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枝（一）

　　小枝：

　　你好。

　　你寄來的信件，我仔細閱讀過了。這的確是非常為難的狀況，我想我給不了什麼完美的建議，只是談一談我自己的看法。

　　首先，是你的未婚夫的問題。他既然會去日本留學，那麼想必思想也是比較開明的。你說你的未婚夫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或許你是不是考慮一下把這件事攤開來跟他說呢？雖然說之前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長痛不如短痛，這也是一件與他切身相關的事情，無論這件事最後如何解決，至少他是必須知道這件事的。

　　其次，是這個孩子的問題。如果你想要把他生下來，僅僅是因為「沒辦法親手扼殺掉這條無辜的生命」這種理由，那麼我認為你需要再慎重地考慮一下。父母對於一個孩子的責任，不僅僅是把他生下來這麼簡單而已。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意味著一個長遠的責任，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

　　言語中如有冒犯，請多見諒。

　　——泉汾南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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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右至左，按照豎型排版的順序寫了滿滿一張信紙。好在余待身為學霸，繁體字會讀也會寫，否則民國時期的人大概會看不懂。

　　信件投入信箱，發出紙張碰到郵筒的輕響。

　　余待投完信，歎了口氣，倒是被信的內容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

　　其實關於自己為什麼性格冷淡且對感情這種事毫不信任的原因，他也不是不清楚。

　　印象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只記得母親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然而這個美麗的女人在他四歲那年，把他從北方帶到南方，把他扔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讓他在候車室等她回來。

　　冰冷的冬天，他一個人坐在候車室，看著一個又一個人走過，看著跟他一樣的小孩子穿得暖暖和和地撲進父母的懷裡，等到天色變暗，等到手足冰涼。

　　這麼多的人裡面，沒有一個懷抱是屬於他的。

　　他從此成了孤兒，並且最討厭的地方之一就是車站。

　　後來被孤兒院收養。他長得乖巧，常常被一些想要領養小孩的父母看中。然而在發現他性格孤僻後，擔心他有什麼心理問題，結果最後都不了了之。

　　好在他上學早，在同輩中年齡算小的了，成績又特別好，從小到大遇到的老師都非常照顧他。同院的孩子雖然沒有關係特別親近的但也算是友好，班裡的同學也都是很好的人。學費什麼的也一直有好心人資助，其中有一家人，每年都給孤兒院捐贈一筆不小的資助款，在得知他成績好之後，還常常特地送給他許多相關的書籍。

　　他沒有什麼能感謝他們的，唯一能做的是每年都寫感謝信出去，尤其對他照顧有加的那家人，每年寫給他們的信都是最長的，會認認真真地說這一年發生了什麼，有什麼感想，之後有什麼打算。

　　所以雖然是在孤兒院在長大的，但除了沒有父母之外，倒也沒有真的缺過什麼。

　　可是，感情這種東西，可能沒了就是沒了吧。他內心對情感的渴求，大概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因為不斷落空的期待而熄滅殆盡了吧。

　　這些年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怨恨，然而細小積累的不信任和自卑卻是無法消弭的。如果說自己是個好孩子的話，那麼他的母親為什麼要拋棄他呢。而如果說把孩子生下來之後卻不能好好地照顧他，那麼當初乾脆就不要把他生下來好了。

　　也許是因為這種理由，所以在回信的時候，語氣不由自主地有點重了吧。

　　就在余待想要把自己從消極的思緒中拉出來的時候，外面郵筒傳來投入信件的聲音。對面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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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我是小枝。

　　很抱歉之前向您隱瞞了一些事情。我之前本來不想提起這些過去，但如果隱瞞這些的話，大概會對您的判斷不利吧，這樣對您也不公平。

　　我的出身並不好，十二歲時父親為了養家，將我抵押在青樓做歌女。十三歲時，我被強迫接客，並且懷孕了。流掉這個孩子後，大夫告訴我，這件事情對我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損害。我以後很難會懷孕了，甚至可能不會有子嗣。

　　後來我在那裡認識了他，我們兩情相悅，他不嫌棄我的出身和體質，甚至願意娶我。

　　但他的家庭是非常正統的大家庭，也有一些名望，所以他帶我回家後，我的存在並不被承認。說他是未婚夫，其實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後來他去日本留學，我也隨他一起去了，在日本的高等學校進修了兩年。為了讓自己能配得上他，我拚命地學習，也自問學到了不少知識和文化，希望能借此讓他的家人認可我多一些。

　　但這種想法是天真的，我沒辦法抹去我的出身。如今我在他的家裡本就沒有什麼名分，加上國仇家恨，如果這件事情被他的家人知道了，更不可能容下我的存在。

　　但這可能是我唯一的一個孩子，如果不把他生下來，我以後可能都不會有孩子了。

　　完整的情況就是這樣。但其實我也明白，即使加上這些情況，要做的事情仍然沒有變。當務之急仍然是將這件事告訴他。

　　把這件事情說出來真是太好了，這些年來，除了他之外，我幾乎沒有什麼說得上話的人。回想和他在一起的這六年，雖然有了依靠，但似乎也因此不知不覺地失去了當初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

　　無論如何，我不想放棄這個孩子。我想要留下他，即使和未婚夫決裂也在所不惜。我也做好了之後也許要獨自撫養這個孩子的準備，不管怎樣，我會竭盡所能地將他好好撫養長大。

　　謝謝您如此認真地傾聽我的這些瑣事，還認真地提出建議。我決定明天就去和他坦言這件事。

　　——小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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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從木門中流淌進來。

　　看著信紙上工整娟秀的小字，余待覺得有點，心情複雜。那種感覺就像是，突然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的不幸，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其實算不了什麼。

　　至少他出生在和平的年代，不必受戰爭的侵擾。至少他被丟棄後在孤兒院仍然受到很好的照顧，不像這個小枝一樣被親生父母賣去青樓。至少這個時代，人們已經拋棄了無聊的出身觀念，只要有能力便能獲得尊重。

　　十二歲就被父母親手賣去青樓，雖說是生活所迫，但被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父母親手送進魔窟時，這個小姑娘是懷著怎樣的悲哀與無奈呢。十三歲被侵犯後被告知無法懷下子嗣，在那個傳宗接代觀念如此嚴重的時代，小姑娘又是怎樣的麻木與悲涼。不管如何努力，都因為自己不能決定的出身而永遠得不到承認，然而即使如此，卻仍然敢於和自己的命運作抗爭，對這樣一個小姑娘來說，已經是非常勇敢了。

　　余待決定幫幫她。

　　下定決心，余待提筆，開始下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枝算是有原型的吧 民國時期一個我還比較喜歡的女強人？

啊 大綱都擬好了 好希望快點寫完啊 這樣我就有第一篇完結的原耽了

雖然感覺這篇文好像也不算是純粹的耽美……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東西

第一次架構完整的原耽 多多包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