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寒約了盧笙灝。
事實上這不太容易,因為盧笙灝自從離開寰宇,就不知所蹤了,他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在了傅清寒的世界裡。等到這件事漸漸平息下來,大約三個月後,傅清寒才收到了一封郵件,輾轉聯繫上他。
其實若不是萬不得已,傅清寒並不想再見盧笙灝。現在事情進展到最關鍵的地方,傅清寒越來越多鋌而走險的舉動,已經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周旋在唐兄會和青幫之間,每天都在表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連睡覺也不得安寧,腦海中的那根弦臨近極限。
楚胤和牧泛舟的衝突已經白熱化,雖然有老爺子出面調解,但雙方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正面對立,明眼人能看出來,牧泛舟已經決意和楚麒結盟,在楚家兄弟爭權大戰中,他的意向已經動搖了楚胤原本較為明顯的優勢,青幫的內鬥日趨惡化。
大概是天時地利到了,唐兄會的發展越來越順暢,與此同時,傅清寒已經拿到了大部分牧泛舟要的東西,只差臨門一腳,這場大戲就到了謝幕的時候。
就在這個關頭,傅清寒經過反覆的衡量,還是決定跟盧笙灝碰面。
他們在S市附近的一座小城見面,約定的時間一到,兩人同時現身,看到對方,彼此都微微一滯。
盧笙灝憔悴了許多,他看起來很疲倦,帶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滄桑,下巴上的胡茬都沒刮,黑眼圈很重,比從前越發消瘦,似乎也黑了一點。平頭、鴨舌帽、牛仔褲、板鞋,這樣路人的裝扮幫助他潛藏在人群之中,絲毫沒有當初的閃亮,更看不出半點在寰宇時的光鮮。
傅清寒也瘦了一圈,眼裡還隱隱殘存著血絲,這幾天她睡了不到四小時,灌著咖啡提神,那白皙的臉似乎變成了透明的質感,脆弱得像個一推就倒的瓷娃娃。
相顧無言,彼此沉默了許久。
盧笙灝給傅清寒點了一杯橙汁,自己要了一杯酒。低頭時帽簷遮住他的眼睛,他的聲音像從虛空中飄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傅清寒滿心複雜,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盧笙灝笑了笑,岔開話題道:「說吧,你冒險找我,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他這麼開門見山,傅清寒也不想再繞彎子,抿抿嘴,壓低了聲音問:「我想知道,除了你,或者說你們這一批,還有人被安插進S市的黑道圈子嗎?」
盧笙灝愣了一下,但好像也不是特別意外。的確,他還沒畢業的時候,就被挑選參加了臥底行動,整個計劃都完全保密的,所以就連當時的女朋友秦樂樂也不知道,以至於兩人產生了不少矛盾,剛認識傅清寒的時候,正是他們感情危機爆發的時刻。這一次的任務,上級的要求不高,只要能獲取一些信息就行,必要的時候隨時撤出,保障他們的安全。這只是S市對黑道組織下手的一個信號,全方位的布局鋪得很開,只是這些,都是任務機密,盧笙灝只知道S市很快就會針對青幫和唐兄會來一次特大行動。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不想跟你說謊,可很多事情又不能告訴你。只能說,我不過是這張大網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相信我,這一次傅霜很可能在劫難逃,現在退出,將功贖罪還不晚,你手上沒有人命,很可能全身而退。」
他說得很真誠,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傅清寒難掩失落,她咬了咬下唇,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是真心為我好,可你不明白我的處境,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一定要得到解答。算我求你,行嗎?」
她目露乞求之色,一雙眼水汪汪地,盪開漣漪,盧笙灝別過臉,不自在地問:「你先說說看。不能說的,我真的不能說。」
傅清寒看了看左右,示意他把耳朵貼近,悄聲說了一句話。
盧笙灝神色震撼:「你確定?」
「我不確定,但必須知道確切的答案。」傅清寒看著他,盧笙灝漸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良久才喃喃道:「可是我只是個新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傅清寒再三懇求,盧笙灝神色複雜地望著她:「你……就那麼在乎他?你對他和對我……」他的話語中有些苦澀,沒說出口的話,傅清寒也都聽懂了。
傅清寒低垂了眼,悵然道:「對不起。」
「算了……」盧笙灝一臉委頓,他自嘲地笑笑,「認識你以來,我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這種事……終究不能強求。」
他這麼說,傅清寒更不知如何回答,回想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初入職場的青澀大男孩,想來並沒有多少偽裝,只是在這場角色和立場彼此都無法看清的遊戲裡,到底是什麼在悄然改變著每個人的本性,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都被模糊了界限。
兩人又相對沉默了片刻,盧笙灝把酒一飲而盡,道:「我得走了。我欠你一條命,這件事,我會盡我所能,無論有沒有結果,三天之後,在這裡見面。」
「好。」傅清寒期許地看著他,不可自抑地露出欣喜之色。
盧笙灝嘆了一聲,結完帳,轉身就往外走,傅清寒不知怎的,看著他高瘦的背影,突然百感交集,忍不住出聲叫道:「哎——」
「嗯?」盧笙灝回過身,從側面轉向直面她,那雙堆積著倦怠的眼眸如今變得沉靜而可靠。
傅清寒張了張嘴,隻說出四個字來:「你要小心。」
盧笙灝苦笑著低下頭,很快又抬起頭看著她:「放心,我會好好留著這條命,直到把你從這片泥潭裡拉出來。」
他始終沒有忘記,在無法放棄原則的同時,哪怕直到她並不領情,也決絕地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拯救」她。
傅清寒看著他毅然離去的身影,恍惚著呆站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