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
那段時間, 一週之內, 郁禾能看到許安兩、三次。有時在廚房,桃姐拿點心給他吃, 有時在診所,許安像大多數患者一樣,只是百無聊奈地坐著。
但大部分時間, 都在院子裡。要不蹲著摳泥土,要不就是踢著小石頭。
而且,一直穿著那件紅色滑雪襖。
對此,郁禾也不覺得奇怪。
有些老病號也會長年累月地來解郁堂看病, 郁禾叫的出名字的就有十來個。
有的認識的時間長了,當親戚走動的也不在少數。
但像許安這樣, 不像看病,卻像是半寄存在這裡的,很少見。
而且, 這小孩子不是也沒病嗎?
他就問郁千里:那小孩沒病, 怎麼天天在這裡?
郁千里就呵呵地笑著說:雖然沒病, 但需要調理。以後, 等他長大了,不管怎麼選擇,一個好的身體是最要緊的。
現在, 回想起來,許安能以那種身體受孕,並生產, 郁千里的藥物調理是功不可沒的。
而當時,陳蘭芝大部分時間在外面打工,許安沒地安放,便給擱在瞭解郁堂。
困為常常見到許安,兩個小孩兒也就熟了起來。
郁禾作業做完了,許安也沒被陳蘭芝帶走的時候,便會一起玩。
郁禾不缺愛,性格也隨和,在學校不缺玩伴。但自小父母不在身邊,也沒有兄弟姐妹,心裡還是有些不滿足的寂寞。
現在,解郁堂裡忽然多了一個小孩,郁禾新鮮而又歡迎。
而且許安什麼都不會,郁禾便有事可教。教他下彈子棋,打撲克,玩魔方。兩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郁禾不厭其煩,而許安也虛心好學。
對此,許安十分驚訝:「你怎麼會這麼多。」
「好玩啊。」郁禾也奇怪許安怎麼什麼都不會。
許安又問:「看病好玩嗎?」
郁禾想了想,搖搖頭,「不好玩。」
「那你為什麼還要給人看病呢?」
「喜歡。」郁禾說。想到這個小孩什麼都不懂,便又費心思地給他解釋,「因為喜歡就會一直想做,會動腦筋,也會很頭疼。」
說著,看了許安一眼,「等你有自己喜歡的以後,就知道了。一點都不好玩,但為了他,可以放棄一切好玩的。」
許安拿起一枚跳棋子,跳了幾格,「我什麼時候才會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啊。」
郁禾也跳了出去,「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沒遇到之前,你一定要耐心地等。」
郁禾又加了一句,「邊上學邊等。」
「邊上學邊等啊。」許安恍然大悟地說。
除了玩遊戲,兩人會做一些探險,要不躲在製藥坊裡,教許安認些簡單的藥材,要麼把郁千里的一些老古董翻找出來,做些情景遊戲。
而許安什麼時候走的?郁禾卻並沒有印象。
好像突然之間,他就失蹤了。
一開始,他並沒有察覺,一放學沒看到許安的影子,也沒奇怪,以為過幾天他還會再來。許安又不是每天都能看到。
但一週過去後,他才醒悟這小孩子可能不會再出現了。
走的時候,也沒有說一聲,讓他心裡挺不得勁。
而一週前,他們還玩得十分盡興。
那天他回去的時候,下起了大雪,院子裡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許安依然穿著紅色滑雪襖,只是這次他一個人在團雪球。團了雪球也不扔,就在手裡捏來捏去。
桃姐叫了幾次,想讓他叫到屋裡暖和暖和,但許安像是沒聽到似的。
直到看到郁禾,才一臉欣喜。
只有這個小孩,不像鎮上的。要不像看怪物一樣看他,要不就是圍著他嘲笑他,捉弄他。
而且,他比鎮上的那些小孩聰明得多,也好看得多了。
會玩那麼多有趣的遊戲,還會給人看病。
他見到很多來看病的人,看到他喊:「禾禾醫生。」
禾禾醫生......
怪好聽的稱呼。
現在,他每天都無聊,只有等禾禾醫生放學回來,他才高興得起來。
見到郁禾,他便有些興奮地說:「我們玩雪球吧。」
他並沒有打過雪仗,但他看過別的小朋友一起玩過。
他剛一說完,郁禾便團了雪球打了過來。兩人便在院子裡追逐奔走。
期間,桃姐還出來站在屋簷下,笑瞇瞇地看了一會兒。
兩人玩得熱火朝天。郁禾還摔了跌,重重地滑倒在地上,但接著便一骨碌爬了起來,哈哈大笑。
他想,這小孩怎麼這麼好玩。也不哭。
打玩雪仗,在郁禾的建議下,兩人在門口堆了個雪人。
郁禾從桃姐那裡要了胡蘿蔔對雪人當鼻子。用了兩顆黑葡萄當眼睛。
堆完了,兩人看著雪人,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許安也笑得東倒西歪。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高興。
他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的眼裡,其實是陰氣沉沉,不愛說話,不愛笑的。
以為自己一直像與郁禾在一起的樣子,天真可愛,招人喜歡。
笑畢了,郁禾一下子看到許安凍得紅腫的手,「你等等。」
說著,轉身回了屋。不一會兒,再從屋裡出來,拿了雙手套,「這個給你戴上。」
「那你呢?」許安接過手套。戴在手上,雖然露了四個指頭,果然還是暖和了很多。
他見過郁禾通常都是戴著這個手套寫作業。
「我不怕。」郁禾說,「你是女孩子,不能凍著。」
許安愣了愣,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怎麼啦?」郁禾側著頭,去看許安。
許安抬起袖子把眼淚抹乾了。
郁禾嘆了口氣。他們班上的女孩子個個凶得不得了,他上課的時候不小心超過三八線,被同桌揚言要打爆他的頭。
而這個小孩怎麼這麼愛哭。
郁禾無奈,只好又拿了很多糖果出來哄他。
「那小孩呢?」一週後,郁禾問郁千里。
「人家也要上學,哪能天天陪你玩。」郁千里說。
郁禾便一臉失望。
「禾禾。」郁千里便說,「以後,你放學了就和同學玩,別一回來就往診所跑。」
郁禾想了想,「我喜歡給人看病。」
因為喜歡,所以就算是煩得不行,還是要去做。
……
現在,對於許安而言,那個讓他煩得不能行,還是想去做的,大概就是表演了。
所以他一邊上學一邊等著。一有機會,高中沒有畢業,便去報了實習生。
現在,他出去求學,也是去做最喜歡的事了。
郁禾感慨萬分。
現在的許安,與八歲時的許安,在他心中是兩個割裂的存在。
他根本無法把這兩段時光聯繫在一起。
楚凌冬把郁禾手裡的手套拿了過來,轉身放進了抽屜。
郁禾以這種魂穿的形式,與許安再度結緣,並代他度過無數劫難。
現在,各自回到本位,已是功德圓滿。
接下來,楚凌冬已不允許許安再次干擾到郁禾。
今後,只有他與晨晨才可以貫穿郁禾的生命。
楚凌冬摟著郁禾,輕輕地蹭蹭他的臉:「以後不許亂送東西了。」
郁禾微微一笑。
而那個八歲的穿著紅滑雪襖的許安,也只屬於八歲的郁禾的記憶。
晚上吃了桃姐做的肉粥以後,暑氣也降了下來,楚凌冬便推著郁禾在小院裡散步。
一會兒起了風,十分舒暢愜意。郁禾就想下來走幾步。
楚凌冬便拿助行器出來,郁禾手撐著,在小院裡慢慢地走著。
而楚凌冬不離左右地護著他。
院子的風物從郁禾記事起都沒怎麼改變。高大點的是香樟、紫玉蘭與月桂。低矮的有山茶、薔薇、月季......
現在,幾株月季花開得正旺。雖然已是薄暮的天氣,有些朦朦朧朧的,但一陣陣只屬於夏天的,馥郁芳香的氣息,沁人心脾。
而在二十年前,這院子裡停放的高級轎車還不怎麼多的時候,曾有過一架葫蘆,每到夏天,便掛滿了白色的花,引得蜜蜂嗡嗡營營地一片熱鬧。
郁禾回視楚凌冬。
這人沒有參與到自己二十八年前的人生,但從今往後,這人將貫穿到自己以後所有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