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武道狂之詩》第206章
卷二十 王道心 第二章 焰攻

迎著遠方水平線泛起的稀微晨光,伍文定站立於戰船船首,垂頭看著破開的浪濤沉思。

他下巴的鬍鬚好一大把都變成捲曲焦黃,乃因昨日戰鬥中被火焰燒灼過。他昨晚睡得很少,天還沒亮就起來,急著去了岸邊檢查戰備的進度,直至看見工匠利士兵已經徹夜將戰略所需的武器都整備完畢後,方才放下心頭大石。此際伍文定一臉倦容,除了睡眠不足以外,還有連續兩天大戰累積的疲勞,身體每個關節都像被鎖緊了一樣,肌肉的酸楚陣陣襲來。

然而伍文定半點想睡的意欲都沒有,處在一種既無比疲勞卻又極度警醒的微妙狀態。這狀態他並不陌生——每一次打仗他都總要經歷。

他盡力把站姿挺直,不讓身後士兵看見他的疲倦。經過了昨天那場凶險中逆轉的湖上大戰,又要激勵義軍眾將士馬上再一次戰鬥,並不是輕易的事——他們好不容易才團團在敗亡邊緣生還,卻又要把性命拿出來再賭,就算挾著大勝的士氣,也不是那麼心甘情願。何況這支義軍畢竟並非正規,大半都只是尋常的百姓鄉民。

幸而軍隊裡有一個人。王守仁。

「明天,我們就能夠把一切結束!」昨日王都堂親身向眾將士訓示鼓勵,他那股巨大的感染力,閱歷甚豐的伍文定亦平生未見。「真正的勝利就在面前了!只差我們最後這口氣,把手舉起,將它摘下來!」

雖是有點大逆不道,但伍文定有時心裡不禁想:王大人假如出生在更紛亂的世代,假如少讀幾部聖賢書,也許就是像太祖皇帝那種開國稱王的蓋世英雄……

他想到這裡不禁笑了笑。「如果王都堂是那種人物的話,我反而不會這麼佩服他呢……」伍文定心裡跟自己說。

伍文定回過頭來,看看戰船甲板上的眾多士兵。各樣軍械器物都已經準備妥當,戰士們已沒甚麼可做,一個個在甲板上休息等待號令,有的也像伍文定一樣站在船邊,默默觀看著黎明時分的鄱陽湖風景。義軍中不少民兵在打這仗之前從來都沒有坐過船,最初很容易暈眩嘔吐,但經過行軍和水戰後已然克服。

他們從前大概都沒有想像過,自己的人生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離開家園這麼遠。看見這麼多陌生的風景。與這麼多互不相識的人互相交託性命。殺人。看著人被殺。目睹傳奇般的人物。承受強烈的恐懼,悲傷與生存感。這場戰爭,是他們人生裡最不平凡的經歷。而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沒有人能說。只知道他們都是被風暴推進這場鬥爭之中,從來不是自己的選擇。

這股勇氣,是一種不會記載在史書裡的偉大。士兵們雖然懶洋洋無所動作,但伍文定只看一眼,甚至一嗅到他們之間的氣氛,就確定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心裡不禁再次對王守仁的統率力拜服。

他們接觸到伍文定的目光,立時露出崇敬的表情,站直了點頭行禮。在眾兵眼中,昨日站立於船陣之首,火燎其須仍不動如山的伍文定,儼如活生生的一尊戰神。

伍文定再次看向前方。在這主戰船前頭的水面,還有看不清數量的小船在破浪航行,維持著整齊的陣勢。這些輕快小船,才是今天這最後一戰的主力。

伍文定知道昨晚還有兩個人比他睡得更少,一個當然就是王大人。據侍從兵說,王大人在營賬內幾乎整夜都沒有合過眼,點著燈不斷來回踱步思考,檢査戰策還有沒有漏洞,或是有何可以盡善的地方。

昨天決戰後義軍已經掌握大半勝局,但是王守仁妞道,這種時刻才最危險,越是成竹在胸,就越容易給對方翻身的機會。因此他堅持義軍要頂著疲倦,一鼓作氣趕在今早進擊,正是不讓寧王叛軍有喘息重整及招集失散軍力的時間,以免錯過一舉把這場戰爭結束的黃金時機。

——朱宸濠一天在那裡,仍然是對天下的巨大威脅。

昨天鄱陽湖大戰,勝負逆轉其實只在一線,眾多義軍民兵的性命都是好不容易撿回來。王守仁絕不希望看見他們再多犧牲,因此要盡力以最穩實、最有把握的策略進攻,必要一擊破賊,而又將己方傷亡減至最少。

——這種把士卒視同子弟的胸懷,正是王守仁治軍的秘訣。

另一個也睡得甚少的人,則是荊裂。伍文定實在想不透,這個奇男子的身體到底是用甚麼構造出來,他在鄱陽湖中衝鋒陷陣,以個人武力一次接一次奇襲成功,血戰半天,取下無數功勛後,沒有怎麼休息過,又帶著一小隊漳州海滄戰兵,前往跟蹤偵察寧王叛軍在樵舍重新集結的情況,那鐵人似的無窮體力,令伍文定為之驚嘆。

正是靠著荊裂帶回來的確實情報,王守仁才得以決定今日的戰術;義軍用了一整夜時間作出整備時,荊裂卻仍然在岸邊監督指揮。

——這幾個武人,可真是好用……王都堂得他們扶助,實在是順應天意。從保術王守仁脫離追殺;在敵境內干擾牽制,推遲寧王府出兵之日;潛入南昌裡應外合,一夜攻克敵城;直到鄱陽湖之戰的各種奇襲,「破門六劍」在這整場戰爭的每一階段,都有左右成敗的地位,即使形容他們所立的是「不世之功」,亦絕無誇張。

——而這麼一群冒著性命危險為蒼生而戰的奇人,卻偏偏是朝廷通緝的欽犯……

伍文定想及此不免失笑。這次若成功平亂,朝廷自必賞功,但是否就足以解除「破門六劍」的罪名?伍文定也不敢肯定。而他更擔心的是,王守仁其時如果為「破門六劍」據理力爭,會招來朝中奸佞藉機攻擊,甚至倒過來追究他窩藏欽犯之罪……

——不,我要保護王都堂!到時就由我替代他,為「破門六劍」求情吧!最多不過丟了我這官位而已,應該還不至於要砍頭吧?怕只怕我官位低微,根本做不到這事……

對於仕途,伍文定看得不是太重。今天要是戰勝,他得到的最大獎賞,將是把名字記載在史冊上——且是與王守仁這種偉大人物並列的功臣。

——人生至此,再無所求。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眼前先要將這仗打贏。

伍文定再次眺視前方的湖水與船舶,等待著那即將響徹天空的號音。航行在戰陣最前頭的先鋒快船,只要一看見敵陣所在,水手就會吹起號角。

為了將損失減到最少,王守仁今日依舊全軍出擊,發揮目前壓倒敵方的數量優勢。除了這支從正西方向樵舍進發的中軍之外,另一義軍猛將贛州知府刑珣統率著左軍,袁州知府徐漣及臨江知府戴德孺領導右軍,還有贛州衙都指揮使余恩帶著的多支游擊軍,全都在天色未明時已出發,預先在敵陣的周邊布下圍剿之勢。

在其中一支游擊軍裡,燕橫乘坐著一條細小但航速甚快又甚靈活的鷹船。同船還有十二個水手和民兵,他們對於有這個「神劍手」同在,顯得格外安心。

與昨天的決戰不一樣,這些游擊快船今天並非最前線攻擊的主角,反而會留在較後,等待敵方崩潰散逃時展開追捕,其中尤以寧王朱宸濠及其親信等為首要目標,絕不容許他們趁混亂逃出鄱陽湖。

由於這等叛軍首惡很有可能帶著高手護衢,為了順利擒捕,王守仁請託「破門六劍」加入其中,而不再用他們在前線打硬仗。

「這次就請幾位俠士為我收網。」王守仁昨夜說:「擒下寧王,比甚麼都重要。否則日後有可能死灰復燃。」

為了在追捕時能廣撒羅網,「破門六劍」四人都分開來,各自搭乘著不同隊伍的快船。燕橫在眾戰士之間盤膝而坐,輕輕閉目,身體腮著波浪起伏搖蕩,動中有無比的沉靜。

可是燕橫內心就如湖中波浪般激盪不息,只因他仍然沒有從昨天與葉辰淵的決戰裡平復過來。

由昨夜至今,燕橫不管是清醒還是入睡,都有一個巨大的黒影在他腦海裡飛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那招「冥鳶一擊」。

燕橫在昨天戰事結束之後,才有空去回憶那場劍斗的一切經過,並且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刻其實處在多凶險的境地。

——葉辰淵那一劍上蘊藏的「太極」化勁技巧,也許比當年他破解師父「穹蒼破」的雙劍卸勁,還要更精微高妙一籌!

燕橫回想,要是自己沒有及時發出「抖鱗」,又或者「抖鱗」的旋勁小了半分,被破勢並刺穿心胸的人就不是葉辰淵,而是他自己。

而結果卻是燕橫贏了。這勝利,絕沒有因為葉辰淵失去一臂,或是比當年老了幾歲而變得輕鬆容易了。

那「冥鳶一擊」除了微妙的「太極劍」技巧之外,也結合了燕橫以前見過的「武當飛龍劍」,甚至青城派「穹蒼破」的劍勢。燕橫既知侯英志那些年都在武當山,對於葉辰淵懂得「雌雄龍虎劍法」自也不感意外。他只是沒想到原來青城劍術也可以有這樣的變化,這「冥鳶一擊」又開拓了燕橫在劍道上的新思路。

燕橫在船上打坐,不斷回憶思考著昨日那場劍斗,身體所發出的氣息,令身旁眾士兵都略感呼息急促。他在決鬥裡首次實戰接連發揮「龍相」和「虎相」,氣魄又進一層,而且在這戰場上不必收斂,肆意釋放之下,令身迸的人都受影響。

——就像何自聖在最後一戰裡一樣。

他無法不把昨日之戰,與師父和葉辰淵的決鬥比較起來。那時的葉辰淵能夠使出像「冥鳶一擊」這樣的絕招嗎?不能。而如果當時的何自聖面對「冥鳶一擊」,能夠破解嗎?能夠。破解的歷程會像我這樣驚險嗎?……

……不知道。

而這「不知道」,就已經給了燕橫一個不敢相信但又無法否定的結論:

——我已經開始追近師父的身影了。

何況現在燕橫還未把這場對決所得到的經驗和發現,加以吸納提煉;只要再給他一段時日潛修,劍法肯定又會再邁進一程。

「我已經……可以了。」

「你說甚麼?」

身邊一個民兵聽了燕橫說話,不禁開口詢問。

燕橫睜開眼來,認出問他的人,正是之前並肩作戰過的沈小五。團才出發時天色太黒,加上滿腦心事,他並沒有留意到。

他笑了笑,回答沈小五:「我是說.. 打完這場仗之後,我可以回家了。」

回家。青城山。

復興青城劍派。燕橫如今已經達成條件。

餘下唯一一個障礙,就是「破門六劍」所戴的罪名。只要這次隨王守仁平叛建功,那亦有望清洗,到時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重建青城派門牆了。

沈小五聽了這話未有點頭同意,反而是呆著默想。燕橫打量著他,看見他帶在腰間的一柄寬刃短砍刀。果然沈小五按照著燕橫的建議把兵刃換了——實際上這已是他在戰爭裡換過的第三柄兵器,是從某個戰死的寧王府武者兵手上取來的,既輕巧又紮實,鑄材甚佳,令沈小五愛不釋手。

「你不想回家嗎?」燕橫問。

「我不知道……」沈小五摸摸那個刀柄,皺著濃眉。「看見了、經過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不可以回家。」

燕橫很明白沈小五的感受。當然,他自己所經歷過的,更在沈小五十倍以上。

「還記得我們上次的約定嗎?」燕橫問。

沈小五的眼睛亮了。他當然記得。他只是以為燕橫已經不記得,畢竟他只是個小卒。

「你說,如果我能夠活下來,就可以找你。」沈小五吞吞喉結說:「你會教我。」

「這約定仍然有效啊。」燕橫微笑說。「今天也活下來吧。之後你可以來找我。我帶你回我的老家。」

在另一條游擊船上的童靜,不約而同也在想著一樣的事情。雖然未至於能夠遙距感受到燕橫的心靈,但她想了一夜也隱隱雉道,燕橫擊敗葉辰淵以後,已經開始準備回青城山了。

畢竟今天她已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

心愛的男人,憑著意志將要完成夢想,令她引以為豪。只因這奮鬥的過程裡也有她的份。一想到這裡,童靜不禁笑了。

同船的士兵本來都很緊張,看見童靜的模樣不禁都被她吸引——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會帶著這麼甜蜜的表情上戰場。

童靜看著漸亮的天空與湖水,心裡回想當初認識的那個青澀的少年劍士,與今日已然完全是兩個人。

但也是初衷未改的同一個人。

——從前,因為有青城派而有燕橫·,將來,是因為有燕橫而有青城派!

她想著時,卻聽見西面遠方傳來隱約的號角聲。

戰鬥,要開始了。

這個清晨,幾乎一夜未睡的朱宸濠,天未全亮就召集群臣於帥船上,然後不顧李士實與劉養正的反對,將昨天大戰中未盡全力、望勢而逃的潘鵬、楊璋等十幾個將領官僚全數抓起來問罪,準備公開處斬以整軍紀。

——-邊許下重賞,另一邊以嚴厲軍法促眾人死戰,如此恩威並施,今天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朱宸濠如此想,故而一意孤行。但李士實和劉養正卻不這麼認為。如今寧王軍有半數將士都只是在月餘之前被強迫依附,在勢弱之時仍如此逼迫,他們即使不叛變,也會很容易就向敵人投降……

這兩個「太師」與「國師」,面面相覷。他們都不是愚蠢之人,心裡雉道昨日的會戰,其實幾已決定整場戰爭的勝負,現在還沒有放棄只是在期待奇蹟。

——可是面對那個王守仁,奇蹟是多麼渺茫的事……

就在正要下令將那十幾人正法之前,船陣裡的警報銅鑼敲響。敵蹤已現。

——這麼快?還以為他們會再多休息……

寧王軍各將領匆匆備戰,以朱宸濠的主帥船為中央,各船舶排好迎擊的陣式。利用樵舍對開湖港的地形水勢,寧王水軍緊密集結防禦,準備用集中的銃炮火力,以少勝多。

最後離開主帥船出擊的武將,是商承羽和姚蓮舟。在他們步下船樓前,朱宸濠叫住了二人,並緊握他們的手掌。

「兩位將軍……拜託了。」朱宸濠其實一直對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不滿意,但如今眾將之間已沒有比這兩個更值得託付,朱宸濠只想動之以情,期待二人記起這些日子寧王府的雉遇恩情和禮待,今天能盡力死戰。

商承羽看看在樓梯底下等待的巫紀洪, 又看看姚蓮舟。他瞧見姚蓮舟腰間綁著那個竹筒。二人相視無言°

「王爺不必多說。」商承羽把一百名「鐵山隊」武者留在帥船保護朱宸濠,自己將要帶兵在前鋒親自出擊。他此刻卻避開了朱宸濠的目光,不讓寧王看見他眼中閃出的怨恨——商承羽心想,若果朱宸濠可以多放權給他,戰局就不會走到今日田地。

兩個武當劍崇,下樓去邁向戰陣。

看過前兩天王守仁軍團的策略,寧王軍亦想倣傚,因此今日姚蓮舟和巫紀洪也都各率快船隊,在己陣的側翼兩邊等候,準備突襲敵方的側後頭,賭一賭以他們過人的武力扭轉乾坤。

伍文定的船隊從西面不斷接近之時,寧王軍已經作好迎敵的準備。身在最前線的商承羽,在船樓上審視己方的數組.,又遠眺對面正在變大的敵船,心裡不斷想的卻是昨天跟姚蓮舟的對話。

——只要打勝這仗,我說的那些話就會作廢。

——姚蓮舟會倒過來跟從我。

這列前鋒船隊,本身就是寧王軍殘部中的最精鋭,加上有「龍騎上將軍」坐鎮,士氣最鋭。

——怎可以輸給那群羔羊似的農民?

他們許多都是原來寧王府護衙,享受了多年橫行無忌的舒服日子,絕不想就此結束,因此才留到這一刻。

——把命都賭了!要贏這一把!

這時有比較熟悉水戰的部下,向商承羽提醒。

「將軍,有點奇怪……敵方在前頭沖的好像都是小船!而且小得有點可疑……」

商承羽遠目細看。這麼遙遠又寬廣的湖面上,單憑目測很難確定來船的大小。但他相信這個部下的判斷。

一股寒意突然從背後冒起來。商承羽的眼睛瞪大。

「散開!」他高呼命令。「前列的船隊左右散開去!成半月形陣!」

但是寧王水軍經過兩天的挫折,調動的靈活程度已大不如前,因為太多有經驗的精英水手都已戰死或逃跑。商承羽雖然警覺地下達了正確的變陣指示,他的軍隊卻欠了那樣的執行能力。

只有與商承羽指揮船同守第一線的戰船,勉強向左右拉開來,並呈一個向內微微凹陷的半月彎狀重新排列。

商承羽下令吹號。前列船隊一起朝著高速襲來的那過百條小型快船開火。

衝入來的小船在這輪炮火之下雖有損失,卻還是蜂擁而來,最奇怪的是它們並未有發過一銃一箭還擊。

當更接近時,商承羽從高看得更真切:敵方的小船甲板上幾乎都看不見士兵和火器,各似有些奇怪的覆物掩蓋……

商承羽知道他所憂慮的是事實。

「散開!全陣都盡力散開!」

他今次正面領教了王守仁的可怕。

小船群再抵過寧王軍的兩輪射擊,已經到達陣前,開始各自瞄著寧王軍較大的戰船追撞。

這時天已全亮,又在近戰的距離,可以看清楚突襲小船的奇特模樣:每一條只長三丈餘,似乎分為前後兩截,以繩索連接在一起,前半無人,只是堆滿了一紮紮的木柴乾草,澆灌以猛油,此際上面都插滿了寧王軍射來的箭矢;後面半截除了帆桅和船櫓外,就只豎著掩護的防板,沒有任何武器,內裡的乘員也不多。

寧王水軍眾人此刻都已知道,這群小龍是要來幹甚麼,眾多水手驚呼著要迴避追撞,船上的士兵則拚命截擊。

終於有寧王軍的戰船被撞中。那小船船頭上裝著鐵鑄的尖角,深深釘入了寧王軍戰船的船身。

然後上方的寧王兵,馬上嗅到燃燒的焦味。

小船前頭堆積的柴草猛油一被點燃,船上水手就急忙將中央那些連接的繩索揮斧砍斷,後半截罹即脫出離去,成為另一條細小的「子船」,水手從中伸出槳棹,拚命地倒劃脫離敵人的攻擊。

被火焰攻擊的寧王水兵已沒有餘暇去射擊那些「子船」,只是忙於救火。

過百條這樣的火攻用「子母船」,乘風進入船陣。由於寧王水軍的戰陣排列得太密,根本沒有多少躲避的空間,子母船也很容易找到目標,接連就有寧王戰船陷入烈焰°

寧王軍中也有快船,向著這些子母船作截擊,但這麼一一攔截甚花工夫,速度不足以阻延火攻之勢。

有些被燒著的戰船,上面的水兵紛紛跳水逃生,無人掌舵之下這些著火的船又再碰上其他友軍船舶,將火焰蔓延。

寧王軍精鋭的船陣前楯,很快就陷入一片火海。

朱宸濠從陣中央遠遠看見,瞪得眼角都快要裂開來。

王守仁的戰策,直到最後都沒有給寧王軍可乘的空隙。這些子母船每條只要四、五人操作,王守仁出動了兩百艘,不過動員不足一千人,就對寧王船陣打出震撼的一擊。

——而這有賴荊裂偵察之功,將寧王軍船舶緊密佈陣這個情報迅速帶回去,王守仁才可以作出火攻的決斷,義軍也才有足夠時間整備組織這支子母船隊。

伍文定看見火攻奏效,也就指揮中軍的主力戰船群向敵陣全速進擊。

看見遠方冒升的礦煙,待命已久的刑珣、徐璉和戴德孺等義軍諸將,也都率船隊從左右向叛軍夾攻。在王守仁的精心佈置下,三方進擊的時機恰到好處,寧王軍只見敵人的主力戰船同時從三面出現,數量及氣勢皆極盛,繼火焚前甑之後,士氣又再大挫。

一待火攻的子船已經撤退得七七八八, 三方義軍同時朝著叛軍船陣發炮,雖然距離仍遠,實際殺傷力不大,但炮聲記記都撼動著寧王軍將士的心膽。

在火焰與黒煙之間,立時就有叛軍戰船率先降下了軍旗投降。這一舉動迅速傳染開去,不戰而降者越來越多,猶如山倒。

這景象全都看在陣中央朱宸濠和幾名親信軍師的眼裡。

對朱宸濠來說, 那就像看著自己幾十年來花盡心血構築的夢想,在眼前活活崩解。

主帥船樓上靜得可以。最後就只有李君元有膽量開口。

「王爺,要走了……」李君元以顫抖的聲音說,眼睛只敢瞧向甲板。「留得青山在……」

朱宸濠像整個人都被抽空,神色呆滯。李士實和劉養正等王府重臣,全都只能焦急地盯著他看。直至等到他好像微微點了點頭,眾人急不及待就簇擁他步下船樓,去換乘逃亡的細小快船,朱宸濠就如一具行尸走肉般,任著部下帶走。

快船不可乘太多人,加上需要護獅,朱宸濠與世子等宗親及各重臣都只能分船乘坐。

直到上了快船,解開了纜索之後,朱宸濠才忽然像從夢中醒來。

「婁妃呢?」

此刻他心裡唸著的,只剩當初苦勸他不要舉事的愛妃。一想到她的臉,朱宸濠就無比痛悔。

船上陪伴朱宸濠的只有李君元和十幾名「鐵山兵」。他們都面面相覷答不上來。

原來在戰亂之中,婁妃看著朱宸濠被帶走時那個崩潰模樣,已經不忍再與他相見, 又怕被敵軍的士兵擒住污辱,於是硬嚥著從主帥船躍入湖中自盡。

——婁妃的屍首後來被漁民發現打撈,並上報官府,確認後得以厚葬在湖口縣城外,立「賢妃墓」。

王爺亦已敗逃, 叛軍的戰意更是土崩瓦解,不是投降就是逃生, 實際願意交戰的甚少。義軍撕破船陣如摧枯拉朽,王守仁達到了以最少傷亡結束此戰的目標。

各義軍主力戰船停火之後,繼而出動的就是游擊快船隊,負責追捕逃亡的朱宸濠、王府宗室及叛逆要犯。另外刑珣又分出一支步兵在北面登岸,陸路往樵舍岸上的叛軍營寨進攻。

其中一支游擊龍隊,由萬安縣知縣王冕率領,島津虎玲蘭就坐在裡面一條鷹船上。

連續兩天的激戰,令帶著身孕的虎玲蘭極是不適疲累,但她仍然強忍著,沒有讓身邊人看見半點痛苦跡象,堅持著也要來打這最後一戰。

「辛苦了這許多天,最後的勝利,我怎可以錯過? 」虎玲蘭還這樣對荊裂說: 「除非你打斷我雙腿,否則想也不要想。」

為了儘量協助游擊船的士兵對付可能出現的武林高手, 「破門六劍」四人都分開在不同的船隊裡,虎玲蘭亦與丈夫分頭出動。

只是她心裡想的並不是甚麼打勝仗的事,而是敵軍裡那幾個武當高手。

戰爭勝負已分,虎玲蘭並不擔心荊裂會在打仗中有所閃失;她憂心的是,荊裂會遇上姚蓮舟或者商承羽。

——要是他找到他們其中一個,必然會來一場單獨決鬥……那才真的生死難料。

背著野太刀、手裡挽著長弓的虎玲蘭,想到這裡不禁撫撫肚皮。她雖然口裡說絕對支持荊裂做任何事情,但隨著腹中胎兒存在的感覺越來越實在,她心裡也越來越害怕荊裂會有一天不在。

——一直追求極峰的他,會不會有天失足掉下去?……

虎玲蘭絕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看不見父親。所以她心裡暗地熱切祈求神明,讓她先找到那些武當派的絕頂高手,以游擊軍的壓倒人數和武器,將對方誅殺當場。

——雖然這會令阿裂不高興。將來他說不定會怪我……

然而對未出生孩兒的愛,凌駕了她對荊裂的忠誠。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