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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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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車送我去的不是警察局,而是醫院。聽說那傢伙反倒被警察帶回去了,大概警察覺得他的傷不要緊。我頭破血流,一上警車就昏了過去,警察一定也慌了手腳。

 給我處理傷口的醫生說只是些皮外傷應無大礙,慎重起見還是拍個片子為好,我斷然拒絕,怕一檢查就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幸虧醫生像是把我頭上的疤痕當成了交通事故的結果。

 醫生告誡我日後一定要拍片子,就放我走了。腦袋上纏著繃帶的我被帶到警察局。

 訊問在警察局二樓的審訊室進行。一看就是酒後鬧事,值班的警察問起來也有點不耐煩,對我要往對方衣服上點火大為光火,說差點就弄成重傷,也許還會出人命。我當然認為那傢伙死了也活該,但沒說出口。

 訊問完畢,我被帶到探視等候室等著。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長椅。這兒大概一個人也沒有,大概夜裡不能探視。對了,現在幾點了?我看看手錶,表停在十點五分。我再次意識到不能喝酒。酒意上湧後,正常人有時也無法自控。考慮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引發潛意識裡的東西實在危險。

 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幾個小時之前自己的行為,從前從沒有過那樣的感情爆發,況且是以憎惡的形式。那傢伙確實讓人討厭,可為什麼我要置他於死地?是有什麼導火線嗎?有的話又會是什麼?我在長椅上躺下,思考起雙重人格。小時候讀過《化身博士》,還看過電影《三面夏娃》——回想起它們,我確認自己並非雙重人格。雙重人格者完生擁有兩種人格,大多數情況下不記得另一種狀態。我不一樣,不是完全變成別的人格,而是一點點朝著某著方向變化。當然,所有行動都源於自己的意志,並非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異常行為。

 那麼,我現在的症狀能說比雙重人格輕微嗎?它可能比雙重人格更糟糕——原來的人格在慢慢消失。

 真是這樣嗎?

 成瀨純一最終會消失嗎?我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腦袋,想著消失後的情形,心亂如麻。

 就這樣過了將近一個小時,聽見外面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坐了起來。門開了,是剛才的警察。「覺得怎樣?」他問。

 「像是沒什麼大問題。」我回答。

 警察一臉冷淡地點點頭,衝著門外叫了聲「請進」。應聲進來的人在哪兒見過,一時沒想起來,但看見他微笑著點頭的樣子,我明白了,是在堂元博士那兒見過的嵯峨道彥。他怎麼會在這兒?

 「剛才堂元博士來電話告訴我你在這兒,就急忙趕來了。」他語調輕鬆得像是到車站來接我。訊問時警察問我有沒有保證人之類的,我沒多想就說出了博士的名字。

 「傷得可不輕啊,不要緊嗎?」

 「沒事。」我碰碰自己的臉,指尖的感覺告訴我臉腫了。

 「真沒想到這傢伙跟嵯峨先生是熟人?」警察盯著我的臉說,「是怎麼認識的?」

 「以前他救過我女兒,是救命恩人。」

 「哦,怎麼回事?」

 「女兒在海裡溺水,被他奮不顧身地救起。」

 「哦,在海邊。」警察也沒露出敬佩的神色。

 「我可以帶他回去?」

 「可以。」他掏著耳朵看我,「可別再干蠢事。」

 我沉默著點頭致謝,拿著東西走出警察局。嵯峨讓我坐他的車。白色沃爾沃的右車門上有劃痕。他用手指碰了碰,苦笑道:「新買那陣子被人弄的,就在停了一會兒車的工夫。』

 「這世上瘋子真多。」說完我心裡暗道,自己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開了一去兒,他語氣輕鬆地搭話;「沒想到你會做那種事,以前經常打架?」

 我搖搖頭:「這是頭一回,不知怎麼回事。」

 「以後還是小心點為好。這回就算是雙方都有錯,不再追究了。這種事弄不好會成被告。」

 「那家店也遭殃了。」

 「好像是,聽說他們立刻報了警。那邊我會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錢我自己賠。」

 「不用這麼說吧。」

 「不,您這樣讓我很為難。」我轉過頭,對著他的側臉,「沒理由讓您幫到這一步,這跟您女兒的事是兩碼事。」

 「我是想幫你。」

 「您已經幫得夠多了。」

 紅燈了,他把車停住,看著我微微一笑:「真頑固。」

 「得合乎情理,就像無功不受祿一樣,不能要沒來由的錢。」

 「我不覺得是沒來由,但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這回就算了。」車子再次啟動。「對了,很抱歉最近很久沒跟你聯繫,一直想帶著女兒去當面道謝,總抽不出時間。」

 「您不用操心。」

 「身體狀況怎麼樣?問過堂元搏上,說是一切正常,恢復順利。」

 「既然博士那麼說,就是那樣吧。我不覺語氣尖刻起來。

 「你說得很奇怪。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嗎?」他的聲音有些不安。要是我沒有痊癒,大概他的心理負擔就不會減輕。

 「沒什麼,我是說專業的東西我也不懂。」

 他像是無法釋懷,之後明顯地沉默了。

 車子停在公寓前。看看車裡的鐘,已經快到黎明。今天只好下去上班了,反正在那個車間也待不長了,歇個一兩天也沒什麼。幸好明天是星期六。

 「其實我找你有事。」他拉上手剎,「我跟我妻子也說過,無論如何想請你吃頓飯。能告訴我什麼時候方便嗎?」

 我放鬆嘴角,搖了搖頭:「您不必這麼操心。真的,請不要管我了。」

 他笑了:「是我們想和你一起吃飯。一個人來會不自在,你帶個親近的人來吧。對了,聽說你有個女朋友,把她叫上。」

 他大概是從堂元博士那兒知道了阿惠。想起她,我的頭疼又要發作,胸口也一陣刺痛。「那我跟她商量一下。」我回答。

 「太好了,那回頭再聯繫。再見。」他踩下油門。

 我在家休息了一整天。身上到處都疼,沖澡時發現有無數淤痕和劃傷,熱水一沖,我忍不住疼得跳了起來。

 傍晚,橘小姐來了。打開門,我一下子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她。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不穿白大褂的樣子。她身著淺綠色無袖針織杉、墨綠色短裙,我不禁看得出神。她上下仔細打量著我,左右晃著脖子說:「看來你是好好幹了一架。」

 「想跟你們聯繫來著。添麻煩了。」我出於禮貌地點頭。

 「沒什麼麻煩,不過我們很擔心。頭部沒被重擊?」

 「受了點傷,沒事。」這跟腦襲接槍子兒相比算不了什麼傷。「堂元博士沒說什麼?」

 「他苦笑著說年輕人真是亂來。」她聳聳肩。

 「苦笑?」我搖頭,「要是當時在那兒看見我的行為,就不會說得這麼輕鬆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似的歪著頭。

 「回想起來,也覺得昨晚的行為很異常。要是沒有喝醉這個借口,大概會被當場送到精神病院。」

 「可你當時是醉了吧?」

 「沒醉得多厲害。就算醉了,要是原來的我,根本不可能變成那樣。我又當真想殺人了。」

 我的聲音有點大,路過的鄰居看了看我和她的臉。她把頭低了低說:「好像不是站著能說完的話。」我把她讓進屋。

 「真乾淨,葉村小姐常幫你打掃?」她站在玄關,環顧房間。

 「打掃衛生我自己還能應付。你進來吧,我給你倒茶。」

 「不,這兒就行了。」她站著沒動。

 「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麼嗎?」我歪歪嘴角說。

 她盯著我的臉,慢慢搖搖頭:「這不像你說的話。」

 「哦,你這不是也明白嗎?現在的我不像我。我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我的性格、人格在變化。可你們的答案總是一個——不可能。」

 「沒錯,不可能呀。」

 我用拳頭敲敲旁邊的柱子,指著她的臉:「我把這話還給你——不可能!從沒打過架的人為什麼會在酒館撒野?就不能說點真話嗎?你們在隱瞞什麼,我這腦袋裡一定在發生著什麼。」

 她皺皺眉——這眉毛長在女子臉上稍稍嫌粗——搖搖頭:「你別激動。」

 「我在問你,請回答。」我靠近她,雙手抓住她裸露的胳膊。她一臉吃驚,但我沒放手:「求你,橘小姐,告訴我實話。為什麼要隱瞞?」

 「你弄疼我了,」她扭過臉去,「鬆手。」

 聽她這麼說,我頓時感到她身體的觸感。她的胳膊有點涼,滑嫩露軟。我說:「皮膚真好,像有生命的瓷器。」

 「鬆手。」她又說了一遍。

 再次體會了手掌的觸覺之後,我輕輕鬆開手:「對不起,我沒想對你撒野。」

 她交叉雙臂,揉了揉被我抓過的地方。「我能理解你的不安,但別讓我為難,因為我相信你是正常的。」

 「撒謊。」

 「沒撒謊。難道有人說你不正常嗎?」

 「就算沒人說我不正常,可說我怪的人多的是。上司說我變得難管了,因此把我換了崗。」

 「你住了好幾個月的院,這點變化不足為奇。」

 「愛情變了也不奇怪?」

 「愛?」她一臉困惑。

 「我對阿惠的感情。」我向她說出最近自己內心的變化。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這時卻想跟她說說。

 她聽了似乎很意外,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然後才開口:「可能我的說法不太好,這種事,年輕時怕是常有的。」

 「是指變心?」她的回答不出我所料,我不禁苦笑。她不知道以前我有多愛阿惠,才會說出這麼離譜的話。我說:「沒法跟你說。你走吧。請轉告堂元博士,我不會再去研究室了。」

 「這可不行。」

 「別命令我,已經夠了。」我一手抓著門把手,另一隻手把她往外推。

 她扭身看著我的臉:「等等,你聽我說。」

 「沒必要聽你囉嗦了。」

 「不是,我有個建議。」

 「建議?」我鬆了鬆手,「什麼建議?」

 她長吐一口氣說:「我只是從堂元老師那兒聽說你的情況,也只是按指示行事,基於聽到的情況判斷你一切正常,但老實說,我並不知道老師他們的真實想法。」

 「然後?」

 「聽了你的話我想,可能有什麼不為我們所知的事實,在嚴重影響著判斷結果。」

 「有可能。」

 「這樣吧,我會想辦法去調查老師的真實想法,有什麼情況就告訴你,條件是你得照常來定期檢查。怎麼樣?」

 「你不能保證會告訴我真相。」

 她歎了口氣:「相信我——我只能這麼說。難道還有其他辦法?」

 我沉默著搖搖頭。別無他路。

 她用雙手緊握著我的手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我盯著她那白皙的手,點點頭。很奇怪,心靜了下來。

 「那我走了。」她放下我的手去開門。

 看著她的側臉,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是傑奎琳·比賽特。」

 「什麼?」

 「很久以前就覺得你像誰,終於想起來了。」

 「傑奎琳·比賽特?」她淺淺一笑,「做學生時有人說過。

 「橘小姐,你叫什麼?」

 「我的名字』為什麼要問?」

 「想瞭解你,不行嗎?」

 她困惑地屏住呼吸,為掩飾窘態攏了攏劉海,說:「我叫直子。」

 「直子……怎麼寫?」

 「直角的直,孩子的子,很普通的名字。」

 「橘直子,好名字。」

 「下次研究室見。」橘直子有點不高興地走了。

 我過去鎖門,空氣中有淡淡的古龍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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