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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殺了她--加賀恭一郎 3》第18章
  5

  本間股長帶來了一個穿著黑色運動皮夾克的年輕人。這個人一臉不耐煩,康正則面無表情地迎接他。

  本間遞過來的檔上,貼著一小張載明瞭時間與車速的紀錄紙,上面以食指蓋了騎縫章,旁邊簽了名。本間花了不少時間才讓他簽名蓋章,康正在箱型車裡都看到了。

  「請出示駕照。」他向年輕人說。

  年輕人以賭氣的態度,連咖啡色的證件夾一起交出來。

  康正正要在罰款單上填寫必要事項的時候,一如預期,年輕人終於開口了。

  「我也跟那個警察說過了,我沒開那麼快。」

  紀錄上印著七十四公里。他們執行取締的路段限速為五十公里。

  「就是有,才會像這樣被記錄下來。」康正指著紀錄紙說。

  「我聽說那個不太準。」

  那個指的好像是雷達測速器。

  「哦,是嗎?怎麼個不准法?」

  「他們說因為測量的角度和距離甚麼的,會得到不一樣的數據。」

  「他們是哪些人?」

  「他們……大家都這麼說啊。」

  「我們是依照一定的程序,在一定的條件之下測量的。對機器的維修調整也從來沒有疏忽過。如果你對機器有所懷疑,可以申請法院判決。有時候就是會有這樣的人。只不過我可以透露一則很有用的訊息。」康正對年輕人微笑。「我們這次所使用的測速器是日本無線的產品,到目前為止上法院一次都沒輸過,也就是說,它是無敵的冠軍。怎麼樣?你要向冠軍挑戰嗎?」

  年輕人的表情顯得有些洩氣,但還不願認輸接著說:

  「不是要有執照才可以操作雷達嗎?」他撇過頭,低聲埋怨。違規的人通常不會看著警察的臉說話。

  「是啊。」

  「你有嗎?」

  他可能是在汽車雜誌還是甚麼上面看過「被交警抓到違規超速時如何應變」之類的文章吧。最近經常有些不肖人士專門找碴。

  「一起行動的人當中,只要有一個人具有執照就可以了,不必人人都有。不過,讓你看看也不會少一塊肉。」康正取出警察手冊,向年輕人出示夾在中間的雷達執照。「以前雷達執照確實很難考,但現在每個警察隨便考都考得上。本來警察為了使用警察無線電就必須考無線執照,現在有無線執照的人只要參加講習就可以了拿到雷達執照了。」

  「甚麼嘛!也太隨便了吧!」

  「這就表示機器的性能進步神速啊。還有問題嗎?」

  年輕人只是歪歪嘴,沒再說甚麼。

  年底取締超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因為總覺得好像是在刁難一些為了生計而不得不趕路的人。年關在即,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踩緊油門,就連平常對超速注意防範的人,也常會不小心衝過了頭。正因如此,才更容易發生車禍,而取締正是為了防止車禍的發生。道理雖然沒錯,但被取締的人可不這麼想。若是遇上一些嘴尖舌利的駕駛人,還會對康正他們說「你們是打算趁年底大撈一筆,好進貢國庫嗎?」甚至還有人問「我們繳的罰款有幾成會進你們的口袋?」康正也只能苦笑,不予理會。

  康正給穿運動皮夾克的年輕人開了罰單,才剛交給他繳款單,本間又帶了下一個違規駕駛來。這回是個一臉氣呼呼的中年胖太太。康正暗自歎了一口氣。

  ※※※

  「油畫嗎?」阪口巡查一臉意外的神情。「不知道耶,我對藝術方面完全不懂。」他握著方向盤歪了一下頭。

  取締超速的工作已經結束,他們正在返回警署途中。下午三點到五點就處理了二十二件違規。不愧是寬敞筆直的國道一號,違規果然很多。

  「啥,你對油畫有興趣啊?」田阪從後座發話。他今天負責測速。今天的陽光很強,只是在道路旁測量車子的速度而已,鼻頭就曬紅了。

  取締超速通常以四人一組來執行。首先,由負責測速的人找出違規車輛。接到測速的人以無線電通知後,負責攔截的人便上路攔下違規車輛。這份工作攸關性命,而這類危險的工作照例由年資最淺的負責,所以在這組人馬當中,田阪口擔任攔截。攔截的人再將違規司機交給負責記錄的人。記錄的人以無線電和測速的人通話,瞭解事情的前後關係後,再將違規者交給負責偵訊的人。但是違規的駕駛人不會老實承認自己的錯誤,因此偵訊可說是最麻煩的工作,必須時而威嚇時而安撫,多管齊下地說服一心想推卸責任的駕駛人。身為組長的本間似乎認為康正是最適合擔任這個工作的人選。

  「我對油畫沒興趣,只是想瞭解一下而已。」

  「你想瞭解甚麼?」

  「是有點奇怪的問題啦,就是畫一幅油畫,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這問題還真特別耶。」田阪笑了。「應該要看畫的是甚麼吧?」

  「畫花。說得更詳細一點,是蝴蝶蘭的畫。」

  「蝴蝶蘭?」

  「那是好花。」田阪身邊的本間說。「是要參加蝴蝶蘭寫生大賽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好奇要畫的話需要多少時間……」

  「也要看畫的大小吧。」田阪說。「還有,畫得多仔細也有差。」

  「畫得還算仔細,差不多這麼大。」說著,康正雙手比出一個比自己的肩寬再大一點的範圍。

  「不知道耶。」

  「之前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外國人,才一個小時就畫出山啊、森林的風景畫了,而且畫得很好呢。」自稱對藝術一竅不通的阪口說。

  「哦,那個節目我也看過。」本間從後面說。「不過,那種風景畫畫起來其實比較簡單吧?山、森林那些的畫法,好像都有固定的模式。如果是要對蝴蝶蘭這類特別的花寫生,兩、三個小時大概跑不掉吧。」

  「我也這麼想。」田阪也同意上司的話,然後問康正:「你問這個幹嘛?」

  「小說裡提到的。」康正說。「推理小說的詭計用到這個。犯案時間兇手在另一個地方畫畫。」

  「搞半天,原來是推理小說啊。」

  不光是田阪,其他人也失去了興趣。當警察的通常不看推理小說,這多半是因為他們知道現實中不可能發生小說描寫的那些案件吧。兇案雖然是家常便飯,但沒有時刻表詭計,沒有密室,也沒有死前留言。而現場不會是孤島也不會是夢幻洋樓,而是充滿生活感的廉價公寓和路邊。至於動機,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一時衝動」。這才是現實。

  然而這次的「那個」絕對是不在場證明詭計,錯不了的——康正這麼認為。所謂的「那個」指的是佃潤一聲稱九點半到半夜一點他在作畫這件事。住在園子隔壁的女子說,星期五晚上十二點前,她曾聽到男女的對話聲。所謂的男子除了佃潤一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絞盡腦汁,希望能抓住佃的狐狸尾巴。在他心中,那個文弱書生是殺害園子兇手的機率,已經接近百分之百。

  康正一回到自己的位子,就看到桌上有一張字條。

  「四點左右,弓場女士來電。0564|66|XXXX」

  一看到弓場,他還以為是弓場佳世子,但那號碼顯然是愛知縣內的電話。這麼說,就是弓場佳世子家裡打來的了。康正立刻拿起電話。

  電話是佳世子的母親接的。康正一報上姓名,便聽到她惶恐的聲音:

  「我不知道您府上的電話,聽佳世子說,和泉小姐的哥哥在豐橋警察署服務,所以我就打到這裡來了。」她母親似乎為打電話到工作場所一事感到十分抱歉。

  「請問有甚麼急事嗎?」他問。

  「不是的,那個,也說不上是急事,只是不知道要去請教誰,所以明知會造成您的困擾,還是打來了。」

  「是甚麼事呢?」康正有點不耐煩。

  「嗯,是這樣的,該怎麼說呢,令妹的事……也就是,已經都處理清楚了嗎?」

  「您說的處理是指?」

  「就是,那個,是自殺……沒錯吧?像是自殺的原因,還有其他的事情,都已經處理清楚了嗎?」

  康正完全沒有料到會從弓場佳世子的母親嘴裡聽到這些話。

  「哦,是還不到清楚的地步,但是,」他含糊其詞,「呃,請問,您怎麼會問這些呢?」

  「噢,那個,其實,」她母親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是昨天我女兒學生時代的朋友打電話來。那是她大學時代的朋友,現在住在埼玉縣。」

  「那個人怎麼了?」

  「她說,前幾天有警察去找她,問了很多和泉小姐的事。刑警先生好像是因為她跟和泉小姐讀同一所大學才去找她的。她說她不知道和泉小姐自殺,是那位刑警說了她才知道,所以嚇了一大跳。」

  康正料到她所說的刑警多半是加賀,卻想不通加賀怎麼會想到要去找園子學生時代的朋友。

  「然後,那時刑警問了她有關佳世子的事。」

  「您是說,」康正問,「刑警問她有誰以前和舍妹比較要好,是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問的。」

  「那麼,刑警是怎麼問的呢?」

  「問的問題很奇怪,她說,刑警給她看佳世子的照片,問她認不認識佳世子。」

  「照片?」康正心想,會不會是從園子房裡的相簿抽出來的?但他不記得他同意過。「是怎樣的照片?您問過那位朋友嗎?」

  「那好像不是普通的照片。她解釋過,可是太複雜了,我聽不太懂,但總之不是普通的照片。」

  完全聽不懂她在說甚麼。不是普通的照片,這是甚麼意思?

  「照片中的是令嬡沒錯嗎?」

  「是的。打電話給我的那位同學,大學畢業後只和我女兒見過一、兩次面,但她說她馬上就認出來了。她說,那張照片應該是大學時期拍的。」

  弓場佳世子學生時代的照片——這種東西加賀是從哪裡弄到的?而他又為何會認為這與園子的死有關?康正不由得焦躁起來。

  「那位朋友和令嬡聯絡了嗎?」

  「沒有,她不知道我女兒的電話,所以才打到家裡來。我已經把女兒現在的電話告訴她了,所以她可能打了也不一定。」

  「伯母打電話給令嬡了嗎?」

  「昨晚打了。」

  「令嬡怎麼說?」

  「她說她不知道,也想不出為甚麼……。可是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說也許您會知道……」

  「所以才打電話給我。」

  「是的。」

  康正總算瞭解她的意圖了。但此刻康正也找不到答案。就算找得到,要不要告訴弓場佳世子的母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了。其實我並沒有告訴警方令嬡是舍妹的朋友之一,因為我想應該與令嬡無關,不想造成她的困擾,但可能是這樣,反而造成了反效果。我認識偵辦舍妹這件事的刑警,我先向他確認一下好了。可以請您告訴我那位大學時代的朋友怎麼聯絡嗎?」

  佳世子的母親留下了電話號碼,以由衷懇求的語氣說聲「那就麻煩您了」,結束了這通電話。

  既然加賀已經察覺有弓場佳世子這個人,他就不能再慢吞吞了,因為加賀遲早也會查出佃潤一。康正心想,必須在那之前逼得他們走投無路。

  八點過後有個空檔,他拿起話筒。本想打給弓場佳世子,但略為猶豫後,決定先打給園子她們大學時代的那位朋友,一個名叫籐岡聰子的女子。

  所幸是本人接的電話。要是其他人來接,表明身份就很麻煩,因此康正鬆了一口氣。大學時代朋友的哥哥,多年後會有甚麼事打電話來?對方肯定會起疑的。

  康正一開頭就表明接到了弓場佳世子母親的電話一事,想瞭解一下詳情。

  「詳情其實就是我和弓場伯母說的那些了。」聰子語畢傳來幼兒的聲音。康正驀地想到,這或許是園子同學們現在最普遍的情況。

  「您與弓場小姐聯絡了嗎?」

  「昨晚她打電話來,所以我又跟她說了一遍。」

  「弓場小姐怎麼說?」

  「她說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好像不怎麼在意的樣子。」

  康正心想,她怎麼可能不在意。

  「刑警給您看的是甚麼樣的照片?」

  「五、六張臉部特寫。」

  「我聽說不是一般的照片?」

  「是啊。我想那大概是用打印機截取電視畫面所印出來的。我先生有數位相機,印出來的照片正好就是那種感覺。」

  這就難怪佳世子的母親聽不懂了。

  「我聽說照片好像是學生時代拍的?」

  「對。因為臉是當時的樣子。我三年前結婚時佳世子有來,她變得好成熟,也瘦多了。學生時代她是留長髮,屬於可愛型,比較不算美艷型的。」

  「刑警有說到那些照片是哪裡來的嗎?」

  「沒有,只問說和泉園子小姐的朋友中有沒有這樣一位女子。」

  「所以您就告訴他那是弓場佳世子小姐。」

  「對呀,不能說嗎?」

  「哦,不會啊。」

  接下來籐岡聰子在弔唁慰問的話中,旁敲側擊地問起關於園子自殺的種種。康正心想她大概是愛看八卦節目的那種人,敷衍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結果康正沒有打電話給弓場佳世子。雖然他想問她加賀是否去找過她、去了又問過甚麼問題、加賀帶去的照片她有無頭緒,但他不相信她會老實說。

  只不過,從電視畫面打印出來的照片——

  康正問正在旁邊寫檔的阪口知不知道這種照片,因為這個年輕人很懂機器。

  「有一種叫做錄像打印機的機器,」阪口立刻回答,「可以把錄像帶裡的畫面像照片一樣印出來,不過畫質比不上真正的照片就是了。」

  「這倒是聽說過,不過最近不是用電腦也做得出來嗎?」

  「是啊,但是計算機一定要有讀取錄像帶的功能才可以。先用電腦讀取畫面,再以彩色打印機打印就好了,是一樣的。」

  「那數位相機呢?」

  「錄像機拍的是動態的影片,數位相機只能拍靜止的影像。說起來就和普通的相機一樣,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一個是存在底片裡,一個是用數位訊號來存而已。如果只要印靜止的畫面,相機比較好用。用電腦讀取後,因為訊號已經是數位的了,誤差小,也比較不會失真。不過現在數位攝影機也已經上市了。」

  加賀所持有的照片據說是學生時代的弓場佳世子,那麼就是將近十年前拍攝的。當時數位相機應該還不普及。

  「要用電腦讀取影像,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有很多,最常用的是用掃瞄器掃瞄,如此一來計算機立刻就能把照片或底片讀進去了。」

  如果本來就有那個照片或底片,應該就不必特地再去打印畫質不佳的照片了。所以加賀所持有的照片,還是以打印錄像帶某個畫面的可能性比較高。

  說到錄像帶,康正便想起園子曾向隔壁的自由女作家借攝影機的事。這件事和加賀所持有的照片有甚麼關聯嗎?園子本來想用攝影機拍甚麼呢——?

  「你要買計算機嗎?」阪口頗感興趣地問。

  「沒有,不是要買計算機,只是覺得如果能把錄像機拍下來的東西印出來就好了。」康正含糊應付。

  「這樣還是計算機比較好用哦。影像讀取完以後,還可以後制加工。」

  「這我也常聽說,可是我又沒有要製作特效電影。」

  康正的話讓阪口露出一絲苦笑。

  「不是說用電腦來後制,就是要弄得像史帝芬?史匹柏或辛密克斯的電影那樣啦,只是能在照片上做一點花樣而已。好比說改變對比或色調,做一點合成之類的。我就有朋友把自己的照片和只拍了老婆孩子的照片合成起來,背景加上富士山,拿來印成賀年明信片。乍看之下好像大家一起去旅行呢。」

  「真的去想像哪個爸爸在做這種事情,那畫面實在令人感到悲哀啊。」康正說。「不過,那真的很方便。」

  「把背景換成國外,還可以炫耀一下。不過可能更空虛就是了。」

  「明明沒去過,卻裝作去過嗎?」康正摸摸下巴。「也可以用來製造不在場證明。」

  「又是推理小說嗎?」阪口不懷好意地笑了。「不過這很難吧!只要稍微懂一點計算機的人,都知道照片用電腦加工合成很簡單。至少在真實的案件裡,不可能被拿來當作不在場證明吧。」

  「說得也是。」

  不在場證明這幾個字卡在康正的腦海裡。佃潤一的不在場證明也再次浮現。他的不在場證明與照片無關。

  和佃潤一有關的不是照片,是油畫——

  他不禁想起在佃潤一房內看到的那幅精采的蝴蝶蘭畫像。康正不懂藝術,但認為佃潤一的畫功應該相當高明,因為那幅畫把真正的蝴蝶蘭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不相信那樣的畫可以即席完成。應該要先打草稿吧。光是這樣,搞不好就得花上一個小時。

  康正直覺可想到的,那是潤一事先畫好。但要送作家蝴蝶蘭這個禮物,並不是他的主意。

  再說,假設事先知道要送蝴蝶蘭好了——

  就算是同品種的花,每一盆的樣貌也有所不同,不能保證買來的花和他事先畫好的畫一模一樣。不像的機率反而較高。若畫和實物差太多,肯定會引起佐籐幸廣那位證人的懷疑。

  康正想來想去,也只有盡快完成畫作這個辦法。但要怎麼做呢?

  康正朝前方看。牆邊的檔櫃上擺著一盆鬱金香盆裁。盆栽做得很簡陋,連假花都算不上,應該叫做玩具才對。花盆的部份是存錢筒,上面貼著「交通安全」的貼紙,是推行交通安全運動時發給兒童剩下的。

  康正試著想像由這盆鬱金香畫出的作品。他雖然不擅長繪畫,但看著實物想像成油畫倒是很簡單。

  慢著——

  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想法,雖然不怎麼具體,卻開啟了一個新方向。而觸發這項突破的,正是他與阪口的對話。

  「我還有一件關於計算機的事想問你。」

  後進微微一笑,對康正這句話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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