,摒退下人後,他也只是坐在榻上盯著跳躍的燭光,難得地發了片刻呆,竟是什麼也沒做。
倒是方才那一幕,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了。
等呂布火急火燎地趕回來,鞋履剛褪去,一抬眼就看到坐在案前的主公雖提著筆,卻一字未寫,而是安安靜靜地以一種夾雜著探究、疑惑……和些許呂布說不清道不明,可模模糊糊感到毛骨悚然的東西在內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
呂布咕嚕一聲,咽了口唾沫,一邊拼命回想自己最近可有做什麼大錯事,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詢問道:“主公是要寫信?”
這話就如擲入湖心的小石子,讓燕清恢復了淡淡的神色,也收回那種叫呂布極不安的目光,繼續埋首,隨意寫了幾筆:“嗯。傳水吧,你一身酒氣。”
呂布被燕清直白地嫌棄了染上的酒氣,反而高興得很——言下之意,赫然就是要留他宿下了。
他在燕清跟前一向就是一根筋的,除非必要,基本不會有半點掩飾,燕清將胡亂寫的紙給揉了丟到一邊,好整以暇地抄著手,看呂布叫人送水、在隔間扒了衣服入浴、認真點起熏香的整個過程。
這目光雖不尖銳,卻如影隨形,呂布哪兒能不發現?
等隔間屏去了燕清的安靜注視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呂布心裏愣是好一陣打鼓,搜腸刮肚得更厲害了,可饒是如此,也沒找出可疑的端倪來。
究竟咋的了?
呂布苦著臉換好寢服,用巾子擦著濕發,從隔間走出來後,燕清便移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拋出了第一個問題:“奉孝送到了?”
呂布不假思索地答道:“送到了。”
燕清道:“沉不?”
呂布誠實道:“跟拎只雞沒倆樣。”
燕清道:“桃樹帶回來了?”
呂佈道:“帶回來了。”
……
燕清問的問題都很簡單,卻非常之多,呂布一開始還小心應對,可越到後來,就越麻木,基本不過腦子,全靠本能答題。
忽然之間,燕清面色如常,冷不防地夾了極危險的一題進去:“打了勝仗,可有跟將士們喝花酒,找妓子?”
呂布:“沒有——誒?!”
燕清卻不給他喘息的功夫,片刻不停地繼續發問:“你和丁原鬧翻,跟你這會兒還打著光棍,可有關係?”
呂布錯愕之後,就醒了神,憑直覺嗅到不安的氣息,聞言剛要思考一下再回答,燕清便頗凶地喝了一聲:“答!”
呂布頭皮發麻,只有磕磕巴巴道:“……他欲將一遠房親戚嫁我做夫人,我不肯,便不那麼被待見了。”
話音剛落,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呂布總恍然覺得,頭頂上的密佈陰雲,瞬間散了大半。
燕清瞅了忐忑的他一會兒,微微一笑地來了個惡人先告狀:“你亂緊張什麼?隨便問問罷了,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