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聽琴
琴音還在響,謝知微卻連一絲兒都聽不進去了。
他緊盯著屏風,只見燭影在素色的布面上來回搖晃,仿佛也正沉浸在美妙的樂曲裡。謝知微眉心一動,陡然一股靈力將桌上的杯盞彈出去,堪堪擊打在屏風之上。
霎時間,裂帛聲此起彼伏將琴音攔腰截斷。不過眨眼的功夫,那彩色紋飾的布面就成了碎片,在半空裡紛紛揚揚散落。只剩下光禿禿的屏風架子,後面赫然是端坐撫琴的穆涸,還有被白光幾乎裹成蠶蛹了的姑娘。
可憐那姑娘一心攀附風雅,故意在謝知微這裡拿輕紗遮面,現在輕紗被白光一勒,在臉上貼的嚴絲合縫,已經憋暈了過去。
而穆涸心無旁騖,依然在埋頭撫琴。十根手指在琴弦上來回撥弄,如行雲流水一般。屏風撕裂的噪音早已散去,琴音半點不亂。
謝知微看著他道:「果然是你。」
「師尊不惜躲到這裡來,讓弟子好找。」穆涸似笑非笑的回視過來,那神情和夢中見面時一模一樣。
謝知微了然道:「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弟子怎敢。」穆涸神色平靜,撫琴的手卻忽然按上大弦,原本輕緩舒心的曲調陡然沉悶起來,發出的音節更是重到刺耳。「今日弟子為師尊撫琴,不知師尊有何感想?」
在妓院這種地方一邊喝酒一邊聽一個貌美男子彈琴,有何感想……
包夜多少錢?
謝知微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道:「為師一介音癡,欣賞不了你的琴聲。」
「是啊……」穆涸看一眼手底下的琴弦,低聲道,「當年也是因為知道這件事……」
「什麼?」
琴聲變得更加沉重,每一個音都好像敲在人的神經上。穆涸淡淡道:「當年玄雲山晚宴,師尊坦誠自己是音癡,讓弟子明白,原來師尊並非完美。儘管……您當初對弟子關懷倍至,可弟子仍覺得距離師尊萬里之遙。若弟子有一樣事物在師尊之上,也許……師尊在弟子心裡,便稍微不那麼高高在上了。」
謝知微越聽越不對。
先是泡黑狼血,再是不小心撞見他洗澡,最後男主又從沈幽的杯具案例中得到深刻的反思……思來想去,這特麼全是那個同人文的鍋!草蟒英雄你這個亂人性向的無良作者!
謝知微忍不住了:「當初不該帶你上玄雲山。」
「不。」穆涸的嘴角似是扯了一下,定定的看過來,「上不上玄雲山,其實都一樣。師尊不在的四年中,弟子通宵達旦臨摹師尊筆跡,彈斷百十根琴弦,甚至將功法倒背如流……每每取得小成,便會癡想若師尊還在,定會對弟子另眼相看。可是……」
穆涸說到這裡又扯了下嘴角,手指在琴弦上彈出緊繃的聲響。
謝知微假裝在看窗外的風景。
這有什麼好另眼相看的?每一個種馬文男主都會通過不同途徑來一個驚天大逆轉,你這還算平淡了好麼,當初復活之後要是看見你偎紅倚翠左擁右抱,我絕對會毫不吝嗇給你豎大拇指!
一片乾枯的柳葉落在謝知微肩頭,他才發覺已近初冬時節。
奇怪,忽然天都這麼冷了,窗戶還開著,身上怎麼燥熱燥熱的。
這時,琴聲忽然停了,穆涸緩緩起身:「現在看來,就算弟子強過師尊又如何,師尊依然是遙不可及的仙人。而弟子終究只能在這俗世裡隨波逐流,成為窮兇極惡的那一個。」
謝知微敷衍道:「你也可以選擇做個好人。」
當然,這不可能。怎麼會有種馬文黑化男主洗白做好人的?
這就偏離原著的人設太多了,會扭轉整個世界格局。不黑化的男主還怎麼一統江山,連自保都做不到吧。他悲催的前世不就是前車之鑒?
果然,穆涸神色變了:「好人?」
謝知微點點頭,剛要指指自己這個「榜樣」。
可下一刻,穆涸瞬間移至他的面前,眸中一片幽暗:「師尊又要旁敲側擊,勸說我放過小師叔和那個白衣女人了。」
謝知微有點懵逼,神一般的腦回路啊這是!本來想和黑化男主認真探討些比較有深度的話題,以後再搶戲,也能把握他的心理變化。怎麼突然就從哲學層面急轉直下到狗血劇情了?
可……又總不能說「不,他倆是死是活你愛咋咋地」這種沒良心的話吧,系統那裡也不允許啊。
默然片刻之後,謝知微開口道:「看來先前的冰鯉的確不曾影響到你。」
穆涸一怔。
謝知微接著道:「靈力似乎也夠,那便好,看來我沒有留下的必要了。」說著一拂袍袖,關上兩扇窗,抬腳就往門口走。
他額角出了一層汗,急於出去透氣,心裡直犯嘀咕:莫非屋裡鋪了暖玉什麼的來取暖?這種等級的妓院用得起?
可男主怎麼就不嫌熱?坐著彈了半天琴,都不帶冒汗的。
「師尊留步。」
隨著這一聲輕喚,謝知微面前的兩扇大門忽的蒙上一片白光——白蓮結界。
謝知微面色一沉:「你又要如何?」
穆涸緩緩道:「弟子今日前來,只為做一個遊戲,怎能少了師尊。」
謝知微皺眉道:「你說什麼?」
話音未落,紅光盛放,他腳下驀然出現一道裂痕,他心中一凜,就要往後退。可身後穆涸一把攬住他的腰身,他渾身一震,抬手便打。
那掌風半路就被攔下,隨後層層黑色氣息包裹上來。
一言不合就裹粽子簡直夠夠的,謝知微怒了:「放開!」
穆涸充耳不聞,用恭敬又溫柔的語氣道:「師尊,我們躲上三天,不讓任何人找到,這個遊戲是不是很有意思?」
眼前景象迅速變幻,像是被揉成一個個彩色紙團一般,攤平再拼湊成完整的形狀,如此反復幾回,終於落定。
眼前一切,居然和豔香樓方才的陳設一模一樣,不,這就是那個房間!
謝知微愕然道:「這是你自己造的幻境?」
穆涸贊道:「不愧是師尊,一眼就看破。」他似是歎息的道,「師尊不在的幾年,弟子想回道宗卻礙於遺命未達,只得以此紓解思念。」
謝知微忍無可忍道:「荒唐,你這無異於自殘!」
怪不得他頻頻出現幻象,原來那四年裡他把精神力全用在這些邪路上了!先前黑蓮白蓮相互平衡,還勉強撐得起來,可紅蓮煞氣太重,雖然能提高極大的修為,卻也打破了他神識的平衡。
否則,幾朵蓮就算合併順序不同,也不至於帶來這麼大的副作用!
要是有金蓮還好說,可金蓮在澹台夢那。
謝知微見穆涸無動於衷,有些急了:「你快撤了這幻境。」
穆涸伸手抹去他額角滑下來的一滴汗,不緊不慢的道:「師尊居然急成這樣……但要對付小師叔的不是我,是父王。還有那個白衣女人,她還有別的用處……」
謝知微沉聲道:「你要拿走她的金蓮,是麼?」
穆涸目光微閃,隨即若無其事:「果然瞞不過師尊。只是眼下她不肯說出使用金蓮的咒訣,殺又殺不死,只好先關著。」
聽見這麼說,謝知微不用想也知道,穆涸肯定用各種手段逼迫澹台夢了,多半殺招也用了不少。可憐原著神仙似的女主,竟然落到這種下場。
謝知微急得頭昏腦漲,額角上的汗一直滴到領口。
不行,要冷靜。本來是著急男主的身體,怎麼又被他帶到乳酪和夢夢身上了?
冷靜、冷靜……太熱了……
金蓮是勢在必得之物,偏偏澹台夢就是一副硬骨頭。提起這件沒有進展的事,穆涸眸中就浮出不少殺意。可謝知微脖子上忽然有晶瑩之物滾落。
又是一滴汗。
穆涸這時才發現,師尊的臉有些紅。
他忙拂散黑蓮氣息,把謝知微抱在懷裡問:「師尊哪里不舒服?」
謝知微渾身僵硬的推開他,拿袖子扇著風道:「方才聽你撫琴時喝了一杯烈酒,大概後勁上來了。」
穆涸愣了:「酒?」
謝知微點頭:「聽聞是達官貴人必點的好酒。」
好個鳥,什麼酒喝起來是一股腥味,這些達官貴人口味夠重。
等等,腥味……
血腥味。
謝知微也愣了。
果然,穆涸臉上就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半晌才道:「師尊可還記得玄雲山上的黑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