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王朝更迭之興亂
「商榮手握先皇遺詔,輕易難除,娘娘須耐心設計,徐徐圖之。」
王繼恩向符皇后獻出兩項計策,首先傳令趙匡胤等隨軍將官率大軍在京城外駐紮,阻止商榮從容調兵,名曰釜底抽薪。
第二條則是個陰毒招數。
「奴才獲悉可靠情報,商榮曾在遼國任高官,化名商辰風,此番正是他擔任兵馬大元帥,指揮遼軍南侵。這樣的人怎麼能做親王,把持我國朝政呢?無論是朝廷官員還是民間百姓都不會答應。」
符皇后聞言大喜,忙讓他拿出證據,好治商榮的罪。
王繼恩說:「娘娘容稟,此案案情複雜,很難集齊人證物證,商榮現是先皇當眾認可的皇子,又手握重權,走正規途徑審辦費時又費力。況且此賊神機鬼械,沒有完萬之策,切不可打草驚蛇。以奴才之見,可用『滴水穿石』之計謀之。」
符皇后忙問:「何謂『滴水穿石』?」
王繼恩上前耳語:「娘娘可多派心腹在京城及全國各大軍鎮散播消息,就說商榮是遼國奸細,冒充皇子,圖謀篡逆,等到民怨沸騰,文臣武將們也生疑時即可順應民意將其拿辦。縱使他武功高強,能逃脫追查,朝中大權也會返回到娘娘手中,屆時便能高枕無憂了。」
符皇后利令智昏,高興地採納了他的對策。殊不知這兩項都是歹人顛覆政權的毒計,王繼恩一開始就沒打算效忠任何人,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權豪勢要才是他的終極目標。商榮與他冰炭不容,他必不吝一切手段阻止對方登上週國的權力巔峰。
三日後皇后的懿旨乘快馬傳到正在返回的送靈隊伍中,命趙匡胤、韓重贇、楊光義諸將在返程中分段駐軍,以防禦遼軍。
大軍撤退時已在邊關留有足夠的守軍,商榮明白符皇后此舉真正提防的是他,范質、王溥兩位丞相認為最高權力交接的這段敏感時期確實不宜在京城附近集結重兵,建議商榮接受皇后的命令。
於是大軍被分為三部分,分別留守要津關隘,趙匡胤護送靈柩朝臣來到距京城三十里的陳橋驛,率五萬人馬在此駐紮。商榮指揮剩餘的兩萬禁軍返回開封,五日後召集百官為郭榮舉喪,年僅七歲的郭宗訓在大臣太監的攙扶下來到萬歲殿,登上御座。
滿臉稚氣的小男孩面對座下烏壓壓下跪的朝臣如坐針氈,小腦袋焦急搖晃,尋找求助對象。商榮以攝政王的身份侍立駕前,見狀從容俯身,在小皇帝耳邊低語:「陛下,大臣們已行完大禮拜,您讓他們起來吧。」
郭宗訓慌忙點頭,向下脆生生叫道:「眾卿平身。」
他像跨過了一道關卡,朝商榮感激一笑,前天大臣們簇擁這位俊美的大哥哥來到東宮,對他說:「殿下,這位是梁王郭宗范,您的異母哥哥,先皇已冊封他為攝政王,以後由他協助您處理朝政。」
幼小的太子還沒從父親暴卒的打擊中回過神來,對陌生人滿懷戒懼,他從沒聽說自己還有位哥哥,去問母后,母后諱莫如深地告誡道:「先皇的旨意你先照辦就是,少和那梁王說話,他若對你說什麼做什麼,你都要即刻告訴我。」
郭宗訓感覺母后很不喜歡梁王,受其影響也對他保持戒心,這幾天和商榮打過三次交道,聽他稟報治喪情況,覺得此人學識淵博,頭腦精明,初次接觸宮廷禮儀,辦事卻樁樁件件細緻妥當。對他不刻意討好親近,態度和藹得體,流露出自然的親切,很有長兄風範。
郭宗訓對商榮暗生好感,便有了金殿上那一笑,不止他,與商榮接觸過的大臣也對其讚不絕口,說他文韜武略樣樣出色,堪做朝廷的主心骨。
商榮每日勤於政務,百忙中擠出時間閱讀郭榮生前的起居注,臨終訣別那一幕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幡然扭轉了他的態度,現在他無比渴望瞭解父親,斯人已逝,只能從故紙裡尋找父親的生平。
在那厚厚的書冊裡,他看到了一位銳意進取、勵精圖治、任人唯賢、開疆拓土、勤政愛民的君王。在位短短數年,郭榮對內減稅收、興水利、通漕運,重視國計民生。對外屢次御駕親征,每次臨敵都馳騎於陣前,先犯其鋒,獎懲嚴明,不避親疏。
比起戰場上的雄姿颯爽,他在生活上的儉樸更是催人淚下,即位以來一直以身作則地崇尚節儉,曾在宴會上曉喻百官:「朕在宮中吃美味佳餚,深愧無功於民而坐享天祿,既然自己不能躬耕而食,那就只有親冒矢石為民除害,才能略感心安。」,他嚴厲打擊貪污,處死欺壓民夫的官吏,主持擴建開封城以求為萬民後代謀福祉……所言所行無不體現著愛民如子的仁心,使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當得起古今一帝的美譽。
商榮感慨萬千,每每掩卷落淚,經過這麼多挫折磨難,悲歡離合,他像學會飛翔的鳥,擺脫狹窄的視野,來到高空,俯瞰遼闊大地,親近無邊天幕。
地無言,四季循序漸進,天無言,日月自然輪替,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一人之身心,唯有感悟一途,通一道,而齊萬道。
他終於領悟了真正的「天道」。
成聖之路險阻重重,在他「悟道」同時,驚天動地的大浩劫正悄然醞釀。
攝政王佐政兩個月後,關於他是契丹奸細的流言傳遍全國,好事者和奸險之輩加油添醋,以訛傳訛,使得朝野上下很多人對商榮產生質疑。
京城守將王審琦和石守信也聽到了傳言,他倆素有雄心,說白了都屬於不安分的人,先皇晏駕,幼帝臨朝,特殊情況下人心思變,他們的野心也似鬧春貓兒一般受到撩撥,只不過對自身能力不自信,沒有帶頭起事的魄力。
這日二人相約在石守信家喝酒,不覺聊到朝中局勢,石守信問王審琦:「三哥,你前天跟趙霽套出話了嗎?那梁王真在遼國做過官?」
王審琦道:「趙霽那小子口風很嚴,我旁敲側擊半天他只是裝傻,再直接點就要惹禍了。不過他越裝作不在意,越有問題,我聽說梁王正命人暗中調查消息的源頭,若真是謠言,這等大案他怎不公開追究?依我看,那梁王的來歷大有蹊蹺。」
石守信冷哼:「便是沒蹊蹺,他一個一無功績二無履歷的毛小子一上來就位極人臣,大權總攬,把勞苦功高的老臣們踩在下頭,比如咱們的大哥為先皇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卻被撂在外頭不能回家,反正我是不服氣的。」
王審琦說:「聽說是太后反對大哥還朝,估計怕大哥受梁王籠絡,對她母子不利。」
正說著,一人推門進來,石守信聞聲訓斥:「不是叫你們別來攪擾?下去!」
那人徑直入內,呵呵輕笑:「二位大人好雅興啊。」
兄弟倆以為家裡進了賊,大驚躍起,先後亮出刀劍防禦。石守信見對方是個清俊文秀的少年,兩手空空,笑嘻嘻的似無歹意,喝問:「你是誰,何故擅闖我家?」
王審琦交遊廣,眼色好,認得這是以前在殿前司任過職,又被調去符後身邊當太監的王繼恩,奇道:「這不是王公公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語調和氣,卻沒放下兵器,他聽說王繼恩已被先皇逐出皇宮,目前身份不明。
王繼恩溫和微笑:「二位莫要驚慌,在下是來給二位送禮的。」
王審琦與石守信對視一眼,小心探問:「敢問太后娘娘叫公公帶了什麼懿旨與我等?」
王繼恩說:「我已不是宮中之人,久不為太后效力,王大人直接叫在下的名字便是。」
「那王先生今日來有何見教?」
「在下想送二位高官厚祿,錦繡前程。」
王繼恩趁他們再度交換眼色,飛快奪下兵器,輕描淡寫道:「這玩意兒拿著怪累的,先收起來吧。」
他一招便揭露出高低強弱,王、石二人自知不是對手,弄不清他的意圖,心裡七上八下。王審琦比較沉得住氣,趕忙恭敬地請客人落座,親自斟上一杯酒放到王繼恩跟前。
「下官愚鈍,還請先生明言。」
王繼恩不客氣地飲下杯中酒,堂皇言道:「近日京中紛紛傳言說梁王是遼國奸細,不知二位大人是否耳聞?」
王審琦裝糊塗:「飛短流長不足為信吧。」
王繼恩冷笑:「空穴來風,不無道理,那梁王曾是在下的同門師兄,本名商榮,當年與其母商怡敏禍亂武林,濫殺無辜,還曾入宮行刺先皇,先皇仁厚,顧念與他母親的情分饒其不死。他脫身後遁入遼國,協助遼國國丈蕭思溫掘堤水淹周軍,之後投靠遼國公主,順勢巴結上遼國現任虜主耶律賢。耶律賢登基後對他極為信任,官拜公卿,還任命他為兵馬大元帥,率軍南侵。他在行軍途中被武林盟阻截,失蹤數月後現身瓦橋關,不知使了什麼詭計迷惑先皇,使先皇誤將他當做親生子,崩逝前委以重任。此人陰險狡詐,暴戾凶狠,手上血債纍纍,實是大奸大惡之徒,如今登臨高位,社稷黎民危在旦夕啊。」
這番話不過是把坊間傳聞概括歸納了一遍,但由他說出來可信度就倍增了。
王審琦知道他是玄真派出身,確實是攝政王的師弟,又曾是符後的親信,必然瞭解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最要緊的,這些話符合他與石守信的願望,他倆早懷不臣之心,確認商榮的污點就能為自己的反叛意圖找到合理依據。
石守信頓時眼放異彩,拍案道:「世上竟有這等荒唐事,簡直豈有此理!」
王審琦目示他淡定,又為王繼恩摻了一杯酒,笑眯眯道:「先生請。」
王繼恩爽快乾杯,目光在他們中間來回一閃,吐露關鍵:「殿前督檢點趙匡胤趙大人追隨太、祖、世宗多年,出生入死,戰無不勝,乃國之棟樑。今方天下,局勢動盪,北有契丹、北漢虎視眈眈,南有西蜀、後唐、吳越,南漢諸國並立,周國身處夾縫,須仁義智勇之明主方可保定基業,大展宏圖。今上年幼,奸人攬權,喪亂已在眼前。此危急存亡關頭非趙大人不能力挽狂瀾,昔年劉關張桃園結義,關羽張飛輔佐劉備開創一方霸業,二位也是趙大人的義兄弟,何不效仿先賢擁立大哥舉事,來日搏個封王拜相,蔭子封妻,才是利國利民,光宗耀祖。」
王審琦和石守信這幫青年將領結為「義社十兄弟」,非常崇拜愛戴「大哥」趙匡胤,這番攛掇入木三分,直說到兩個人心裡去。石守信不敢擅自表態,抓耳撓腮地盯著王審琦。王審琦怕有詐,冷笑試探:「先生是梁王的同門師弟,又多蒙先皇太后恩寵,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怕是不妥吧。」
王繼恩不多話,扯開衣襟坦胸露腹,肚皮上盤踞著幾道蜈蚣狀的傷痕,看得旁人倒吸涼氣。
「這些傷全拜我那商師兄所賜,我與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來與二位謀事,既為公理也因私恨。大人們若要見疑,那在下這番苦心也無用武之地,話不投機,就此別過。」
他整頓衣衫起身離去,走到門口被王審琦叫住。
「下官只是隨口說說,先生切莫當真。」
他挽住王繼恩胳膊回到座上,石守信接到他的暗示,急命人重備酒席,熱情款待,酒過數巡後驅退僕從,謹慎詢問:「若先生方才的話果出肺腑,我等豈有不用心賣命的?事關重大,還請閣下先透個風,教我們如何行事。」
王繼恩莞爾,讓他們傾身靠攏,一套篡逆奪位的陰謀就這樣在他舌尖上誕生了。
十來天后,開封大街小巷都在流傳一首童謠:「帝出身在冀州,開口張弓左右邊。自然穆穆乾坤大,敢將火鏡照心懸。」城中凡三尺以上童子不無會唱,商榮趙霽也聽到了,又有人解析:「開口張弓是個『弘』字,指代已故太尉趙弘殷,意思是他的子孫將得到天下。」
趙弘殷正是趙匡胤的父親。
這預言不久分化出五花八門的版本,最有名的一句話是「日出處,點檢做天子」,為此滿大街的人都在瘋傳宋州節度使趙匡胤要造反,沸沸揚揚的傳聞驚動宮闈,符太后急忙授意小皇帝召群臣公議此事,要求盡快處置趙匡胤。
商榮對流言的產生持狐疑,也提防趙匡胤和他的黨羽有異心,趙霽敬重義兄為人,堅信他不會叛變,又說:「大哥的母親妻小都在開封,他為人至孝,斷不會不顧家人安危。這絕對是小人造謠中傷,意在離間君臣關係。」
防人之心不可無,商榮建議皇帝下詔召趙匡胤支身返京,假如他沒反心,自會遵旨還朝,到時再設法解除他的兵權,便可平息非議,穩定人心。
這一措施十分得當,但架不住小人煽動破壞,王繼恩的黑手早已伸向陳橋驛軍營,散佈各種消息,一會兒說小皇帝忌憚趙匡胤功高震主,想除掉他;一會兒說梁王與遼國勾結,今後要引狼入室,讓虜主到開封做皇帝;一會兒又說京城內盛傳趙匡胤要造反,皇帝已起疑心,打算卸磨殺驢……
流言蜚語攪得人心惶惶,趙匡胤如釜中游魚,寢食難安,鳥盡弓藏的先例數之不盡,前人栽樹後人伐木,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代新君即位,總要清理幾個尾大不掉的重臣集權揚威,京城裡的謠言興許就是針對他的暗算。
他覺得:「乳臭未乾的小皇帝未必有這個心智,多半是攝政王搞得鬼,可是我與趙霽有結義之情,他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他師父陷害我?假如不是攝政王的圈套,這些把我架在炭火上的人又是誰?」
疑神疑鬼地背了好些天芒刺,幾匹來自宮中的飛騎帶來點燃引線的火花。
「陛下有旨,命殿前都檢點,宋州節度使趙匡胤即日還京,其餘將士仍原地駐紮,不得有誤。」
趙匡胤接旨時手心積滿冰涼的汗水,似乎能看到不遠的京城,一架雪亮的鍘刀已為他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