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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派對開始。大廚引以為豪的料理全都被擺放在桌上,而椅子則被挪到了牆邊,完全就是一種自助餐的形式。用香檳乾了一杯之後,眾人又接連不斷地扳開葡萄酒的瓶栓。
直到這時,菜穗子她們才第一次與今天到達旅館的芝浦夫婦見面。丈夫芝浦時雄年紀約莫三十四五歲,說話隨和,感覺似乎是個老好先生,鼻樑上架著一副比他的臉要稍小一圈的圓框眼鏡。妻子佐紀子是個長著張瓜子臉的美人,但是卻不大愛說話,始終躲在時雄的身後,從不主動開口。只不過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倒也並不會給人一種陰鬱的感覺。從兩人的對話之中,菜穗子得知他們已經結婚五年了。
芝浦自稱自己是搞眼鏡批發的,把工廠製造出來的成品批量發到零售商手裡。芝浦瞇著鏡片後的小眼睛說:「不過就是份沒多少收入的工作罷了。」
除了芝浦夫妻之外,今天到旅館的還有兩個工薪族模樣的男子。兩人一直等著菜穗子落單,伺機接近,卻殊不知這一切早已被菜穗子看在了眼裡。真琴此刻正在稍遠處與經理交談。
「你們是從東京來的吧?」
長著一張國字臉的男子找菜穗子搭訕的方式完全沒有半點的新意。而他身旁那個眼眉細長、嘴唇淡薄的長臉男子則不住地用目光打量著菜穗子。兩人的長相都不是菜穗子喜歡的那種類型。聽菜穗子搭了句腔,兩人便開始爭先恐後地自我介紹了起來。國字臉的男子姓中村,而那個長臉的男子則姓古川。
兩人似乎都還只上了兩三年的班,完全看不出社會中人的老練與狡詐。或許是為了在菜穗子面前顯擺,兩人談論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工作和公司。聊的內容既沉悶又乏味,菜穗子甚至連他們是在哪家公司上班,具體負責的什麼工作都記不住。
「我們可是自打上學時起,就開始玩高山滑雪了哦。」
古川終於改變了話題。「我們可不喜歡那種人工造的斜坡,而是為了尋找天然的山坡才到這裡來的。人工斜坡給人的感覺,與新宿那邊也沒多大的差別。」
空洞無物。純粹就只是在顯擺罷了。自打念高中時起菜穗子就知道,這種男人沒一個好貨。那些平日在講壇上衣冠楚楚,結果下課之後卻連自己學生都不放過,把女生的肚子搞大的就是這種人。說起來,當時那個禽獸老師後來又如何了呢?
「中村先生,古川先生,你們可別打她的主意哦。」
之前還在忙著上菜的久留美,這時候也終於脫下圍裙,加入到了眾人當中。「人家可是名花有主的啦。」
「哎?那不是女的嗎?」
中村嘟起嘴,朝真琴那邊看了一眼。只聽他說了一句「女的」,菜穗子便已看出這男的也沒多少素質。說那兩個字時,他的語調中充滿了不屑。
「問題在於魅力。」
說著,久留美兩手搭在菜穗子的肩上,連推帶抱地把她給帶到了櫃檯邊。儘管身後沒長眼睛,看不到中村他們的臉上是副怎樣的表情,但只需想像一下,便足以讓菜穗子開心不已。久留美貼在菜穗子的耳邊小聲說:「你最好提防著他們倆一點兒。」
「之前他們倆也曾多次挑逗過我。」
坐到椅子上,久留美一邊給菜穗子兌酒,一邊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久留美你有戀人嗎?」
久留美聳了聳肩說:「要是能遇上個像真琴這樣的就好了,最好能是個男的。」
菜穗子笑了笑。
看到菜穗子和久留美在櫃檯旁坐了下來,大木走到了兩人身旁。「年輕人就是臉皮厚,實在是惹人厭啊。」大木張嘴就來了這樣一句。看那樣子,他說的似乎是中村和古川。嘴上這麼說,可他自己卻也老大不客氣地在菜穗子身旁坐了下來。
「明天一早我就得回去了。能認識你真的是很開心。但突然說有工作要做,那也就只好忍痛和你們道別了。這也正是上班之人的無奈啊。」
「一路當心啊。」
久留美端起了酒杯。隔著菜穗子,大木沖久留美說了聲「謝謝」。
菜穗子內心焦躁不已。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大木此人是所有旅客中最為可疑的一個。要是就這樣放走了他的話,自己這一趟也就白跑了。但眼下自己既想不出什麼能把他給留住的理由,也找不到能夠判斷他是否清白的辦法來。
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見菜穗子一臉一籌莫展的表情,大木湊到她耳邊說道。
「過會兒能麻煩你給留個聯繫方式嗎?咱們東京見。」
菜穗子扭頭看了她一眼。換作以往的話,她肯定會對這樣的話充耳不聞,但為了和他保持聯繫,菜穗子只得點了點頭。
大木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好了,我也出去醒醒酒吧。」
大木從椅子上跳下身,邁著晃晃悠悠的腳步向著出口走去。坐在一旁的久留美輕聲地說了一句「這人也不行」。
九點過後,派對變成了眾人的棋牌大賽。大夫與上條坐在棋盤邊上進行著不知已是第幾回合的較量,太太和久留美則在一旁下十五子棋。大廚、經理、芝浦夫婦、高瀨,還有很少參與的江波,幾個人湊成了牌局。
菜穗子一邊和真琴對飲啤酒,一邊看太太和久留美下十五子棋。中村和古川因為還得為明天的活動做準備,早早就已經回房去了。
「將軍。」
上條咳痰似的輕聲說道。在一旁打牌的大廚強忍著笑說:「真希望哪天大夫也能揚眉吐氣,叫嚷上一聲『將軍』啊。」
大夫轉頭衝著大廚說:「將軍未必就意味著勝利。我這人做事向來喜歡先苦後甜。」
「可要是連將軍都沒有的話,又怎能逼得對方投子認負?」
「說了啦,我這人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類型。我現在正在想,怎樣才能一舉把他給將死呢。話說回來,你現在有工夫來管我的閒事嗎?我看你那堆籌碼似乎一直就沒有增加過啊?」
「是沒增加,不過也沒減少。我看變少的似乎是大夫你棋盤上的棋子啊?」
「別著急,好戲還在後頭呢。上條君下棋毫無章法,所以我才會讓他打了個措手不及。要是換作大木君那種棋風正統的對手,估計就會容易對付些。」
「他還只是個初學者啦。」
說著,大廚拋下了一張手裡的牌。
「下去了。」
大夫太太從剛才起就一直在享受著十五子棋的樂趣。菜穗子心想,跟人抬槓或許也是大夫樂趣之一。
「話說回來,大木他到底幹嘛去了啊?自從剛才出去之後,就一直都沒看到他回來。」
捏著要打的牌的手懸在半空中,經理就像是在徵求意見一樣,目光從眾人的臉上劃過。
「感覺是有點慢啊。」
高瀨也一臉擔心地看了看報時座鐘,「應該還沒有回來吧。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坐在這裡。」
高瀨坐的地方距離門口最近。如果有人從外邊進來的話,就必須得從高瀨面前走過,才能回到自己住的房間裡去。
「不對勁啊。」
經理放下了手裡的牌。「不會是在哪兒喝醉趴下了吧?」
「他的酒量可不小哦。」
聽大廚說過之後,經理臉上的不安依舊不見半點減少。
「正因為如此,才更讓人覺得擔心啊。酒這種東西,可是千萬大意不得的。高瀨君,咱們出去找找吧。」
高瀨回答了聲「是」,放下撲克站起身來。眼看脾局上一下子就少了兩個人,大廚也開始有些著急了。
「應該沒啥事的吧?估計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回來的啦。」
「要是有事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經理和高瀨穿上防寒服,走出了旅館。
見兩人走出了旅館,芝浦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那個……大木他剛才幹嘛去了啊?」
「說是要出去醒醒酒。」
久留美扭頭答道。
「是嗎?那倒的確有點讓人放心不下啊。」
「或許是因為今晚是最後一晚,有點放鬆過頭了吧。」
江波淡淡地說道。不知為何,他這種平日不大說話的人,一旦開口,總會有種奇怪的說服力。甚至還有幾個人跟著點了點頭。
經理出門三十分鐘後,眾人全都沉默了起來。既聽不到甩牌的響動,也聽不到上條將軍的聲音。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報時座鐘,一言不發地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也不知是誰最先有所反應,總之,當經理渾身是雪地走進屋裡時,所有人全都站起了身來。
「找到沒有?」
首先發問的是大夫。或許是因為對方是名醫生,感覺自己無法完全無視對方的問話的緣故,經理的嘴唇微微地翕動了幾下。但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也有可能是因為說不出口。經理鐵青著臉,兩眼充血,目光從眾人的臉上劃過。之後,他將目光投向了櫃檯的對面,走到櫃檯旁,抓起了電話的聽筒。見他就只摁了三次按鍵,眾人的心裡變得更加的緊張。
高瀨剛一進屋,經理便對著聽筒說了起來。眾人裡有的望著高瀨,有的側耳聆聽著經理的聲音。
經理一邊講述,一邊用毛巾不停地擦拭沒有半點汗水的額頭。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這是想讓自己盡可能冷靜地講述。經理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旅館的每一個角落。
「喂?是警察局嗎?這裡是『鵝媽媽旅館』。對,就是那條路上那家……我這裡發生事故了……墜崖事故……被害者一名……對……對,沒錯。估計應該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