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沈將軍不知道，小皇帝沒有別的毛病，只是有些缺乏父愛。沈將軍也不知道，自己的樣貌和性格正好與小皇帝想像中的完美父親形象重合。沈將軍更不知道，小皇帝有滿腔的孺慕之情急需要宣洩。

　　沈將軍忙啊！非常非常忙！

　　地動如期而至，雖然化解了康和帝登基後的第一個重大危機，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京城中因為沈將軍的前期工作做得很到位，所以基本上實現了零傷亡。別的地方的資料還沒有統計出來，但只要地方官認真執行了朝廷的急令，即便存在傷亡也不會很嚴重。不過，財產損失還是有的。不提那些對康和帝將信將疑的人，他們沒有將庫房中的財寶妥善保管，這怨不得別人。城中房屋倒塌了一大片。

　　南城是貧民聚集區。在這個世上，窮人永遠多於富人。所以南城的人口密集度、房屋密集度都遠超於東城、西城和北城。最要命的是，南城的房屋品質也是最差的，在地動中全部倒塌、無一倖免。如果不是沈將軍提前將南城人安置到了別處，那大多數南城人都將在睡夢中被埋進廢墟中，最終死傷無數。康和帝看重沈將軍，閣老們交換了眼神，最終把南城這邊的災後重建工作鄭重交給了沈將軍。

　　老子不想被交付重任，老子只想回家看看！

　　城中發生了大地動，我家也發生了小地動啊！被按在了工作崗位上的沈將軍深深歎了一口氣。身為老兵痞子的他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髒話。他連著三五天沒怎麼合眼，等事情全都上了正軌，他才擠出時間來回家看看。親兵及時提醒說方氏等人都在莊子上住著，沈將軍就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莊子。

　　剛進莊子，沈將軍就聽見莊子東邊的練武場上傳來了一陣喧囂。

　　沈家尚武。所有的莊子不論大小都建了練武場。農閒時，莊子裏年齡合適的莊稼漢們也會被召集起來練上幾日。沈將軍是個有經驗的，聽出練武場上傳來的聲音像是少年人在打群架，立刻對著親兵使個了眼色。親兵意會，一個個摸上前去，把沿途的下人、侍衛全部放倒，這些人就沒法去報信了。

　　沈將軍如入無人之地，大搖大擺地去了練武場。真被他猜著了，少年人們確實在打群架。

　　確切地說，是沈怡一個人在打小蘇兒一幫人。

　　小蘇兒這幫乞兒共有十二人，其中有三個女孩子。這一次，除了這三個女孩子沒有參與，其他人不論年紀大小都在場上圍著沈怡躍躍欲試。沈怡其實也是有幫手的，二三四五六七都特別信服他，只要他一招手，數字們肯定爭先恐後地沖上來。沈怡之所以只有一個人，是因為他不需要任何的幫手。

　　沈將軍來時，這場群架已經接近了尾聲。

　　長杆子等人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沈怡用單手制服小蘇兒，笑著問：“服不服？”

　　小蘇兒咬著牙沒說話。

　　沈怡沖著圍觀的數字們抬了抬下巴，說：“你連他們都打不過，在我這兒就更不可能贏了。不過你也不需要氣餒，我從三歲時就開始習武了，學的都是殺人的招。你的野路子雖然厲害，和我依然是不能比的。但是，你很有天賦，我很看好你！”他反手把小蘇兒拉了起來，幫小蘇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你願意教我？”小蘇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男孩們的友誼有時候來得很突然，打一架就會親密起來。

　　沈怡正要說話，眼睛餘光瞧見了沈將軍的到來，立馬鬆開小蘇兒，站直叫了一聲將軍。

　　沈將軍黑著臉說：“做什麼呢？我一回來就聽見你們嗚嗚哇哇的。”

　　小蘇兒頓時有些緊張。他還不知道十二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卻知道這位被沈怡喚做將軍的人應該是自己的親爹。天啊，他本來還想給親爹留個好印象的，結果他們卻在這種場合見了第一面。

　　沈將軍毫不客氣地踹了沈怡一腳，說：“你很行啊！我教你練武，是讓你用來欺負人的嗎？”他又朝躺在地上的長杆子等人看去，不滿地說：“都起來，打不贏就算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將軍太凶了。長杆子等人不敢多說一句話，全都掙扎著站了起來。

　　沈將軍又看向小蘇兒。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沈將軍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這副欠揍的樣子真像他家老頭子！

　　小蘇兒被沈將軍瞧得心裏發毛。他倔強地回瞪著沈將軍。反正架已經打完了，如果將軍想罵人，那就罵吧。小蘇兒頗有些口是心非地安慰著自己。哼，他才不在意這個便宜爹的看法呢！反正他前面十二年就沒有被爹管過，要是這個便宜爹敢罵他當了十二年乞兒上不得臺面，他……他就不認爹了！

　　“你是他們的老大吧？”沈將軍沖小蘇兒說，“你犯了至少兩個錯誤。一，對小一的實力預估不足。二，明擺著要輸了，還讓這些管你叫老大的人白白犧牲。不能這樣當老大的。這樣吧，罰你在兩個月之內把《兵謀》一書背下來，不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地背，只要能用大白話把全本書復述一遍就行了。”

　　小蘇兒覺得沈將軍是在給自己難堪，漲紅了一張臉，語氣桀驁地說：“我不識字！”

　　“找人學！”沈將軍說。

　　沈怡微微笑了一下，顯然已經看穿了沈將軍的套路。他這是在給小蘇兒創造和邊靜玉交流的機會啊。在邊靜玉給小蘇兒用大白話講解整本《兵謀》的過程中，他們兩個人可以好好地瞭解一下對方。

　　沈怡勾住了小蘇兒的脖子，嬉皮笑臉地說：“將軍每次看上了好苗子，都要叫他們去讀《兵謀》，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讀。我承認這部兵書確實寫得好，不過我都已經把將軍您的套路徹底看穿啦。”

　　小蘇兒微微瞪大了眼睛。

　　被沈怡一語道破了真相，沈將軍臉上有點掛不住，黑著臉說：“小一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沈將軍隱隱摸到了小蘇兒的性格，知道這是一個不願意服輸的孩子，所以才想用先抑後揚的辦法激起小蘇兒的向學之心，表明自己對他的看重。卻不想，沈將軍還沒有“揚”起來，沈怡就幫他“揚”了。

　　沈怡很雞賊地把自己藏在了小蘇兒身後，說：“哼，將軍您還沒有問過小蘇兒的意思呢。”

　　不得不說，有了沈怡的插科打諢，沈將軍的目的就更容易實現了。恢復了記憶的沈怡顯然要比沈一更放飛自我。而沈將軍是個老兵痞子，他見沈怡耍賴，不會覺得沈怡不講禮貌，反倒覺得他活潑。他注意到沈怡和平時很不同，以為沈怡是在努力幫他和小蘇兒創造親近的機會，心裏領了沈怡的情。

　　沈將軍看向小蘇兒。小蘇兒立刻挺胸抬頭地說：“我學！”

　　沈將軍聞言大笑，拍了拍小蘇兒的肩膀說：“要不是沈一太厲害，你剛剛就贏了。你能從野路子裏摸索出自己招來，可見很有習武的天賦，也很有血性。我把你交給小一了。小一，你好好帶一帶他。”

　　“是！保證完成任務！”沈怡說。

　　沈將軍從沈怡的胳膊底下把小蘇兒搶了過來，然後他毫不客氣地勾住了小蘇兒的脖子，還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壓在小蘇兒身上，說：“走吧，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小蘇兒被壓得齜牙咧嘴。

　　沈將軍領著小蘇兒去了僻靜處。

　　得知方氏還沒有把真相告知給小蘇兒，沈將軍說：“你心裏肯定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身為我家的孩子，卻流落在外成了乞兒。這事……”沈將軍把小楊氏做的事說了一遍，也說了邊靜玉是如何查明真相的，最後說：“但我和你娘顯然也有錯，是我們為人父母的沒有保護好你，才會讓你吃盡苦頭。你娘不敢和你說，怕你怨她。其實我也怕你會怨我。可咱們男人，錯了就是錯了，絕對不能逃避。我現在把真相都告訴你了，你心裏要有怨氣，隨時找我打架，我絕對不還手。但你對你娘好點，別讓她傷心。”

　　在這個時代，像沈將軍這樣能和自己孩子平等對話的父親幾乎沒有。他竟然還向孩子認錯！他竟然還說可以打他一頓！這簡直超乎大家的想像。所以，在小蘇兒聽來，沈將軍這話裏滿滿都是誠意。

　　小蘇兒用力捏了捏拳頭，又鬆開，然後再次用力捏了捏拳頭，又鬆開。他反復做著這個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小蘇兒終於憋出了一句話，說：“所、所以，你真的是我爹？夫人真的是我娘？”

　　“是的！”沈將軍說。

　　小蘇兒鬆了一口氣，說：“還好還好，我這兩天總在擔心，其實是你們弄錯人了，其實我和你們並沒有什麼關係。要真是弄錯了，這不是浪費我的感情嗎？”如果真的弄錯了，那他豈不是白白害羞了？

　　沈將軍忍不住伸出手，把小蘇兒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的，說：“就你這……這英俊不凡的樣子，長得和老頭子一模一樣。誰能弄錯了？”沈將軍好容易將“欠揍”兩個字咽下去，違心地說了親爹的好話。

　　小蘇兒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誰。

　　見小蘇兒眼神清明，沈將軍又說：“見雪是邊家的獨子，現在真相大白了，他肯定要回邊家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和見雪是一塊兒長大的，對見雪忠心耿耿，尤其是小一，小一對見雪比對我還要忠心。我琢磨了兩天，把小一他們直接留給你用是不行的，你不習慣不說，小一他們也彆扭。所以我想，要不把你的夥伴們培養起來，讓他們成為你的助力。至於小一……我對小一有另外的安排。你覺得呢？”

　　沈將軍想把沈怡收為養子。

　　收沈怡做養子的心思不是最近才有的，其實沈將軍老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了，沈家一直有收養子的習慣。不過，在真假少爺這事發生後，沈將軍越發覺得應該收沈怡為養子了。因為沈怡是二三四五六七的領頭羊，數字們確實忠於邊靜玉，但更信服沈怡。如果把數字們留給邊靜玉，邊靜玉卻已經不是沈家人了，這對邊靜玉、對小蘇兒、對數字們都不好。如果把數字們交給小蘇兒，雙方又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去培養默契。所以，還不如重新給小蘇兒培養一幫人手，而數字們則直接交由沈怡來管理。

　　沈將軍之所以把這事和小蘇兒說，是想要讓小蘇兒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小蘇兒剛剛被找回來，他很需要家人的重視，這能讓他更好地融入這個家庭。事實上，小蘇兒根本不會反對沈將軍的決定。

　　除了收沈怡做養子，沈將軍其實還想認邊靜玉做義子。

　　不過養子、義子等事都需徐徐圖之，一不能讓邊家覺得他們沈家想要搶孩子，二不能讓小蘇兒覺得他們更疼愛邊靜玉。沈將軍讓小蘇兒跟著沈怡學武，跟著邊靜玉學兵法，就是想讓他們親近起來。

　　皇宮中，康和帝正獨自用膳。

　　雖然禦廚們廚藝高強，可康和帝對食物的要求限制了他們的發揮。再如何精心做出來的糊糊，那也是糊糊啊！一桌子的糊糊叫人瞧著就毫無食欲。康和帝有些絕望地想，人為什麼每天都要吃飯呢？

　　糊糊這東西，只吃一兩頓還行，可康和帝都已經連吃好幾天了。

　　康和帝拿起勺子，苦大仇深地舀了一勺糊糊塞進口裏。

　　嚶，太難吃了，糊糊真是太難吃了。

　　康和帝放下勺子，盯著糊糊發呆。他東想西想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最終當然是想起了宮外的沈將軍。嚶，朕沒有養父，沒有義父，親爹也已經早死多年了！這麼想著，康和帝又舀了一勺糊糊。

　　康和帝用一種自以為超凶的其實超委屈的眼神盯著勺子裏的糊糊，努力把糊糊當作是沈將軍的養子、義子和親子。哼，朕一點都不羡慕！趙狸奴惡狠狠地把糊糊吞了下去，吃掉、吃掉、全都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