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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211章
卷二十 王道心 第七章 知己

朱厚照站在船艏前頭的邊緣,朝著下面平靜的江水撒尿。

他一邊尿著,一隻手扶著船頭大鐵炮的冰涼炮身,仰頭瞧向天上皎潔明月,感覺無比暢快,不禁朝天吁了一口氣。

——還活著的感覺真是美好。

他不用回頭都感覺的到,那雙眼睛正在背後密切注視著自己。「不必擔心。朕不會跳下去。」朱厚照笑著說。「朕不會游泳。才剛剛把命撿回來,朕才不想死。」

在他身後十幾步處的姚蓮舟,盤膝坐在甲板上,歸鞘的「單背劍」橫在腿間,看著朱厚照時沒有一點表情,這十一月天時的晚上已是微冷,姚蓮舟把一件御用錦織長袍披在肩上。

皇帝這泡尿也真長,他一邊撒著,一邊眺望大江。在這主戰船附近,連半條大小的船舶都沒有,全部都停的遠遠,可見前頭的水上和兩邊江岸,亮著密密麻麻的燈火,那都是憂心如焚的臣下和親衛,正在密切注視著戰船的狀況。

他們被迫遠離,當然都是姚蓮舟的命令。主戰船也被清空,只餘下他和皇帝二人。

曾有熟悉水性的衛士請纓,可以暗暗潛到戰船下面埋伏,等待拯救聖上的機會。但這馬上被張永、兩位大學士及魏彬否決了,聖天子即使少了一片皮肉一根指頭,他們也全部擔待不起。三人不敢冒著惹怒姚蓮舟的風險。

——聖上至今毛髮未損,已經是無比幸運……

那個姚蓮舟,可是敢於跟禁軍打仗,與朝廷對抗的瘋子,要是稍不依從他而被發現,誰也無法保證他會對皇上做出什麼事情……

天子被俘,大明歷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當年「土木之變」就是個慘痛的教訓,可是那仍不比今次,當朝皇帝竟然是在中原王土上,被一個獨行刺客於萬軍之中劫持。可真是破天荒的奇恥大辱。

然而朱厚照此刻卻好像沒感受到什麼屈辱,暢快地把尿撒完然後把褲子抽上,綁好了腰帶,轉身回去船中央。

他那身沉重的戰甲,早就脫掉了堆在一旁。船上甲板放滿了先前部下為他準備的酒水美食,已被吃喝得杯盤狼藉。朱厚照俯身提起一壺酒,就著壺嘴喝了一口。

他吞下酒後抹抹嘴巴,舌頭仍在感受著美酒的味道,這酒比平日甘甜得多。朱厚照知道,這是剛剛死裡逃生的效果。近的經歷他已經試過一次,就是在應州打了勝仗、陣上斬殺一名敵人的那天,他不管是進食、喝酒還是與女人歡好,官能的感受都格外鮮烈甜美。

——是因為強烈感到自己生存啊。

而今天,他這敏銳感官還遠在那次之上。只可惜沒有一個寵姬在身邊。

「你真的不喝?」朱厚照把酒壺遞向姚蓮舟。

姚蓮舟搖搖頭。

「我不喝酒。」

朱厚照再喝一口,又問:「從來不喝?」

「不喝。我只喝茶。很淡的茶。」

姚蓮舟因為自小受物移教藥物的影響,花了很大努力才把身心官能重新控制,所以並不喜歡酒醉的感覺,因此不喝酒,與他練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可惜這裡好像沒有茶。」朱厚照微笑說

「沒關係,我喝水就好。」姚蓮舟說著就拿起一個裝著清水的竹筒,拔開塞子喝了一口。

這兩個人,此刻竟如一對朋友,閒談著這不著邊際的事,境況甚是詭奇。而朱厚照更是感覺新鮮,因為普天之下,從來沒有人以這樣隨便的語氣對他說話。

「好了,他們也都撤開。」朱厚照坐到姚蓮舟對面,伸手指一指船外。「如你所願,只剩朕與你兩人,可以說正經話了。」

姚蓮舟直視著皇帝,朱厚照對於武當高手這壓迫力早已不陌生——當年師星昊就給他感受過一次。

「朕知道,你要殺朕,有十足的理由。」朱厚照低頭嘆息。「揮兵征討武當,朕確是做錯了,到今天也很後悔。」

朱厚照的坦率,反而令姚蓮舟感到意外。

「這一仗打完了,朕來到江南,才知道原來你加入了皇叔的陣營。」朱厚照喝一口酒又說:「你要用一切方法向朕復仇,這個朕很明白。」

他放下酒壺,雙手拉開衣襟,袒露出自己精實的胸膛,伸出手指在心胸處點一點。

「過錯,朕已經認了。可是朕不會求饒。你此來若是想折辱朕,那大可不必。就在這裡刺一劍,完成復仇吧。武當派要追求『天下無敵』嗎?把朕這天下第一人殺了,也算是一種『天下無敵』啊。」

「我是有這麼想過。」

姚蓮舟說著,手指不經意般掃過「單背劍」的劍柄,令朱厚照的心突跳。他嘴裡雖硬,但並非全不畏死。他知道,姚蓮舟任何時刻只要有心殺他,他連劍光都不會看見。

「當初我加盟寧王府,也是想著要徹徹底底打敗你,將你擁有的權柄拿到手。」姚蓮舟繼續說,眼睛盯著月光下的朱厚照,目光有一種淡淡的冷酷。

朱厚照聽了才明白,姚蓮舟助朱宸濠叛亂,不只是報仇那麼簡單,更計畫日後取而代之,把朱氏的大明江山都取下,實現最徹底的『天下無敵』。

「可是在這場仗之後,我知道自己從來不是走那種路的人。我沒有成為王者必要的那顆心。或者應該說,我的心從來都不在那裡。」

這次輪到朱厚照愕然了,姚蓮舟如此坦誠自白,而且承認自己的弱點,同樣令朱厚照料想不到。

在鄱陽湖最後一戰的前夕,商承羽叫姚蓮舟好好地思考,然後再做一次抉擇。結果姚蓮舟還是認為,自己相比商承羽並沒有稱王的資格,在逃出戰場之時,心裡已經決定跟從商承羽,還在想怎樣勸他不要放棄武當王者的夢想。

然而在逃到樵舍軍營時,姚蓮舟看見的,卻是躺在痛哭的巫紀洪懷中那商承羽的屍身。

這個宏大的夢,就此破滅。

「生還的我卻還是要想怎樣過餘下的人生。」姚蓮舟繼續說:「然後我知道,自己還是得再走昔日的路。去尋找原來的那個『天下無敵』。」

「那麼你找朕要什麼?」朱厚照把衣襟合起來,臉也放鬆了,好奇地問姚蓮舟:「是要朕下旨,赦免一切罪名,重置武當派嗎?這個容易。」

「今日重置武當,也不過得我一人。」姚蓮舟說。「罪名就算洗刷了,那死絕的武當武者,卻還是不回來。」

朱厚照點點頭。他欠武當的,確是無法挽回。即使把姚蓮舟叛逆之罪一併赦免還是不夠。

「加到武當頭上的罪名,你固然要撤去。」姚蓮舟站了起來,提著「單背劍」,從高俯視皇帝。「至於武當是否復興,不必你來操心。只是我另還有一個要求,才是這次探訪你的目的。」

「朕說過,不會受你脅迫。」

「不用擔心,我會送給你一件東西作代價。是重禮。」

姚蓮舟說著就從後腰處,解下一直緊緊繫著的竹筒。朱厚照一早就留意姚蓮舟身後有這東西,還想是不是什麼必要時同歸於盡的最後兵器,但看對方此刻解了下來,似乎又不像。姚蓮舟將竹筒輕輕拋給朱厚照。

那竹筒既有防水的蠟封,內裡之物又有幾層油紙包裹,朱厚照花了好些工夫一一解開來,發現是一本捲起的賬冊。

朱厚照將賬冊攤開來,好奇地揭開細讀,可是夜裡光線不足。姚蓮舟將甲板上一個燭台拿過來,以火石打火點燃了。

細看其中條目,朱厚照的眼睛收緊。。他雖疏於政事,又不好學習,但其實天生聰慧,稍看就明白這是寧王府向朝廷上下賄賂的記錄賬簿。上面有許多他熟悉的名字。

朱厚照翻開一頁一頁的看,只見受賄者的名字極多,京師文武官吏裡大半都沒有走脫,其中就連當今首輔楊廷和都在其中。其餘則有許多是江西及臨近各省的官員。

即使是玩世不恭的正德皇帝也都明白,這樣的一份佐逆名單要是公開出來,整個朝廷將有多大的震動。

「確是一份厚禮呢。」朱厚照把賬冊合上,閉目說。那許多朝臣一向阻止他遊玩,都是他喜歡的人物,可是他並沒有打算借這部賬冊來打擊驅逐這些人。即使是如何率性,他也明白這批朝臣大多仍是忠臣,收受朱宸濠賄賂不過一時貪財,並無真正叛逆之意。他慶幸此冊只是落在他手,若是被其他不軌之人利用,足可對朝廷作出沉重的打擊。

「那麼……」朱厚照把賬冊塞回竹筒內蓋上,站起來看著姚蓮舟:「……你有什麼要求?」

「你知道誰是荊裂嗎?」

朱厚照聽了愕然,一時想不起來。

——他提出來的,應該是武人吧?……

他再回憶了一輪,驀然想起,拍了拍大腿說:「姓荊的,朕記得!就是那『破門六劍』之一!」

姚蓮舟點點頭。

「我要你把我跟『破門六劍』所有的罪名都免除。然後安排我與荊裂決戰。在紫禁城大殿上。」

武者,在皇宮正殿上裡作生死決鬥。這是荒唐的無可再荒唐的事情。

然而正德皇帝聽了,眉目卻揚了起來。

——這就是他尋求的「天下無敵」。

「這個荊裂,是與你旗鼓相當的絕世高手嗎?」

「我見過。他已經是。」

朱厚照聽了這句話,極感好奇:世上原來竟有能與姚蓮舟相比的人物,而且得到他的認同。

「你在哪裡見過他?」

「在戰場上。『破門六劍』,一直就在王守仁的軍隊中。」

「竟有此事……」朱厚照得知後沉思:怎麼一直沒有人跟朕說這事?啊,這當然了,正是朕下旨緝拿「破門六劍」的,他們又怎麼敢暴露身份?……

——而他們卻願意冒死為朕作戰。

——王守仁能驅策這些人,也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這個荊裂……他會答應與你比試嗎?」朱厚照踱著步說:「朕不想以聖旨逼迫他,又再犯下上次的錯誤。」他說的自然是「御武令」一事。

「他會答應的。」

姚蓮舟肯定地點頭,遠眺著黑夜的大江,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只要他聽到這決戰的邀請,一定會來。」

朱厚照瞧見姚蓮舟此刻的表情,心裡升起一股仰慕。

「朕真羨慕你們。」他忍不住說。「你們身處的那片天地,朕永遠也進入不了——不管朕擁有多大的權柄,麾下有多少兵馬,國庫有多少金銀財帛,都做不到。」

「你擁有的一切,都是與生俱來的。」姚蓮舟回應他。「而我們擁有的,都是從很早以前開始,用血汗和意志累積,歷無數凶險磨練,一點一滴而成。」

「可是像你跟他這樣的高手,還是擁有遠遠超越別人的天賦吧?」朱厚照皺眉。

「你可知道我在武當山這許多年,見過有多少有才能的人,在修練的道路上死亡殘障,或是半途而廢,一生默默無聞,從來沒有發揮過天賦嗎?」姚蓮舟說。「天賦越高的人,所走的道路,往往也得越危險狹隘,因為對這樣的人來說,若是作其他輕鬆的選擇,人生都算是一種失敗。」

朱厚照聽了這番話,不禁動容。

這種話,過去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

——朕一生如此愛玩,是否也在逃避困難的道路呢?……

世上終於有一個人與他平等對話,方能激發他如此思考。

「要是朕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姚蓮舟聽見皇帝如此感嘆,一時呆住了。

朱厚照再次從甲板上撿起那酒壺,用手搖了搖,估量內裡剩下的份量,張嘴把其中一半喝下了。

「紫禁決戰,朕答應你,但你得為朕做一件事。」

朱厚照抹了抹嘴,把酒壺遞給姚蓮舟。

「幹了它。」

姚蓮舟爽快地將酒壺接過,仰首喝光,將空壺隨手拋落江心。

內心同樣孤寂之二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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