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身世迷霧之勾結
下半夜韓通帶回一份模仿朴銳筆跡偽造的遺書,書中以朴銳的口吻陳述自己受不滅宗脅迫,在東馬棚對商榮下毒,怕通不過明天的審問,畏罪自殺。
王繼恩看後毫無猶豫撕掉燒化,面對韓通的驚怒責問,也惱恨斥責:「這麼明顯的謊話怎麼可能瞞得住人?師父和趙霽不像你這麼蠢,欲蓋彌彰反而會引發他們的懷疑。」
韓通急道:「那你說該怎麼辦?總得找個理由對付吧。」
王繼恩已恢復冷靜,看看朴銳涼透的屍體說:「只能偽裝成不滅宗的人幹的,這樣可以不必說明原因,把小師弟的死推給他們就行了。」
辦法不錯,能不能成功取決於現場逼真度,要想憑空製造一個凶手可不是易事。
這時門外有人應聲:「想法不錯,但就憑你們能辦到嗎?」
王繼恩認得這聲音,忙開門迎接,韓通見一個高大的黑衣蒙面人走進來,警惕地拔劍相指。
王繼恩攔住:「他是不滅宗的蒼狼。」
他與不滅宗勾結後,負責與他接頭的正是此人。上次王繼恩瞞報小公主的消息,蒼狼問罪時將其打傷,王繼恩十分怨恨,但此時恭敬相待,因為這人似乎是來施援的。
蒼狼略略查看屋內情況,笑道:「打鬥現場不是那麼好偽造的,要騙過陳摶那種老江湖,只能真刀真槍地干一架,再多拉幾個死人做掩護。」
王繼恩忙說:「多謝尊使現身指點,可否就請閣下配合我們做這場戲?」
蒼狼反問:「你先告訴我,你是真的想殺趙霽和商榮嗎?」
王繼恩眼前一亮,含恨道:「這二人與我不共戴天,我不止想殺他們,還要讓他們死得苦不堪言!」
蒼狼點頭:「這也是我的心願,你我目的相同,所以我才來幫助你。大理寺那邊我已替你擺平了,那李獄判不敢再出頭。至於這裡,還得精心佈置一番」
他上前撿起朴銳手中的長劍,猝然轉身刺向王繼恩,去勢甚疾,毫不留情。
王繼恩跪地仰身避過劍鋒,韓通揮劍來救,架住蒼狼的第二劍。蒼狼挺劍搶攻,招式辛辣詭異,盡往要害招呼。
韓通怒道:「你才說要幫我們,為何又使殺手!?」
蒼狼冷笑不答,王繼恩解釋:「他現在就是在幫我們,不作出殊死搏鬥的樣子如何能矇混過關?」
抓起一把椅子砸向蒼狼。
蒼狼避開攻擊繼續攻擊二人,劍勢沉猛如移山撼岳,看來更像刀法。韓通抵敵不過,十幾個回合後被他一劍貫穿左肩,慘叫一聲又被他踢出數丈砸碎一堆箱籠倒落在朴銳身旁。
王繼恩撿起他的佩劍迎戰,激烈的打鬥聲引來家裡的僕人,連同丫鬟、僕婦、小廝、廚子、馬伕、花匠在內的八個人戰戰兢兢來到院子裡,正看見王繼恩被蒼狼踢得破窗而出,落地後打了好幾個滾,嘴角鼻孔不住滴血。
女人們尖叫逃跑,男人們不過愣了愣神,屋內飛出一片寒星,除花匠在外的人都被釘成了刺蝟。
蒼狼狂笑出門,走到王繼恩跟前抬腿踩住他的背心,舉劍欲刺。
韓通剛掙扎到門邊,見狀急忙拆下門板投擲。蒼狼反手射出袖箭,擊碎門板後射中韓通右臂。王繼恩趁機翻身一劍刺出,剛好劃傷他的左腰,蒼狼假裝傷重,摀住傷口躍牆而去。
倖存的花匠面無人色癱在地上,他的反應說明這齣戲演得非常成功,王繼恩暗中欣喜,轉身幾步扶起跪倒的韓通,這人的臉也變成了青色,摀住右臂痛哼:「暗器上有毒。」
王繼恩查看他拔、出、來的袖箭,判斷是不滅宗的「朝生暮死」。
「不要緊,諸天教的人會解這種毒,我這就送你過去求醫。」
他攙住韓通往外走,見丫鬟和僕婦躲在月洞門後哭泣,吩咐:「韓師兄中毒了,我要帶他去找大夫。你們快去慕容延釗大人家通知陳摶道長,就說家裡來了刺客,殺死了小師弟,打傷我和韓師兄,請他快來相救。」
他帶韓通來到諸天教據點,留他在那邊療毒,之後原路返回。
回到韓通家,辰時已過,天色大亮,不光陳摶在,趙霽也來了。
王繼恩見倖存的下人們都在場,估計陳摶已盤問過事發時的經過,走到陳摶跟前跪下悔罪。
「對不起師父,徒兒無能,沒能保住小師弟性命。」
他沒表露過多悲痛,表情裡麻木佔多數,這種懵然是大變故下人的正常反應,比浮誇的演技更具欺騙性。
陳摶在收斂朴銳遺體時傷心落淚,這會兒左眼還通紅浮腫,問明韓通的情況後,查問起那刺客的來歷和目的。
王繼恩說:「那人擊傷韓師兄的暗器上塗了不滅宗的『朝生暮死』,徒兒推測他是不滅宗的人,也不知道他為何要襲擊我們。」
陳摶說:「剛才我問了這裡的下人們,他們說聽到動靜時你們已經和賊人打了起來,這之前是什麼情形,你快細細說來。」
王繼恩已與韓通一道編好戲本,條理分明講述:「小師弟為我抱不平,昨晚失眠到很晚,我半夜起來解手,見他屋裡的燈還亮著,便去和他說話,不久韓師兄也來了,我三人正聊著,那賊人突然闖進門來襲擊我們。我和韓師兄倉促應戰,不料他趁亂劫持了小師弟,逼我們棄劍投降,韓師兄假裝服從,棄劍的一瞬又用腳尖踢起長劍發動突襲。那賊人驚怒,一劍抹死了小師弟,繼續與我們廝殺。韓師兄被他刺穿左肩倒地,我撿起他的劍戰鬥,無奈傷後虛弱,不能與那賊人匹敵,被他踢飛到院中險些遇害。韓師兄趕來以門板投擲賊人,被賊人釋放的暗器射中,我趁賊人分神,反手一劍刺中他的左腰,賊人傷重,隨即放棄追襲逃走了。」
趙霽聚精會神聽他說的每一句話,仔細尋找破綻。前日約好今天去大理寺見李獄判,夜間就出了這等事,不能不叫人起疑。他剛才認真查驗了現場,朴銳咽喉上的傷口像是自刎造成的,若照王繼恩的說法是先被刺客劫持後刎頸而死,倒也說得通,但不滅宗為什麼要在這節骨眼上刺殺他們?
莫非王繼恩真的加入了不滅宗,赤雲老狗知道我要帶他去見李獄判,怕他罪行敗露以後會被迫交代不滅宗的隱秘,故而派人來滅口?
他覺得這推斷很合理,更懷疑王繼恩就是東馬棚的投毒人,儘管朴銳身死,韓通受傷,也不肯改變既定計畫,對陳摶說:「太師父,我和李獄判約好巳時會面,再不出發該遲到了。」
這份固執令陳摶犯難,弟子們遭逢大難,一死二傷,他提不起精神去應付其他事。
看他面色憂倦,王繼恩淡定質問趙霽:「趙霽,小師弟屍骨未寒,師父尚在悲痛中,你就不能緩一緩,就這麼急著給商榮出氣麼?」
趙霽越發覺得他的態度有問題,不客氣地反駁:「有些事還是儘早弄明白得好,不止東馬棚,連昨夜的事也一併問問,不能讓朴銳做冤死鬼。」
「你什麼意思?懷疑小師弟是我害死的?」
王繼恩跳起來一拳擊向趙霽,趙霽以擒拿術格擋,鎖住他的雙臂。
王繼恩眼含煞氣,惡狠狠瞪著他,暴露出不為人知的凶狠面目。
「你為了商榮翻臉無情,過去的情分全不顧了,我真後悔過去對你太好,就不該認識你這種冷血鬼!」
趙霽回想前事也很痛心,他曾經真真切切喜歡過這個人,把他當做家人看待,投入了最大限度的信賴與感激,假如王繼恩骨子裡真是陰險狠毒的小人,他真不知該已何種心情來面對。
「王繼恩,你對我們是真心還是假意現在只有你自己明白,等見到李獄判,接受了他的引導術你還能保持原狀,我會照那天的承諾,自斷一臂向你謝罪。」
他的堅定在王繼恩心間燎出一串火泡,疼痛映射到臉上已轉化成冷笑。
「好,這是你說的,那咱們就走著瞧。」
趙霽一鬆手王繼恩便猛地推開他,轉向陳摶道:「師父,既然趙霽堅持,我們就陪他走一趟吧。若結果真如他所說,徒兒也願以死謝罪。」
他倆的決定推動下,事態按部就班發展,可當師徒三人來到大理寺,意外的轉折出現了,那李獄判稱病告假未到衙門辦公。趙霽領他們到李家求見,主人卻閉門謝客,門房說:「我家老爺昨日突然心疼病發作,大夫交代要靜養,老爺此刻臥床不起,交代我們任何人都不見。」
趙霽忙問何時能再來造訪,門房搖頭不知,經他再三懇求才答應進去幫他通報,過了一會兒出來回話說:「我家老爺說他這次病情凶險,就算養好了心力也大不如前,那引導術極耗心神,他日後恐怕再也不能施展了,趙官人託付的事也無法完成,實在抱歉得很那。」
事到臨頭陡生變,趙霽不信會有這麼多雙重巧合,可李獄判拒絕見面,他一時間也無可奈何,大門關閉後不禁扭頭瞪視王繼恩,心裡說不出的憋屈。
王繼恩冷聲嗔斥:「你看我幹什麼?又懷疑是我搞得鬼?那你大可闖進門去把那位獄判抓出來,問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陳摶這些天看夠了窩裡鬥,心力交瘁道:「你們都別說了,先回通兒家去,我有事宣佈。」
再次來到韓通家,韓通已回來了,慕容延釗也聞訊趕到,陳摶說他來得正好,將幾名弟子召集到一處,對王繼恩說:「繼恩,東馬棚的事暫且壓下,但你協助符皇后逼殺商榮一事不能不追究。本門嚴禁殘害同門,你拜師時也為此發過毒誓,做出此等事按說該受門規處置,念你也是身不由己,便恕你死罪,從此你我不再是師徒,你也不再是我玄真派的人,好生奔你的前程去吧。」
陳摶語氣沉穩,看得出這念頭早已醞釀成熟,專等今日審訊後公佈。
韓通還無法站立,聽了這話離座跪倒,向陳摶抗議:「師父,您都知道王師弟是被迫的,就不能特殊對待嗎?」
陳摶也舍不得驅逐王繼恩,可他此次的做法太傷道義,郭榮對他的評價也是「自私心硬」,要想端正門下風紀,必須加以嚴懲,否則禁令就成了擺設,再難起到約束效力。
他不願露出猶疑,厲聲斷喝:「這是為師再三斟酌以後才做出的決定,你們勿再多言。」
又對王繼恩說:「師徒一場,臨別前我再送你一句話,『土扶可成牆,積德為厚也』,望你日後修心正行,好自為之。」
寒風颳過王繼恩的心門,淒惻地哀號著,他望著衷心敬仰的師尊,含淚微笑。
「師父,弟子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當年陛下殺了商師叔全家,也算違反本門禁令,可您作為掌門人卻偏向行兇者,反將受害人囚禁十數年,這算不算包庇偏袒?」
他一語中的,奪取陳摶的鎮定,慕容延釗本想為他求情,聽了這話也來氣,連忙粗聲呵斥:「王師弟,你怎麼責怪起師父來了,太不像話!」
韓通立刻聲援:「大師兄,王師弟說得沒錯,師父也曾協助郭師叔殘害同門,他有什麼資格責罰王師弟?這鳥規矩就是看人下菜,誰有權勢就偏向誰!」
慕容延釗大怒:「韓通你也要翻天麼?師父現在秉公執法,王師弟陷害商師弟就該受罰,不存在偏向一說!」
韓通啐道:「你懂個球,知道商榮的親爹是誰?就是諸天教的藍奉蝶!藍奉蝶一句話就能讓師父挖出自己的眼珠子,怎會不偏護他的兒子?」
慕容延釗是在場最後一位知情者,堂口乍舌地愣住,看看陳摶發顫的面肌,再不敢多言。
王繼恩接著諷刺:「師父,您或許要說陛下當年是被逼無奈,徒兒又何曾不是?您能理解協助前者,卻不肯寬容我,想來正如韓師兄所說,在您心目中商榮的份量比徒兒重多了,他做反賊、弒君、辱師,都能被原諒,您對他多有人情味呀,到了徒兒這裡就只剩冷冰冰的教條,徒兒是樣樣不如商師兄,不配和他比較,既然您已決定將徒兒逐出師門,徒兒也無話可說。徒兒這條命是您救下來的,又蒙您辛苦照看栽培,大恩大德徒兒無以為報,只好在這裡給您磕幾個頭,望師父多多保重。」
他上前兩步跪下,俯身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陳摶過去對他的疼愛毋庸置疑,他也真心拿他當父親看待,哪怕仇恨遮天蔽日,人人皆可棄可殺,唯獨陳摶是例外。分別在即,不由得哀思如潮,淚如湧泉。
陳摶也難忍受這斷腸時分,在他磕第一個頭時便疾步而去,慕容延釗以寬慰師父為先,跟著離去。趙霽等王繼恩磕完頭,峻然走到他身旁,事到如今已無情分可講,還不如直言不諱來得爽快。
「東馬棚的事我還會繼續追查,不能就這麼算了。」
王繼恩慢慢擦乾眼淚,起身面向他,笑容宛如摻了毒藥的烈酒。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這句話也給商榮,麻煩你替我轉答。」
趙霽點點頭,一轉身過往恩情全化灰,下次再見便是冰炭不容的敵人。
黑夜鋪開羽翼,御花園裡花香散盡,天氣漸漸悶熱了。
宮漏響過四聲,郭榮聽到簾帳外有人輕喚:「郭太師叔。」
他一驚而起,低聲問:「是趙霽麼?」
掀開帳幔,趙霽立在床前,隨侍的宮女太監於睡夢中被他點了穴道,渾然未覺有人潛入。
郭榮有些疑心,同時戒備著,質問:「這麼晚了你偷偷入宮做什麼?」
趙霽咬了咬嘴唇,歉意道:「我是來向您辭行的。」猶豫一下接著說,「我已知道您是商榮家的仇人,往後不能在您駕下效力了。」
郭榮苦笑:「你也想幫商榮報仇麼?」
趙霽慌忙搖頭:「您是殺了商太師叔的娘家人,可您更是個好皇帝,我不能為報死仇殺死一位明君。可是我若繼續輔佐您,也對不起商榮和商太師叔,這個官不能再做了。」
郭榮知他去心已定,並不勉強,嘆道:「商榮失蹤一個月多了,你可有他的消息?」
趙霽黯然傷神:「沒有,我正準備去找他,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來。」
郭榮惋惜:「商榮天賦異稟才智超群,可惜不是我兒子,否則我必定讓他做我的繼承人。他現在受他母親蠱惑太深,只怕會誤入歧途啊。」
他的擔憂壓迫著趙霽的心房,急忙振作心神驅趕悲觀,篤定道:「您放心,等找到商榮我定會說服他放下仇恨,商榮深明大義,和您一樣有一顆造福黎民的仁心,我相信他會清醒的。」
這話也給了郭榮信心,拍拍他的肩頭鼓勵:「你是個好孩子,以前我還不太贊同你和商榮的事,如今看來能認識你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氣,他雖非我親生,也是我十分愛惜的人才,我希望他能回歸正道,成就一番事業。」
他想送趙霽一些盤纏,奈何皇帝身邊沒有私房錢,等天亮再頒旨賞賜想來也等不及了,便找出一塊翡翠玉珮交給他,讓他拿去當了換路費。
趙霽此刻只當他是自家長輩,不好意思收這禮物,郭榮笑道:「太師叔給你的你就拿著,不想當,留著做個紀念也好。」
趙霽聽了這話也明白日後可能相見無期了,有肺腑之言須得及時告之。
「郭太師叔,有句話叫疏不間親,我本不該說您家的閒話,但皇后娘娘她……她怎麼對商榮的想必你都知道了,我不是挑撥你們夫婦感情,只想提醒您,王繼恩這人很危險,他千萬別再讓他進宮,尤其不能讓他再接近皇后娘娘。」
郭榮估摸王繼恩還有他所不知的劣行,在他詢問下趙霽說出東馬棚的疑案以及朴銳被殺、李獄判迴避等事。
「我前日又去找過李獄判,他家的僕人說他帶著妻小去鄉下養病,又拒絕透露住址和歸期。我懷疑李獄判受到威脅,這八成與王繼恩有關,說不定連朴銳的死也有問題。」
證據不足,郭榮不做評判,但明確表示今後不會再啟用此人,連韓通一併撤職,打發二人離開開封。
然而防微杜漸並不容易,趙霽出京的當天,符皇后身邊最親信的宮女馬寶兒奉命出宮來到韓通的住宅,向王繼恩轉答了皇后的懿旨。
「王公公,娘娘說你辦事不錯,今後還想重用你。京城百官關係複雜,多有結黨營私之舉,娘娘身在後宮不便直接過問,想讓你做她的耳目。今後你就藏身民間,仔細觀察朝廷要員的動向,每個月月中娘娘會安排人來聽取情報。」
她交給王繼恩一張五千兩的銀票,當做他的安置費用,王繼恩欣喜不已,晉陞的大門尚未完全關閉,這是命運的暗示,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恆心締造輝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