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易容
謝知微猛然站起來,桌子被他撞得一晃,茶碗傾斜,冒著熱氣茶水滿桌面淌。
眾人的談話斷了片刻,都往謝知微這裡好奇的張望。小二忙不迭跑來擦桌子,謝知微對他道:「對不住啊。」
小二三兩下擦了完,看著他好奇道:「您這麼大冷天也不怕冷,穿的太薄啦,只蒙臉是不行的。」
有人笑道:「忒沒見識,這是道袍,人家修仙的怎麼會怕冷,仙人行事低調所以把臉遮起來嘛。」
還有識貨的,很快認出來:「這個服制……這位仙人是道宗來的。不過顏色麼……」
謝知微接道:「普通的鴉青色而已。」
謝知微之所以敢穿著道袍招搖過市,無非是因為這鴉青色乃是道宗最低階弟子才穿的。但凡次序稍微高一些,那些弟子們就趕快換了別的衣色,以彰顯自己身份不同。
謝知微身形修長,站姿筆直,立在市井中顯得尤為仙風道骨,怎麼著也該是個高人。可哪有穿低級道袍的高人?
方才那兩個人頓時失去了興趣,又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聊。
「說起來,穆涸世子真是慘。原本皇室就他這一個正兒八經的傳人,現在,親爹都不管了。」
「可不,九州王也是一絕,立馬昭告天下,公然褫奪世子的位分,這擺明瞭就是要斷絕關係嘛,父子之情淡如水啊。」
謝知微正暗暗觀察籠罩在尹王府的光華,聽到這裡瞳孔驟然一縮:「果有此事?」
「對啊,那告示一早就貼出來了,道長你瞧,街頭那牆上也有一張呢。」有人給他指了指。
謝知微站起來就走。
還有人喊他:「道長,聽說穆涸世子是你們謝真人的徒弟,謝真人既然健在,他徒弟出了這麼大事,怎麼不也見他露面?」
旁邊的伸手拽了拽這人:「問也是白問,沒看他穿著地位最低的道袍麼,怎麼可能和謝真人說上話。」
擱在往日,謝知微肯定會在心裡對這些話嗤之以鼻,然後擺出一副謙遜的姿態,溫聲道:「列位見笑,貧道正是謝知微。」把逼格刷出一個新高度。
可現在他心裡一團亂,壓根都沒聽進去後面那些人在吵吵什麼。告示貼了有一陣子,邊角上已經沾了些雪粒。但這面牆下卻還站著幾個人圍觀,不時指指點點。
謝知微一抬頭,就能看見上面的內容,意外的少,也因此那字寫的特別大——世子穆涸,今德行有虧,血脈有異,故廢之。
寥寥數語,落款處蓋著九州王的章,紅得特別扎眼。
謝知微深吸一口氣,努力穩定情緒,耳邊百姓們的私語聲跟蒼蠅似的傳進耳朵裡。
「聽說魔宗人長得跟怪物似的,九州王怎麼看上當年那個魔宗女人的?還生了孩子?」
「噓,小點聲,聽說魔宗那兩個聖女是例外,一個賽一個的勾人。人家九州王好歹也是閱女無數,能看走眼?」
「我看未必,保不齊山珍海味吃膩了,就想嗑一口鹹菜絲兒呢。」
「得了吧,你看穆涸世子那個英俊模樣,他娘也絕對錯不到哪去……唉,可惜了,這一來身敗名裂,以後是死是活都說不準嘍。」
「可惜個屁,沒看見上面寫他德行有虧嗎?別忘了他是半個魔宗人,殺人不眨眼著呢,聽說道宗的白家父子,就是他給弄死的!」
謝知微越聽越不對勁,這張貼的榜單上明明沒什麼內容,這些百姓煞有介事的八卦一通,還挺有細節。他拍了拍方才那個人:「敢問足下這是聽誰說的?」
那人一愣,隨即攤手:「不是聽誰說,現在滿大街都在傳,風風雨雨特別來勁。」
謝知微心裡有譜了,這明顯是有人故意引導輿論。
旁邊的對談還在繼續:「可不是嘛,聽說他還想合併那幾個寶貝,打開魔界認祖呢,這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造孽啊。」
「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尹王爺這麼做也對,這是為了咱天下人好啊。」
「對,做得對!」「趕緊把寶貝煉出來吧,省心了!」「這麼一說,他就是活不成也不可惜。」
眾人摩拳擦掌,統一口徑,紛紛看向紅光籠罩的尹王府,恨不得穆涸立刻伏法。
男主活到這份兒上,真是太失敗了!
謝知微強忍著不去理會這些關於穆涸的惡言惡語,他覺得不能等了,再這麼下去男主眾叛親離,就算被救出來也成了過街老鼠。
謝知微摸了摸袖子裡的一把銅板——這是他綁夢夢之前,偷偷潛入陳道遠他們屋裡拿的。只拿了一點,他窮慣了,不願讓陳道遠他們也跟他一樣變成窮鬼。
澹台夢向來生活簡單,不喜歡奢華。因此謝知微也沒有很破費,不過買了幾個熱包子外加一隻叫花雞。準備走的時候,才發現這條街上還有幾家成衣店,他隨便看了兩眼,恰好瞧見裡頭掛著女式的冬款斗篷。
有個店家眼尖瞧見他,招呼道:「客官進來瞧瞧?這幾件都是新做的,純狐狸皮,保證您家中女眷都喜歡。」
狐狸皮?
好吧買不起。
謝知微邁步就走,忽然瞧見一隊車馬浩浩蕩蕩,從街口迎面而來。那車蓋金光閃閃,拉車的每一匹馬都渾身雪白,兩旁的護衛蒙著面,腰間佩劍隱現靈力。
這是九州王出行的標配,行進的方向正是街道另一頭的尹王府。
謝知微從人群裡走出來,揀了條偏僻的胡同躲進去,心裡犯嘀咕。九州王第二天就親自登門,尹蒼山這裡有什麼變化不成?還是九州王自己有了新的打算?
天冷,九州王的車簾遮得很嚴實,看不出什麼端倪。但謝知微沒有撇開目光,那行車馬在進府的一刹,紅光似乎成了一片虛無,直接連人帶馬車進去了。
謝知微也想去試試,可尹王府和四面環水,嘉木叢生的九州王府不同,周圍什麼遮擋都沒有全是守衛,青天白日的還是別冒這個險了。
……可又實在想知道穆涸現在是什麼情況。
忽然有人叫他:「謝真人。」
謝知微轉過身,微微一怔:「澹台姑娘?你怎麼來了?」
澹台夢站在一棵枯葉落盡的楊樹底下,冷眼看著他:「謝真人,你買了什麼?」
「我怕你餓,就買了……」謝知微正準備走過去給她看看手裡的包子和叫花雞,忽然神色一凜,沉聲道:「無顏?」
澹台夢表情瞬間變了。她原本站姿矜持,下巴輕抬著,此時成了男人的陽剛姿態,雙腿岔開,下巴也放低了。可形象還是澹台夢的形象,一時間,謝知微錯覺澹台夢被一個老爺們兒上身了。
無顏當屬下時間長了,只要恢復身份,一開口就習慣性微微垂頭:「這是在下第二次被謝真人識破,謝真人真是神了。」
謝知微忖著,九州王家裡出了這麼大事,還有心思讓無顏過來添堵?穆涸之前說和九州王說定了,說定了什麼?
「又是九州王讓你來的?」
無顏搖頭:「不,王爺沒有這個命令,是在下自己來的。」
謝知微一頭霧水,他和無顏沒交情啊。
無顏向前一步:「在下一見謝真人,便立刻易容了跟過來,就是想看看今次還能不能瞞過,哪知……還是失手了。」
廢話,演了一輩子戲,還能讓你給糊弄了?
謝知微謙遜的一頷首:「謝某蒙著面,也沒能瞞過閣下的法眼,閣下也不簡單。」
無顏被誇了也沒多高興,歎了口氣:「在下從記事起就效忠九州王府,學習易容之術。一旦效仿誰,非但外貌要毫無二致,就連神態聲音也要一模一樣,久而久之,不自覺的就會去觀察別人,說不定哪天王爺就讓我去扮他。」
謝知微明白了:「你也觀察過謝某,所以,即便看不見謝某的臉,憑動作、身量和聲音也能認出來。易容術能做到閣下這境界,也算爐火純青了。」
「不錯,可……我在謝真人這裡屢屢失手,究竟為何?」
「你真想知道?」
「請謝真人千萬賜教。」
謝知微看著無顏滿是求知欲的雙眼,感到心底有種久違的感覺蠢蠢欲動,「此處太吵,找個安靜地方詳細說,可好?」
「求之不得!」
一個時辰後,一桌好酒好菜熱氣與香味齊飛,無顏一眼也不看,目不轉睛的盯著謝知微,唯恐錯過了他話裡的重點。
謝知微眉飛色舞,說到興頭上還拿筷子比劃兩下:「就是這樣,所以我才認定你不是我徒弟,所以方才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不是澹台姑娘,她怎麼可能跟我主動說話,還是這種毫無意義的話。」
無顏一個勁兒點頭。他和謝知微本就沒有直接的深仇大恨,通過這半天的深入交流,他和謝知微雖然還客氣,但明顯不怎麼用尊稱了:「很有道理。我從來沒有揣摩過模仿物件的心思,只是學動作神態,以為這就夠了……哪成想還有這許多講究。對,世子如此尊重謝真人,在謝真人面前一定要表現的一絲不苟。那澹台姑娘性格高傲,言必有物,因此她絕對不會和人說廢話?能不主動開口便不主動開口。」
「正是。」
無顏像發現了新世界,兩眼發亮:「我易容都是為了幫王爺殺人,講究的是快,把外貌模仿好就夠了。以後卻不能如此,還好謝真人提點,否則豈不是……因此不能只有形,還要有魂。」
謝知微道:「正是,不但看他性格。還要看他和旁人如何來往,他生平有何經歷,細微的差別都會影響他的言行。」
少年恭喜你,正在從一個膚淺的表現派覺醒為靈動的體驗派,努力,以後一定還會成為遊刃有餘的方法派!
為了不給人留下太深的印象,無顏一向控制大的面部表情,但從此時一直抖動的嘴角來看,他是高興的:「多謝謝真人,若謝真人也去模仿誰,定然誰都看不出來。」
那是,上輩子影帝不是白給的,謝老師也不是白叫的。在片場拍戲的時候,多少新人和後輩拿著劇本跑來低三下四的討教,他謝知微眼角夾過哪一個?
就那一個何崢,還給得罪了,導致這王八蛋懷恨在心,走紅之後千方百計的報復。
不過無顏還真說對了,這一路扮演原主拿了五顆星,在男主心裡都超過原主了。
謝知微歎了口氣……也把穆涸本該光輝燦爛的人聲給攪和的亂七八糟。
無顏見謝知微忽然神色黯然,還以為是他厭煩了,忙道:「今日受益匪淺,日後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還需要叨擾謝真人。在下不會白白求教,謝真人不必客氣,需要在下做什麼直說便是。」
謝知微回過神,眼睛一亮:「好,你把我徒弟的情況說一遍,還有九州王今日去尹王府所為何事,你也告訴我。」
「穆涸世子的情況如今滿京城傳遍了,尹王爺弄了個古怪法陣,要煉化他身上的蓮座。我家王爺張貼的告示,想必謝真人也見過了。」無顏毫無保留的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至於王爺的事,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說,抱歉。」
謝知微也沒指望從他嘴裡打聽出九州王什麼來,畢竟這人忠心不二。可坊間的傳言在無顏這裡得到證實,謝知微的心裡揪得更緊了。
無顏拒絕了謝知微,還有些不好意思:「謝真人今日傾囊相授,我卻無以為報。若是別人給錢就行,但謝真人高風亮節,是萬萬不能被銅臭玷污的。」
謝知微聽見這個便道:「不必客氣,我這裡給錢也行。」
無顏一愣:「……嗯?」
謝知微朝他伸出了手,微微一笑:「我不嫌銅臭,請拿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