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蒙塔公國邊境，努羅比小鎮。

　　這個小鎮是雪萊子爵的封地。雪萊是一個老牌的姓氏了，家族史有九百多年的歷史，最輝煌的時候曾貴至公爵。但在大約一百年前，雪萊家族因為站隊失誤、投資失敗被清算過一次，從那時起他們就沒落了。儘管領主府依然是努羅比小鎮上最大的建築群，是令平民們嚮往的存在，但其實裏頭的眾多房間早因為雇不起太多僕從打理而選擇了關閉，只有少數的幾間還使用著，花園因為要改善生活而改成了菜地，子爵出門散步時在胸口別著平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紅寶石胸針，其實那寶石是假的。

　　可憐的子爵在不久前外出打獵時不小心淋了雨，因此受了點涼，本來只有些許不舒服，誰想到竟然很快轉為了高熱，短短幾天就蒙主召喚、不幸與世長辭了，如今爵位由他的獨子希歐多爾•雪萊繼承。

　　新的雪萊子爵還很年輕，只有十二歲。他繼承到的全部遺產是一個破壞的領主府，一個只有小鎮範圍那麼大的領地，一位年老的管家和一位貼身男僕，該貼身男僕是老管家的孫子，二十七枚金幣。

　　二十七枚金幣是個什麼樣的概念？

　　能讓一個成年男人吃飽的黑麵包才賣四銅幣，而一枚金幣在理論上能兌換一百枚銀幣，也就是一萬枚銅幣。在實際操作中，金作為金屬比銀珍貴，因此一枚金幣其實可以兌換到約一百二十枚銀幣。

　　新的雪萊子爵並不是那種好高騖遠、五穀不分的人，他的生活並不奢侈，主食就和大多數平民一樣是黑麵包，因此二十七枚金幣能夠讓他用上很久了。可是，身為領主的他還要給本國的大公交稅！

　　二十七枚金幣都不夠交稅的！從理論上來說，是雪萊子爵先向領地中的平民收稅，然後從收入中取出一部分獻給大公。可是，努羅比小鎮只有兩百戶平民，從他們身上真剝削不到什麼錢，更何況雪萊子爵並不剝削他們，偏偏雪萊子爵每年交給大公的錢卻不少！收支不成比，子爵府每年都在虧錢。

　　虧錢也沒辦法。

　　這都是為了能保住家族的爵位。因此，別的領主可以哭窮，可以說今年氣候異常、收成不好、稅收不理想，雪萊子爵卻不可以。儘管他們的爵位是堂堂正正地從祖上繼承的，本質上卻像是買來的。

　　忠心但卻年邁的老管家抱著錢匣子憂心忡忡。他已經連著三年拒絕從主人這裏領取工資了，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能為主人省下一些錢來。庫房中的東西，能賣的都偷偷賣了，剩下都是不值錢的。

　　老主人之所以會被一個小小的著涼打倒，是因為他一直鬱結於心，所以身體不好。現在小主人繼承了爵位，老管家實在不願意看到小主人走上老主人的老路。可是，身為管家的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新的雪萊子爵卻語氣老道地安慰老管家，說：“不要擔心，事情很快就會迎來轉機了。”

　　老管家問：“難道您真的要給鬱金香公爵寫信求助嗎？”

　　希歐多爾愣了一下。鬱金香公爵？誰？他說的轉機是指他很快就能覺醒光系魔法天賦了。

　　光系魔法是一種天賦魔法，就像是精靈的生命魔法、魅魔的亡靈魔法一樣，某些被光明神偏愛的人類一出生就會有。但是，擁有這種天賦的人類非常少。他們一出生就會被當地的教廷機構帶走，根據天賦好壞排出等級，天賦一般的就往牧師培養，天賦極好的在真神派和泛愛派會往聖子聖女培養。

　　希歐多爾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到了十二歲才覺醒光系魔法天賦，他在此之前一直就是個普通人，但他的魔法天賦非常好。蒙塔公國的信仰偏向真神教，在希歐多爾的夢裏，他最後當上了真神派的聖子。

　　哦，那並不是一段美好的經歷。

　　如果可以，希歐多爾並不想重複夢中的經歷。

　　那是一個預知夢，是希歐多爾在一個月前做的。在他的夢裏，他的父親會因為沐浴後沒有及時擦乾頭髮而著涼，最後死于高熱病，希歐多爾盡力阻止了此事。他卻沒有想到，他盯著父親擦乾了頭髮，父親卻又因為外出打獵淋了雨而著涼，最後依然死于高熱病。沒能挽救父親的生命讓希歐多爾非常沮喪。他的心裏不免生出了一種想法，夢境是預言，而預言是必然要實現的，他還是要當上真神派的聖子。

　　這真是一個會讓人絕望的認知。

　　“雖然大方向上不能改變，但細節應該是可以改變的，父親的死亡日期就往後延了十天。”希歐多爾對自己如此說，“我既然預見了未來，就要好好保護自己，不會再……再受傷了。”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因為惶恐不安的情緒完全不能改變現狀。他厭惡牧師上門，卻只能等著他們像夢中那樣找上門。

　　往好了想，他覺醒了光系魔法天賦，而且天賦還非常好，那麼祖先們費盡心思保住的爵位就絕對不會丟失了。他們已經沒錢交稅了，如果不覺醒光系魔法天賦，家族堅守的榮耀就會在他手裏失去。

　　家族的榮耀高於一切，自然也高於自己。

　　老管家並不知道年幼的主人已經打算犧牲自己以全雪萊家族的榮耀了，他說：“……范倫汀娜殿下有一位姊妹，嫁入了弗萊家族。”範倫汀娜希歐多爾的曾祖父的祖母，希歐多爾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了。

　　從范倫汀娜殿下這邊論，希歐多爾和邊靜玉是一輩的，希歐多爾勉強能稱弗萊先生一聲表叔，叫邊靜玉一聲表哥。希歐多爾搖了搖頭，為難地說：“這樣的親戚關係太過牽強了，這聲表叔我可叫不出口。”

　　如果弗萊先生是希歐多爾的親叔叔，那麼希歐多爾肯定會捨棄自己的臉面去向弗萊先生尋求幫助。無論是現實的生活，還是夢中的經歷，都讓希歐多爾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能拋棄自己的尊嚴，但過分的自尊其實毫無益處。可是，正如希歐多爾說的，他和鬱金香公爵之間的親戚關係太過牽強了，他就算覥著臉叫了表叔，那位鬱金香公爵哪里知道他是誰呢？即便鬱金香公爵確實有錢，他也不能湊上前去。

　　管家歎了一口氣。他自然明白，主人的話是對的。

　　“……不過，鬱金香公爵真是個善良人，遊吟詩人都很偏愛他。”管家也放棄了要向鬱金香公爵尋求幫助的想法。但考慮到主人最近一直愁眉苦臉的，管家忍不住和主人說起了和鬱金香公爵有關的八卦。管家暗想，他說著，主人聽著，就像聽個故事似的，說不定主人的心情會因此變得輕鬆一點呢？

　　“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學者，竟然想出了不用魔法測量高塔高度的辦法。”管家手舞足蹈地說。

　　希歐多爾驚歎道：“真是個聰明人！”

　　“是啊！而且，他還有著被神明祝福了的外貌，因此得到了一位精靈的垂青。”管家又說。

　　“精靈？”希歐多爾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

　　“沒錯，他與一位女精靈締結了婚約。為了不讓妻子遠離故土，他把兩塊有著好幾萬人口的大封地換成了精靈之森外面的無人區，建立了歡欣之城。光明神啊，他肯定很愛他的妻子吧。”管家感慨說。

　　“除了這位令人尊敬的鬱金香公爵，還有其他人和精靈締結婚約嗎？”

　　“也許在信仰之戰前有過，可信仰之戰後，只有鬱金香公爵能讓精靈愛上呢！”管家說。

　　希歐多爾下意識抓住了管家的手，問：“真的沒有了？”

　　管家有些奇怪地看著主人。為什麼主人如此重視這個問題呢？

　　希歐多爾繼續追問道：“等等，你前面說了那位公爵的姓氏，他姓什麼來著？”

　　“弗萊。主人，鬱金香公爵的姓氏是弗萊。”管家說。

　　希歐多爾徹底地愣住了。在他的夢裏，等他成年後，他遇到的那位半精靈就姓弗萊。可見那位半精靈應該是這位鬱金香公爵的兒子。可是，半精靈不是父母雙亡了？據說，他從小在精靈之森長大，父母雙亡後就被忠心的老管家接回了首府，然而這位忠心的管家因為老主人的去世而哀傷過度，沒過兩年也去世了。半精靈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和財富。他是一個過分敏感的人，沒有什麼朋友，和精靈一族關係平平，又沒有什麼能力，貴族們覬覦他的家財，他的身邊時常圍著一幫偽裝成諂媚小人的鬣狗。

　　後來恩卡特公國發生戰亂，半精靈一無所有地逃離了那裏。希歐多爾因此遇見了他。

　　“哦，神明真是偏愛鬱金香公爵，他不僅有一位美麗的妻子，還有一位天賦卓絕的繼承人。”管家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那位繼承人還沒成年，卻在幾個月前順利突破，現在已是一位高級魔法師了。”

　　又不對了。希歐多爾心想。半精靈一直都是中級魔法師，從來都沒有突破的跡象。他的天賦魔法不強，自然魔法又太均衡，需要付出別人四倍的努力才能取得和別人一樣的成績，因此修煉得很困難。

　　“再多說一點吧。”希歐多爾說。

　　其實管家知道的消息也不多。蒙塔公國距離雲霧森林太遠了，管家知道的消息都是從流浪的遊吟詩人那裏得來的。那位遊吟詩人真是太能流浪了，竟然帶著自己劍士都流浪到他們這種小地方來了。

　　見主人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管家便又努力地多說了一些。

　　直到管家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希歐多爾才藉口自己累了請求他離開。過分年輕的雪萊子爵安靜地坐在椅子裏，日光漸漸偏西，屋子裏逐漸暗了下來。子爵的半張臉落在了陰影裏。他忽然笑出了聲。

　　難道半精靈也做過預知夢嗎，所以改變了自己父母雙亡的命運？

　　不管怎麼說，終於有什麼和他的夢不一樣了。

　　這真是個好消息。說不定他可以不用去蒙恩山了。都是聖子是全身心最為聖潔的，但只有在夢裏做過聖子的他才知道，聖潔什麼的都是狗屁。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會踏入那個汙糟骯髒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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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全身心侍奉光明神，但你並沒有拯救我。

　　因此，我欲與惡魔同行。”

　　這是希歐多爾在夢裏預見的即將成年的自己在成年前一夜的禱告詞。准聖子在這一夜召喚了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