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挨駡還要說謝謝
何雲一從範家出來,特意去衙門的大牢裏轉了一圈,確認當真沒有王瑞後,才繼續往客棧的方向去找他。
何雲一繃著臉才一踏進客棧,就見換了一身衣裳的王瑞正從二樓下來,他不禁愣在了原地。尋了一圈不見人,結果隨隨便便就冒了出來。
他先將王瑞從頭看到了腳打量了一遍,很好,四肢齊全,沒有缺胳膊斷腿,面色紅潤,精神奕奕,很好很正常。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繼而有些氣惱,既然沒事,那這一天一夜到底去哪里了?
王瑞也發現了何雲一,加快步伐下了樓梯,來到他跟前,笑道:“我剛想去趙家莊找你呢,你就回來找我了。”
“誰找你了?我可沒有。”何雲一其實挺想大聲說沒錯,我找了你一天一夜,現在真想打你一頓賠我的時間和精力!結果話到嘴邊,變成了完全相反的話:“我在趙家莊住的不舒服,才回來的。怎麼,你也是覺得那裏睡不慣才回來的嗎?”說完,往樓上走,走了幾步,忍不住余光瞥王瑞,見他跟著自己上來了,才繼續往上走。
你真不愧是出家人啊,夠灑脫,我失蹤一天一夜,你都不說問一聲,不過出家人嘛,他理解。王瑞跟著何雲一來到他的房間:“趙家莊沒發生什麼事吧。”
你還有心思管趙弘?你不如說說你昨晚上去哪里了,但現在不能問,問了會顯得好像很關心似的。
何雲一坐到桌前,眼睛看向一旁,偏不看王瑞:“五通神沒來尋仇,可能以後也不會來了,我給他個符,叫他貼到門口,五通神就算來了,也進不了門,之後我就走了,總不能再那裏等一輩子吧。對了,你那未婚妻死了,我幫她的魂魄歸了個位。”
“你把范十一娘救活了?”
“偶然遇到的,捎帶手而已。”
活了好啊,活了他就徹底洗清嫌疑了:“她說沒說誰殺的她?唉,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差點攤上人命官司,范洪海告我殺了范十一娘,幸好鹿城知府跟韋知縣交好,才沒把我收監。”
你真是多災多難,一個瞧不住就出事:“害了范家小姐的就是那天在河裏撈上來的書生孟玉達。其實之前我看他的面相很有福氣,就算眼下清貧,早晚也會富貴。可他拜了五通神,在其慫恿下壞事做盡,福報耗光,怕是活不長了,沒准現在已經死了。”
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看到壞人作惡,還活得好好的,有可能壞人祖上積德多,足夠他揮霍的,或者他之前做過大善事,可以叫他使勁作惡糟蹋。一旦,福報耗光,立即遭惡報,作得緊,死的快,就是這個道理。
“五通神引人作惡,真是損人不利己!幸好你將范十一娘救了,否則這件事就是懸在我頭頂的劍,萬一哪天換了個知府,或許就把我收監了。”王瑞道:“對了,差點忘了,我昨晚問過一個訊息源五通神是什麼,它回答: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變成什麼。我又問五通神有什麼靠山,它說:陰曹中的陰曹,地府中的地府。”
“誰告訴你的?”
“我在羅刹妖鬼集市問的啊。”王瑞杵著下巴,有點小得意的笑道,欣賞的看著何雲一吃驚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跑去那裏了?怎麼去的?”竟然跑到那種地方去了,難怪城裏鄉下都找不到。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去的。”王瑞想到集市蘊藏的巨大商機,悵然道:“唉,真想再去一次,搗騰點貨物賣。”誰還嫌錢多呢。
“能平安回來你就萬幸吧,竟然還想去?!”幸好出來了,否則若是在羅刹妖鬼市場住下,這輩子恐怕都找不見他了。
當然,一輩子找不到也不影響什麼,但身邊有個人失蹤,卻找不到,會讓何雲一覺得窩囊窩火,質疑自己的能耐。
好在王瑞毫毛無損的歸來了。
“我提供的這兩條消息有沒有用處?”他笑眯眯的問,一副等待誇獎的模樣。
何雲一本想訓斥他不知死活到處跑,到了妖鬼集市還敢不安分的問東問西,但對上他笑彎彎的眼睛,不知為何嘴角繃不住了,微微上翹的笑道:“有用,行了吧?”
王瑞一揚下巴,充分得意了一把。
何雲一哭笑不得,歎道:“你以後你別亂跑了……”
“不跑了,下次你帶我去。”
何雲一沒吭聲,心想才不會帶你去!找你就夠煩了,還帶你去逛集市?想得美。不過不得不承認,王瑞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鬼之畏聻,猶人之畏鬼也。
五通神,便是聻。
所以鬼和妖懼之,任由它們附體。所以斬妖妖鬼的劍器對它們無效。
聻實在太過罕見,因此何雲一之前從沒往這方面聯想。
正常情況,鬼死了便是魂飛魄散,不會再有變化,除非有人加以干預,而干預的人還得頗有來頭。
陰曹中的陰曹,地府中的地府……聽著確實像有來頭的樣子,但是虛指還是實指呢?虛指的話,代表陰間掌權的人物,可能是十殿閻羅之一,實指的話,就是說地府中還有個“小朝廷”,不管哪一個,聽著都很麻煩的樣子。
何雲一將自己的分析全部跟王瑞說了,然後抱著肩膀道:“怎麼樣,一聽就很麻煩的樣子吧。”
“……嗯……聽著就像有大陰謀的樣子,拔出蘿蔔帶出泥,五通神就是蘿蔔不曉得下面的泥巴有多大一灘。”王瑞身為一個凡人,就不湊這個熱鬧了:“……要不然,你在這裏先調查著,我去曹州回來再來和你碰頭。”
別了,你一轉眼又丟了,嗯……好像不太對,王瑞有什麼不能丟的?
何雲一道:“你叫我跟你一起出來,結果你現在要一個人去曹州?你現在不怕妖怪吃你了?”
我不是以大局為重麼,才將你留給普羅大眾為他們除掉五通神:“當然怕了,可你需要調查五通神啊。”
他又沒將五通神包下來,憑什麼他來調查,但五通神的事情發生了,又不能放任不管,他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叫我師弟來,讓看他願不願意管,若是願意,他就留下,咱們先去曹州,如果他不願意,再商量對策。”
太好了,如果燕雲光願意,何雲一就可以跟自己去曹州了:“這樣也好!”
何雲一便取出紙鶴放在了桌上,敲了敲桌面,那紙鶴就扇動著翅膀飛了出去。按照何雲一推算出的燕雲光目前所在的地點,他要趕來至少得一天一夜的時間,他接到紙鶴立即動身,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才能來到。
所以王瑞跟何雲一等人便暫時在客棧內歇腳,等燕雲光的消息。
王瑞這幾日可累死了,本想好好睡一覺,可沒想到文順那傢伙居然也打起了呼嚕,半夜將他吵醒了。
他氣得坐起來拿枕頭砸打地鋪的文順:“你怎麼也有棋順的毛病了?”
文順挨了一枕頭,哎呦一聲醒了,委屈的道:“少爺,您幹什麼啊?小的沒打呼嚕啊,這真沒打。”
“你還敢狡辯?這屋裏除了你和我之外,沒其他人了,就是你!”
文順怯聲道:“其實……你睡得早,小的睡得晚,小的好像聽到您打呼嚕了,還挺響的?”
“廢話少說,我不用你上夜了!你抱著行李捲下樓開房間另睡吧。”
“您半夜萬一渴了餓了想要夜壺了……”
“我自己來,你走吧走吧。”
王瑞將文順打發出去後,翻了個身繼續睡,才迷迷糊糊的睡實了,又被一陣呼嚕聲吵醒。這次他聽清楚了,呼嚕聲還真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確切來說是從他額頭的部分。
他困死了,煩躁之下使勁敲了敲腦門,咚咚咚三聲後,呼嚕不響了。他便闔眼睡了,等第二天醒來,他意識到事情不好了,這是鬧鬼了啊,他體內肯定寄生了什麼鬼東西。何雲一在這裏,還敢造次,真是活膩歪了。
他穿好衣裳就去敲何雲一的屋門。
一陣猛敲後,何雲一生氣的打開門,什麼都沒說,但怒氣寫了滿臉。
就見王瑞朝他眨了下右眼,貨真價實的拋媚眼。
何雲一愣了愣:“你、你幹什麼啊?”
“我覺得我右眼有東西,你幫我看看。”
我又不是你老媽子:“你不是有貼身小廝嗎,叫他給你看就是了。”
話雖這麼說,還是讓了王瑞進屋。兩人一併來到桌前,對面而坐。
王瑞便將昨天晚上神秘的呼嚕事件說了,何雲一撐著下巴,盯著他道:“我沒感受到任何鬼氣妖氣,你啊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整日想著見鬼,平添煩惱。對了,我給你的符咒,你帶著呢麼?都跟你說了,是安神的,你就是不聽話。”
王瑞忙道:“沒有,就在枕頭下面,不信你去檢查。”
“我還是給你檢查檢查眼睛吧。”哼,看你還算聽話的份上,就給你看看眼睛吧。
就在何雲一上手給他撐開眼皮的時候,有人敲門,兩人本能的去看門,就在這一瞬間,王瑞眼中飛出來一條白光,鑽進了桌上的酒壺內。
“範祭酒要見道長您。”是店小二的聲音。
“不見,叫他回去。”何雲一說完,正過身給王瑞察看眼睛:“什麼都沒有啊。”
“範祭酒可能是來感謝你救了他的女兒的。”王瑞眼睛向上看,口中聊著天。
因為兩人此時靠得有些近,他一說話,何雲一便感受到了他的唇齒溫度,當即心燥起來:“別說話!”王瑞於是使勁翻了下眼睛:“好好好,我不說。”
“你還出聲?!”何雲一不滿的看他,卻見他不滿的嘟著粉嫩嫩的嘴唇,不滿當即變成了“焦躁”,放開了他道:“什麼都沒有,以後別再疑神疑鬼了。”
既然專家都說沒問題了,那肯定沒問題了。王瑞又有點渴了,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喝淨裏面的茶水。
這時何雲一忙奪過茶杯道:“要喝自己倒,這個茶杯是我的!”
嘁,我都不嫌棄你髒,願意跟你用一個杯子,你居然這麼小氣!王瑞一呆,對啊,他不是一向嫌棄別人的麼,難道因為認為何雲一是修煉得道的世外高人,所以自己對他網開一面?
王瑞重新拿了個杯子,先用茶水涮了,給自己斟了一杯,剛要喝,門外又傳來小二的聲音:“範祭酒就在樓下,他說了,如果見不到您,他就不走了。小的看他大熱天的穿一身黑斗篷,實在怕他中了暑氣,倒在我們店裏,您就出去看一看吧。”
“那就讓他倒下好了,他在你們店內不走,吃喝用度,你們正好賺一份飯菜錢。”何雲一冷淡的道。
範祭酒可真執著,王瑞將茶杯移到嘴邊,低頭喝了一口,就在這瞬間,他眼底白光一閃,他愣了下,咬到了舌頭,絲絲哈哈的吐出半截舌頭。
何雲一瞅著他,心裏搖頭,一會照看不到就得受傷。
王瑞道:“你幫我看看,舌尖是不是見紅了?”
“舌尖本來就是紅的,誰給你看啊。”何雲一扭開臉,哼道。
這時候小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聽距離應該是在樓梯處:“范老爺,道長說了不見您,您別硬闖啊,哎呦——”
接著牛子良的聲音響起:“范老爺,您欺人太甚了吧,我們少爺和他的朋友不想見您,您怎麼能硬闖呢,對您,我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了嗎?請您離開罷,來人,送范老爺下樓!”
一陣騷動,想來是王家的家丁在和范老爺拉鋸戰,不用想,范洪海肯定不是家丁的對手,他嚷道:“王瑞,叫你那個朋友出來,他對我做的事情,我一定要找他算賬!給我出來!我要去官府告你們使用妖術!”
何雲一在屋內冷笑:“那就去告啊,正好叫人看看你的樣子。”
“范老爺!您再這樣兒握著樓梯扶手死賴著不走,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來人,掰他的手!啊啊啊——怪、怪物啊——”牛子良驚聲尖叫。
在他的帶領下,一眾人都尖嚎起來。
“外面怎麼了?”有何雲一在,能有什麼怪物,王瑞好奇的打開門,就見他的家丁們正從樓梯上翻滾下來,店小二貼著牆壁在發抖,而他們都注視一個抱著樓梯扶手的人,他斗篷被人扯開了,露出了滿身的羽毛,羽毛整齊的從腳底排列著長到了嘴巴,憑鼻子以上的部分能夠認出這人是范洪海。
他身上的羽毛看起翠綠水亮,除去長在人身上這點比較驚悚外,稱得上是一身合格的羽毛。
王瑞怔了怔,“關心”的詢問道“范老爺,你這是怎麼了?”看羽毛的顏色,翠綠翠綠的,應該長得是鴨毛。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王瑞你別裝傻,你那個會法術的朋友在哪里?他給我下蠱,我饒不了他!”他從樓梯處艱難的爬起來,氣喘吁吁的喊著。
就知道還是何雲一的“傑作”,肯定是范洪海惹到他了:“你有什麼證據說是他做的?你昨天還誣告我殺了你女兒呢,你害我不成,又來誣陷我的朋友?誣告一次不成,還來第二次?”
范家的管家此時擠到范洪海身邊,小聲勸道:“老爺,好漢不吃眼前虧,先說兩句軟話,把這身毛褪去再說吧。”
范洪海氣的鼻頭都紅了:“我不和你說,你叫那個道士出來,我知道你跟在一起!”
王瑞一攤手:“是我和在一起不假,但他不是書生,不受這裏的條條框框管束,沒道理你說見就能見到。”
范洪海盛怒之下,滿身羽毛都豎了起來,不住的抖動,看得圍觀群眾都傻了,半晌才爆發出一聲:“範祭酒變成鴨子了!”
“我中了你們的巫術,活不成了!你們要殺我直說,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范洪海用頭撞著樓梯欄杆,哭道:“王瑞,你等著,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們!”
“有話好好說,你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像個潑婦一般行不行?!”
此話一出,范洪海手背上的羽毛竟然掉了幾根,恢復成了正常的皮膚。
王瑞也瞧見了,難不成自己罵他,他的羽毛就會掉:“呃……你這個不分青紅皂白,有眼無珠的老匹夫!”一說完,就見范洪海腳下脫落了一層羽毛。
真的啊,罵他就掉毛!
范府的管家見狀,忙低聲道:“老爺,快惹王瑞生氣,讓他罵你,這毛就能脫落了。”
范洪海憋足了勁兒的挑釁:“王瑞你這小兔崽子究竟對我使用了你什麼妖法?!我絕對饒不了你,早晚要把你送官殺你的頭!”
這麼淺顯的激將法,王瑞豈能上當,他低頭想了想,抬頭笑道:“你要做什麼,是你的自由,你儘管去做吧,我不恨你,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過得了良心的譴責就行。”
這一次,唰唰唰幾聲,范洪海身上又多了一層羽毛,直接長到了鼻子下面,羽毛長得過程頗為痛苦,疼得他不住的抽冷氣。
罵他則掉毛,原諒他則長毛。
牛子良觀察了這麼久也有結論了,大聲笑道:“哈哈,我懂了,是姓範的昨天誣告我們少爺,老天爺看不過去叫他長了一身鴨毛懲罰他,我們少爺罵他,他就掉毛,我們少爺原諒他,就讓他多長羽毛!姓範的,你還不快給我們少爺道歉。”
“不必了。”王瑞“義正言辭”的阻止道:“我做晚輩的,受點委屈是應該的,不就是被喂了土化兔並且遭受了不白之冤麼,我已心裏已經不怪你了。”
話音一落,就聽范洪海啊啊啊的叫了幾嗓子,臉上全長滿了鴨毛,除了沒有鴨嘴外,幾乎是一隻綠頭鴨了。
范洪海知道王瑞這小子在消遣自己,可又無可奈何,他不罵自己自己就不能脫毛,挑釁之路都不通,改成說軟話了:“王少爺,昨天的確是我不對,到衙門去告你,但我也愛女心切啊,你就看在我作為一個父親,情有可原的份上,原諒我吧。”
王瑞當然願意了,聲音洪亮的道:“誠如你所願,我原諒你了!”
唰唰唰,范洪海頭髮裏開始往外鑽羽毛了。
范府的管家,急了:“王少爺,您要是想原諒我們老爺,就罵他啊!您開口罵,這羽毛沒法脫啊。您別裝傻了,快罵罷!”
王瑞擺手搖頭:“不行,罵人要折福的,不要害我。不如範祭酒回家泡泡熱水澡,試著拔一拔吧。”
“您別說笑了。”范府的管家快哭了,您想玩死我們老爺啊。
王瑞倒不是想玩死范洪海,僅僅想多玩一會而已,就憑昨天的誣告,要是遇到了個不講理的知府,他就遇到牢獄之災了:“天氣這麼熱,範祭酒一身鴨毛活動起來不太舒服吧,還是回家去吧,一會中了暑氣,又怪到我頭上,我可擔待不起。牛管家,別愣著了,收拾收拾行裝,咱們也該上路了,鹿城這地方太糟心,我不想再逗留了。”
范洪海聽王瑞要走,就要爬到他跟前攔他,可惜一身的鴨毛又笨重又光滑,腳下一空,直接滑到樓下去了。
眾人看著這詭異的情景,既害怕又想笑,但心裏都知道,範祭酒誣陷別人,被老天爺懲罰了。
王瑞見一樓的食客們好像都接受了這個設定,不得不感慨不愧是聊齋世界的人民,對怪力亂神的接受度就是強。
他手扶著二樓的欄杆:“范老爺,你回家好好調養吧,我不會記恨你的,你我就此別過吧。”說罷轉身走了,
范洪海恨不得將王瑞打一頓,但若是打了,恐怕自己這輩子都要這樣了,雖然嘴上說要去告王瑞,可上次都告失敗了,這次無憑無據又拿什麼告,知府可是偏袒王瑞的。
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他竟然發現女兒十一娘施施然來到了,她戴了紗帽,她的面龐在紗巾下若隱若現。
眾人都注視著她的到來,她來到父親面前,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父親,你恨王公子不如恨我,我根本不喜歡男子,根本不該進行這場相親,我若是不相信,就沒有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了,你也不會受這個苦,都是我的錯。”
范洪海雷劈一般的愣住了,彷彿被捲進了巨風中,整個人成為了一堆碎片。
女、女兒是個磨鏡的,那他一直以來都在折騰個啥啊。
王瑞回到何雲一房內,心情暢快的道:“又是你幫我的出的氣吧。”
“我昨天幫范十一娘還魂,他沒感激我,所以小小捉弄他一下,怎麼會是因為你?!真是可笑。”他哼了聲,扭開了臉。
一言不合就捉弄人,的確是何雲一的風格,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過王瑞看得開:“反正他慘兮兮的,我就開心多了,希望他這次長記性了,以後不要再再來惹咱們。”
外面還是亂哄哄的,過了一會有人喊:“不好了,范祭酒跳井了——”
王瑞才想出去看,又聽人喊道:“沒死成,毛太多了,卡到井口沒下去!啊,拽上來了拽上來了。”
不至於吧,又沒說不罵你,何必尋思呢。王瑞想出去看看,何雲一按住他:“他死不了的。”
安靜了有兩刻鐘,很快又有嚷聲,這次牛子良上樓來報:“少爺,范家的小姐跪在樓下,說是為父請命。”
怎麼又來一個啊?他就是想捉弄一下范洪海叫他吃點苦頭,現在可好,連剛復活的女兒都跑出來下跪了,牽扯到其他人就無趣了,。王瑞一下子就覺得沒意思了:“我下去罵姓範的一頓,將他們打發了算了!”
何雲一無所謂的道:“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做吧。”
王瑞下樓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麼,奇怪啊,如果何雲一是替他自己出氣,為什麼我罵范洪海他會掉毛呢?正想著,猛地看到樓梯口跪著個戴著紗帽的女子,紗帽前面的面紗垂到了地面,彷彿整個人都罩在紗帳內。
見他來了,范十一娘撩開面紗,含淚道:“我父親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代他向你賠不是,你就高抬貴手,饒過他罷。”
“我原諒他了啊。”
一樓的客房內傳出一聲慘叫。
范十一娘驚慌的看了眼下面,轉而望向王瑞:“公子海量,不要跟我們這等人一般見識,我爹方才說了,他對不起你,他想親自給你道歉,請您跟我來吧。”
王瑞點頭表示同意,牛子良提醒他:“小心有詐。”
“沒事,你們不用跟著。”他大不了誇范洪海幾句,就能讓他再長一層鴨毛。
王瑞跟著范十一娘走進了一樓的一間客房內,客房的床上躺著一個碩大的鴨人,地上還有幾根帶血的羽毛,看來剛才試著拔過毛。屋內原本有管家和小廝,但范十一娘進來,都將他們打發了,屋內只有他們三個。
范洪海藏在羽毛中的眼睛流出了兩行清淚,自己真是倒死了黴了,看中誰不好,偏看中了王瑞。他抬起手背試了試眼角,悔意滿滿的道:“王公子,我確實錯了,錯在不該給女兒相親,也不該招你上門,更不該給你吃土化兔,最最不該的是去衙門告你。”
王瑞見他語氣還算真誠,撇撇嘴:“你給女兒安排相親沒錯,找到我也沒錯,但不該強人所難。”
不,他有錯,他沒發現他這女兒根本不喜歡男人,還給她找夫婿!范洪海猛地覺得自己這一生太失敗了:“我就不是個好父親,兒子小時候疏于看管,跌成了傻子,女兒呢,一味管教,卻不知道她內心究竟怎麼想的。”越說越恨,拔起自己的鴨毛來:“我連自己的兒女都教育不通,如何能教育其他人?!”
王瑞看著都覺得疼。十一娘撲到父親跟前,哭道:“我和哥哥不孝,讓您難過……嗚嗚……”
范洪海鼻子酸酸的:“我這人這麼多年好像都白活了,眼裏除了自己都沒有別人,對待兒女是這樣,對待你這個外人也是這樣,覺得你應該做女婿就強行留下你,覺得你看起來像兇手就去告你,我真是……我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呢。現在看看我,就是不變成鴨子,也一團糟了……”
反省的還真深刻啊,王瑞想。
范洪海繼續道:“唉,王公子,真是對不住你,讓你來相親,結果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我一時腦熱誣告你,更是對不住你,我給你賠不是了。”說著就要下地叩拜,但因為羽毛體積太大,活動不便,直挺挺的撲在了地上。
他教出了殺人的學生,現在整個鹿城都知道他冤枉好人,被老天下降罪長了一身鴨毛,女兒又是個磨鏡的,他真的沒臉在鹿城待了,明天全家搬到鄉下的莊子上先住一段日子,至於以後回不回鹿城,這都是後話了。
王瑞見他這樣,也不想再捉弄他了:“好吧,那我就罵一頓吧。”
范十一娘滿懷感激的道:“謝謝你。”
范洪海也含淚洗耳恭聽。
這一幕多滑稽,這世界上找罵挨駡還能這麼感激涕零的,估計這是獨一份,有的時候不得不佩服何雲一捉弄人的手段。
他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罵丫的!
“范洪海你啊你,你生兒育女,本該盡到父親的責任為她尋找一個可以託付終身幸福的好夫婿,你卻靠卑鄙手段不顧男方的意願,想要強行婚嫁,試問這樣嫁出去的女兒能夠幸福?這是你的不智!你給我這樣不知情的外地人吃土化兔,是為不義!你罔顧事實,只想出失去女兒的怒氣,隨意誣告他人,更是大惡一件!構陷人入獄,等同殺人性命,更是毫無仁愛可言!你這個白活半輩子的匹夫!”
有效果了,范洪海身上的羽毛大片大片的脫落,地上堆了一層,但還沒有完全脫淨。
“繼續罵啊,繼續罵我吧……快狠狠的罵我吧,不要吝惜……再多罵一點。”范洪海覺得身上輕了許多,哭著祈求。
王瑞便用盡畢生積累,將范洪海罵了個徹徹底底,乾乾淨淨。他每罵一句,范洪海都要嗯嗯的應承下來,表示他罵得對,這樣鴨毛才能脫落。
他第一次知道罵人也是個體力活,罵得口乾舌燥,終於將最後一根羽毛也罵掉了。
漫天脫掉的羽毛雨中,範氏父女不住的感激,尤其是范洪海痛哭流涕,就差送錦旗了:“謝謝你,謝謝你。”
王瑞嗓子有點疼,懶得說話,不過心裏無比痛快,神清氣爽的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