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七月的某一天,刑警來到家裡,告知我他的死訊。刑警比我平常在小說中所描寫的更為普通,但是很有感覺——也可以說是更有說服力。
「他的屍體今早在東京灣漂浮時被人發現。拉上岸後,從身上的東西證明他就是川津雅之。」
一個年紀不到四十歲,感覺起來很強壯的矮個子刑警說道。還有一個年輕的刑警站在他旁邊,不過這個刑警只是安靜地站著而已。
我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吞了一口口水。
「已經確認過身份了嗎?」
「是的。」刑警點點頭,「他的老家在靜岡吧?我們從那裡請了他妹妹來認屍,齒模和X光片也都對過了。」
接著刑警十分謹慎地說:就是川津雅之先生。
我還是無法說話。
「我們想要請教您一些問題。」刑警又開口說道。他們站在玄關,大門還開著。
我麻煩他們先到附近的咖啡廳稍等,於是刑警們點點頭,靜靜離開了。我在他們走了之後,依舊待在玄關,呆呆地望著門外。沒過多久,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把門關上,回到寢室更換外出服。當我站在穿衣鏡前,想要擦點口紅的時候,嚇了一跳。
鏡子反映著我疲倦異常的面容,似乎連做出一點表情都覺得吃力。
我將目光從鏡子裡的自己臉上移開,調整呼吸之後,再重新和鏡子裡的我四目交接。這次的我就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了,我認同地點點頭。喜歡他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而自己喜歡的人如果死掉了,會感到悲痛也是理所當然。
幾分鐘之後,我到了咖啡廳,和刑警面對面坐著。這是我時常光顧的店,有賣蛋糕。蛋糕很爽口,一點都不會過分甜膩。
「他是被殺害的。」刑警像是在宣佈什麼一般說道。不過,我並沒有為此感到驚訝。這是預想中的答案。
「請問他是怎麼被殺死的呢?」我問。
「用十分殘忍的方式。」刑警皺起眉頭。
「後腦勺被鈍器重擊後,被丟棄在港口邊,。簡直像是隨手亂扔的垃圾一樣。」
我的男朋友,像垃圾一樣被人隨手丟棄了。
刑警輕輕咳了一聲後,我抬起頭。「那致死原因就是顱內出血之類的嗎?」
「不。」他說完,重新端詳我的臉之後,再度開口說道:「現階段還無法作出任何結論。後腦的地方是有被重擊的痕跡,不過在解剖結果出來之前,沒辦法說什麼。」
「這樣嗎?」也就是說,兇手有可能是用別的方法先把他殺死,再重擊他的後腦勺一記之後才棄屍的吧!倘若真是如此,為什麼兇手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接著想請問一下,」我大概一臉恍神的模樣吧,所以刑警才會開口叫我,「您好像和川津先生相當親近嗎?」
我點點頭,其實沒有什麼否認的理由。
「是情侶嗎?」
「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刑警問了我們相識的經過,我也照實回答。雖然怕造成冬子的困擾,但我最終還是說出了她的名字。
「您最後一次和川津先生交談是什麼時候呢?」
我想了一下,回答:「是前天晚上,他約我出去的。」在餐廳吃飯,然後到酒吧喝酒。
「你們聊了些什麼呢?」
「很多……其中,我低下頭,將視線焦點放在玻璃制的煙灰缸附近,「他曾經提到自己被盯上了。」
「被盯上?」
「嗯。」我把前天晚上他跟我說的話告訴刑警。很明顯的,刑警在聽完之後,眼睛散發出熱切的光輝。
「這麼說來,川津先生自己心裡其實有底了嗎?」
「可是沒有辦法斷定。」他也沒斷言過自己真的知道什麼。
「那麼,您對這件事有什麼頭緒嗎?」
我頷首說:「不清楚。」
之後,刑警開始向我詢問他的交友關係和工作等等的事情。我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知道。
「那麼請問您昨天的行蹤是?」
最後一個問題是我的不在場證明。對方之所以沒有提到詳細的時間點,大概是因為正確的死亡時間還沒有判定出來吧!不過就算有了精確的時間點,我的不在場證明對於釐清案情還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昨天我整天都待在家裡工作。」我回答道。
「如果您可以提出證明的話,我們在處理上來說會方便很多。」刑警盯著我看。
「對不起,」我搖搖頭,「可能沒有辦法。家裡只有我一個人,而且在這段時間之內,也沒有人來訪。」
「真是可惜。令人覺得可惜的事情還真是多呢!百忙之中佔用您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刑警說完便站了起來。
當天傍晚,冬子如我預期一般出現了。她的呼吸很急促,甚至讓我以為她是狂奔過來的。我開著文字處理機,在一個字都還沒鍵入之前,拿了一罐啤酒想要喝。在喝啤酒之前我先哭了一陣子,等到哭累了才開始喝酒。
「你聽說了嗎?」冬子看著我的臉說。
「刑警來過了。」我回答。她剛聽到的時候好像有些驚訝,不過很快的又像是覺得理所當然一般默默地接受我的答案。
「你有什麼線索嗎?」
「線索是沒有,不過我知道他被人盯上了。」
接著我告訴張口結舌的冬子前天我和川津雅之的對話內容。她聽完以後,像之前的刑警一樣遺憾萬千地搖搖頭。
「有什麼你可以做的事嗎?比方說跟警察討論什麼的。」
「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他沒有跑去告訴警察,想必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吧!」
冬子又搖搖頭。「那你也沒有頭緒嗎?」
「是啊。因為……」我停頓一下,繼續說:「因為關於他的事,我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冬子看起來似乎很失望,和早上的刑警露出了一樣的表情。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想著他的事,」我說:「但是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和我兩個人在交往的時候,都在自己身邊劃了一條界線,以不互相侵犯彼此的領域為原則。而這次的事件,剛好發生在他的領域裡面。」
你要喝嗎?我問冬子,她點點頭,我便走到廚房幫她拿啤酒。接著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在他和你聊天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什麼事是讓你覺得印象深刻的呢?」
「最近我們幾乎沒聊到什麼啊!」
「應該還是會說些什麼吧?難不成你們都是一見面就馬上上床嗎?」
「差不多是那樣哦!」我這麼說的同時,感覺自己的臉頰好像稍微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