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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212章
卷二十 王道心 第八章 對練

十二月的大江上寒風凜烈,吹著船頭上荊裂的臉。

他少有地穿著一身正式長衣袍服,那頭鬈髮結成髻再用頭山包著,此際又沒有帶著兵刃,衣飾總算比較正經,可是仍無法掩蓋一身散發的野性之氣。就好像他與虎玲蘭成婚那天,被童靜取笑像頭穿了衣撾的猴子一樣。

可是現在的荊裂無心理會這些。他看著前面江水的神色甚是肅穆,沒有了平日的笑容。

——到底前頭有甚麼在等待我們呢?……

一個人迎著江風而立,荊裂不禁回想當初從海外回到泉州後,獨自在灘岸上面向颶風暴浪的那情景。轉眼已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天他決定一個人挑起對武當派的戰爭。卻繼而經歷了這許多。有了可以付託生死的同伴與愛人。經過了以為無法跨越的傷患幽谷。打了許多沒有想過會打的仗。獲得足可挑戰任何人的絕技。失去了要挑戰的敵人。

到頭來,武當派已不存在。他沒想到這旅程,是以這般令人遺憾的方式結束。

——不。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荊裂早就跟妻子透露過自己將來的夢想:要像武當那樣,去找天下武林比試印證。只是這個志向突然被一場戰爭打斷了。

如今仗已經打完,荊裂想,也是他重拾那想法的時候了。

——只是阿蘭她現在是怎麼想呢……

在展開新的旅程之前,荊裂知道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包括眼前這一樁。

七天之前,王守仁把「破門六劍」從鄉村急召回南昌城。這自然十分不尋常:不久前江彬等才大鬧南昌,王大人面對的危機仍不小,身為朝廷欽犯的「破門六劍」,實在不應在此時出現於他身邊,以免成為政敵攻擊的藉口。

——難道這表示了,我們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現身了嗎?……

「荊俠士,有一件事情要請你做。」在南昌見面時王守仁說:「跟我一起往南京面聖。」

即使是野性不羈的荊裂,也無法不受這話震撼。

王守仁日前領得聖旨,命他即時前赴南京謁見聖上,並且必得帶同「破門六劍」前往。

隨同聖旨的還有一道詔令,宣佈已經查明:「破門六劍」昔日的罪狀,全是通逆奸臣錢寧所搆陷,即日統統赦免;又說朝廷已知「破門六劍」保護王守仁有功,命令其到南京領賞。

「這事情實在推托延遲不了。」王守仁抱歉地說:「荊俠士,請馬上與王某走一趟。」

王守仁所以這般難為情,乃是因為虎玲蘭懷胎已逾八個月,隨時也要臨盆,在這種時候卻要把荊裂帶走。

荊裂雖然不捨得妻子,但深知王大人的難處,為了大局,次日就與燕橫陪他出發。此際「破門六劍」能遠行的只有三人,而王守仁深知不宜被皇帝見到嬌美的童靜,於是就由荊、燕二人代表。

此刻荊裂看著大江,心裡掛唸著虎玲蘭,在想:不知道今天我們的孩子已經出生了沒有?……

那天分別時虎玲蘭倒是顯得很輕鬆,只是撫著高隆的肚皮說:「這孩兒連戰爭都經歷過,爹不在身邊又有甚麼大不了?你放心去見那個明國的皇帝。最好討一份大禮回來給你的孩子。」

想到這裡荊裂不禁笑了。娶到一個這樣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前生到底幹了多少好事。

這時船將要靠岸,王守仁和燕橫也都從船艙步出,後面跟著兩名參隨和黃璇。

「最快明天就到南京了。」王守仁上前站在荊裂身邊,瞧著江岸的風景。「終於也不用東躲西藏,流離失所了。荊俠士應該高興吧?」

荊裂側頭瞧瞧另一邊的燕橫,微笑著說:「最高興的應該是他啊。回去就可以重建青城劍派了。不久後我就得喊一聲燕掌門。」

燕橫可沒想到自己要當上「掌門」這一點,聽了荊裂這句話,登時臉紅起來。

「我……只一心再建青城派門戶,不是為了那些……」

「你擔當得起的。」荊裂拍一拍燕橫的肩頭說。

燕橫看著荊大哥,心裡想可能不久將來就要與他分別,心頭一酸。

「王大人呢?你也高興吧?」荊裂又說。「上次獻俘被阻撓,今次終可以面見聖上,應該鬆一口氣了吧?」

「這……恐怕要到了南京才知道。」王守仁神情嚴肅,難以真心笑起來。

他並未瞭解,皇帝何以會突然召見他。

天子遭刺客姚蓮舟劫持一事,在朱厚照本人嚴令之下對外保密,王守仁亦沒有得知。而皇帝是在與姚蓮舟一席話後,開始著人認真打聽查探王守仁和「破門六劍」之事,才會發出這道召見的聖旨。

朱厚照在脫身後就移駕南京,不久之後江彬等領著邊軍回來會合。得知聖上遭劫持,江彬害怕被皇帝責怪失職,於是更加緊要誹謗王守仁,指他在江西一地既有實權又得人心,驕橫跋扈,早晚都會擁兵作反。

皇帝天天聽這說話,覺得有點煩了,於是忍不住將那部寧王府的賄賂賬冊拿出來,對江彬等人說:「這賬簿朕翻來翻去,都看不見王守仁的名字,說他本來跟皇叔一夥,有甚麼證據呢?不如這樣,朕就召王守仁到來親自問問他!」

這些事情王守仁都不知道,他只知自己面臨的危機仍然很大,因此一領到聖旨就馬上趕著出發,以免這難得的面聖機會再生變故。

此時官船泊岸的地點已入眾人眼簾,正正就是先前寧王久攻不下的安慶城。

王守仁他們遠遠看過去,只見冬日陽光之下的安慶,多處城牆仍是凹陷不平,有個嚴重的崩缺處更是格外礙眼,當日激戰所受的損害,至今還沒有怎麼修復。

黃璇看見了不禁說:「這安慶知府定是位好官。」

「黃兄為何這麼說?」燕橫出奇的問。戰爭打完已經半年了,那城牆還是那般破敗,遲遲未有修好,似乎應是辦事不力的證明。

「他必然是把錢糧都用來重建百姓的家業,恢復城民生計。」黃璇解釋說:「修城牆因而放了在其次。」

王守仁聽得弟子如此明白為政之道,大感欣慰。

船泊定之後王守仁率眾人乘小船登岸,踏上了先前曾經被寧王叛軍據為攻城營寨的土地。他們還未靠岸,已經看見大群城民聚集在岸邊,都是要一睹平叛大功臣王陽明的風采。

安慶知府張文錦與都指揮楊銳亦率了一批官吏士兵在埠頭前迎接。雙方各敘禮後,楊銳帶點激動地握起王守仁的手。

「若非王都堂及時起兵進軍南昌,當日安慶城必陷,下官等與無數百姓,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楊大人把事情反過來說了。」王守仁也緊握楊銳的手,另一隻手掌則搭在張文錦手臂上。「若無安慶城死守那十八日,賊軍早已入了南京,據半壁江山之勢,其時我再集合多一倍兵力,也沒把握討伐;這一仗恐怕還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日,天下蒼生都要受折磨。」

他朝著圍觀的百姓,低頭作揖。

「安慶城上下,請受王某一拜。」

張文錦二人連忙扶起王守仁。他們已在城內府邸設宴接M,但是王守仁辭謝了。

「王某得了旨令,要趕往南京謁見聖上,無法停留。乘船稍作補給,我們就要再起行。」王守仁說。張文錦等再三挽留,但王守仁都堅決推讓,另一原因是怕對方各般款待,又白費安慶城的物資。

王守仁隨又向張文錦介紹荊裂和燕橫二人。他們沒有官位,王守仁只能含糊說二人是助戰的民兵,而張文錦猜想他們是王大人的私人護衛。

張文錦和楊銳略一打量荊裂燕橫,感受到他們特異的氣質,竟有一點熟悉的感覺。二人相視無語,但心裡想法相同。

——跟大師有點像啊……

官船補給了糧水之後,王守仁就向張文錦和楊銳告別,並說會盡力上報二人堅守安慶的功勞。他又謝絕了百姓送贈的一切禮物,吩咐都轉送給戰爭的孤兒寡婦,然後就登船離去了。

假如王守仁帶著荊裂和燕橫進入安慶城的話,他們必然會看見在城門內新立的一座石碑,碑上鑲著一個只有半邊的銅鑄羅剎而罩。

此後「破門六劍」都沒有知道圓性的結局。他們心裡一直相信,圓性仍然在不知道哪裡繼續雲遊修行,直至死去的那天。

然而王守仁趕路再快,還是逃不過奸臣的阻撓。

就在他離了安慶抵達蕪湖之時,卻受到錦衣衛的攔截,並向他宣示另一道詔令,命他馬上返回南昌,否則將嚴治其擅離職守之罪。

這道當然是矯詔,由江彬等幾個人合謀發出。要是在京師,江彬他們要偽造聖旨比較困難,也得冒著被朝官揭發的危險;但如今皇帝不在廟堂,又兼大將軍身份,下旨的形式從簡,因此要發虛假的矯旨容易得多,也難以追查。

王守仁即使明知先前一道聖旨才真確,但站在他的地位,實在難向後一道矯詔提出疑問。兩道矛盾的旨令放在面前,令王守仁進退不得,違反哪一道都可能被江彬等人乘機編造罪狀,王守仁停留在已是南京前門的蕪湖,不知如何是好。

在戰場上果敢決斷的神將,身陷這不見刀槍的危局,一籌莫展。

荊裂和燕橫也警戒起來,帶著刀劍密切伴在王大人身邊,以防有人乘機加害。

王守仁在蕪湖城中停留了半個月,仍是苦思不出解決方法,鬱悶間進了附近的九華山隱居,每日在草庵靜坐,心思才能保持清明。

這座草蓋的庵堂本已荒廢,但王守仁甚喜愛這裡的位置風景,前而一片廣闊的空地,再遠則對著蒼翠山林,四周帶有一股空靈之氣。他們把草庵打

掃整理好後,王守仁就每天都來坐。

「我們許久沒有認真比試過了。」隨同王守仁入山的荊裂,有一天這麼跟燕橫說。

燕橫笑了笑,也就拔出「虎辟」短劍來,去尋找適合的樹枝砍下,再削出長短雙劍的長度。

荊裂也是一樣,選尋出堅實的枝條削製成兩柄木刀。

二人都準備好之後,把真兵刃解下,然後提著樹枝在草庵前空地上對峙。王守仁和黃璇坐在庵前凝視觀看。

荊裂將一根單刀長短的樹枝插在腰帶上,雙手則握著倭刀般的五尺長樹枝,與拿著「雌雄龍虎劍」式樣長短木劍的燕橫相對。

以燕橫今日的實力,已與荊裂並列為當代高手,兩人的比試世人難得一見,卻就在這荒涼的庵堂前隨隨便便地開始了。

燕橫右手長木劍居前,左短劍收在胸懷之間戒備,那架式與當年何自聖無異。

荊裂的手指在長木刀上輕輕彈動,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傢伙,在擊敗葉辰淵之後,又再變成另一個人了。

燕橫那持劍架構的氣度,無懈可擊。

——就讓我測試一下。

荊裂心念一動,雙手握著柄略向左下方沉,木刀尖指向燕橫左肩頭,瞬間做了一個微細的吞吐動作,似要向那方位刺擊!

燕橫卻是紋絲不動,雙劍沒有任何反應,完全看透這是荊裂的虛招。

荊裂這個偽裝的攻擊動作雖小,但是其氣勢甚為逼真,對敵人發出的心理威脅甚大,燕橫卻能夠完全不為所動,只因他沒有將眼目感應過於集中在荊裂的刀上,而是平均地觀察其全體,因此能判斷出荊裂的真正意圖。這正是最初離開青城山之後荊裂教導他的「浮舟」心法,如今燕橫已能將之發揮完美。

燕橫雙劍架勢不變,雙足貼著地微微踏前,朝著荊裂壓迫,一如何自聖當天壓迫葉辰淵。

——很好!

荊裂帶著亢奮的心情,半被迫地率先出招攻擊,舉起長木刀從右上斜斜揮斬而下!

這是日本陰流的「燕飛」斬法,但卻混入了他從戴魁學來的心意門「崩刀」要訣,刀鋒不是完全以圓弧砍出,也帶有直線推壓的勁力,其軌跡比正常的「燕飛」縮短了,也更難於防備。這一招其實是虎玲蘭發明的,但他今天已經運用得比妻子更好。

燕橫的氣息瞬間改變。

荊裂已知道這是甚麼,因他親眼見過好幾次。

——第一次是遠遠看見何自聖運用。

進入「虎相」的燕橫,左臂向側前方一伸,短木劍往那斬擊撥去,準確地截向長木刀側面;右長劍則同時中宮直進,刺向荊裂的咽喉,兩劍攻守同時,動作不費半點多餘力量,直取荊裂出刀時的微細空隙。

這簡單一劍,完全體現了燕橫七年來修練與戰鬥經驗的累積,與從前荊裂初識那個十七歲少年相比,脫胎換骨。

荊裂的斬擊並沒有碰上燕橫的短劍,而是在相撞前一刻收了回來,橫著刀身迎擋向燕橫的刺劍。

——他們用的畢竟只是樹枝,絕對不堪這兩大高手的猛力交擊,因此二人對招雖各不相讓,攻擊力度還是留著三分,避免交碰。否則以燕橫手裡的短枝,是不可能真的像又闊又堅厚的短劍「虎辟」那樣撥開荊裂的斬擊。

燕橫的刺劍也一樣,當判斷到將被荊裂的樹枝擋住,就馬上收回去。他利用這一劍搶近了距離,左手短劍連環進襲,正是「雌雄龍虎劍法」的「虎撲」!

在二人接近之下,燕橫的短劍對著荊裂長刀佔著絕大優勢,卻見荊裂半蹲著收縮身軀,長樹枝貼著自己的身前左右翻動,將燕橫的連續「虎撲」擋住!

兩人的木刀劍還是沒有半點碰撞,好像中間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激烈相鬥。在旁看著的王守仁,雖不能清楚目睹各種招法,卻見二人好像配合跳著某種即興的舞蹈一樣,景象十分奇異。

荊裂和燕橫這樣比試,除了要具有高超的技巧和判斷力之外,二人也必須全無敵意而且互相絕對信任。能夠這麼做到的,天下問也許就真的只得他們兩個。

在抵抗「虎撲」之間,荊裂騰出左手來,於閃電翻飛的樹枝黑影中伸進去,欲擒拿搶奪燕橫的短木劍。

此是荊裂在南蠻島國所學的手法,在兵器比拚中如蛇吐噬,燕橫過去實戰少有面對這麼又大膽又詭奇的擒奪,但今日的他用起劍來心思澄明,任何奇招亦難以令他慌亂,只見他左腕發出一個類似「抖鱗」的短勁,短木劍一轉絞向荊裂伸出的手掌。荊裂只能縮回擒拿手,無功而還。

但這也令燕橫的「虎撲」攻勢停頓了下來。荊裂左掌收回之後一拍木刀柄上方,配合右腕扭轉,雙手把那長樹枝翻過來,從下向上撩擊燕橫下巴,同時借此一擊的掩護向後跳躍,重新拉開了距離。

燕橫的戰鬥反應卻已非比從前,充滿了侵略性,以最小的擺頭動作躲開這撩擊之後,一瞥見荊裂後躍,哪肯放過他,雙足一個跳步,就從上施展出「穹蒼破」,飛刺向荊裂的臉!

看見燕橫竟能在這麼短促瞬間,在沒有多少預備動作之下使出「穹蒼破」這樣的猛招,荊裂甚感驚愕。

——他已進步至此!

荊裂原本輕捷的雙腿,突然如千斤沉下,立成一個不動如山的馬步,左掌滑過樹枝,抵住木刀前端的刀背位置,右手握柄舉高至過肩,雙手將木刀斜斜迎舉,抵抗從上擊下的「穹蒼破」!

——荊裂這招防禦,結合了陰流太刀的「受」技、心意門的勁力整合、少林「緊那羅王棍·舉鼎勢」的運勁方式和腰馬,甚至參考了他多次對戰過的「武當勢劍」技術而自成一式。這段R子以來荊裂深感自己過於依仗捨身刀「浪花斬鐵勢」,有攻無守,武技仍不夠完備,於是潛心去思考創造另一絕招作後發防守之用,終於摸索出這個招式,並命名為「關岩破鋒勢」,這是荊裂首次在實際比試中使用,完全是被燕橫凌厲的攻擊迫出來。

迎上的剎那,荊裂運起「借相」,擬想自己與長刀一體,化為海岸突出的一片堅剛崖石,抵禦著捲來的千頃狂濤。

而燕橫的「穹蒼破」,也灌注了他進入「龍相」的功力。

二人互相引發,無法再保留力量,樹枝第一次相觸。

在強烈的衝擊之下,兩根木刀相接處都破碎四散。他們各自拿著半截樹枝,燕橫以飛躍的餘勢輕輕掠過荊裂,走了數步才停下。

那互擊之後,旁觀的王守仁和黃璇仍然無法控制地摒住呼吸,直至荊裂和燕橫都站直了,他們才透出一口氣來。

——此二人,已然入「道」。

王守仁心裡不禁想。儘管他無法真正瞭解他們的武藝,卻以直覺感受到二人比試時散發的超凡氣質。

荊裂拋下了半截樹枝,向燕橫微笑。他們彼此都知道,剛才的交鋒,沒有見出勝負:荊裂的「關岩破鋒勢」,並非單純的防守擋架,假如用的是真刀,仍有後著;而燕橫被擋去一擊,左手還冇短劍未發,下一瞬間變化會如何,亦不是荊裂所能預料。

可是燕橫的臉沒有放鬆。他手中的斷枝只剩下兩尺,隨手拋去,又將荊裂放棄了的那截三尺左右的斷枝撿起來。

「還沒完。」他遙遙指一指荊裂腰間的另一柄木刀。「荊大哥,讓我接你那刀。」

荊裂雙眉揚起。燕橫如今那種對挑戰的渴求,是往昔所無。

——是被我沾染了?還是他已變得更像何自聖?

荊裂也無法肯定。他只知道今日的燕橫,正合他心意。

他緩緩把腰帶上那柄樹枝木刀拔出。同時燕橫向後退了數步,給予荊裂最佳的施展距離。

——燕橫要嘗試正面迎接這最強的刀招。他心裡極是興奮,因為荊大哥果真答應了。這是一種最高的肯定。

荊裂右手拿著木刀,垂下到差不多膝蓋的高度,彎背低膝,又再次擺起那個如野獸般的必勝起手架式。

燕橫雙劍左右架在胸前,略為交疊,凝重地戒備著。

他多次親眼見過「浪花斬鐵勢」全力施展的情景,非常清楚要捕捉那快絕的刀有多閒難。

他想過若是童靜的話,將來或有這個可能。她曾經偶然地使出神速的「熘炫之劍」,如苦練到能夠隨心而發的話,就有機會去破「浪花斬鐵勢」。

至於自己呢?燕橫不知道。但他一定要試試。何自聖的「雌雄龍虎劍」,沒有任何應對不了的招術;他若要更追近師父的身影,也必得以此為理想。

看著二人再度對峙的王守仁,驚覺他們先前的比試原來還未到底,此刻更心跳加速。在他眼中,荊裂那個古怪、原始又野性的姿式,似是暗暗與天地自然契合。

然後在王守仁看不見的一刻,荊裂在原地消失。

沒有光華的刀。

燕橫第一次從接受者的角度,感受「浪花斬鐵勢」的無儔氣勢。

一切的感官都已不足依賴。燕橫只能以直覺對抗,剎那就發動了「雌雄龍虎劍法」裡力量最強的「虎雷嘯」!

燕橫吐出剛烈氣息,準備迎受那看不見的刀招帶來的巨大衝擊。

——如果他來得及抵擋的話。

可是預料中的事沒有發生。這次輪到翻滾飛行的荊裂掠過了燕橫,在他身後著地。

荊裂完成最後揮刀的餘勢,右手落到了左腰側。卻見他手裡的,只得短短一截不足一尺的樹枝。

原來荊裂始終害怕「浪花斬鐵勢」會傷害燕橫,所以在出刀之前加了一個短促的發勁動作,一抖令樹枝從握處折斷。而他砍向燕橫的「浪花斬鐵勢」,只有刀勢,而沒有刀。

但即使如此,燕橫仍如中了刀一般呆立在原地。因為他感受到,那「虛空之刀」確實斬中了自己。

燕橫沮喪地拋下一雙木劍,回頭向荊裂說:

「我擋不了。」

可是他發現荊裂正向自己露出驚異的表情。

「荊大哥,沒甚麼事吧?」燕橫關切地問。

荊裂好像這時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沒甚麼……你剛才其實只差一點點。是真的一點點。」荊裂把兩隻指頭貼在一起,強調著說。「我看你再這麼練下去,不出七年,就能夠真正的接下來。」

燕橫聽了,眼睛亮了起來。七年聽起來很遙遠,但是「浪花斬鐵勢」是荊裂平生武技的結晶,而以荊裂與燕橫修練歷程的差距,燕橫如果真的能在七年內追到這境地,已是極驚人的成就。

一想到這條道路都是多得荊大哥帶引,燕橫朝他深深一拜,山衷銘謝。荊裂卻兀自在看著手中那截短樹枝沉思。

——這也是在告訴我:「浪花斬鐵勢」並非無敵。

——還要再進一步。還要繼續探尋。

在荊裂心裡,未來仍然充滿無限的可能。

二人重新帶上兵器,並肩向王守仁行禮。

「我們一時興起,只顧自己練習,在王大人面前失禮了。」

「才沒有。」王守仁站立起來說:「王某才要感謝兩位俠士,讓我一睹這麼凌厲的比試。此刻王某明白,何以世間武者,如此沉醉在武藝勝負之上。」

他負著手在庵前空地踱步,俯身撿拾燕橫拋下的樹枝木劍,也在空中揮舞擊刺了幾下。

「我這幾天不禁想:像你們般自由自在地求道真好,勝過王某今天的境荊裂和燕橫從未聽過王守仁如此沮喪,也都看著他。

「我年輕時也曾在這一帶遊歷過。」王守仁遠望那半隱在霧中的山岩樹木,回憶起昔日舊事。「那時我二十七歲,愛好佛道之理,來到蕪湖時就去了有名的化城寺賞覽,卻在那裡的地藏洞內遇上一位學問甚高的老道長,與他談論了整整一晝夜,當時幾乎就有出家修道之心。可是結果我還是人仕當了官。想來也是因為功名心還太重,又想追隨老父的足跡吧。」

王守仁就在次年中了進士,開展仕途。

「不知不覺這就過了廿二年。現在回想,當初實在不該當官。王某畢生追求心靈誠正與自由,身卻受此羈絆,到頭來白忙了一場。」

「怎麼會?」黃璇高聲說:「先生為官這些年,撥亂反正,解救百姓危厄,都是蒼生之福!」

荊裂和燕橫也都向王守仁拱拳,表示同意。

王守仁嘆息一聲。

「即使如是,這路恐怕也已走到盡頭了。」他低首說:「我在想,如能就此棄官,入山修道,也是個不錯的歸宿。何況這些日子領軍打仗,雖說是為保衛百姓,始終也累積了不少殺業,仍待悔悟。」

荊裂他們聽到王守仁有出世之心,也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好。他歷經艱辛,終於平定了叛亂,立下無人可及的蓋世之功,實在誰也沒資格強求他再多做些甚麼;寵佞干政,朝綱紊亂,即使是王陽明,也非他一人之力能夠徹底改變。

可是看著如此一位偉人,因時勢而有志難伸,他們實在不得不感到可哀。

王守仁回頭,看見弟子和荊裂、燕橫二人面有哀色,他笑了笑說:「你們何必憂傷?我順天道而行,也不過是要走另一段路而已。也許之後我專心致志修道講學,對世人的裨益還要更大更久遠啊。」

他看看天色,遂把樹枝拋去,揮了揮手。

「時候不早,下山吧。趁我還未出家,我們去喝一杯!」

黃璇聽了不禁瞪眼。這句帶點輕狂的「喝一杯」,他從來沒有聽老師說過。

然而就在幾天之後,局面出現了大轉機。

這仍是多得大太監張永,他在得知王守仁被困蕪湖的消息之後,派人過來打探其狀況,然後等待適當時機向皇帝說明。

果然不久就被張永等到了。江彬等以矯詔阻攔王守仁已久,覺得時機適合,於是上奏天子,反過來誣告王守仁違抗聖旨,久久不來朝見。張永得知後找到了一個與皇帝獨處的機會啟奏,吿知聖上王守仁其實早就到了南京門口,只因受到眾多意欲爭奪戰功的人阻撓,無法前來。張永又說王守仁厭於與人爭功,已有棄官退隱泉林、入山修道的意思。

「陛下,王守仁乃是大忠臣,假如也被迫得離去,從此天下再無賢士願意為朝廷效力了!」

正德皇帝回想,王守仁竟願意將逆首朱宸濠交給張永帶回來,確實並無私心,於是下了一道急詔送到蕪湖,命王守仁帶同「破門六劍」即日起行。

原本以為無望的道路,又突然打通了。

然而面前是禍是福,他們三個誰也無法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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