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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第37章
36

 下午,我一邊幹活,一邊回想那天晚上的事。那情景已經在腦海裡出現了無數次,大概這輩子也甩不掉了——假如我還有所謂「輩子」的話。

 我在狹小的浴室裡肢解了真子的屍體,整個拖走太麻煩,前兩天用來割過狗頭的鋸子生了銹,用起來很鈍。

 切割完畢,我把屍塊一個個裝進黑色塑料袋。以前我連恐怖片都不敢看,現在卻了無懼意。大概也不能這麼說,現在的我以及不是原來的成瀨純一了。

 連親手殺了她的我,都難以辨認她的頭顱,原來人死後變化會如此之大,這是因為在鋸的過程中變形了?我最後親了一下,把她的頭放進塑料袋。

 第二天晚上,向隔壁的臼井悠紀夫借了車出去處埋。最近,臼井見到我總像見到了什麼不明真相的東西似的,借車時他好像也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把鑰匙給了我,大概是迫於我體內散發的異常壓力。他見我把塑料袋搬上車,便問:「裝的是什麼?」我說,「別擔心,不是垃圾。」他喃喃自語:「我不是擔心那個。」你這種不知天高地的公子哥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惹了我小心把你也剁成這樣——我在心裡惡狠狠地罵道,坐進車,發動引擎。

 我先去了工廠,從倉庫偷了把鐵鍬,冬天能用來鏟雪那種,少了一把大概誰也不會在意。

 我已經想好了要把屍體扔住哪兒了。我想起了以前也是向臼井借了車,和阿惠去秩父那邊兜風的情景。我們把車開進誰也不會進入的樹林,生平第一次在車裡做愛。在狹窄的車裡相擁比想像的困難得多,做是做了,卻光顧著擔心會不會有人來。

 阿惠……

 想起她,我胸口發疼。她現在怎樣了呢?我曾經把讓她幸福視為夢想,現在,那段時光好像已是遙遠的過去。

 我把車停在和阿惠有過回憶的地方,拿著鐵鍬往樹林裡走了十多米,選了塊泥土鬆軟的地方開始挖。我不指望能永遠不被發現,只是想爭取一點點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挖了一米深,我拿過塑料袋,把裡頭的東西倒進坑裡。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手電筒發出微光,因此,我並沒覺得自己正埋著橘直子的身體。

 我埴上土,整理了一下表面,那塊突起明顯不自然,白天看土概會更顯突兀。但這兒人跡罕至,即使有人覺得奇怪,大概也不會想到居然有屍體埋在下面。就這樣吧,我滿意了。要是馬上被發現,那就是命該如此了。

 塑料袋被我在回家途中扔進了某個公園的垃圾袋,鐵鍬扔進廢品回收點。大概不會有人懷疑這些東西。

 我把車停進臼井的停車位,鑰匙扔進他的信箱。結束這一切到家,鬧鐘已經指向凌晨兩點。

 就算逃不了也沒事——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對自己說。稍稍動動腦子,就知道自己犯了好幾個一般罪犯絕對不會犯的危險錯誤。比如塑料袋,如果有人拾到,大概會注意到裡面殘留的血和體液,於是報警,警察會視為和某項犯罪有關而進行搜查。假如下久之後秩父山裡的碎屍被發現,這其中的聯繫就會被確定。血型一致,那麼塑料袋上殘留的指紋就會受到重視。還有,尋找橘直子行蹤的人們會懷疑死者是不是她。即使屍已經腐爛,光從外觀無法判斷,也許還可以對照指紋,或者從牙齒治療痕跡來判斷。總之,依靠科學調查,死者會被認定是橘直子。那麼,尋找塑料袋上的指紋來源就將成為調查焦點,所有直子周圍的人都將會接受指紋調查。警察一旦發現塑料袋上的指紋和我的一致,就會把我當成重大嫌疑人來傳訊。

 即使事態果真發展成這樣也無可奈何,對於被捕一事,我全無恐懼。只是進監獄罷了,就算被判處死刑也無所謂,反正人總會死,只不過或早或晚。生命也不是什麼值得絞盡腦汁去延長的東西,何況我正在變成京極。

 只是,我還在珍惜所剩無幾的成瀨純一的意識,想盡可能長久地保持純一的感情,直到失去自由。如果不能阻止人格變化的腳步,至少我想讓它慢一慢。

 昨晚,我一直在看相冊,直到深夜。照片中的父母還那麼年輕、健康。我有很多嬰兒時的照片,說明我是在祝福中降臨人世的。然後是小學、中學別代,我長得很小,照相時總是低著頭。

 我對自己說,這就是我的過去。我努力去回想童年、高中時都做了什麼,是什麼感覺。這些記憶彷彿從前讀過的故事中的一節,雖沒什麼真實感,但還想得起來。

 我不停地翻著相冊,看累了就拿出通訊錄,上面寫著過去見過的人的名字,按字母順序排列著。我從頭翻起,回憶同他們的相遇和來往。我在心裡說,記憶中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對現在的我來說難以置信,但的確係我所為,正如相冊裡貼的照片無疑是我自己一樣。

 前一陣子也試過,今天我又決定在回家的路上去音像店,去借曾看過的喜劇片。也許不會覺得有趣,但看到該笑的地方我要笑,即使是強迫自己,這樣也許就會覺得真的可笑。

 這計劃被稍稍打亂了。下班後,我剛出工廠大門就被人叫住了。聲音來自停在身旁的車子裡。

 「能打攪一會兒?」是若生。

 看到和那手術有關的人,憎惡湧上心頭,我簡直要嘔吐。本想說沒工夫跟你這種人說話,但略一思索後我說:「我只有三十分鐘。」反正是關於直子的事,我也正想問他呢。

 他說:「上車吧。」我坐進後座。

 他沉默著開車,好像已經想好了目的地。我任由他往前開。

 車停在一個大樓工地附近,周圍停著卡車和推土機,沒有人影,今天像是停工了。難怪,這兒不會被人看見,密談再合適不過了。

 「堂元在哪兒?」我邊問邊看看車四周。一定是那家他讓若生把我帶到這兒的。

 可他說:「別誤會,沒想讓你見老師,找你的只是我。堂元教授他們告誡過我,近期不要靠近你。」他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是「不能大意」。他的話真可笑。

 「找我什麼事?」我擺好架勢。

 他臉上神經質般地現出凶相:「你把她怎麼了?」

 「她?」

 「別裝蒜了,我說的是小橘,她三天前去你那兒了吧?然後就不知去向了。」

 「她去過我哪兒?」我歪歪嘴,「去幹嗎?」

 他不耐煩地搖搖頭:「別浪費時間了,省省無聊的廢話吧。她為了收集有關你的資料而接近你,甚至不惜以身體為誘餌。我說的是這個。」

 「我承認一直在和她見面,她可沒說什麼收集資料,說是擔心我常來看看。」

 聽到這兒,他擺擺手:「你不會把她的話當真吧?總之,我們知道你和她見面的事,也知道三天前你們見過面,之後她就消失了。我當然懷疑你對她做了什麼,你把她怎麼了?」

 我往車座裡深深靠去:「不知道。」

 「這不可能,你老實說!」

 「不知道。」我說,「要是警察這麼問,我還能理解,但為什麼是你?要是知道那女人去過我家,跟警察說不就行了?那樣不就是警察來問你剛才的問題了?」

 「不能那麼做,為此我們也很辛苦!」他的太陽穴在動,「大概你也聽堂元教授說了,腦移植研究所有強大的後台,根據他們的要求,研究必須在不引發衝突的前提下順利進行,不允許有事故。倘若首例腦移植患者居然在術後發瘋,這是最要命的。你明白了吧?你今後也必須是個善良的好青年,所以關於小橘的事我們也決定最近不和你接觸,弄不好讓警察盯上你就麻煩了。出於同樣的理由.我們對小橘前一段跟你見面的事也保密。」

 「也就是說一切都得看你們的安排。」

 「要是你能老實一點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你這麼跑來跟我見面,不惜辛苦豈不有泡湯的危險?你為什麼違背堂元的命令?」聽我這麼問,他立刻躲開視線,又重新對我怒目而視。「哦,」我點點頭,「你迷戀那個女人。」

 「你這種人不會理解我的心情。好了,說吧,你把她怎麼了。弄哪兒去了?」

 「喜歡的女人,自己找去。」我慢悠悠地說。

 他的臉繃緊了:「你殺了她?」

 我沉默著迎上他的目光。他似乎得到了確認,臉漲得通紅,面部肌肉也顫抖起來:「果然殺了她。」他的表情不同尋常,大概已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才能極力控制住自己。

 「這種對話沒勁、無聊。我走了。」我拉開門下車。

 這時他在背後說:「我一定要殺了你。」

 我回頭扔下一句:「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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