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二天,去買東西的途中,我在一家叫番場房地產的店門前停下腳步。那天的情景浮現在我腦海裡,那個死魚眼的男人,還有槍聲。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搖搖晃晃地進了店。今天是週日,店裡比那天還要熱鬧。我找了找那天自己被擊倒的位置,那裡什麼痕跡也沒留下。和那天一樣,沙發上坐著女顧客。
「有什麼需要嗎?」從櫃檯裡面走來一個聲音高亢的男人,眼神中透出對我的蔑視。他似乎認定我是來找便宜出租房的,顯出一副不邪的神情。
「我要見老闆。」
後面的店員們也朝我這邊看過來。男職員的嘴角露出一絲淺笑。「老闆不在這裡,您是……」
「店長在哪兒?」我環顧店內,「跟你這種底層的傢伙說不清楚。」
那人臉色劇變,歪著嘴什麼也沒說就轉身走開,跟坐在牆邊的胖男人低聲耳語。我見過這個臉長得像哈巴狗臉的男人。他就是那天在場的店長。
胖店長朝我走來。「有何貴幹?」
「還記得我嗎?」
店長驚訝地皺著眉:「我在哪兒見過您嗎?」
「你還沒到健忘的年紀吧?那種事都記不起來也太說不過去了。」
「那種事?」
「這下想起來了?」我撩起劉海。整形手術還箅成功,但傷疤不可能完全消失。
店長一時還是沒想起來,但很快臉色就變了。「是那時的……那位……嗎?」
「沒錯,」我說,「就是那天那個人。」
店長歎了口氣,一邊點頭一邊呼氣。「啊。哦,那天真是多謝了。您能恢復健康真是太好了。」
「我要見你們老闆。」
「明白了。我跟他聯繫一下看看。請到這邊來。」胖子把我領到裡邊的貴賓室。這裡也不算寬敞,但擺著一張高級沙發,和外面那些客人坐的沙發相比高下立判。分店長說句「請您稍候」就走開了。一分鐘後,女職員端茶進來。
我一邊啜著茶水,一邊不解地想著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見了他們老闆要做什麼。勉強地說,也就是來看一眼京極恨透了的男人。
十分鐘後店長回來了,說社長正趕過來,讓我再等十分鐘。這期間把我一個人丟下似乎也不妥,他在我面前坐下。
「那之後呢?」他搓著手掌,「頭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嗎?」
「完全?」我瞇著眼睛瞟了他一眼,「被打成那樣能全好麼?拜託你用常識想想。」
「哦,那麼,這麼說來,」哈巴狗開始冒汗,「還是有什麼後遺症?」
「你看看我自己判斷唄,不覺得有什麼異常的地方?有吧?」
「沒,沒什麼……」他毫不客氣地從頭到腳打量著我。
「算了,看著你這張臉也只能讓我覺得無聊,讓我一個人待著。」
哈巴狗果然被我傷了自尊,晃著腦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重新四處觀察。牆上掛著一幅匾額,上面用蜿蜒扭曲的字體寫著「熟慮斷行」。架子上擺著個紅褐色質地不明的壺,我不禁想這東西到底值多少錢。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我應了一聲,走進來一個體格健壯的銀髮男人,五十歲上下,做工精緻的西裝十分合身。
「我是番場,歡迎您來過裡。」他在沙發上坐下,交叉著雙腿。與此同時,我確定這人就是京極的父親。不是什麼喻快的感覺但和見到京極亮子時一樣,我能感覺到內心騷動,頭腦中似乎有什麼在與之呼應。番場做出開朗的表情。「呵,您似乎徹底恢復健康了。我可以放心了。在那件事裡成瀨先生和我都是受害者,我一直很擔心您。」
我也同樣是受害者,你的傷和我們無關——看來他是打算這麼辯解。
「您住院時,我們還去拜訪過一次,嗯,是哪一天來著?」
「在我出院前幾天,有兩個傻乎乎的年輕取員來過,帶著一個中看不中吃的果籃。」
他臉上的肌肉瞬間顫抖了一下,馬上又擠出笑容。「我們可都夠遭殃的啊,真不知道警察都在幹些什麼。」
「你這裡可沒有人受傷。」
他聞言把兩手一攤:「被搶了兩億元巨款呀。那些錢被他從百貨商場樓頂撒下來,回收了部分,但大部分都找不回來了。對我們這種做小生意的企業來說可是痛心疾首啊。」聽著讓人覺得假惺惺的。
「你就當是給兒子零花錢了唄。」我諷刺道。
他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聽說那個罪犯說了什麼不可理喻的話。我的確認識他母親,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其實這種可笑的流言唄傳得滿天飛,對我的名譽也是極大的損害。」
「你要是給他母親付手術費就好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說,誰知道會發生那種事。「只不過有點交情就幫忙付手術費?要真那麼做了,全日本都有人過來找我幫忙了。要說那種程度的熟人,全國各地都有啊。不說這些了。」番場說著從西服內袋裡掏出一個白色信封放在桌子上,「你好像也沒別的事,把這個下,請你回去好嗎?我也沒時間再和你說什麼了。」
看來,他當我到這兒是勒索來了。我把信封拿了過來,抽出裡面的宗西,是十張一萬元的紙幣,「你想這樣就讓我把那件事忘了?」我問道。
他好像看見了什麼骯髒的東西似的,冷哼一聲。「本來我們也沒有義務要付給你錢,這些錢就算是出於對你的同情吧,也不算小數目了。別挑三揀四的,乖乖把它收下也是為你好!」
我左手捏著錢站了起來。他似乎以為我要就此收場,站起來想給我開門。但我並沒有朝門口走去,伸出右手拿起了那個紅褐色的壺。「這個值多少錢?」
他把臉一歪:「你喜歡它?這個就算了,不是值十萬二十萬的東西,把它放回去吧。」
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抽搐。我把壺舉起來,用盡全力朝番場的臉砸去。
他猛地蹲下,躲開了,壺在他背後的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砸得粉碎,碎片撒在他的腦袋上。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漲紅著臉狠狠地瞪著我。我也直面他的怒視。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和他腦波的同頻,在那種憤怒的狀態下,相互的波長達成一致。番場也絕對感覺到了什麼,露出困惑的神色。
這時,門被打開,胖店長等人跑了進來。「老闆,怎麼了?」那些傢伙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片,大概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你這個渾蛋!」粗暴的職員們一副要向我撲來的架勢。
「等等。」番場阻止道。他斜著身子盯著我:「你,到底是誰?」
我舔了舔嘴唇:「你兒子的代理人。」
「什麼?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我走了出去。職員們讓出門口,始終擺著要撲來的架勢。我從他們中間穿過去,走出接待室,穿過店面。快到門口時我停住腳步,把左手捏著的紙幣撕得粉碎.然後回過頭,朝著呆若木雞的職員們扔了過去。看著那像雪花一樣飄舞的紙幣我在想像,京極在拋撒那兩億元時,又是怎樣一番心情呢?
那一夜,家裡來了客人。是堂元。
「請你去一趟研究室吧。」他用懇切的眼神盯著我請求道,「不論怎樣,我們一定會治好你!一定會把京極的影子從你腦子裡抹掉!」
我對此不屑一顧,被這種戲言騙住才真是見鬼。
「如果就這麼放任,基本上就沒希望了。就算只有極小的可能,我們都應該賭一把,不是嗎?」
我對此冷笑一聲。「你終於承認可能性極小了?」
「但並不完全為零。」
「幾乎為零,不是嗎?」
「為什麼你對我們這麼反感?並不是要你對我們心存感激,但至少希望你能承認我們救了你一命這個事實。」
「你們對我隱瞞了重大的事實,而且竟沒意識到自已犯下的罪孽,這一點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
「當初對你隱瞞也是為了你好。事情發展到如今這樣,我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
「當然,如果當初你們明知有這種結果還這麼做,我去殺了你。」
堂元氣得鬍鬚上下顫動,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總之不能這樣下去了。」他語氣緩和了些,「我們想出了幾個治療方案,你來一次研究室吧,讓我們給你說明一下情況,等你聽完有所瞭解了,再決定接不接受治療,好嗎?」
「你要的回復我現在就給你,」我說,「給我出去。」
他苦著臉,緊皺眉頭盯著我,慢慢直起身子。「我還會再來,作為醫生,我不能退卻。」
「我不認為你是個醫生。」
他果然凶狠地瞪我一眼,走出了屋子。
絕不能信任他們,嘴上說說的話,再多也沒有用。不能被這種救命恩人之類的說法給騙了,他們不過是出於一已私慾做了想做的事。
我要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這麼定了。
他的腳步聲消先後,我拿起電話。按—下號碼。鈴聲響了兩下,傳來直子的聲音。
「怎麼了?」她問。
「有件事想拜託你。在這之前,有件事想先告訴你。「我先說了今天去番場地產的事,她好像十分震驚,幾乎沒說話,一直聽著。當我說到自己感覺到和番場腦波同頻的時候,她開口了:「這是真的嗎?」她的聲音裡摻雜著關心和疑惑。
「我代替京極感覺到他對番場的憤怒和仇恨,冷靜想想,我能感受到到番場如此憤怒的情緒真是奇怪。不管怎麼說,我當時可是真的打算殺他,才把那個壺砸過去的。」
「幸好對方沒事,我真該感謝神靈啊!」直子的語氣有些沉重,「如果對方死了,成瀨純一就會因為沒有做過的事而背上殺人罪名,被關進牢房了。」
確實是是成瀨純一殺的。」
「不是這樣的,做這件事的是京極的亡靈,你只是被惡靈附體了。如果只是被附體,那麼總會有脫離他的一天,相信這一點吧!」直子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我。但我對這種所謂滑的希望無動於衷,把話題轉到堂元來過的事上。當我說到拒絕治療的時候,她又責怪道:「你還是接受治療為好。」
」別說了,你已經和堂元沒有關係了,不是嗎?」
「沒錯,可是……」
「對了,有件事要拜託你,給我介紹一家醫院。」
「醫院,什麼醫院?」
「這不明擺著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