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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名古屋搭乘新幹線抵達東京站的時候,大約是晚上九點過一些了。
我歸心似箭,只想早一點回家,不過卻不能那麼做。因為我從名古屋打了電話和某個人約好,要在今天晚上見面。
約定的時間是十點。
我走進東京車站附近的咖啡廳,囫圇吞了不知為何有點干的三明治,還有咖啡,一邊打發時間,一邊反覆思索著到目前為止發生過的事情。
我十分確定自己已經抓到某個和真相接近的東西了。不過,當然還是無法解決所有的事。正確的說法是,某個最重要的部分剝離了。我有一種感覺——那應該不是光靠推理就能解開的問題。推理是有極限的,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麼擁有超能力的人。
我將咖啡續杯,一邊眺望著窗外的景致,一邊站了起來。夜幕低垂,一股難以言表的悲傷同時襲來。
我在十點前幾分鐘到達了山森運動廣場的前面。抬頭一看,建築物玻璃窗上所有的燈光幾乎都熄滅了,留下的只有二樓的一部分。我發覺那裡正是健身中心。
在大樓前面等了五、六分鐘後,時間剛好到了十點整。我推了推正門旁邊寫著「員工出入口」的玻璃門,結果玻璃門輕易地被推開了。一樓只有安全燈亮著,電梯好像也還可以使用,不過我還是選擇了爬樓梯。
健身中心空蕩蕩的,各式各樣的設備在沒有被人使用時整齊排列在一起的樣子,令我聯想到某種工廠。實際上恐怕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吧!我一路上淨想著這些和正事毫無關係的事情。
和我約好了要見面的那個人,坐在窗戶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一本文庫版的書。等到發現我走近的動靜之後,對方抬起頭來。
「我等您好久了。」她說道,唇上泛起一如以往的微笑。
「晚安,志津子小姐。」我說:「還是……稱呼你『古澤靖子小姐』比較好呢?」
我感覺她的微笑在一瞬間凍結了。不過那真的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之後她馬上又恢復原本的表情搖搖頭。「不,叫我春村志津子就可以了。」志津子小姐說:「因為這個才是本名。您知道嗎?」
「嗯。」
「那麼……」她這麼說著,示意我坐下。我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今天去了名古屋一趟哦!」
我說完之後,她低下眼睛,好像做了一個用力捏緊文庫本的動作。
「我有想到您可能那麼做了——在您今天打電話給我的時候。」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這種感覺。」
「是嗎?」我也在不知不覺中垂下了眼睛。我不曉得該用什麼方式切入一個未知的話題。
「請問一下……你為什麼會知道我老家的事情呢?」她問道。
我突然有種被拯救的感覺。「因為我打算調查你的事情呀!」我說,抬起眼睛一看,她臉上的笑容已經蕩然無存,「不過沒那麼容易瞭解呢!在這裡連戶籍都沒有登記。」
「是的。從書面資料上來看,我應該還住在名古屋的老家。」
「是呀!因為不想要勞師動眾地調查你的事,我可是費了相當大的苦心呢!」
「是哦……」她平靜地說道。
「說實話,我是從金井三郎先生這條線開始追的。找他的履歷還真是出乎我意料的簡單。調查了戶籍之後,我去了他的老家,在那裡有人告訴我好幾個他學生時代朋友的名字,我就試著去找那些人詢問。我的問題只有一個,就是他們有沒有聽過古澤靖子或是春村志津子這兩個名字。這雖然只是我的直覺,不過我想你和金井三郎先生應該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了。」
「然後有人記得我的名字,是嗎?」
「有一個人記得。」我說:「是和金井先生在同一個研究會的人。那個人說在大學四年級校慶的時候,金井先生帶了一個女朋友來。在自我介紹的時候,金井先生說那個女生是春村興產董事長的女兒,活活嚇了他一大跳。」
「……然後你就知道我的老家了。」
「老實說,那個時侯我還真覺得自己非常走運呢!因為我想就算有人記得你的事,也不見得會連你老家的事情都清楚。可是知道如果是春村興產董事長宅邸的話,剩下的只要有電話簿就綽綽有餘了。」
「然後你就打電話到老家去了。」
「嗯。」
「家母應該嚇了一跳吧?」
「……是啊!」
的確,春村社長夫人十分驚訝。當我對她說,想要和她談一下她女兒的事情時,她用責備的口氣問我:志津子在哪裡?
——令千金果然是離家出走的嗎?
面對夫人的問題,我這麼反問道。然而我卻沒有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取而代之的是以下的逼問。
——你到底是誰?如果知道志津子在哪裡的話,請快點告訴我。
——因為某個緣故,我現在無法告訴您。不過我保證不久後一定會讓您知道的。您可以先告訴我令千金離家出走的原因嗎?
——這種事情沒道理告訴一個看都沒看過的人吧!而且你也不一定真的知道志津子現在在哪裡。
看來志津子小姐的母親的疑心病非常重。在無計可施之下,我只好這麼說。
——其實是志津子小姐現在扯上某個事件了。為了解決這個事件,我非得知道志津子小姐的事情不可。
「事件」這個詞好像十分有用。我本來還想著大概又會再次被拒絕的,但是夫人卻承諾說只要我能夠直接去和她見面,她就把事情告訴我。
「然後你今天就去了名古屋是嗎?」志津子小姐問我,我點點頭。「這麼一來,你就從媽媽那裡問出為什麼我會離家出走了吧?」
「沒錯。」
這次換成志津子小姐點了點頭。
——從前年到去年為止,我們讓志津子到美國去留學,目的是要讓她習慣外國生活。
夫人用平淡的口吻開始敘述。
——其實那個時侯,我們一直在和某個保險公司董事長的外甥談結婚的事。因為那個人之後也要到紐約的分公司去,所以我們先讓志津子過去,調適一下。
——但是志津子小姐本人並不知道這件事,而且也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吧?
我的話讓夫人臉上浮起一陣痛苦。
——我們應該再多討論一下的,可是我丈夫和女兒都沒打算聽對方的想法。結果弄到最後,志津子就離家出走了。
——你們有去找她嗎?
——找了。但是因為考慮到輿論壓力,我們並沒有驚動警察。現在我們對外的說法都是那個孩子還在國外。
「把你帶出來的是金井三郎先生吧?」
我問完之後,志津子回答道:「是的。」
「然後你們兩個人就這麼跑來東京了——在沒有可以投靠的人的情況下。」
「不,我們有可以投靠的人。」她用緩慢的動作將文庫本捲起來又攤開,「我在美國時認識的一個日本人,當時在東京。我們就是去找他。」
「那個日本人就是竹本幸裕先生吧?」
「……是的。」我注意到她握著文庫本的手開始用力。「是竹本先生把三郎介紹給山森社長,讓他在這裡工作的。那大概是在去年年初的時候。」
「那個時侯你還沒有在這裡工作嗎?」
「嗯。」
「住的地方呢?」
「那也是得到竹本先生的幫忙。他的朋友到海外去,所以房子就租給我們住了。」
「難不成那間房子的主人就是……」
「是的。」志津子小姐輕輕地閉上眼睛,「就是那個名叫古澤靖子的人。在非用到確實的身份證明不可的一些時候,我就使用古澤小姐留下來的健保卡。在遭遇事故要錄口供的時候,我也是用她的名字。因為如果說了本名的話,老家的人就會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子啊!
「你之所以會參加遊艇旅遊,是因為三郎先生的邀約嗎?」
「是的。自從到了東京以後,我就一直關在家裡,有點消沉,於是三郎便以轉換心情為由,建議我參加。再加上竹本先生也要去,這麼一來讓我覺得有所依靠,也比較安心了。」
「原來如此。」我瞭解地點點頭,「在主角們就這麼到齊了之後,事故便發生了。」
她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手出神。相反的,我則抬起視線。一隻飛蛾在螢光燈的所在之處盤旋飛舞著。
「我有件事情想要請教你。」不久之後她開口說:「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很可疑呢?」
我看著她,她也回看著我的眼睛。過了一段漫長得令人害怕的時間。
「看來談話的順序顛倒了呢!」我歎了一口氣,「我應該要早一點說結論才是,可是我很害怕。」
她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繼續說道:「犯人是……冬子吧?」
令人窒息的陰暗沉默襲來。
「川津先生、新裡小姐和阪上先生,全部都是冬子殺害的吧?」
我重複道。悲傷不知從何處急速翻湧沸騰起來,連我的耳朵末端都發燙了。
「是的,」志津子小姐靜靜地回答:「然後那個人是被我們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