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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臣》第38章
第37章 鐐銬()小修+小甜餅

  他將陳博涉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卻沒想到恰恰被這個人武夫的外表蒙蔽了。

  西襄公垂頭喪氣,準備束手就擒,後方的白蹄兵見領袖戰敗,也紛紛丟盔棄甲。

  但沒想到陳博涉揮了揮手,讓堵住往樺國道路的宣國士兵兵分兩路,讓出一條道來,“這次我勝之不武,多有得罪。將來若有機會,願與國公正面交鋒。”

  西襄公擡起頭來,眼里盡是驚訝的神情。他是一國之君,如今落到了敵軍的手上,敵軍非但不斬他首級,反而要放了他?

  “將軍,咱們……”身後的副將示意他快些走,不要等陳博涉改變了心意。

  西襄公抱拳作別,往馬後抽了一鞭子,率領殘余白蹄兵從宣國騎兵留出的通道,魚貫而出。

  待白蹄兵全部撤軍之後,陳博涉的副將有些不解,“將軍,剛才為什麽不把西襄公給捉了?”

  陳博涉眺望白蹄兵最後揚起的塵灰消失在視線當中,“若殺了他們的國公,他們要麽會投降,要麽反而會魚死網破,拼死一搏。而我們……”陳博涉指了指前方,通向宣國通道那一側北方騎兵營房的駐地。

  “我們的營房里面其實已經沒人了,只是用稻草、紙糊的人和幾百名士兵制造了前方也有兵馬堵截的假象。”陳博涉道:“若他們眼見從西邊殺不出去的話,說不定會從東邊突圍,這樣一來,便可長驅直入,直取鄴城了。”

  副將聽完之後,嚇了一頭冷汗,“將軍,你怎麽之前沒跟我說?這……這個……也太冒險了。”

  陳博涉看了看副將臉色突變的樣子,“就是怕你露出了膽怯的樣子,才沒跟你說。兩軍對峙,最忌戰前露怯。如果他們不被我們所吸引,掉頭攻東邊的話,不就危險了嗎?”

  副將把頭盔取下來,擦了一腦門的汗,“但……還是……萬一的話……”

  “不過就算他們真的突破了涵梁關,也不一定會真的攻到都城。”陳博涉道:“我已經調援軍了,白蹄兵過了涵梁關之後,可能就會和援軍正面交鋒。只是這次,我們備戰得過於匆忙,即使俘獲了西襄公和他的殘部,也無法攻下樺國都城,所以我就留他一個情面,讓他回去了。”

  副將聽罷,對領袖的智勇雙全佩服得五體投地。

  智慧的地方自不用多說。放出假消息,佯裝要調北方騎兵去隴南,然後清空了駐地的士兵,在涵梁關兩側的高地設置埋伏,又繞到後方截斷道路。除此之外,即時調兵,保衛都城,斷絕了最壞的可能性。

  勇氣的地方則在於,將軍居然能將圍剿的四面給空出一面,唱空城計!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任何人不說,在與西襄公你來我往激戰了一百個回合,絲毫不落下風。即時知道兵力不足,但下手也絲毫不手軟,最後將西襄公的長槍斬斷了槍頭!這種魄力,不愧為當世真英雄,勇猛過人。

  ——

  陳博涉整兵回鄴城,對邊興去營救殷辰和季先生的事情,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這次之所以能擊退西襄公的白蹄兵,全倚仗季先生的那張地圖。那張地圖既是隴南山中的路線圖,也是季先生傳的消息。

  季先生在那張地圖上,看似是山川名稱的地方,打亂順序寫了提示。提示慫恿陳博涉離開鄴城,來隴南山中救人的人,很可能就是內奸。

  滿朝文武之中,只有芮深是贊成陳博涉親自去隴南救人的,而且陳博涉前腳走,芮深後腳也跟著撤了,最為可疑。

  陳博涉派人暗中跟蹤,發現芮深往樺國方向放飛了信鴿。

  那只信鴿飛出去不久之後即被射殺,而鴿子腳上綁著的傳信細竹筒里,就裝著“陳調北騎往隴南”的字樣。

  季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陳博涉攔截下了發往樺國的消息之後,卻沒有就此罷了,而是想將計就計。

  於是掉頭北上,親自到涵梁關布置了包圍之策,而後又給樺國重新發了“陳調北騎往隴南”的消息,準備打一個時間差。

  西襄公覬覦河西走廊已久,此次偷襲心切,很快就上鉤了。而此一役之後,可能會暫時擱置直取宣國都城的野心,為宣國的整軍備戰贏得時間。

  現在北邊雖然沒了威脅,但隴南山中到底是什麽人扣押了殷將軍和季先生,還不得而知。

  季先生傳的消息只是說無性命之憂,但他還是止不住擔心,怕這只是季先生為了穩他的軍心,不讓他親自掛帥來隴南的一套說辭。

  也不知道邊興那小子辦事利不利索……

  ——

  雲霽醒來的時候,發現被仇正拿鎖鏈拴在了床上。

  床四周多了四根石制的,鑲入地底的立柱,便是四條鎖鏈固定的地方。

  即使知道徒勞無功,雲霽還是想試一試,所以用力扯著鎖鏈,把鎖鏈拽得叮當作響。

  引得門外看守的王叢諂媚著一張笑臉進來,“頭兒讓我們看著你,盡量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你看看你有什麽想吃的,我給你端過來?這山里啊,就數野味最好吃了,什麽山雞呀,野兔啊……”

  王叢一一細數著,一副仿佛在回味似的,垂涎欲滴的樣子。

  “我要吃個山雞,要烤的整只雞。”雲霽道,現在不知道外面的看守究竟有幾個人,但能調走一個是一個。

  “好嘞。”王叢點頭,朝門外走去,剛把門關上,卻又退了回來,笑嘻嘻地道:“對了,頭兒叮囑過,差點忘了。頭兒說你不喜歡吃葷食,如果要吃個雞鴨魚肉的,肯定是想調開我們。”

  雲霽聽著臉上一陣難堪,沒想到這個家夥特地挖了個坑等自己跳。

  如果囚禁他的是樺國的官兵或者隴南山中的山匪的話,都還好說。樺國官兵的話,可以通過外交手段引渡回國。山匪的話,一般都是索要錢財,支付了贖金,便會放人,而且頭腦簡單,容易蒙騙。

  但偏偏是仇正,跟他同一師門學武學道的師弟。不是什麽官家,也不是什麽山野莽夫,強盜土匪。特別是對他了解極深,這一點,最為難對付。

  當初他之所以決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因為他推測到了殷將軍一行可能是被囚禁了,而非被殺。

  之所以這麽推測的原因,一來是因為朱雀尋找了很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果五百人全部下落不明的話,活著的可能性要比死了的大。二來是到了廣樺鎮中,對王家父子有些生疑,覺得可能是山匪假扮的。如果是山匪的話,就更不可能殺人了。

  後來隨著王叢入山,發現了陷阱之後,在陷阱塌陷的那一瞬間,他非常緊張。生怕自己的推測錯了,那個坑不是個陷阱,而是個埋屍骨的屍坑,下面埋著殷將軍五百人的森森白骨。

  當重物押毀了陷阱障眼的支撐,當地面上的枯草、落葉、樹枝和石塊向下墜落的時候,他一陣手腳冰涼,又強迫自己一定要去看那個坑里面到底是什麽。就像當初,師父強迫他讓他去看那個剝了皮的女屍一樣。

  不管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一定要去面對,一定要想出辦法,一定不能逃避。如果錯了,不是唉聲嘆氣,延誤時機,而是迅速想出應對的辦法。如果是壞的,不能瞻前顧後,自怨自艾,而是將計就計,化劣勢為優勢。

  作為謀士,不得不理性,不得不冷血,不得不堅強。

  當看到落下的雜物沈在深深的坑底的時候,他長舒了一口氣,幾乎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卻又強迫自己站得筆直。

  特別是當那群黑衣蒙面人出現的時候,他作為領袖,一定要領袖的氣魄。

  雖然挺過了那一關,但天不遂人願,他偏偏病了。三分是思慮過重,三分是積勞成疾,三分是體虛體弱。當他昏睡過去了之後,仇正就立即將他銬起來了。

  如果他一直保持清醒的話,恐怕仇正不敢當著面這麽做,畢竟他還有個師兄的身份。

  現在既然仇正這麽做了,證明兩人之間這師兄弟的情分,仇正是看不上了。

  雲霽懷疑他看到仇正一臉天真地朝他笑著的樣子,都是他發燒了的幻覺。如果仇正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絲毫不懷疑他就是那個逃跑了的人的話,為何要這麽大費周章地將他囚禁起來?

  “你們頭兒呢?”雲霽問王叢。

  王叢應聲探進頭來,正準備回答,結果回頭一看,哎喲,頭兒可不就回來了嗎?

  ——

  仇正推門進來,見雲霽醒了,就擺出一副乖巧的樣子,叫了聲“師兄”。

  雲霽冷眼看著他,“你的眼里若真是還有我這個師兄,就把我放了。”

  “這怎麽行……”仇正一步步走近,臉上乖巧的笑容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陰鷙和冷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麽可能放你走呢?”

  雲霽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從未從師弟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這種看著陌生人一般的表情,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

  仿佛寒潭里隱藏著烈火,那烈火在潭水之下隱隱地躥動著,隨時可能噴瀉而出,將那潭水蒸發殆盡。

  仇正將他逼到床角,令他脊背抵著墻壁,退無可退的時候,伸手擡起了他的下巴。

  “真可惜,這麽多年……你竟然從未察覺到。”

  雲霽瞪大了眼睛,察覺到什麽?察覺到你竟然是個如此陰鷙的角色?察覺到你冷冰冰的眼神?察覺到你一直暗藏的野心?

  “你竟然一直對我……無動於衷……”

  仇正低頭吻上了他的嘴唇。一瞬間,前世的記憶交錯。前世中,那個男人也曾經把他逼到墻角去吻他。

  雲霽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反應過來了眼前的人並不是那個男人,當仇正的舌頭伸進他的口腔的時候,他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仇正靈敏的退了出來,他沒咬上,牙齒磕上的時候,被仇正掐著脖子,摜到了墻上。

  “師兄,你還真是固執呢。”

  仇正的手越掐越用力,用幾乎要將他脖子碾斷的力道,掐得他不能呼吸。

  “為什麽我不行?為什麽你從來都不正眼看我?為什麽你總是當我是個小孩子,小動物?為什麽你從來不會在意我的存在?!”

  仇正幾乎是咆哮在他耳邊,說出了這一連串的問話。那團火焰終於還是噴發了出來,幾乎沸騰了整個潭水,讓那處寂寥的深潭變成了火海,躥起火焰,冒出滾滾濃煙,燒得目眥盡裂。

  雲霽被掐得滿面通紅,眼睛里不自覺地充盈著淚水,無力地看著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師弟。只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既陌生,又熟悉。

  因為窒息而產生了耳鳴,師弟說的話,他只能模模糊糊地聽到……

  沒有不正眼看他,沒有當他不存在……雖然當他是小孩子,更準確地說是弟弟……沒有當成小動物……

  雲霽眼淚順著眼眶劃落到仇正的手上,仇正感覺到濕漉漉的一片,突然覺得仿佛被灼傷了一般,急忙放開手。

  雲霽無力地靠著墻跪下,大口呼吸,伸手捂著被掐著的地方。

  “師兄,師兄……”仇正仿佛幡然悔悟了一般,急忙將他抱在懷里,“對不起……我錯了,我沒有想殺死你……沒有……”

  他瞬間變得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小孩,雙手顫抖著將快撕碎了的布偶抱在懷里,“你……別死啊,別死啊……”

  雲霽只覺得腦袋嗡嗡地在響,耳邊仿佛有笛聲穿破了長寂的夜空。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又漸漸有了輪廓,有了個鮮明的影兒。

  “我沒有……不在意你……”

  ——

  對於囚禁和暴戾的恐懼,使得雲霽喘了好久都沒有緩過氣來。喘過氣後便是悶聲的咳嗽,似乎要將肺部的空氣排盡一般,又篡奪了他的呼吸。

  前世和今世在剛才一瞬間交錯並行,他幾乎以為是那個男人在吻他,然後認命似的閉上了雙眼,但那橫沖直撞的生澀與急躁卻與那個男人的吻並不相同。

  當他分辨出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便是拒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但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的話……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的話……

  他咬緊了下唇。

  對不起,他做不到。

  雲霽抗拒地推著他,卻被更用力地,用仿佛要將他揉碎到懷里的力氣緊緊抱著。

  仇正緊緊地抱著他,那麽高大的一個男子甚至微微有些發抖。

  “師兄,我真的沒想過要傷害你……”仇正撥過他蒙了眼睛的一絲長發,喃喃地說:“但我總覺得,你的心里沒有我……我想讓你看到我,記住我,哪怕是恨也好……”

  “恨也好,恨我……就不會忘了我……”

  那個男人也說過相同的話。

  雲霽覺得心里一陣陣絞痛,師弟那有些茫然而絕望的臉,和武孝帝死前看著他的那哀戚的眼神交織在一起,使得他恍然間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那個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那麽無可奈何又不得不認命。

  那個男人戎馬一生,揮斥方遒,桀傲天下,萬人景仰,卻偏偏在臨死之前,沒得到過他的一句回應。

  水滴了一生,石頭還未穿,水卻已經流幹了。

  雲霽終於知道自己的心腸原來是硬如磐石。

  “頭兒,宣國的人帶贖金來了。”門外的屬下輕輕敲門。

  雲霽能感覺到仇正放開他的手有多麽不甘心,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會回頭看看他,生怕他跑了。

  等仇正出去了之後,雲霽晃了晃手里的鐐銬,又仔細看了看。鐐銬的鎖是簧片構造,他應該可以打開。

  他不能被關在這里,他要逃出去……

  ——

  邊興按著線路圖在山中轉了幾圈之後,居然真的找到了山中石屋的位置。因為正好是白天,從隴中山道叉到山中石屋的這條路線還是存在的。

  見到了標記處的石屋,邊興很高興,準備直接過去,被副將攔了一下,“小心有詐。”

  副將不知從哪里抱來了一只野兔,放到了道路和石屋之間的空地上。野兔蹬了兩下腿,擺脫了抓著他的那只手之後,飛快地蹦跳在了草叢中,連走了幾個“之”字,什麽都沒發生。

  “看來應該是沒陷阱。”副將舒了口氣,戰場上碰到這張荒草叢生的空地的時候,由於極容易設置埋伏,所以必須要小心應對。

  “都什麽年代了,還用這種方法。”

  一個聲音仿佛從上方林翳森森之處傳來,緊接著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一行人全部包裹在了網中。

  士兵們紛紛掏出軍刀來砍斷,但尚未割出個洞來,緊接著又是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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