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
當郁禾問起許安時, 楚凌冬直接了當地說:「他醒了。」
郁禾等著楚凌冬把話說完。
……
那天, 許安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楚凌冬像是被人悶擊了一棒, 鈍痛而眩暈。許安醒了過來,那麼郁禾呢?
他立即趕到瞭解憂園,但看到的郁禾卻是沉睡不醒。
楚凌冬再次見到許安時, 只對他說了一句:「你想要什麼?想清楚再告訴我。」
轉身便走了。
許安在醫院裡呆了半個月。身體基本康復後,楚凌冬去見了許安。
許安並沒在病房,楚凌冬在住院部的梧桐樹下找到了他。
對於許安是個什麼心態,他與郁禾是個什麼關係, 楚凌冬並不想糾結太多。
他只需要圓滿地解決問題。對此,楚凌冬素來作風凜冽, 不拖泥帶水。
許安坐在路邊的鐵質長條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對著楚凌冬, 卻又不怎麼看的樣子。
現在, 他對楚凌冬的態度有著微妙的改變。以前, 他見著楚凌冬是一臉討好, 現在只是撇了撇嘴角。
一瞬間,楚凌冬想到他的母親陳蘭芝。兩個人還是很像的。
楚凌冬慢慢地踱到許安的面前,問, 「想好了嗎?」
許安不吱聲。
「如果你還沒想好,我可以給你建議。我不會給你很多,只會給你一樣。卻是你最需要的。」楚凌冬說。
許安抬起眼睛看著楚凌冬。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面對著楚凌冬的眼睛。雖然他在楚凌冬面前撒潑、耍賴、引誘, 沒臉沒皮,窮其手段,卻不怎麼敢看對方的眼睛。
楚凌冬的眼神要麼是冷淡的,毫不在乎的,要麼是瞧不起,強壓厭惡的。
現在,這雙眼依然沒有絲毫感情,冷淡得像是裹了寒霜。
許安搓了搓手,哼了一聲,轉開目光,「你能給我什麼?」
「尊嚴。」楚凌冬冷冷地看著他。
……如果我是一隻海兔,我一定是那種藍色的,後面有著一叢小尾巴。看起來很驕傲,很與眾不同。
許安給郁禾的留言,楚凌冬記得相當清楚。
而此時,他在解郁堂已多次碰到了陳蘭芝。得知許安與郁禾在小時候應該有過接觸。
那段時間陳蘭芝經常把許安往解郁堂帶,而她由於在外打工,有時就直接把許安存放在解郁堂。
當時只有八歲的許安,與同齡的郁禾有所交集是理所當然的。
許安對郁禾複雜微妙的感情,楚凌冬無比知曉。但從這些留言可以看出,許安對郁禾是心存嚮往的。
這人從生下來就是異類,少不了世人的白眼與風言風語。
不滿足現狀,卻又沒有能力改變現狀。只想尋求捷徑,把自己從泥沼中解救出去。
而這個捷徑,讓他不擇手段,不顧顏面。
在他的心中,他其實是嚮往能像郁禾那樣的。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中,正常地長大,有著明媚的性格,與體面的工作。受人尊重,體現自我價值。
在他這一生中,最缺失的大概就是做人的尊嚴了。
許安呆呆地看著楚凌冬。
他糾纏著楚凌冬那麼長時間,不擇手段地接近他,引誘他。直至他有了楚凌冬的孩子,楚凌冬也沒這樣鄭重地同他講過什麼。
「我會給你一筆資金,送你出國學習,你可以學習你喜歡的表演,其他也行。學成之後,你可以選擇留在國外,也可以回國。你的母親,我會每月給他打一筆贍養費。但你得簽一份協議,放棄晨晨的撫養權。在他年滿十八歲前,保證不與他見面。」
「不讓我見我的孩子?」許安輕哼了一聲。
楚凌冬盯著許安,「在你回答我之前,你要明白一件事,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不會允許你與晨晨見面。他也不可能成為你用來與我交涉的條件。」
因為不用管許安的內心,楚凌冬看問題直觀而客觀。
許安並不愛孩子。懷孕也不過是他走捷徑的一個方式。
或許在以後,許安有所改變,忽然對晨晨心生留戀,但這已不是楚凌冬所考慮的範圍。他不允許讓許安干涉晨晨的成長。
而晨晨年滿十八歲後,有了自己的判斷,與價值觀。縱然許安與晨晨見面,說出一切。楚凌冬也會尊重晨晨的意見與選擇。
楚凌冬說完了,看著許安。
許安抖了抖腿,轉過臉。
楚凌冬並不是能討價還價的人。在以前他就相當清楚。
「這是我的提議。」楚凌冬說,「你希望現在你能給我答覆。」
「現在?」許安下意識地重複。
楚凌冬只是看著他。
許安咬了咬後槽牙。他其實想掙扎一下,但在楚凌冬面前,他無所遁形。楚凌冬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並開出了最好的條件。
「我沒意見。」許安說。
楚凌冬點點頭。與他的判斷一樣。許安最大的困擾不是身體缺陷,不是愛,而是沒有人認同。
「一會兒,我會讓人把協議給你送來。」楚凌冬說。
「郁…..醫生呢?」許安忽然問。
「還沒醒來。」楚凌冬說。
許安的喉嚨滾了滾。手抓著鐵質的椅子,有些神精質的抖著腿。
在許安的心理,唯一的與眾不同,大約就是郁禾了。
這個與眾不同,不管是嚮往,是妒忌,還是其他微妙的感情,楚凌冬也希望到此為止。
「不管什麼原因,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打擾他。」楚凌冬說著,盯著許安,「你同他一樣,都是自由的。你不能成為任何人。你能做到的,只能是改變自己。」
許安震了震。有些無法相信楚凌冬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他呆愣地看著楚凌冬。
楚凌冬已不想再說了,轉身要走。
「我有些東西要給郁禾。」許安在楚凌冬背後說。
「我會轉交。」楚凌冬不回頭地說。
幾天後,他給許安辦理了出國留學的手續。
在另一個國家,楚凌冬希望他給找回自己的尊嚴,並實現自我價值。
……
這些過程,楚凌冬只是簡單帶過,告訴郁禾許安已出國留學。
而對於許安與郁禾的關係,楚凌冬從抽屜裡拿出一雙針織手套,遞給郁禾。
「許安讓我還給你的。」
郁禾接了過來。既然說是還過來,肯定是郁禾以前的。
郁禾把手套看了看,顯然有些想不起來,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送過別人手套。
手套尺寸還小,花灰色,是針織的那種。露著四個指頭,方便拿東西,或是寫作業。
「陳蘭芝曾帶著許安在爺爺這裡求醫了很長時間。」楚凌冬提醒郁禾。
郁禾怔了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
……
那個時候的許安不過七、八歲。和他同齡。卻不是男孩裝束,穿著有些怪異。雖然沒有穿裙子,上衣卻是件女式紅滑雪襖。戴著頂帽子。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當時他已上小學。有段時間,一回來,會看到這麼個小孩子,一個人在院子裡低著頭踢著小石子。
因為穿著紅衣服,又內向白淨,郁禾以為是個女孩。
解郁堂人來人往,各式各樣的患者出入頻繁,他也是匆匆一瞥。
那個時候的郁禾,無憂無慮,還帶著幾分仗義。
見過許安幾次後,就主動問他,是不是來這裡看病的。
許安只是點點頭,接著低下頭去踢石子。
「什麼病呀?」郁禾問。
許安也不回答。
當時八歲的他,已經常常出入解郁堂,摸脈問診,被人誇天資聰慧。現在便二話不說,撈起他的手號脈。
許安這才抬起頭,十分驚訝,「你也會看病。」
「當然。我從小就幫我爺爺給人號脈。」
許安羨慕與震驚的眼神,讓郁禾記憶猶新。
「你爺爺是郁醫生?」
「嗯。」郁禾很自豪地說。
但許安的脈相太過稀奇,郁禾雖然也是年輕的老中醫,卻從沒遇到過這種脈相。
他沉吟了會兒說:「你的脈相十分奇怪。」
「你爺爺也是這樣說的。」許安更加驚奇。
「你說,我這是種什麼病?」也許是因為同齡,也許是因為郁禾的不拘小節,讓有些自閉的許安產生了一絲親近感。
「你這不是病。」雖然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郁禾還是肯定地說。
「我這不是病嗎?」許安放大了聲音,異常驚奇。
他媽陳蘭芝這幾年帶著他出入大小醫院,整天板著臉,死氣沉沉的,讓他也覺得煩得不能行,這個小孩卻說他沒有病。
「不是病。」八歲的郁禾說,「就是與普通人不一樣。」
郁禾接著想了想,用更容易聽懂的話說:「你說有的人生下來就沒頭髮,你說他有病嗎?而有的人生下來就比別人多個手指頭,你說他有病嗎?」
再深的道理郁禾也說不出來,就說:「就是這樣。」
但當時的許安就非常明白似的,拚命地點頭,「我明白了。」
見許安明白了,郁禾就背著書包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