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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經歷長時間的約談,下午的訓練就此暫停。
不僅如此。因為在札幌西警局設置搜查總部,聽聞這個消息的新聞記者們蜂擁而至,峰岸就不必提了,連日本代表隊的教練三好也疲於應付媒體。
你認為兇手就在相關人員中嗎?──面對這樣的提問,峰岸和三好一律以「我們深信這是意外事故」回應。這樣的回答,記者們當然無法接受,他們進一步提到警方認定這是殺人事件的依據,也就是膠囊裡下毒這件事。「我不知道,難以置信」這是峰岸他們的制式回答。
※※※
入夜後,風波平息不少,但電視台記者仍是緊纏不放。等到沒甚麼好採訪了,他們索性拍攝圓山飯店這棟建築。
用完晚餐,峰岸前往田端等人的房間,詢問警方問了他們哪些問題。房裡除了田端外,還有冰室興產的指導員濱谷,以及選手澤村和日野。
昨天濱谷與澤村外出,刑警詳細詢問他們的去處。一整天待在飯店裡的日野,則是仔細交代自己一整天的作息。
「我好像無法清楚提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日野說。「九點後,我用位在別館玄關處的公共電話和人聊天,然後行經本館離開飯店,到附近的便利超商。十點多才回來。」
「沒人可以替他作證。」田端說。他一臉擔憂,就像在擔心自己的事一樣。
「是啊。因為我打電話時,只看到亮太到本館去,行經本館時也只和中尾先生擦身而過。」
「剛才我們稍微聊了一下,大家都是這樣。很少有人提得出不在場證明。」
澤村亮太低語道:「就連我也一樣,因為假裝暫時離開飯店,又悄悄返回,這也是一種犯案手法。」
「這樣啊。如果這樣想的話,就沒人提得出不在場證明了。」田端說。
「教練,你當時和峰岸在一起對吧?」濱谷說。
「是啊,不過,我們是從幾點開始下棋,已經不太記得了。是九點,還是九點半?」
「是九點前。」峰岸從旁插話。「我們開始下棋後不久,不是打開電視嗎?」峰岸說出從早上九點開始播放的節目名稱。田端也露出猛然想起的表情。
「經這麼一提,好像真是這樣沒錯。下次刑警約談時,得這樣告訴他才行。峰岸,我們從九點前開始下棋的事,你告訴警方了嗎?」
「我說了。」
「是嗎,那就好。」田端吁了口氣,這時,日野和澤村紛紛望向門口。峰岸也跟著轉頭,發現片岡正明站在門前。片岡是日星滑雪隊的運動防護員。
「聽說要在三好先生的房裡討論今後的因應。田端先生和峰岸請一同前去。」片岡以金屬般的聲音說道。雖是一名運動防護員,但他個頭矮小,有一種菁英上班族的氣質。
峰岸跟在田端身後離開房間後,片岡走在他們身旁。
「你是不是有甚麼線索?」他悄聲問。
「就是沒有,才這麼傷腦筋啊。」峰岸回答。「為甚麼你會這麼認為?」
「就是有這種感覺。」片岡搖頭道。
在加入日星前,片岡原本是原工業的運動防護員。但他不屬於峰岸他們的滑雪隊,而是冰上曲棍球隊。不過,峰岸不時會找他咨詢,所以有一段時間兩人走得很近。但自從他被日星挖角了之後,就一直沒甚麼機會好好聊過。
「你們好像在聊不在場證明的事,有查出甚麼嗎?」
「完全沒有。」這次換峰岸搖頭了。
「這種事最好早點弄清楚。我要是獲知甚麼消息,會再通知你。」
「那就有勞你了。」
來到三好的房門前,片岡卻不進去。峰岸詢問原因,他回答:「因為我是運動防護員,滑雪跳躍相關的話題,我插不上話。」他表情顯得扭曲。
峰岸走進房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往他身上匯聚。就像嘈雜的開關突然被關掉般,變得鴉雀無聲。他們原本在談些甚麼,峰岸隱約感覺得出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活著的選手。
見峰岸朝房內角落坐下後,三好說道:「聽說明天聯盟理事長要來。」
接著他取了根煙,在盒子上敲了幾下後,叼進嘴裡。
「該不會是說要中止練習吧?」發問者是帝國化學的中尾。經他這麼一問,好幾個人都抬起了頭來。
「就算沒有要中止,可能也會要求我們自我約束吧。」
這時,中尾歎了口氣。
「到底是為了甚麼而自我約束?就算這麼做,這件事也不會就此解決啊。」
「我可不希望現在減少練習量。」田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平時就已經因為比賽而減少練習量,要是再減下去,這個賽季肯定完蛋。」
「可是就現實情況來看,要像之前那樣繼續下去,恐怕有困難。」坐在田端隔壁的男子說。他是銀行的滑雪隊教練,那家銀行在北海道擁有廣大市場。
「就是說啊。坦白說,選手們都無法專心練習了。」其他隊的指導員說。
「那是個人能力的問題吧。如果是一流的選手,不管甚麼情況,應該都能全神貫注才對。」
「那是理想,但正因為幾乎都不是一流選手,所以才傷腦筋啊。」
正當現場開始發生小爭論時──
「總之,我們先聽聽看三好先生怎麼說吧。」出聲說話的人,是杉江泰介。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三好。三好先緩緩吸了口煙,望著白煙流動的方向。接著他朝煙灰缸裡捻熄那根變短的香煙。
「關於練習,我想視今後的情況來因應。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早點解決這起事件。」
「解決說來簡單,但我們卻甚麼事也做不了。」有人說道。
「話是這樣沒錯,但我們總不能完全丟給警察去處理吧。不妨不露聲色地詢問選手們有沒有甚麼線索,也許能問出一些不方便向刑警透露的事。」
「這太難啟齒了。」一邊搔頭,一邊如此說道的人,正是那名抱怨選手無法專心的指導員。
「峰岸,你呢?」銀行滑雪隊的教練向峰岸詢問:「有沒有甚麼線索?」
峰岸抬起頭,眾人全都望向他。
「完全沒有。」他搖搖頭。
「真的嗎?在場的全都是自己人,你就不必隱瞞,坦白說吧。」
峰岸的嘴角微微下垂。「我沒隱瞞。」
「那些新聞記者說,也許是有哪位選手嫉妒榆井的實力。」
田端像猛然想到似的,如此說道:「我很想對他們說,嫉妒的人多得是。這是理所當然的。實力弱的選手,嫉妒實力強的選手,然後不斷練習,讓自己變強。但我不希望自己被人誤會,所以當時甚麼也沒說。」
「很聰明的做法。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正好會被拿來報導。」中尾說。
但田端這番話,卻令在場眾人沉默了半晌。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殺害榆井的兇手,極有可能是滑雪跳躍的相關人員。
※※※
「看來,這種憂鬱的日子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解散之後,在回各自房間的路上,中尾向峰岸搭話。「大家都開始疑神疑鬼了。照這個樣子來看,大家是沒辦法好好坐下來談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辦法……是嗎?或許吧。因為刑警突然要求提出不在場證明,大家原本都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會遇上這種事。」
「真是過意不去。」
「你不應該道歉。」
兩人在中尾的房門前駐足,中尾拉開房門的門把,回身而望。
「昨天那個時間,我在飯店正面的停車場整理車子。也許說了你也不相信。」
「我當然相信。」峰岸說。
「正確時間我其實記不太清楚,不過,當時只有亮太一個人進出。後來我在大廳裡看報。可能九點二十分到十點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看報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只有日野一個人從旁邊經過。」
「這表示,九點二十分以後,餐廳前面有你在監視囉。」
「可以這麼說,不過這也沒多大意義。餐廳又不是只有一個入口。」
「說得也是。」
接著中尾伸手搭在峰岸肩上。「我會不露聲色地向其他人詢問。你比較不好開口詢問吧?」
「片岡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可是,大家都已經疑神疑鬼了,這樣不是更火上澆油嗎?」
「現在已經無所謂了。」說完後,中尾走進自己房內。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峰岸打開電視。他切換頻道,但沒有一台在播新聞。他只好轉到歌唱節目,躺在棉被上看。
不會有事的,他如此低語。不會有事,一切都會很順利。
他伸了個懶腰。
峰岸闔上眼。榆井跳躍的模樣浮現腦中。從助滑坡上一躍而起,展開飛行姿勢──突然間,他發現那個人不是榆井,而是一身紅衣的……杉江翔。
峰岸猛然坐起,緊按眉間。我做夢了嗎?心跳得好快。
應該是趕上了吧?他深感不安。應該是趕上了,可是……
他起身走向洗臉台。轉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冰冷的水,寒氣直滲腦中。
他以毛巾擦拭臉龐,望向鏡子,這時他才發現,鏡子前的小架子上,擺著某個東西。
一封白色的信封。上面以歪扭的字跡寫著:「峰岸 啟」。背面一片空白。
裡頭有封信。也許是為了掩飾筆跡,上頭同樣寫了難以辨識的文字。而一把攫獲峰岸心臟的當然是信中的內容。上頭的文章他反覆看了好幾遍。他緊握信紙的手,隨著心跳晃動。
──到底是誰……
峰岸凝望鏡子。眼前是一張面如白蠟的臉。
「殺害榆井明的人是你。快去自首吧!」
──信紙上如此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