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鎮壓不滿
待燕清快步行到盟軍會飲的帳前,還沒正式掀簾進入,就能清楚聽到裏頭傳出的極大聲的爭論,不由蹙起眉頭。
“慢著。”
燕清打了個手勢,制止了衛兵通報他的名姓,兀自袖手佇於原地,漠然聽著他們的對話。
帳中之人,除袖手旁觀、純看好戲的那幾人外,赫然已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一派以荊州刺史王叡為首,包括了北海太守孔融和徐州刺史陶謙等人在內;另一派則唯揚州刺史陳溫馬首是瞻。
各自部曲分明還處於乍遭突襲,混亂無首的狀況,諸侯卻還忙著針鋒相對,爭吵不休。
燕清不禁諷刺地笑了一笑——就連撿便宜都不積極,怎麼敢放心啟用他們?
他壓下剛冒出點苗頭的怒意,耐心聽了一會兒。
裏頭的對話時大時小,隨情緒波動起伏,雖不是特別清楚,但燕清只聽了一小會兒,也明白大概了。
且說王叡曾為孫堅上司,過去因仗著出身顯赫,沒少輕慢這小門小戶出身、不通文墨,只靠運氣好才立了些功績,僥倖得了朝廷青眼,居然得以封烏程侯的大老粗。
孫堅為大局著想,對他多有忍讓,因此他氣焰反倒愈發囂張。
當燕清通過一紙詔書,將孫堅收攏至麾下時,王叡還沒少拍手稱快,歡喜於少了這麼個不知輕重、好衝他治理地方指手畫腳的莽夫。
在關東義盟建起後,王叡聽了幕僚的建議來到屯駐地,不料正經差事沒被分配幾件,倒是見到往常任他差遣使喚的孫堅意氣風發,屢任先鋒,手下兵士大增,顯然備受燕清重用。
這下可好,孫堅越是風光,就越使他心裏忿忿不平。
“我不遠千里,率郡兵來此處,是聞燕司空聲名素著,有大德略,是秉公扶傑,匡扶弘義之俊傑,”王叡率先發難:“然我切實所觀,親眼所見,卻與傳聞大相徑庭!瞧他重用的都是些什麼人?不論勝負,此事一旦傳出,不管是他,我等都會被連累著,徒然讓天下人恥笑!”
陳溫自知資質平庸,只想守好自己揚州那一畝三分地。
見新鄰居如此強勢悍勇,他心裏忌憚,當然不肯像王叡把燕清給得罪死了,而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與對方修睦。
畢竟南方三大州,揚州,益州,荊州皆是地廣人稀,教化匱乏,實力較北方要薄弱許多,並不甚引人注意。
這下就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維護燕清的一邊,昂聲道:“王刺史此言差矣。燕司空善識人用人,辨英雄于寒微,此能天下皆知,戰果亦是顯赫。旁的姑且不提,就道那一日下汜水關的輝煌,此戰績為天下人驚,何來恥笑一說?況且我等既已尊司空大人為盟主,就當聽從號令,而非在這緊要時刻行內訌之事!”
王叡冷笑:“哼!你自甘微賤,我卻不會由他肆意妄為!且瞧瞧他用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宦官遺醜,一個武官假子,還一個瓜農之後!我王叡生年以來,就沒聽說過為行大義,還得與鄙夫為伍共事的道理!”
他慷慨激昂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帳外傳來一陣清脆掌聲。
親兵恭恭敬敬地掀開帳幕,燕清笑吟吟地撫著掌,優雅邁了進來,溫和地看向帳中神色各異的眾人道:“說得精彩。”
背後非議別人,還被抓個正著,饒是王叡打定主意一會兒要對燕清發難,面上也不禁多了幾分不自在和惱羞成怒,強忍說道:“燕司空既到了,何不直接進來?”
燕清收了手,也不落座,就站在那裏,淡淡道:“軍中甚亂,卻不見各位蹤跡,我著急之下往這來,不慎聽得隻言片語,還望諸位莫怪失禮。”
王叡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燕清斂了淺淡的笑意,無聲地注視了王叡一陣,忽道:“王刺史所言,也的確有幾分道理。”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奇怪。
聽到王叡的冒犯之言,燕清哪怕脾氣再好,也該勃然大怒了啊,怎麼還……
王叡剛要開口,燕清就又說了下去。
他唇角微揚起,帶了一抹淡笑,眸底卻是冰寒冷冽的:“的確得怪孤不自量力,憑淺短智術,也一心想提寶劍興義兵,為伸張正義,除暴安良,匡扶社稷。卻忘了之所以有幸能集結諸位,靠的是意氣投合,推心置腹。”
聞言,王叡難看的臉色略略和緩,以為燕清是真同意他所說的了。
眾人也神色各異。
燕清弱冠登朝,雖不知道他最初是如何得了大將軍何進青眼,才掌了那麼一支奇兵的,可他見機極快地讓這區區一千人發揮了救駕的效用,一夜得晉升至三公之一的司空之位,卻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後以少勝多,奇跡般擊退董卓,又被封了亭侯。
而凡有侯位者,就能以‘孤’來自稱了。
只是燕清一向低調謙遜,文質彬彬而風度翩翩,從不用此自稱,這會兒卻破天荒地用了,要麼是動了真怒,要麼是為顯鄭重其事。
也就心緒紛亂的王叡一時間沒看出來。
眾人猜測紛紜,燕清臉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讓人瞧不出半點端倪來。
他緩緩踱了幾步,突然一笑,毫不留情地譏道:“怪孤太想當然,只因見慣孫文台闊達心胸,聽多了‘相忍為國、容人克己’,便滿心以為學富五車、門第清貴,被譽作社會賢達的王刺史要曉義明理得多,最起碼,也該清楚個人恩怨,應居於國家大義之下的道理!”
王叡這才意識到燕清是在嘲笑他連個武夫都不如,氣結:“豎子竟——”
燕清將唇一抿,猛然近前一步,仗著身高上的優勢,漆黑的眼眸沁了薄冰一般銳利,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氣怒的王叡。
火力全開,磅礴氣勢在那一瞬毫無保留地噴薄而出,壓人心悸。
哪怕一句話都沒說,光憑周身縈繞的強大氣場和號令群雄的十足魄力,就足夠叫當眾受到羞辱、氣急敗壞的王叡被徹底震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燕清自盟軍到來後,除最初做部署後,鮮少干涉各軍動勢,偶爾參與會飲,也是溫柔和煦,鋒芒內斂的形象示人。
他乍然強硬,以氣勢和官職壓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史上聯盟‘食盡而散’,無功而返,袁紹病急亂投醫,要立劉虞為帝……這些事之所以會發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名義上的盟主,雖看著風光,卻到底號令不住眾軍。
可身為盟主,卻屯駐在河內,而留在酸棗前線的大軍,則都畏縮不前,最先出擊的曹操還被徐榮打得大敗而歸,差點丟了性命。
對抗關西的戰果淒慘,關東內部卻鬥成一團,火拼得花樣百出:先是兗州刺史劉岱找藉口殺了一向跟他不和的東郡太守喬瑁,然後是盟主袁紹本人鬧了出反客為主,逼死韓馥屯兵冀州,接著又是袁家兄弟遠交近攻的反目大戲。
此消彼長下,袁紹又哪里建立得起威信呢?
就連最初盟軍的建立,都是靠東郡太守喬瑁偽造三公文書、撒下彌天大謊所起的。
可燕清卻不同。
他固然沒有四世三公的顯赫門閥在背後支撐,可在亂世之中,最有能力的無疑是手掌重兵的軍閥。
燕軍雄踞豫、兗兩州,兵有近十萬之多,可謂傲視群雄。
在名義上,他也完全不需要喬瑁去偽造什麼文書,他自己就是三公之一。
眾人皆知他備受先帝器重,由他發詔聲討董賊,自是名正言順。
他還有跟董卓正面對決,在懸殊兵力下漂亮地擊敗了對方,讓曾為大漢六軍之一、以驍勇善戰、縱橫四野而赫赫有名的西涼精銳潰敗而逃,讓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董卓都躊躇不敢親自迎戰。
就個人層面上,他無疑比靠家族之光、士族集團之助才坐上盟主寶座的袁紹,有著更強盛的底氣。
最重要的,還是無欲則剛——除了需要他們分擔去一些關注,省得他功高震主,被歪曲污蔑,惡意揣車下成為下一個眾所矢之外,燕清就沒指望過從盟友身上得到半點助益。
他想要的能自己掙到,而這些回應檄文的人,除他心中有數的那幾個,其他的不過是以為董卓是個好欺負的面瓜了,才來充充場面,沾沾光的多。
王叡這樣自命不凡、身無大用的貨色,多一個和少一個,又有什麼區別?
無論是為個人樹立權威,還是為大局著想,燕清都絕無可能容忍這種內部分裂的苗頭繼續存在。
採用手段時,也必須雷霆果斷才能奏效。
王叡在這節骨眼上主動送上門來,自然就成了燕清殺雞儆猴裏的那只雞了。
“孤問你。”燕清蔑然一曬,冷然道:“董賊脅國,迫害尊上,致天下倒懸,天怒人怨,生靈塗炭,朝野動盪,除之何豫?”
王叡張嘴欲答,燕清卻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繼續了狂風驟雨一般的打擊:“你只見他們出身微寒,卻不見他們散盡家財以舉兵,以身作則,身先士卒,親自率領部曲同卓兵作戰,屢建奇功!就算他們出身不堪,只要肯真心救國,就是胸懷天下,那與這等大義之士共事,可謂志同道合,有甚麼可羞恥的?挺身而出,維護這樣無私忘我的袍澤,有什麼可笑的?”
“何況我等興兵為國,你卻講什麼個人顏面,只掛懷自身利益得失——哈!”燕清一針見血道:“孤看你王叡,是來錯地方了!”
“還說恐為天下人恥笑?”他輕嗤一聲,凜道:“孤現已替足下感到羞恥!”
王叡打出生以來,就沒被人這般當眾羞辱過,攻擊他的人,竟然還是一向溫文爾雅的司空燕清。
他被說得面紅耳赤,滿心要反駁回斥,可氣怒填胸下,“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沒措起正經話來。
“冥頑不化,不可為謀!”
他沐浴在詫異的眼光中,只覺在場所有人都在暗暗嘲笑他,大怒之下,索性撇下這麼一句,拂袖而去了。
燕清看都不看他怒氣衝衝的背影,而是臉色稍稍和緩,向詫異又無措的眾人長揖一禮,肅然道:“諸位不隨大流醉生夢死,得過且過,而肯隨孤共赴國難,拯救天下,孤甚感激,在此先行謝過。而方才所說,亦只因不恥其言談,而非是對世家大族有所不滿。”
燕清歎息道:“若非有荀文若在兗州,為孤居中持重,出謀劃策,費心費力,孤亦不敢舉二州之力,率兵遠征至此。”
眾人還沉浸在他突然發飆的震驚中,訥訥忙說不敢當。
燕清話鋒一轉:“然心不齊難以成事,如有見不慣燕某人做法的,今日便可離去,孤定不強留。”
此言一出,人都一動不動。
燕清悠然道:“多謝諸位。可若今日是留下了,往後卻在背後說三道四,當個妄圖分裂聯盟的害群之馬,寒了在前線拼殺的將士之心……”
燕清目光森然,環視一周,擺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鏗然有力道:“不管那人究竟是誰,都要按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