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王朝更迭之兵變
消息迅速傳遍軍營,引發若干有形無形的騷動,人們如同暴雨來襲前的禽獸蟲魚,無一例外沉浸在危機當中。趙匡胤的弟弟趙匡義和掌書記趙普已密謀多日,聖旨一到,二人急忙奔入帥帳,趙匡義不言不語,上前抱住哥哥的腿放聲大哭。趙匡胤明白原由,也忍不住低頭垂淚,趙普見機進言:「朝中有詐,大人此一去就是羊入虎口,萬萬不可上當。」
趙匡胤苦道:「我知道京裡有人要害我,可皇命難違,抗旨不尊也是殺頭的罪過啊。」
趙匡義哭怨:「大哥,你為郭家出生入死,足以功標青史,卻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這冤屈便是黃天也看不過去。堂堂男兒,與其負屈而死,不如拚死一搏,咱們干脆趁著兵強馬壯殺回京城,奪了皇位,不成功便成仁!」
趙匡胤唬得急忙摀住他的嘴:「賢弟不可胡言!為人臣子豈可生叛逆之心?!」
趙匡義咬牙道:「君王無道,天下伐之,大哥是響噹噹的英雄漢,滿朝文武誰不欽敬。古人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郭家原先也是後漢的臣子,靠造反奪得江山,我們為什麼不能效仿?」
這番話可以說是很多人的心聲,自朱溫滅唐以來,天下割據,僭竊相踵,忠君思想已大大衰弱,皇位建立在強權之上,武力雄厚者皆可居之。趙匡胤身處吉凶叵測的窘境,心裡能不活動?
趙普捕捉到他的異色,適時獻策:「大人,三公子說得極是,昔年唐太宗也是受太子建成逼迫,無奈起事,奪得皇位後終成一代明君,大人神武過人,仁德廣佈,朝中武將無不以您馬首是瞻,您若帶頭舉事,不愁他們不群起響應。」
「義社十兄弟」控制了當今周國半數以上的軍隊,另外一些藩鎮將領也多與趙匡胤交好,他在軍中確實有一呼百應的能力,這大概正是惹來皇室忌憚的原因。
趙匡胤天生的紅臉脹成茄色,皺眉思索片刻,猛地搖頭,對趙匡義說:「不成不成!老夫人還在京城,我若舉事,她豈有生路?我們不能為自個兒的性命前程擔上不孝的罪名。」
趙普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低語:「大人放心,前日王審琦、石守信兩位將軍秘密傳書與我,只要大人下定決心,他二人自有辦法保定尊府家小。」
這趙普早年便是趙匡胤父親趙弘殷的心腹,為人詭詐,擅權變,多智謀,深得趙匡胤信賴,也被他的義兄弟們推崇為軍師。王繼恩對朝廷官員瞭若指掌,明白要煽動趙匡胤叛亂,趙普是必不可少的一粒棋,教唆王審琦和石守信在京中傳謠造勢的同時,又讓他們暗中聯絡趙普,此時計畫已然成熟。
趙普取出王、石聯名的秘信交與趙匡胤,信上說他二人負責開封的軍事防禦,禁中及各大城門都在其掌控內,一旦陳橋驛有變,他們將立刻發兵包圍皇宮,打開城門迎大軍進城。
趙匡義在一旁守著趙匡胤讀信,信心勃勃道:「大哥,有王兄和石兄做內應,此事必成,您就別猶豫了!」
趙匡胤將秘信仔仔細細讀了三遍,愣神一陣,背過身去,過了半晌慢慢回頭,眼裡淚花撲閃。
「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豈忍欺負他家的孤兒寡婦。」
趙匡義一個勁兒跺腳:「這會兒不是我們欺負孤兒寡婦,是孤兒寡婦要殺我們,大哥,生死在此一念,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趙匡胤扯袖拭淚,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揮手道:「你們莫要相逼,容我再想一想。」
趙匡義還要勸說,趙普拿手肘輕輕一碰,暗示他先忍耐,平靜地說:「時間緊迫,請大人善加定奪,我等待會兒再來。」
他拉著趙匡義離開帥帳,來到僻靜處。趙匡義急得毛焦火辣,向他攤手道:「大哥難忘舊恩不肯決斷,如之奈何?」
趙普自有成算:「令兄仁善心慈,不肯背忘恩負義的罵名,以下官愚見,只有施行兵諫,將生米煮成熟飯,屆時令兄騎虎難下,必會應允。請三公子負責聯絡營中諸將,下官這便去寫信通知王審琦和石守信,讓他們今晚動手。」
深夜,淡月如鉤,疏星渾蒙,趙匡胤枕著酒罈睡在帳內,純烈的高粱酒燒灼他的胸口和腦門,卻釀不出半分醉意。紛亂的念頭像火堆上的羊炙,不斷呲呲冒油,一顆顆清楚分明地滴落,助長火焰。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小節不包括忠孝,他自來以仁義為行事準則,才能換來親朋的認可敬重,郭榮對他有知遇之恩,也不曾有過半分虧待,人走茶涼已是無恥,更何況過河拆橋?他趙二若真幹了這種昧心事,必遭天下唾罵,即便當上皇帝又如何服眾?
更鼓絕,拂曉近,劇烈的喧嘩驚醒沉睡的大地,營地裡火把盈天,上萬軍士洪水般衝向帥帳,趙匡胤的親兵嚇壞了,一名將官拔劍呵斥眾人:「你們怎敢到這裡吵鬧,想造反嗎?」
協同趙匡胤駐軍的武信軍節度使張令鐸出列回應:「軍士嘩變,快請趙大人出來。」
趙匡胤已被驚動,手提鐵棍,披髮跣足趕到帳外,見狀大驚。
張令鐸上前恭敬揖拜:「趙大人,朝中出了奸人,幼主年幼,寡婦無知,我漢人的江山眼看要被胡虜佔去,將士們為大周披堅執銳,浴血奮戰,誰都不願任人宰割。因此決定順應天意,擁立點檢為天子。」
趙匡胤還未開口,人群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擁立點檢,開國立功!」
呼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顯是預謀好的。
趙匡義擠到陣前勸說:「大哥,將士們不願再為郭家效力,已怒斬了昨日來送聖旨的太監,開弓沒有回頭箭,您就順應天命吧。」
幾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已呈到帳前,趙匡胤瞠目結舌,明知是三弟等人的激將法,奈何木已成舟,華山一條路,不走也得走。
眾將見他神色凝重,似已下定決心,忙抖出一件黃袍,七手八腳硬籠到他身上,隨後跪地直呼「萬歲」。
趙匡胤長嘆一聲,仰天道:「罷、罷、罷,弟兄們都把身家性命託付於我,我說不得要為你們擔這場干係。但是,你們既然立我帝,就得服從我的調度,否則這玩命的勾當我斷不能依。」
張令鐸忙說:「我等均是真心擁戴,日後自當遵從王命,絕不違抗。」
趙匡胤馬上說:「那我先與眾將約法三章,第一,周國國君和太后曾是我們的主上,汝等不可驚犯;其二,朝中的舊臣曾是我們的同僚,汝等不可欺凌;第三,不得劫掠公私府庫,侵擾京城百姓,來日大軍入城不得妄動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服從命令者定有重賞,違令者,誅其九族。汝等可都答應?」
眾人高喊:「謹遵聖命!」
趙普見趙匡胤稱帝,忙上前稟報:「啟奏陛下,微臣已派人傳書王審琦、石守信,他二人此刻想已拿下開封,請陛下速速班師回京。」
造反已成事實,趙匡胤也想趕在消息傳開前入京控制局勢,即刻號令三軍拔營,浩浩蕩蕩向開封進發。
然而計畫並不順利,這一夜開封城中上演了驚心動魄的激鬥。自打商榮對趙匡胤起了戒心,便派人暗中監視他的黨羽,三更時分接到急報,說王審琦和石守信突然前往軍營調兵,商榮明白叛黨開始作亂,火速出王府趕往皇宮。
不出所料,叛軍的首要目標是小皇帝,寬闊的御街上充斥著數千勇猛狂奔的禁軍,排頭的已逼近宣德門,迎面突然颳起一陣寒風,冷氣砭膚,力能拔石,突進的士兵都被掀翻,衝在最前面的幾個凍成了殭屍。
商榮攔住叛軍,讓趙霽快進宮保護皇帝太后,趙霽知道事態嚴峻,飛也似的奔去,眨眼躍過宮門。
商榮立在宮門外的廣場上,身後空空蕩蕩,眼前是幾千個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他們走出這一步便不能退縮,惡狠狠盯著形單影隻的少年,用鋸齒般的視線切割他。
攻城奪地的精銳之師在商榮跟前也不過烏合之眾,他從容向前,帶動一團呵氣成霜的寒氣,炎夏頓時成嚴冬,士兵們被迫退後,稍慢一點皮膚便被血晶刺破,瞬間已有幾十人慘叫倒地。
鋪著霜雪的通路直指統帥石守信,目睹神奇景象,他毛骨悚然,確信這攝政王和傳說中一樣是個妖怪,正想下令圍剿,商榮欺身上前將他拽下馬背,他的刀只拔出一半就被凍住,雙腿咔嚓折斷,痛呼就擒。
「趙匡胤到底還是反了。」
聽到商榮憾惋的嘆息,石守信昂首大罵:「你這個竊國謀權的遼狗,我大哥明早就會兵臨城下,到時定叫你屍骨無存!」
商榮點了他的啞穴,周圍人畏懼他的邪功,無一敢來救援。少時王府親兵和幾名可靠官員到場,商榮當眾宣話:「今夜之事乃叛將石守信一人之過,其餘人等不予治罪,再有圖謀不軌者,殺無赦,滅三族!」
命人接替石守信職務,收繳士兵們的武器,監押回營,將石守信打入天牢,又派軍隊鎮守城中幹道要卡,包圍趙匡胤和王審琦、石守信等人的府邸,不得放跑一人。
他部署完鎮亂決策,迅速進入皇宮,如他所想,殿前司也有官員參與叛亂,紫宸殿外血跡斑斑,建築、樹木、道路上佈滿打鬥的痕跡,玉階下陳列著上百具屍體,好些焦爛發黑,為熾天訣所殺。
趙霽已帶人剿滅宮裡的叛黨,將符太后接來紫宸殿,與郭宗訓放在一處保護,母子提心吊膽躲在殿內。符太后與商榮芥蒂極深,一直藉故拒絕見面,這時再顧不得顏面,聽說他入宮了,忙派人來詢問。
商榮說:「外臣與殿前司統領竄通謀逆,已被臣等鎮壓,請陛下太后放心。」
趙霽不信事情這麼簡單,等那太監離去,悄聲問:「石守信為何突然帶兵犯禁?真是元朗大哥指使的?」
事實擺在眼前,這無望的詢問只會徒增痛心,他感嘆名利之毒人莫能擋,一向以正人君子著稱的義兄也會做出辜恩背義之事。
商榮拍了拍他的肩膀,危情當前,不容他們感傷,當下吩咐:「王審琦肯定已控制了各大城門的守備,禁軍都是趙匡胤的人,一個都靠不住,你立刻帶我的衛隊去奪回城防控制權,記住,先別殺王審琦,趙匡胤謀反的原因還不清楚,留著活口,以免激化矛盾。」
趙霽去後,他又命人急召慕容延釗入宮,目前保護皇室安全是重中之重,大內衛戍部隊也與趙匡胤及其黨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能夠信任的只有大師兄慕容延釗了。
慕容延釗近日稱病不出,接到詔令硬著頭皮趕來,商榮看他的面色已猜到八、九分,問他:「大師兄,王審琦和石守信夥同趙匡胤謀反,這事你早就知道吧?」
慕容延釗和他關係特殊,劇變來臨時不能不說心裡話,換上從前的口吻誠懇道:「師弟,愚兄不知道他們今晚會動手,但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天下紛亂,由來已久,為君者以力服人,當今並存的諸國,有哪個不是篡僭而來的?那些大臣們大部分親眼見證或者親身經歷過改朝換代,有的侍奉過好幾朝君主,都是做臣子,他們才不管皇帝是誰,只求保住榮華富貴,因此也會自發地追隨可靠的君王。先帝在世時文治武功成就斐然,從而獲得大臣們擁戴,今上年紀太小,沒有令臣下信服的才能功績。你雖有才幹,但壞就壞在過去那段不光彩的身世上,如今朝中深信你是暴虐好殺的江湖敗類,冒充皇子,又與遼國脫不了瓜葛,誰還敢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就是趙匡胤不反,也會有另外的人出頭。再跟你交個底吧,王審琦也來試探過我,假如我和郭家沒有玄真派這層關係,我也會加入他們。」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身在亂世,自保從來排在第一位,商榮明白那些天天山呼「萬歲」的大臣們沒有幾個是真心效忠郭氏的,這也不能苛責,忠誠不能保他們家宅平安,不能讓其妻小豐衣足食,當一個皇室無法庇護臣民時,便逃不過臣民的背棄。
他低頭自責:「怪我當初做錯事,被人抓住把柄。」
慕容延釗搖頭:「卻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先帝去得太早,他哪怕多在位五年,事情也會是另一番景象。不過我相信以你的手段,要挽回局面並非難事,就看狠不狠得下這條心。」
叛逆的火焰只能靠鮮血撲滅,除非把趙匡胤一黨和與他們交好的官員全部殺盡,徹底清洗朝堂才能保證政權穩固。
這麼一來血雨腥風將瀰漫整個周國,上位者的抵抗、逃亡中必定遍佈平民的屍骨,那無疑是一幅地獄圖景。
商榮深吸一口氣,先集中精力解決眼前的危機,問慕容延釗:「大師兄,現在我沒有信得過的人了,你能替我保護陛下太后嗎?」
慕容延釗裝病蟄伏就是不想淌渾水,此時不得抽身,仍以道義為重。
「先帝是我長輩,你又是我的師弟,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們的家人。可是,師弟,你若真要大開殺戒,務必先知會愚兄一聲,愚兄好辭官歸隱,帶領家小躲這場是非。」
商榮將宮中防務盡數交付於他,來到朱雀門,王審琦果然派人奪門,與趙霽率領的衛隊發生衝突。趙霽已擒獲王審琦,命人帶往天牢關押,向商榮匯報各門情況後請求:「我想去趙家看看。」
商榮點頭:「我正要叫你去安撫趙家人,特別是趙匡胤的母親杜氏,好好保護她,最要留神防止她自盡。」
此時趙家已亂成了蜂窩,趙匡胤和趙匡義兄弟出征在外,家裡只有趙匡美一個男人,他是個文弱書生,年紀又輕,當不起事,聽說朝廷派軍包圍家宅,驚得汗不敢出,命人出門詢問。領隊軍士不知輕重,直接說:「趙匡胤勾結石守信、王審琦謀反,事已敗露,爾等等著連坐吧。」
這一嚇還了得,內宅立時哭成一片,只有杜老夫人出奇泰定,呵斥趙匡胤的妻子賀氏:「我兒自小胸懷壯志,我早知他會有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作為,你這做妻子的應當為他驕傲,不得哭哭啼啼添晦氣。」
賀氏恐慌道:「奴家命不足惜,只是孩子們年紀尚小,若有好歹,豈不痛煞人也。」
杜氏凜然不動:「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命格高便乘雲上天,命格低的合該短命,害怕又頂什麼用?你且學我順其自然,真到了過不去的關頭,就領著孩子隨我一起上路,絕不能拖元朗後腿。」
賀氏料想皇帝不會放過她一家,婆婆又素性剛烈,前路真個凶多吉少,眼望膝下幾個嬌兒弱女,心如刀割,不敢再當著杜氏的面哭泣,眼淚只往肚裡流。
魂不守舍之際,門外慘叫突起,趙匡美忙到門口查看,只見一個黑衣蒙面人持劍闖入,不管男女見了就殺,直奔後堂而來。他懼然逃回廳上,剛叫了聲:「母親快走!」,蒙面人瞄準他照頭劈砍,他一跤跌倒,其餘人見狀都以為他活不成了。
尖叫聲甫一響,那蒙面人似被一陣大風颳得向左側飛出,轟地撞上牆壁,一個人跳出來,追著他連劈數掌,勁風四合,屋宇撼動,門窗脫落,牆壁開裂。那蒙面人被他第一掌震傷,自知不敵,倉皇躍牆逃竄。趙家人心驚膽顫,見趙霽出現在門框內,方才長舒一口氣,隨即想起他是攝政王的人,重又緊張起來。
趙霽進屋後向平時那樣畢恭畢敬向杜氏行禮。
「孩兒來遲,讓乾娘受驚了。」
他是趙匡胤的義弟、杜氏的乾兒子,趙家向來拿他當自己人,平輩都稱他「六弟」,下人們都喚做「六爺」。
杜氏從容試探:「六郎,你實話對我說,你兩位哥哥究竟怎麼了?」
趙霽謹記商榮叮嚀,和顏撫慰:「石守信和王審琦煽動城中軍士鬧事,已被鎮壓,哥哥們還在陳橋驛,孩兒也不知他們境況如何。梁王特命孩兒來保護家人,還請您一切寬心。」
杜氏心想:「這攝政王倒沉得住氣,有他坐鎮,我兒能不能成事尚未可知。」
對趙霽說:「多虧你來得及時,否則我閤家老小命休矣。」
賀氏餘悸未平,生怕再遇殺身之禍,指望趙霽念及舊情搭救家人,抱著趙德芳上前求告:「六弟,大人們犯事該有什麼結果自然沒得說,只求您可憐可憐這些個侄子侄女,放他們一條生路。」
說完哄著德芳叫「舅舅」,趙德芳兩個月前才被石守信送回趙家,驚懼症仍時有發作,趙霽有空便來探望,抱著他外出逛街,陪他說話玩耍,每次德芳一哭鬧,見著他便安靜了,這時大人們慌作一團,他如何不怕?見了趙霽便哭著往他懷裡躲。
趙霽想起義姐趙京娘,當此情形心酸難過,連忙安慰賀氏:「大嫂放心,即便遇到化解不了之事,我也會想方設法保全你們。」
他口頭堅定,心裡沒底,爭奪皇權的鬥爭無不肝腦塗地,魚死網破,比如剛才他若晚來片刻,趙家被刺客滅門,必會鞏固趙匡胤的反心,由此可見,有人在幕後推動這次叛亂。商榮派他保護趙家人,意在為雙方留下談判的餘地,但願他能尋到良策,以和平方式化解干戈。
保康門東街一條深巷內,漆黑的宅院燃著一點孤燈,王繼恩徹夜守在燈下,聆聽外間動向。半夜大街上淌過軍隊奔馳的腳步聲,這表明叛黨們開始行動了,他一陣竊喜,也因時而動,讓韓通去刺殺趙匡胤的老母妻小,再嫁禍給朝廷。如此一來必將催化叛亂,激起趙匡胤對皇室的仇恨,商榮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穩定局面,開封城會被血洗,兵災將席捲整個周國,世道越亂機會越多,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可是街上的騷亂不久平息了,他等了半晌,漸漸不耐,提劍出門查看,恰遇韓通跌跌撞撞逃回,撲到他身上,咳血喘息:「師弟,計畫失敗了,趙霽那小子趕去了趙家,我被他的炎氣打傷了。」
王繼恩聞言髮根倒豎,狠狠瞪視皇城所在的方向,該死的商榮又提前看破他的計謀,毀掉他一步好棋。
韓通被炎氣燒壞五臟,強撐著逃回來,見著王繼恩精神鬆懈,跪地不停吐血,顫聲道:「師弟,快救救我。」
王繼恩腰身挺立,昂首挺胸地垂視他,似一尊無情的石雕,乍然拔劍,噗嗤一聲,雪刃沒入他的胸膛。
韓通的慘叫都卡在喉嚨裡,難以置信地凝視他。
王繼恩面如玄冰,眼眶裡升騰著仇恨的火炬,快意道:「你已經沒用了,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你和商榮一樣,都是我的仇人,相比起來我更恨你。最初姦污我,欺辱我,讓我生不如死的人就是你,要不是看你還有點利用價值,我斷不會容你活到現在!」
說著轉動劍柄,搗爛仇人的心窩。韓通抽搐著斷了氣,到死不信王繼恩會這麼狠心,他是強迫過他,可後來已用百依百順的疼愛和無微不至的關懷補償了啊,那麼深厚的愛還不能捂暖他的心?
以毒、藥為餌,只能捕到魔鬼,壓迫換來的順從通常在為復仇蓄積力量,愛情的種子更不會在強、暴的土壤上萌芽,這道理他是永遠不懂了。
王繼恩抽出長劍,不慌不忙用死者的衣衫擦淨血跡,低聲祝禱:「小師弟,我已處死殺害你的凶手,希望你泉下有知別再怨恨我。」
幹過的諸多壞事裡,朴銳之死是他唯一的歉疚,他不承認自己是事件元兇,將罪責全部推到韓通身上,這也是他必須殺死韓通的理由。
惡人大多心智扭曲,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以求內心安穩,從而心安理得地持續作惡,王繼恩是個中典範。雖然商榮阻止了他的滅門計畫,但趙匡胤的叛亂已經起步,京城上空籠罩戰爭陰雲,大眾苦心經營十餘年才換來的太平景象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