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師兄()二修
他記得剛上山的時候,師兄怕他回憶起家人被殺的那慘烈的一幕,主動提出來要同他一起睡。當時兩人都還小,十歲出頭的年紀,擠在一起睡著的時候,像兩個小動物。
他抱著師兄,壓著師兄,把師兄擠到角落里的情況居多,而師兄睡著了就是安靜而乖巧的,被他擠到角落里面也不反抗,反而更縮了縮身子,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明明師兄是要年長一些,但不知為什麽,總有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好像被欺負了也不會反抗。於是他生出了些逗弄的壞心,把師兄的被子也搶了過來。
第二天早上,樂弘道人在雲霽房間里找不到他,跑到仇正的房間一看,兩個小團子依偎在一起,只不過被子全部被仇正那個混小子卷走了。
雲霽凍得瑟瑟發抖,緊緊地貼著仇正,想感受些溫暖。
樂弘道人氣得一腳把仇正踢下了床。
迷迷糊糊地覺得身邊的熱源消失了的雲霽睜開眼睛,就看見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師弟。
“你不要欺負你師兄。”樂弘道人氣得甩手。
雲霽打了個噴嚏,不明白師父為何如此生氣,急忙偏袒師弟,“他沒有欺負我。”
仇正從地上爬起來趴在床沿上,黑亮的眼睛一直盯著雲霽,令雲霽有種被小狗盯著了的感覺,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師弟的頭,頭發有些紮手。
樂弘道人氣得直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嘆氣模樣。這兩個人,一個長了個精明的臉,實則蠢得要死,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一個長了副純良的、討巧賣乖的面孔,實際上是一肚子的壞水。
師父走後,他爬上床,把師兄抱了過來。往常師兄都會推就幾下,但昨晚一晚上沒蓋被子,師兄被凍得鼻涕都快掉下來了,於是順從地靠了過去。
“你好暖啊……”
——
“你好暖啊……”此刻懷中的師兄燒得迷迷糊糊,發現了熱源便依偎了過來。
仇正這才發現手下摸著的皮膚是滾燙的,而師兄的臉色也是一片潮紅,肯定是在生病著。
他帶師兄回到了山中的石屋,王叢那幾個正在喝酒賭錢的,看見老大抱了個人回來,都止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
“老大,你從哪里撿回來了個這麽個標致的人兒啊?”一名看守鬥膽地問了一句。即使火把的火光昏昏黃黃,他也能看出老大懷里抱著的人皮膚白皙,容貌俏麗,勾欄的小倌恐怕都沒有這個貨色。
仇正看了他一眼,他識趣地立即噤聲。那眼神那麽兇狠,是要殺人啊……
指揮著下屬,將又冷又硬的石板床上鋪了兩層褥子和一床棉被之後,仇正才輕輕地將雲霽放了上去。見他面色潮紅,呼吸有些阻塞,喘氣吃力的樣子,心頭閃過了一絲愧疚,要是早些把他尋回來就好了。
但師兄怎麽會出現在樹林里,而師兄出現的地方又與那個宣國人消失的地方是一致的。難道那個宣國人,就是師兄假扮的?
仇正聽說過易容術,但若是易容術的話,短時間之內不可能全部擦除得一幹二凈。仇正撫上師兄的臉,那張臉真是漂亮,在市井中走一回恐怕就會被看殺了。而那張臉上,沒有任何易容的……
等等,仇正摸到了他臉上有些透明的黏著的東西,點在額頭、鼻梁、顴骨和下巴的位置。難不成是……固定人皮面具所需要的樹膠?
他聽說過這個方法,貼著人皮面具改容易貌可以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據說已經是個失傳了的禁術。
師兄怎麽會這個法子,而那張面具,現在在哪里?
難不成……是師父瞞著他偷偷只傳給師兄的?
想到此,他便有些憤恨。
師父有時會帶師兄下山,一去便是一整天。傍晚回來之後,二人對下山之事只字不提,仿佛就當他是個外人似的,說著什麽“菜真好吃”,“今晚的夜色真美”之類的寒暄話來岔開話題。
師父對師兄與對他是不同的,時間越長便越能感覺得到。比如師父會支使他去巡山,比如師父會給師兄留一壇屠蘇酒。
但師兄是個榆木腦袋,對師父的偏袒毫無察覺,反而會想方設法地照顧師弟。
而他則只需要假裝著一副可憐的,無依無靠的樣子,便可以對師兄予取予求。所以他樂得裝個乖巧而笨拙的師弟。
直到師兄一聲不響地下山了,事前卻對他只字不提,他才發現他不止是被師父區別對待的,也是被師兄排斥在外的。
師兄所有重要的決定,都沒有他的參與,師兄每次見了他,也只當他是小孩子一般。
對於他的小動作和小心思,師兄不會特意去關註,所以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他要什麽,便會盡量配合。
不是因為師兄傻,只是因為師兄沒有把他放在心上而已。
——
師兄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於是許多疑惑便有了端倪。
師兄會拉著他一起上山采藥,他以為師兄是特地來找他,後來發現只是因為師父在忙,而這里沒有第三個人而已。
師兄會把肉菜擺在他和師父面前,自己只是夾些素菜吃。他一直以為是師兄對他格外關照,後來發現只是師兄不喜葷菜而已。
師兄會看著他練功,他也因為師兄的註視而練得格外賣力。當練得大汗淋漓停下來,朝著師兄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師兄的目光並沒有投在他身上,而是仿佛看著無盡遠的遠方,抑或陷入了沈思。
他將在溪澗拾得的彩色石子穿了一條項鏈送給師兄,師兄笑著接了過去,但嫌女氣,一直沒戴著。後來,那條項鏈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他以為是師兄收藏好了,但師兄走了之後,他在師兄房間的抽屜里發現了那條項鏈,師兄根本就沒帶走。
一切的一切,當他覺得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才會發生了的時候,其實都是師兄的平常姿態。
這個發現令人惱怒,仿佛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珍珠被驗出來是個假貨一樣。
他一直以為自己受到了師兄格外的關照,也一直保持著老實憨厚的模樣。到頭來發現,這些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於師兄而言,他是無足輕重,無關緊要的。師兄照顧他,只是因為他是師弟。
換句話說,如果這個師弟不是他,而是別的張三李四,師兄也一定會擔當起師兄的責任。
仇正撫上雲霽的臉,將他臉上黏著的樹膠擦掉。
他對於師兄的不告而別,始終有些耿耿於懷,所以下山之後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但走遍了七國的各個城市,也沒發現他的影子。
他原本還有一點期待,覺得師兄既然是要瞞著他,肯定不會輕易暴露行蹤,所以他找了這麽久沒有找到也是正常的。
如果師兄是有意要瞞著他的話,至少在師兄的心目當中,他是存在的,有分量的。
但是今天才知道,師兄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蹤,更沒有刻意瞞著他,他之所以找了這麽久沒有找到,只是因為他對師兄太不了解而已。
“師兄,如果不是這次誤抓了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會把我忘了?永遠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仇正看著床上呼吸不穩的人兒,突然生出了些狂妄的想法。
真令人氣惱,真令人氣憤,真令人……想毀掉些什麽。
就像小時候搶過師兄的被子,害師兄被凍得瑟瑟發抖,轉而只能依靠他來取暖一樣。如果把師兄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搶走,全部都剝奪,讓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可以依靠的話,那麽師兄是不是就會正眼看他了?
仇正撫上了雲霽的脖子,那脖子那麽纖細,他單手便可以掐得他斷了呼吸。他緩緩撫摸著,感受著血液在皮膚地下汩汩流動的聲音,感覺脈搏在撲通撲通跳動的頻率。
這麽不設防的師兄,這麽輕易便暴露在他眼前的師兄,這麽容易就會被殺死的師兄,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的手在脖子上反複摩挲了一陣,皮膚的光滑觸感和只手便能結束一個人生命的感覺,令他微微地興奮了起來。
從纖長的脖子順著往下,是師兄的鎖骨和胸膛,因為高燒而泛著米分色,襯著白皙的皮膚,平添了一絲情色的味道。
仇正的手指滑過鎖骨和泛紅的胸膛,來到心臟的位置。
這里也是這麽毫無防備……他按了按,感受到了皮膚的熱度和心臟的跳動。
他只需一掌下去,便能震斷師兄的心脈,令他口吐鮮血而死。如果死了的話……便能永存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對師兄的執念竟如此之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爹娘、親戚和全村的人都被殺了之後,他並不覺得孤單,只是覺得悔恨。
恨自己沒法救他們,恨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舉刀的士兵將刀自人頭部劈下,恨自己只能眼見那人被劈成兩半,慘叫著倒下。
為什麽自己如此弱小?為什麽敵人如此強大?
他想變強,發瘋了似的想變強,而恰好在這個時候,樂弘道人伸出了一根救命稻草,告訴他,我可以讓你變強。
他立即接受,此時不要說當人徒弟,就是當人僕人,當人奴隸,當人畜生,他也要變強。
只有強者才能報仇雪恨!
不,不止如此……只有強者才能屹立於這個世上。
那些弱小如他的父母、他的親戚、他村子里的村民們,就是因為太弱小了,所以才會被踐踏,才會被蹂躪,才會無辜受牽連。他們太弱小了,連作為對手被殺的資格都沒有,只是被當作泄憤一般地被大批屠殺。
所以他要變強,強到所向披靡,強到讓一切臣服於他,強到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強到……師兄能看著他,而且師兄也只能是他的!
——
雲霽又做了個夢,是個噩夢。
夢里,他又回到了那個牢房,聽見上方傳來的腳步聲、鐵鐐聲、咒罵聲和慘叫聲……無窮無盡,無窮無盡,無窮無盡……
“哐啷”、“哐啷”、“哐啷”……
他驚得猛然睜開眼,看到了趴在床頭,正握著他的手的仇正。
他急忙去摸臉,空空蕩蕩……面具沒有了,被取下來了,被識破了……
怎麽辦?
雲霽想,要不還是裝昏迷好了,這種情況下師兄弟相見,多尷尬啊。
“師兄,你醒了?”
仇正那小子真敏銳,雲霽腹誹,他明明是一動不動,卻被察覺到醒了過來。
“嗯……”雲霽輕輕應了一聲,“你都……知道了?”
他有些心虛,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師弟識破了易容之術,所以想試探地問問師弟知道了多少。若是他下山,投靠宣國,寄居在陳博涉麾下,這一連串的事情都被師弟猜了個七七八八的話,現在再告訴,豈不是顯得他心不誠?不對,豈止是顯得,簡直是蒙騙之心,昭然若揭。
“知道什麽?”仇正搞不清楚狀況的天真模樣,“我看到你倒在樹林里,是被人襲擊了嗎?旁邊還有一堆火。你到這里來做什麽?”
雲霽聽到仇正的反應,先是一驚,隨即又裝作鎮定的樣子,“我……我迷路了,就生了堆火,驅趕野獸……然後,就……就被一個黑衣蒙面人給打暈了,身上的錢……都被搜走了。”
仇正笑了笑,還是以前那個忠厚的模樣,“你沒事就好,錢算什麽?來,把這個藥喝了。”
雲霽見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頓時安心了下來,接過藥碗咕嘟咕嘟地便喝了下去。
“你怎麽下山了?怎麽在這里?”雲霽任憑仇正幫他擦著嘴角的藥汁,之前那個冷冰冰的樣子仿佛是個幻覺。
“倒是師兄你,下山也不跟我說一聲。”仇正一副埋怨的語氣:“我本想下山投靠你,結果卻找不到你的人,你知道我過得有多辛苦嗎?”
所以……才會在這個山里面搭了這個簡陋的屋子嗎?
雲霽萬萬沒想到仇正在這里的原因,居然是因為自己,“師父沒給你盤纏嗎?”
仇正搖頭,“師父給你了嗎?真是太偏心了。”
聽到仇正這麽一抱怨,雲霽心里愧疚得不行。原來竟是因為師父不給盤纏,而他又找不到自己,所以便隱居在了這個山里,當了山匪嗎?
“我對不住你。”雲霽急忙拉著他的手道歉,“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就下山,我以為至少還要五年的時間。要不以後你就跟著我,我會照顧你的。”
“師兄,還是你對我最好了。”仇正笑起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依賴著他,撲到了他的懷里。
雲霽伸手摸摸他的頭,現在頭發長長了,紮起來了,摸起來是一水兒的順滑。
“師兄會照顧你的。”雲霽承諾,“不會讓你過得那麽辛苦了。”
他想著仇正是走投無路,才會進山為匪,而這次關押了殷辰和他,應該就是為了換取贖金。
如果讓仇正跟著他,一起為陳博涉做事的話,那麽仇正便能領一份俸祿。即使不為陳博涉做事,反正他在鄴城有套宅子,也能讓他住進來。
想到這里,雲霽便覺得一舉兩得,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經解決了。
——
“師兄,你現在住在哪里?”仇正的問話仿佛從遠處傳來,傳到他的耳朵里有些飄渺。
“什……什麽?”他的精神有些渙散,對上一句問話差點沒聽清。
“師兄,師兄……”仇正似乎還在喊他,有話要說,但雲霽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師兄,師兄……”仇正又喊了兩聲,確認師兄沒知覺了,才板起臉來。
迷藥終於生效了,害得他還演了好一陣子的乖小孩。他板起臉來,恢複平素的面孔。
而師兄,還是那麽好騙啊。
還是那麽一如既往的純良、無辜、美好……令人很想玷汙了……
看看這朵高嶺之花在身下承歡的時候是個什麽模樣。
仇正看著眼前人兒安眠的睡顏,不禁有些按捺不住。
他撫上了師兄的臉,從微蹙的眉頭劃撥開,將聚攏的眉峰撫平了。到他的眼,感受睫毛在指尖顫動時的畏縮。再到秀氣而挺立的鼻子。最後慢慢遊移到兩片薄唇。
他按著那米分色的唇瓣,直到按狠了,讓嘴唇因漸漸失血而變得蒼白,才松開手。那漂亮的嘴唇回過血來,變得更加殷紅,更加艷麗。似乎因為感受到了痛楚,而微微開啟,簡直就好像……
無聲的邀請。
仇正伏下身子,輕輕靠近,伸出舌尖舔舐著那個他肖想了好久的軟膩的嘴唇。一點點地舔過唇角,舔到唇珠,撬開唇瓣,想往更深處攻陷,卻遭到了無聲的抵抗。
師兄的牙關始終沒有張開,令他不得不在探進去之後,氣質敗壞地縮回舌頭。返回的時候,他報複性地狠狠地在師兄的下唇吮吸了一下,令眼前被迷暈了的人兒輕哼了一聲。
那水色的薄唇更加飽滿而嬌艷,襯得臉上剛剛退燒了的潮紅,好像又浮上來了一般。
怎麽才可以得到你呢?我的……師兄……
——
第一次對師兄有了不一樣的感情,是跟著新拜的師父和師兄回到廢棄的道觀之後,師父帶他到後山的瀑布下方去洗手的時候。
師父將他的手強放到了瀑布里,任上面的水流從高處落下,沖刷著他那雙鮮血淋漓的手。
指甲已經被磨掉了一半,指腹的皮也完全被磨掉了。冰冷的山澗水流就這麽沖擊著他赤裸的傷口,他咬著牙,不吭一聲。
與變強所需的代價比起來,這點小痛真是微不足道。
沖洗幹凈之後,他疼得滿頭冷汗,師兄走上前用袖子替他擦著額頭上滴落的汗珠,然後捧起他的手,給他包紮。
“師父,你沖得太狠了。”師兄說,“他那麽小,哪里受得了。”
“人不是好好的麽?”樂弘道人甩了甩拂塵先回去了。
月光下,只有他和師兄兩個人。
師兄如白瓷一般漂亮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血淋林的,刨過地也埋過屍體的手,“我會輕輕的,你疼了就告訴我。”
師兄的漂亮的臉在月色下,如同個仙子一般,而這位仙子,正捧著他的手,小心地吹了口氣,又擡起頭來,朝他笑著,“吹一吹就不疼了。”
有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只覺的心里仿佛有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