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感應
雲霽捏著那柄匕首翻來覆去地看。
上一世中,雲晗昱捅了武孝帝一刀。武孝帝奪過匕首,反手抵上他的脖子,用力按了下去。
雲晗昱感覺那冰涼的鐵器硌著自己的血管,血管之下是汩汩流淌的血液,與那個堅硬的東西沖撞著。
他閉上了眼睛,以為自己會死。但沒有血濺而出,沒有脈搏停止。
武孝帝抵著他的,是匕首的刀背,只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紅痕而已。
侍衛聽到聲音闖了進來,又被武孝帝喝令出去。
武孝帝那雙眸子深沈得如一汪潭水,直直地看著他,里面湧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接著調轉匕首,用刀尖在他的胸膛,劃了開了一道傷口。用手指壓迫著,讓傷口的血液湧出來,然後低頭去舔舐掉那些滲出的血珠。
“你傷了朕,朕也傷了你。”武孝帝舔凈了傷口,讓血液不再流出來。嘴唇蒼白卻依然是上挑著的,仿佛是在笑著,說:“我們這叫……扯平了。”
武孝帝撫上他的臉,細細地摩挲著,那指尖上粘膩膩的,沾著兩個人的血。
眸子里的那汪潭水霎時沸騰,又瞬間平息。
“朕要你,你不能離開朕,朕也不能離開你……”
武孝帝閉上眼,倒在了他身上。
腹部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將整個龍床都染紅了。
“來……來人啊……”他楞了一時片刻之後,大喊。
其實他本可以用那把匕首,在武孝帝的背後再捅一刀,徹底結束了他的生命。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下不去手了。
為什麽?是因為那一句話?亦或摸著他臉頰的那只手?還是倒在他身上的瞬間,那個男人嘴角所浮現的,一抹安心的笑容?
那一刻……他覺得他的心,有些亂了。
這一世,他還是跟著那個男人回來了,選擇在他的府上當一名門客去輔佐他,而不是殺了他。
為什麽……
——
“季先生,將軍請你去議事。”下人進來通報,他急忙收好了匕首,正了正衣冠,往前廳走去。
“現在宣國不能南下,主要是因為富南國雄踞華中。景國和香南國的貨物,全部都要通過富南國。富南國征收了五成的稅金,導致景國和香南國的貨物變得奇貨可居。”
“但現在以我們的實力,還無法與富南國正面交戰。富南國地大物博,兵役人口多,而且富南、香南兩國都是前青雲幫分出來的,雖然內鬥不止,但若是有外敵入侵的話,恐怕還是會聯合抗擊。”
“我看未必。”雲霽走出來,向前廳正在討論天下大勢的幾位門客行了禮,卻對陳博涉沒什麽表示。
陳博涉也不惱,還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請問季先生有何高見?”
雲霽環視了一圈,另外四名門客有質疑,有鄙夷,有警惕,有懷疑,他無懼也無謂,侃侃而談。
“世人都以為,富香兩國劃漢水而治,是發生在青雲幫立了南國之後。習成在南國南邊自立為王,而北邊內亂不止,無暇顧及。後來宗謙上臺之後統一了半邊南國,唯有習成的軍隊拒不歸屬,只能劃漢水而治。”
“但實際上,青雲幫的分裂早有苗頭。”
“當年青雲幫打下了現今的富南國的都城——琛州城之後,為誰先進城而起了沖突。宗謙的叔父宗衡先進城,但琛州城城主卻是習成的父親習廣德殺的。後來宗衡被已逝的南國公封為琛州城主,習廣德被封了南邊的封地。”
“漢人歷代以北為尊,習廣德對被封到了南邊很是不服氣。他自認為論資排輩,自己要比宗衡更有資歷,而論戰功的話,他殺了琛州城城主,應該比宗衡的功績更為顯赫。”
“所以習成後來在南邊自立為王,拒不歸順,絕不是一時之意。早從他父親那一輩開始,父子二人便有意經營南方,養精蓄銳,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北伐奪取琛州城。”
雲霽說完之後,諸人表現各異。
有人連連拍手,有人將信將疑,有人嗤之以鼻。
“那這麽說來,如果與習成互通有無,里應外合的話,他就能幫助我們南北夾擊,一舉殲滅富南國?”陳博涉問。
“倒也未必。”雲霽不敢把話說得那麽肯定,“如今宗謙在北邊已立了二十余年,習成在南邊也安順了二十余年,二人相安無事,和平相處得久了,恐怕不願打仗。”
“兩邊的百姓安居樂業,常常有貿易往來,恐怕也是不願紛爭起。”
“說了半天等於沒說。”一名名為邊興的門客對他最為不屑。
雲霽眉頭一皺,“雖然直接勸香南國恐怕不易,但勸大滄國卻未必是不可行。”
“大滄國?”邊興仰天大笑,“大滄國就是個海邊的漁村而已。全國上下的兵力不足八萬,曾經被富南國侵占了北方的平原都打不還手,這麽一個小小的弱國,我們怎麽可能與他們結盟?”
雲霽沒有理他,繼續說道:“大家應該都知道大滄國產鹽吧。”
“難不成你要把鹽巴攢成鹽巴球,當作攻城石嗎?”邊興嗤笑道。
“七國之中,產鹽的只有我們宣國與大滄國,若我們兩國聯手,便可控制鹽價,令鹽巴價格高漲。”
“如果百姓們吃不到鹽會怎樣呢?頭發變白,幹活沒有力氣,腳步浮虛,脖子腫大,周身水腫。所以百姓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去買鹽,即使是去價格昂貴的黑市。”
“如果我們將黑市鹽的流通渠道,只控制富南國國境內的話,會怎麽樣?”
“富南國地處七國最中央,為了買鹽,其他各國的百姓都會湧入富南國。而富南國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有足夠的食鹽,便會封鎖邊境。”
“這樣一來,不僅在富香兩國的邊境會發生沖突。在樺國和富南國,邑國和富南國,景國和富南國的邊境,恐怕都會發生沖突。”
“我們再乘機聯合香南國與大滄國進攻富南國,說不定能將富南國一舉殲滅。”
陳博涉聽了之後眉頭緊鎖,還是有一個疑問,“是一個好主意,但如何能讓其他各國不會懷疑是我們與大滄國聯手,控制了販鹽的渠道,而相信是富南國從中作梗,囤貨居奇呢?”
邊興又嘲笑了起來,“天馬行空,紙上談兵,百姓又不傻,他們如果在富南國買不到鹽,可以直接到宣國,大滄國和香南國……”
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被他這麽一說,眾人也反應過來了。
除了這三國之外,唯一可以買到鹽的地方,恐怕只有與大滄國和宣國都接壤的富南國了。
“如果再和香南國聯合起來,暗示賣鹽的黑市只存在於富南國境內的話……另外三國就不可能不相信。”邊興拍了個巴掌,恍然大悟,“因為他們根本無從得知正確的消息!”
雲霽點頭,“如果宣國、大滄國和香南國都指向是富南國囤積了鹽,並且開放黑市盈利的話,另外三國根本不可能知道到底真相是什麽。”
“只能相信口徑一致的說辭,那便是富南國在囤貨居奇。”
陳博涉不禁稱贊,“季先生果然是高明之人,居然想到了從鹽來打一場仗。”
“只是偶然想到了而已。”雲霽自謙了一句,低下頭往後退了一步。
——
晚上的時候,陳博涉留了雲霽一同吃飯。
雲霽左推右推,推辭不過,被拉著手,強摁著坐在了飯桌旁。
人皮面具的缺點有幾個,其中之一便是不好吃飯。
因為咀嚼的嘴部動作要比說話大。戴著面具咀嚼的時候,臉頰附近容易出現褶皺和松動。
若是肉的油脂,菜的湯水不小心濺到了人皮面具上,也會使得人皮面具留下異味或者痕跡,不好清理。
“雖然知道季先生足智多謀,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陳博涉給他的碗里夾菜。
雲霽用筷子挑了一小口米飯吃下去,小心地嚼了嚼。
“怎麽,飯菜不合口味?”陳博涉一副關心的樣子,
雲霽搖頭,“有些牙疼。”
“你一定要多吃點。”陳博涉關心地說:“你太瘦了。”
雲霽覺得好笑,於是便問:“你為何會覺得我太瘦了?”
“看先生的手腕如此纖細,再看先生的衣服都是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沒想到陳將軍對我,竟觀察得此仔細。”雲霽調侃。
陳博涉被這一句調侃鬧得臉紅了起來。
說來奇怪,他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總有種很奇怪的,想親近感覺。
他沒有龍陽之癖,也從來沒有讓小倌或者書童伺候過。
他征戰四方,結交的男性友人和結下的男性仇人都不計其數,但從未對一個男人如此上心過。
從文宣公的宴席上,第一次見到了季雲的時候,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了季雲身上,不住地上下打量著。
宴席上有美酒佳肴,有鼓樂吹笙,有翩躚歌舞,有美人細腰。
但這些,通通都沒有站在秋水衡後面那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拘謹的門客,吸引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