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枝（二）

　　查家別墅。

　　寬敞的書房裡，窗簾被拉上。角落的神龕前，一個少年正雙膝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對著神龕裡的小像唸唸有詞。

　　「……求泉汾真人你保佑一下余小待，在我找到他之前讓他平平安安的。我不貪心的，只要他安全就好，等我找到他一定回來給您誦經，誦七天七夜怎麼樣？《金剛經》《法華經》還是什麼的都隨您挑，我保證焚香沐浴，絕對虔誠……」少年自說自話著，全然不顧真人是道家的說法而唸經是佛家才幹的事。

　　「小楠！」

　　忽聽門外有聲音傳來，打斷了少年的自言自語。

　　「哎！」

　　「幫我把那本《我的一個世紀》拿下來一下，就在最角落書架第三排上。看得到嗎？」

　　「知道啦。」

　　查一楠慢吞吞地爬起來，找到了那本裝幀古舊的書。封面上，一個女子站姿端莊，神色溫婉，然而眉宇之間卻掩不住那股銳利精明的氣息。

　　這是他曾祖母的自傳，大概寫的是她的發家史。什麼三十年代和丈夫離婚攜子淨身出戶啊，什麼慧眼如炬在當局不利的局勢下暗中和紅色黨人交好啊，什麼後來開創了上海第一家接待國賓的飯店啊，後來又未卜先知用低價投資了許多後來的重點扶持產業事業蒸蒸日上啊……總之，查竹枝這個名字，在中國近代史中倒算不上是籍籍無名。

　　祖父隨的是母親的姓，查姓便也這樣傳承了下來。

　　然而查一楠出生的時候曾祖母早就過世了，因此對這些東西毫無印象。唯一知道的就是，供奉泉汾真人的習慣貌似就是從她那一代傳下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思想如此超前的民國女強人居然會相信這種東西。

　　「拿這個來幹嘛？」

　　查一楠下樓把書遞給了他老爸，他老爹卻是嫌棄地皺眉：「你拿這個幹嘛？不是看過的嗎？一點意思也沒有。」

　　「有一家出版社想要出這本書的再版。我想剛好就把之前的自傳中的謬誤和太粗糙的部分修改一下，畢竟是查家先輩留下來的，還是用心對待為好。」林溪翻了翻不算厚的舊書，溫和道。

　　查一楠抽了抽嘴角。為什麼明明是查家後代的他老爹對祖宗如此沒有敬畏之心，反而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老爸對這種事這麼上心……

　　「哦，對了。」突然，查翎收斂了神色，單刀直入地問，「你談戀愛了？」

　　「啊？」查一楠猝不及防被問這種問題，愣了一下，隨即嚴肅起來，「對啊。」

　　「男的女的？」

　　「……」

　　林溪扶額。哪有小孩談戀愛了先問是男是女的？他家這位是智障吧……

　　「男的。」自家小孩面不改色地回答。

　　林溪捂臉。好吧他才是智障……

　　他該說……知子莫若父嗎？

　　「哼。」查翎冷哼一聲，「多久了？」

　　「半年。」

　　「認真的？」

　　小孩這回是站直了身，神情嚴肅無比：「當然！」

　　「嗤。」查翎嗤笑，「才半年，認真？」

　　「半年怎麼啦！我都認識他兩年了！」小孩據理力爭，「我跟你講，他可好了！是我們系的第一名！人還特別特別可愛！」

　　查翎這回倒是稍微收斂了嘲諷的神色，但語氣還是淡淡的：「你才多大？萬一以後碰到更好的人怎麼辦？」

　　查一楠想都不想就反駁：「余小待在我眼裡就是最好的！」

　　看著自家小孩振振有詞的樣子，查翎淡淡吐出兩個字：「傻逼。」

　　也罷了，感情這種事，長輩終究管不了。是好是壞，也要他自己去體驗才行。但不管怎樣，把把關還是有必要的，省得那些個居心不良的什麼貨色都來勾搭他家的蠢孩子。

　　倒是旁邊的林溪突然來了興趣：「你說，那孩子叫余小待？」

　　「哦，他叫余待，我叫他余小待，這樣比較特別一點。」查一楠抓抓頭，「咋啦？」

　　林溪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伸出手安撫性地拍了拍旁邊愛人的手：「沒什麼。小楠你還有事吧？先上樓去吧。」

　　查一楠莫名其妙地上了樓。末了，擔心自己的表現會不會讓余小待在長輩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還在樓梯上朝下面強調了一句：「真的！余小待特別好，你們肯定會喜歡！下回我就帶他來見你們！」

　　「知道了。」他素來溫和的老爸也沒回頭，輕輕擺了擺手，聲音裡似乎還帶著笑意。

　　笑啥？

　　「……」查一楠一頭霧水地回了書房。

　　小孩回了書房後。

　　查翎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余待……是你每年買一堆書專門送給他的那個小孩？」

　　林溪笑：「是啊，特別爭氣的孩子。雖然是個孤兒，但是非常優秀，最難得是感恩，我這還存著他每年的感謝信呢，都寫得認認真真。前年他跟我說起考進了B大，我還想著這不是跟小楠一個大學呢，不過怕貿然打擾會讓他不舒服，沒想到他們自己就認識了。」

　　「你喜歡？」查翎問。

　　「的確是個不錯的孩子。他修了兩個專業的課程，其中一個就是我這個。上次跟B大信管系的張院長還聊到這個小孩，說他雙專業兼修，性格也是穩重踏實，才大二就在核心期刊上發表了不少文章，是棵做研究的好苗子。」

　　查翎神色倒是溫和了不少，想了想又哼了聲，一把攬住自家愛人，頭埋到他脖子裡：「行了，別想小輩的那些破事了。晚飯我要吃口水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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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裡。

　　全然不知自家兩個長輩已經在未來兒媳婦的問題上達成初步共識的查一楠，腦海中卻是在琢磨著老爹的那句話：

　　「萬一以後碰到更好的人怎麼辦？」

　　哪有什麼更好的人？眼前的不就是最好的嗎？

　　愛情對他來說就像是玉石上閃爍著的流光，余小待就是一顆璞玉。世界上這麼多的璞玉，每一塊都有不同的形狀，他能遇到一塊初始形狀就和自己如此契合的璞玉，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不管別人有沒有看到這顆璞玉裡藏著的光芒，反正他看到了，看得十分清楚。這光芒如此吸引他，即使再精緻的玉石也不如它特別。

　　哪有什麼一開始就能完美地嵌合在一起的兩塊玉呢？

　　他願意用餘生的時間和余小待一起相互打磨，一起構成完滿的整體，因為對方而磨刻出獨一無二的花紋。

　　他，是一直這麼想著的。

　　——那麼，余小待有沒有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想著這些的查一楠，在線香沉靜的檀香味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