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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雪隊應該已名存實亡,但原工業總公司卻要峰岸暫時繼續待在集訓住處。說得簡單一點,是要他以案件報告人,以及應付警察和媒體的發言人身份留在那裡。峰岸單身,而且自己一個人住。這樣正好。
不過,一直得不到新的信息,頗令人意外。看似刑警的男子常在飯店內外徘徊,但完全猜不出他們在做些甚麼。他曾問過兩、三個人,但對方都是含糊其詞。
※※※
中午前,峰岸前往餐廳,靜靜等候滑雪跳躍隊的人們結束上午的練習返回。平時店內總有不少空位,但今天明顯減少許多。從沒見過的男子分坐各桌,肯定是報社或雜誌社的記者。峰岸坐向深處的座位後,眾人紛紛挪動身子,擺出窺望他的姿勢。
──他們一定做夢也沒想到,我就是兇手。
峰岸故作平靜,喝著咖啡如此思忖。任誰怎麼想,都猜不出峰岸殺人的動機,他甚至還被視為受害人呢。
不過……
他心想,自己不能甚麼都不做,一直這樣等下去,再這樣下去,我無法安眠。昨天晚上,他幾乎都沒有闔眼。
殺害榆井明的人是你──
那封信上的文字,始終在腦中揮之不去。到底是誰留下那封信?對方故意隱瞞筆跡,而且信紙和信封也從沒見過。
那封信是何時擺在峰岸的房間裡呢?
一想到這點,他便感到無比絕望。因為這件事可以輕鬆辦到,而且每個人都有機會。
※※※
從晚餐前,到他去三好房間聊天的這段時間內,峰岸的房間有好幾個小時都沒關。
晚餐前他也常離開房間,昨天他根本沒時間悠哉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在這裡集訓的人們,幾乎都是如此,大家都不會鎖門。說起來,這就像把東西丟進路旁的垃圾桶一樣,誰都可以輕鬆辦到。
──要我去自首是吧?
峰岸猜想,應該是滑雪跳躍的相關人員。
寫信的人,或許握有甚麼線索。我的計劃應該很完美才對,我相信沒有任何破綻。那麼,寫信的人是根據甚麼,而推斷是我殺了榆井呢?
他以咖啡潤了潤乾渴的喉嚨,有幾桌的客人連忙別過臉去。雖然剛才沒發現,但他們似乎都注視著峰岸。
有時候別人看著自己,自己卻渾然未覺──
等等!峰岸視線落向在桌上交叉的手掌。也許寫信的人目睹了我犯案的部份過程,這念頭開始在他腦中萌芽。
那麼,到底是哪件事被看到了呢?
關於製作毒膠囊的計劃,峰岸一直很有自信。因為這是他絞盡腦汁的成果,而且執行的過程也相當小心,不可能會被人看見。
──還是說,是更早之前的事?
峰岸想起他取得毒藥時的過程。有誰知道那件事嗎?
※※※
峰岸是在今年過年回他位在小樽的老家時,取得毒藥。當然了,家中並非事先就有毒藥,他的目標是離他老家兩百公尺遠的一間老房子。
那裡住著一位七十歲的老太太。她兩年前過世的丈夫,經營一家舊書店,同時也從事蝦夷族研究。峰岸小時候常到她家玩,因為這個緣分,如今他回老家時,也都會前去探望。
峰岸知道老太太家中有烏頭鹼。她丈夫在過世前一年,從櫥櫃抽屜裡取出一個玻璃瓶,拿給峰岸看。他提到以前的蝦夷人都是用烏頭的根來當獵熊用的劇毒,從烏頭中分離出的毒物,就是烏頭鹼。
「只要用針頭稍微蘸一下,一被它刺中,馬上可以讓人倒地。」老人露出一口黃牙笑道。
「吞進肚子也會死嗎?」峰岸問。
「當然會死。內服外用皆可。」老人答。
峰岸一直記得當時的事。所以他決定取榆井性命時,腦中率先想到的,就是這種毒藥。
過年前去拜訪的時候,峰岸趁老太太不注意,偷偷拿走那個瓶子。老太太應該不知道烏頭鹼的事。峰岸不認為有人知道這件事。家人知道他常出入於那家舊書店,但應該不知道已故的店主曾是名蝦夷族研究家。就算知道,也不會馬上聯想到毒藥的事。
──如果不是從我取得毒藥的事而看出我是兇手,那就是我下毒的手法被看穿了……
當他如此思忖時,冰室興產的田端和其他教練一起走進餐廳。田端一見峰岸,便往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真傷腦筋。」田端一臉不耐煩地說道。「別說練習了,選手們根本連要專心都有困難。」
「想必暫時會比較辛苦一點。」
「暫時是吧……如果只是暫時倒還好,這個星期六、日一定很慘。」說完他很擔心下次的大賽後,田端叫喚女服務生加奈江。
也許就是他──田端點餐時,峰岸注視他的側臉,迅速在腦中思索。他常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也許田端發現了甚麼。
「怎麼了?你不吃午飯嗎?」田端拿著菜單詢問。加奈江也望向峰岸。
「當然吃啊,只是不小心發起呆來。」峰岸急忙如此應道,伸指按住眉間。
「你不要緊吧?臉色不太好呢。是不是太累了?」
「是有點累,不過我不要緊。」峰岸一面回答,一面猜想,寫信的人應該不是田端。他們確實常在一起,但自己應該沒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才對。
頃刻,片岡也來到一旁。他之前也曾待過原工業,所以田端他們對片岡不像對杉江泰介那般敬而遠之。
「已經知道那天吃完早餐後,誰最後留在餐廳裡了。」片岡湊近峰岸臉邊,悄聲說道。「是三好先生。他好像一直坐在這裡喝咖啡。此事也向女服務生確認過,所以不會有錯。聽說他一直待到快要九點才離開。」
「實在很難懷疑是三好先生。」
「你這種想法很危險,不過算了。有趣的還在後頭。三好先生一開始好像打算從停車場那側的門離開。但因為門結凍,打不開,所以改從通往大廳那側的門離開。」
「那扇門早上一定會結凍。」田端說。
這時,女服務生前來詢問點餐,片岡不發一語,伸手指向菜單最上方的定食。
「對了,那天早上十點前,我就是從那扇門走進來。」女服務生離去後,片岡又接續原先的話題。
「嗯,然後呢?」
「當時門並沒有結凍。這表示之前有人從那扇門進出,當時的結凍已經融化。那個人可能就是兇手。」
「而且現在這種時節,不太可能會自然融化。」田端也表示認同。
「換句話說,兇手不論是進還是出,都一定是經由通往停車場的那處出入口。」片岡似乎對於自己的推理頗具信心,眼神相當認真。峰岸也在他的帶動之下,很自然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應該可以供作參考吧?」
「是啊。」峰岸裝出思索貌。「應該可以。」
片岡頷首,端著自己的杯子移往別桌。田端一臉詫異,就像在說「那傢伙在搞甚麼啊?」
「出入口是吧……」峰岸低語。
他很清楚,這種想法一點都不管用。只要有人像這樣展開推理,他就能安全無虞。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有人知道真相。
為甚麼寫那封信的人知道他是兇手呢?
他應該沒留下任何物證才對。可是為甚麼……
峰岸若無其事地環視著四周。不只是片岡和田端,各隊的教練和指導員,都分別坐在各自的餐桌上用餐。
是那個人,還是這個人呢?
峰岸陷入絕望的深淵,心想,今晚又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