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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203章
卷十九 仁者 第八章 龍虎決

葉辰淵一生從沒想像過,會置身於今日這樣的舞台上。

猶如水上巨獸的大戰船,破開一重重的波浪,乘著風在寬廣如海的湖上全速前航。站在甲板上,葉辰淵一頭半白長發被吹得像烈焰似向後揚起,露出他一貫蒼白冰冷的瘦削臉龐,還有眼下那兩行已因歲月而變淡的物移教符文刺青。

他一身黑衣吃著船頭急風捲舞,就像烏鴉的翅膀急激拍動,令人錯覺他隨時都要從甲板上飛翔起來。

船上氣氛甚是凝重。與葉辰淵一同戒備在船首甲板上的廿名「雷火隊」武者,都是他精挑的好手。福船雖然如此巨大,但因為裝載的武器彈藥也甚多,所以極限只能承載八十人。減除了駕船的水手、操作火炮的士兵及射擊戰銃手與弓弩手之後,餘下近戰手崗位都被葉辰淵配置以武力較強的「雷火兵」。同樣因為每條船的人數限制,其餘「雷火隊」三百人,和寧王軍其他武者兵團一樣,都被分散派往各船,以充實船上守備格鬥的力量。

此時一陣轟響,福船的船身發出強烈震盪。是船頭重型的大發貢炮開火了。

衝鋒在最前頭的寧王水師先鋒軍各大、中型戰船,此時紛紛點火開炮,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持續巨響,如在湖上爆發連環驚雷。火光閃得四周湖浪映出豔紅。硝煙隨風飛捲。

這炮擊也就在說,前方敵船蹤影已出現。

敵人距離仍遠,但先鋒主將閔廿四下令前頭各船先發放第一輪炮火,以收震撼之效。

交戰的時刻比預期更快來臨,只因今日北風吹得比昨天更強勁,寧王水軍挾著順風優勢,航速甚高,很快就迎上王守仁的船隊。

每一陣炮聲,都令葉辰淵左臂斷口傳來痛楚的幻覺。炮火光芒閃入他銳利的細目裡。

他沒有忘記,火炮是如何奪去了他手臂,也奪去了武當。

諷刺的是,今天的他卻要乘著炮火的威勢前進作戰。

——為了奪還武當派的未來。

他身邊的「雷火兵」雖然沒有如此宏大的志向,但所想也相似:他們固然想得到寧王的重金賞賜,但也是在為自己的將來而戰。這些武人每個都曾在本派下過苦功,雖然沒有成為一流高手,但都是因為不想埋沒平生身手,才會來賣命給寧王。他們絕不想成為逆賊欽犯,下半生都活在逃匿中,隱姓埋名。與其偷生,他們寧可賭下去,全力打贏這一仗。

其他各武者軍團,此際都各自投入了戰線:商承羽帶著「鐵山隊」負責在主帥船擔任寧王親衛;姚蓮舟與「青翼隊」乘坐著寧王副船,作為主船的照應,並隨時支援第二波攻擊;巫紀洪則領著「玄林隊」分乘在快艇上,對敵陣作敢死的竄擾突襲。

葉辰淵站在這先鋒軍主船上,只親身負責率領近戰攻防,並無指揮船隊的地位——總攻擊的指揮官是此刻身在他後面船樓上的水賊閔廿四。葉辰淵對此並不在乎。他從來就知道,自己欠缺了「萬人敵」的領兵打仗才能,畢生天賦與血汗,都付出在「一人敵」的劍術之上。除了走在最前頭揮劍,帶著戰士衝殺之外,他沒有任何其他的戰法,對計略調度也一無研究。甚麼「飛隼偏將軍」的威風軍階,葉辰淵毫無感覺。

他只知今天又是劍鋒染血的時候了。他決意揮舞「離火劍」,直至勝利。

——要是砍一百個不夠就砍兩百個。五百個。一千個。直到敵人完全敗亡為止。

吸收了昨天敗仗的教訓,閔廿四今日決戰甚為謹慎,從八字腦出發之前,他已經再三命令各船隊統領必須團結,聽令行動,絕對不可慌亂或貪功脫陣。

這天風勢更強更順,而寧王水軍的先鋒前衛船隊,數目、火力和軍勢都是昨天一倍以上,其中加入了原來駐守在九江和南康的兵力。眾船沒有再犯昨天的錯誤,並未因順風及己方船多就心急冒進,看著王守仁義軍船隊出現,仍然保持著陣列,整齊地迫近對手。

在湖的對面,再次擔當義軍先鋒的伍文定,從船頭上遠遠看見對方穩實的陣勢,已知道與昨天的敵人大不相同。他握著刀柄,深知面前將是一場硬仗。

今日戰況規模已不一樣,荊裂亦不再乘坐昨天的細小鷹船,而選用較大型的蒙衝戰艇。蒙衝相比鷹船要大得多,保護和武裝也較強,全條船身都有生牛皮覆背,可抵火焰,而且船形狹長,航速同樣不慢,既有船帆又有槳棹,長距離能夠揚帆乘風,短距離則可靠著划槳爆發加速突擊對手。

此時炮聲剛起,荊裂所乘的蒙衝正在伍文定的大戰船左側平行前航——這大戰船正是昨天刑珣、燕橫和童靜擄獲的叛軍福船,由於火力強大而船體堅固,因此調配給伍文定用作前鋒線上的指揮船。

荊裂往高處望去,見那福船之上,站著他妻子虎玲蘭,此刻她挽著長弓,正在護板後觀望情勢,發現了丈夫的目光,沒有揮手,只略揚一揚下巴示意。荊裂也是同一動作。彼此遙遙看著笑了笑。 ——是最後了。我們會一起回去的。

這時伍文定下令士兵吹號揮旗變陣。所有重型火力大船先行接戰,荊裂的快艇則稍居後,等開打後才從混亂中衝出突擊。

蒙衝船稍稍收慢,虎玲蘭的身影也在荊裂前方逐漸變小,率先闖進敵人的火力網。

燕橫和童靜仍是乘坐刑珣大人指揮的海滄船,也屬火力較強的戰船之一,因此與其餘數百船舶緊緊跟隨著伍文定的主船向前。他倆蹲身在掩護板後,一隻手互相牽著緊握。

「這仗之後,我以後都不要坐船。」童靜聽著前方炮聲時身體在不安地顫動。

——在那可怕的火器跟前,無論多麼具有天份、修練多勤奮的武者,都只能仰賴運氣生存。一想到這裡,不由童靜不害怕。

「這是甚麼傻話?」燕橫微笑:「你是岷江幫的童大小姐呀。將來回到四川,有許多船舶等著你去管。」

「呸,我才不要。」童靜說。她聽見這句「回到四川」,心內一暖,恐懼也都消退了。「我不要管岷江幫。我要住在山裡。青城山。」

燕橫握著她的手掌搖一搖,點點頭說:

「約定了啊。」

兩軍真正的交戰就在這刻開始。雙方同時發炮。

藉著順風和航速的優勢,從叛軍戰船船首發射的炮彈,飛程和威力都勝過義軍炮火。加上叛軍船舶整體威力就比義軍強,又保持著陣形齊發,第一輪射及義軍的炮火網甚是驚人,一下子就有十幾艘船艇被擊中,還有些較小的戰船,遭炮擊入海製造的急浪衝翻!

這樣的破壞力,就連平日鎮定勇猛的伍文定見了,都不禁動容。

——這麼強勢!

這是王守仁義軍出兵十二天以來,第一次遇上如此嚴重的打擊。

裝填之後,兩軍進入更近的距離,第二輪炮擊戰又爆發。這次因為各船發炮時間不一,寧王軍的炮火網不如第一次那麼整齊和密集,但接續的炮擊延綿不斷,又有更多義軍戰船遭殃。有被炮彈打破船身一側的,馬上就翻覆;也有甲板和桅杆中彈的,失控在湖中打轉。好幾艘中型以上戰船被擊後減慢了航速,令伍文定指揮的衝鋒船陣開始有些散亂。

在伍文定催促下,指揮船上的傳令兵猛揮旗號,催促各船要嚴謹保持陣列,不可慌亂,否則就會重演昨天的湖戰只是雙方角色將會交換!

——只有保持在一起,互相保護,才有生路!

伍文定拔出腰間的砍刀,往福船最前頭走,眼中無視橫飛炮彈。

在義軍後方主帥船上,桅頂的觀測兵看見前方戰況,向下高聲吶喊傳報,再告知王守仁。

王守仁早知今天是場硬仗,但沒想到一開戰就遇上凶險,他雖只是一直靜靜地站在船樓裡,盔甲下的衣衫卻已被汗水濕透,那樣子與親赴前線無異。

——伍大人,請務必要頂著!

王守仁傳令下去,居於義軍戰陣後方的眾船就加快航速上前,並同時吹響號角,向前方友軍示意:王都堂下令,迎敵而上,絕不退卻!

同時對面身在叛軍主船上的朱宸濠則是興奮莫名,在船樓窗前猛揮拳頭,向窗外高叫:

「上!全都上!一鼓作氣,把他們都打死!拿王守仁那傢伙去餵魚!」忘形的朱宸濠此刻已失卻王爺該有的儀態,只因他舉事以來,這時才終於第一次看見己軍佔得明顯上風。策劃奪位超過十年,苦心建構這麼一支大軍,齊集文臣武將,寧王本以為只要一發動就是勢如破竹,王座手到拿來,想不到起步竟是如此艱辛;現在終於有望一舉把王守仁打敗,無人可阻他佔據江南,爭奪天下的道路將再度打通,他那股興奮之情實在無法再壓抑了。

與「鐵山隊」侍衛守在寧王身後的商承羽,卻只是靜觀其變,並沒有顯得那麼興奮。寧王軍連連受挫,令他不敢太過樂觀。他並不是迷信運勢,只是已經開始看出己方弱點在何處,而這又跟他那次捕殺「破門六劍」失敗有關。那天商承羽圍剿「破門六劍」,可說已萬無一失,但最後卻竟然被一群擲石頭的鄉民破壞了。他敗喪而回的同時心裡在思考,得出一個結論:我們跟對方最大的分別,就是沒有那種信念。沒有信念的軍隊,每個人都只是為了自己而戰。

——包括他本人亦然。

是這個「人」的差別,令他們久久攻不下小小一個安慶,也令南昌在一夜間易手;甚至對方這支極度團結的軍隊,根本就是王守仁這個「人」平空變出來的。

偏偏遇上一個王守仁,對寧王軍可說是最大的不幸。從前在武當山,商承羽曾想過,世上為甚麼要多生一個姚蓮舟;如今王守仁也給他相近的感覺。

如今他心底裡也有點後悔加入寧王府。只是多想無益。現在一切還沒有結束,他只能賭下去。

商承羽的武者生涯裡從未祈求過好運。但此刻他衷心希望幸運降臨。

——一顆炮彈、一粒銃彈或者一支流箭也好……只要打到王守仁身上,敵人就會崩潰。這不是沒可能發生的事情……

在前頭的閔廿四目睹戰況有利,大大吐了昨天戰敗的烏氣,急急下令各船加緊裝填發炮,要在進入近戰之前,就給予敵陣最大的傷害!

——贏了這一仗,我將會在歷史上留名!

甲板上眾人都為炮兵吶喊助威,弓銃兵則忙於準備接下來的射擊。只有葉辰淵仍靜靜站著,身體承受戰船又一次發炮時的震盪。

伍文定這時奔到了福船船首,高舉著戰刀催促:「再放!」他已聽聞後方的號令,知道王大人的決定:不可退避,必須死戰!

操作這福船和火炮的都是福建漳州水兵,他們擁有與倭寇交戰的經驗,雖然並非如這等大規模的戰事,但早已習慣在危機間仍能夠專心操船作戰。福船冒著敵人射來的炮火,領著其他先鋒戰船繼續向前進擊。

在福船左舷的虎玲蘭一身都被炮火炸起的海水濺濕,那炮彈落在距離船舷只有十尺左右的海上,幾乎就把虎玲蘭連同附近弓銃兵都炸到海裡。她攀著護板眺視前頭。敵人的眾多船影已然漸近。她準備好再次施展昨天的神射。

寧王船隊當然也非毫髮無損,有好幾條較大的戰船中彈了,其中五條已在下沉。但相比之下他們折損遠少於對方,寧王軍前列的眾兵士氣都極高昂——打勝這仗,拿取豐厚的獎賞,出人頭地!

荊裂與昨天一樣赤著上身只穿短袴,但他預期今天的戰鬥會比昨天更激烈,而且今日他所乘的蒙衝船比較高,強行登上敵船會較容易,因此帶上較重型的雙手仿倭刀作主力兵器,兩邊臂膀肩頭也穿上了護甲。

越來越接近船舶可以混戰的距離,蒙衝船隊上眾多戰士都在戒備。他們之中不少正是從一開始獲挑選跟隨荊裂的奇襲隊民兵,包括沈小五,此刻也乘著其中一條蒙衝,拿著一柄寬刃的短刀準備隨時廝殺。各船艙內的槳手也在等著開動衝刺。

兩軍第三輪互相炮轟的聲音開始零落。然後就是密集的手銃爆響,再加入無數箭矢一同破風飛行的聲音。

千百大小戰船在這時開始穿插變陣,中間是不斷爆閃的銃炮火光與成群掠過的箭影。假如此刻從這片鄱陽湖東南水域的上空俯瞰,將會看見一幅無數船帆變幻交錯的美麗圖畫。

也是充滿殺戮和死亡的圖畫。

戰船上的水手出盡全力操作大帆和槳櫓,各不相讓地追咬敵方船舶,爭取有利射擊和發炮的方位角度。航行轉向一旦落敗的那方,船上士兵只能看著死亡無可避免地降臨。

進入更近的距離後,水兵又出動火球火磚,全力向敵船投擲,又或以大噴筒向對方灑灌猛油,再發射火箭燃點。不一會雙方都各有戰船燒起來,有帶火的士兵發出淒厲的慘嚎縱身下水。

「衝過去!」刑珣指揮著麾下船隊以槳棹短距離加速,殺入敵陣戰船之間。冒著亂飛的箭彈和火球,義軍戰船各自尋找比己方小的船舶,直接衝撞擊沉;又或貼過去強行登船襲擊,以扯平雙方炮銃火力的差距。

刑珣乘坐的海滄船,瞄準了一艘比自己大的敵方樓船衝過去。那叛軍樓船甚高,滿佈著銃弩窗口,射擊火力甚大,但船體移動不甚靈活,海滄船破浪而前,擦撞到樓船的船側,義軍水兵又照昨天一樣,揮出勾索將對方牽制著。

——這海滄船所以如此積極強行近戰,當然因為船上擁有異乎尋常的「武器」!

燕橫與童靜雙雙自海滄船飛撲而出,輕易就登上敵船甲板,燕橫快速反手拔出後腰的短劍「虎辟」,衝入一堆弓銃兵之間,他們未及射擊,那古樸寬厚的劍刃就挾著猛虎般的氣勢襲來,弓銃兵一一成了虎爪下的羔羊!

同時童靜也在甲板上拔出「迅蜂劍」掠陣,開出一片空間給後面陸續攻上的義軍水兵。這時卻有十來個叛軍戰士從樓船另一頭趕來,直向童靜進襲!

童靜只看一眼就知道些敵兵不尋常:所用的兵器較精巧少見;每個人的身手亦不同尋常士兵;穿著的黑色鑲紅邊戰衣也格外整齊。

童靜對於這樣的寧王府敵人並不陌生:是對方的武者兵團,她過去曾兩次交手。

她這一段日子經歷許多激烈戰鬥,當場判斷和反應能力大有進步,此刻一知道對手從一般士兵換成武者,她腦裡就變換另一套戰法,身隨意動,跨了兩步迎擊過去!

跑在最前那個寧王府「雷火隊」武人,原屬擅長快刀的桐竹派,他看見來者是個女孩,兼且用的是戰場上甚少出現的幼細長劍,有點愕然,但也沒來得及多想,提著柳葉刀沖上接戰!

童靜的劍光一動,那「雷火兵」馬上應接,猛力揮刀背去擋,想一舉把童靜這輕兵刃打歪或打脫。但童靜這晃劍,其實只是練飛虹所授「花法•半手一心」虛招,身體根本未發動,那桐竹派「雷火兵」一舉刀,童靜即看準時機吐出實招,「迅蜂劍」閃電穿入「雷火兵」頸側,劍尖一刺入即馬上收回,童靜也縱跳開去,避開敵人瀕死前最後的揮刀反撲。

極簡單的佯擊誘敵戰術,但在童靜高強的身體控制和迅疾劍速下,對手根本全無機會。

——這也是童靜這幾天在戰場上首次使用虛招佯擊,只因面對一般士兵時根本就用不上,他們連看見虛招的眼力也缺乏,根本不會受騙做任何反應,童靜只要用最簡單直接快劍就足以壓制他們;只有在面對這等武者時,她才要轉換成鍛鍊多年的這種要求技巧的戰法。

童靜一劍先聲奪人,那些「雷火兵」原有的氣勢被一下壓住了。他們早就聽聞敵軍中有些極為厲害的武者,曾經大鬧寧王府,就連商承羽帶著「鐵山隊」去伏殺他們仍然鎩羽而歸;「雷火隊」本身又曾在安慶城吃過「金身鬼」(圓性和尚)的大虧,心裡早有些陰影。

——看來這女的就是其中之一!

但在這四面環水的戰船上,他們除了戰鬥無路可走。眾武者鼓起精神,再次向童靜襲去!

只是他們的武藝,相比起天才橫溢、受過「九大派」裡青城派與崆峒派正統訓練、無意中吸取了武當劍術和秘宗掌門雷九諦秘法,並且經歷過許多高手戰鬥的童靜,實在相差太大。

在童靜刺倒第三個「雷火兵」之時,青城派「雌雄龍虎劍」就從他們左後方出現,加快了他們的敗亡。

這次燕橫和童靜已沒有時間清掃敵船,將甲板上的抵抗消滅後,上來的義軍水兵就將帶來的火磚點燃投入船艙之內,確定難以救熄後就馬上脫離跳回海滄船,同袍也解除勾索把船駛去,遺下那正在猛烈焚燒、殘餘水兵不斷哀號著跳水逃生的樓船,繼續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義軍前鋒許多船舶也都用上這強登近身肉搏的戰法。可是今天情況不同昨日,敵方較大型的戰船上,不少都分配有武者戰兵把守,而義軍不是每條船都具有燕橫、童靜這樣的格鬥戰力。結果許多義軍成功登船後,不單沒能順利攻陷,反而成了那些寧王府武者的祭品。有的義軍船舶更反被敵人乘勢登上攻擊而覆滅。

整個水戰的形勢,並未因為進入近接戰而改變,寧王軍依然佔著上風。

虎玲蘭從福船上不斷拉弓發箭。她的射術依舊如昨天神奇,但是由於敵人船隊炮火太強,伍文定的這條先鋒主戰船,亦不像昨日行動自如,經常在極驚險中躲避敵軍火力網,因此也難於掌握有利的攻擊方位,虎玲蘭能夠狙擊敵船重要崗位的機會亦大減。

這時有叛軍快艇從側面擦撞上福船來,艇上幾個身手甚矯健的士兵,以鉤索搭上福船船舷,迅速攀爬上來甲板侵襲!

聽聞船上爆發打鬥聲,虎玲蘭馬上放下長弓,拾起放在一旁的軍刀拔出鞘,快步往戰鬥之處趕過去。當她到達時,已有第三名義軍水兵的屍體軟倒在地上。

虎玲蘭一看,那四個入侵的敵人全身黑色衣甲,手裡拿著精良刀劍,顯然也是武者,正是巫紀洪麾下「玄林隊」的人!

他們正在得意地宰殺那些義軍水兵之際,突然看見這個提著倭刀的高大美女出現,都是一呆,但下一刻就想起,上個月在贛江跟著巫將軍追殺王守仁失敗那一役之後,曾經聽交戰生還的其他「玄林隊」同袍說過,敵人裡有這麼一個厲害的女子……

但他們並沒有多少準備的時間。虎玲蘭的軍刀已經舉起來。

「陰流•燕飛」的招勢,雖然只是用遠比野太刀輕巧的仿倭軍刀使出,威力仍足以令面前的敵人膽寒。

在下面用鉤索拖在福船側的快艇上,還有幾名「玄林兵」準備爬上去,這時卻仰首看見,已上了敵船的同袍身體,像人偶般從上方船舷拋飛出來!

這種力量,完全震懾住他們繼續登船的行動。福船上的水兵趁機會重整防守,向下方快艇齊射弓弩,兩名「玄林兵」中箭慘叫,快艇上的水兵慌忙放棄鉤索撤退。

雖然順利擊退敵艇,但是這先鋒主戰船仍沒有脫離危險,還是要在敵人炮火間左閃右避。

站在船首大炮後面的伍文定,毫不躲避地高舉著戰刀,繼續指揮眾船衝鋒。

——有本事就把我炸成粉末吧!

義軍現時受損雖然不輕,但是並非沒有扭轉的機會:如今從雙方船陣的大態勢來看,寧王軍一方的陣式偏向頭大尾小——這是因為朱宸濠對前頭衝鋒的將士許以重賞,故此令更多船舶都加入了前衛隊伍的行列。這陣法務求交戰時一舉壓制取勝,本來也符合寧王戰船的火力優勢;但從另一方面看,假如義軍能突破寧王軍強勢的前衛,深入到對方船陣核心,則可在內裡造成大破壞,甚至一擊取寧王本人性命亦非不可能。

然而此刻義軍不斷消耗,這突破就如逐寸推進,只有看誰的陣勢首先出現破裂,誰能夠比對方堅持更久。

這是十萬人總體意志的一場較量。

為了打擊對方戰志,義軍有船舶奮擁而出,集中攻擊對方先鋒大將戰船,試圖一擊打散敵人戰志。

然而閔廿四的福船武裝非常充足,前頭和兩側的火炮威脅性甚大,堅固的大福船又不怕衝撞,船戰裡義軍的舟艇都無法抵敵。

他們又嘗試過強登甲板作戰,結果發現是個更大的錯誤。

因為那船上住了一隻黑色的嗜血惡魔。

背後用長索連住船桅的葉辰淵,在船舷邊上揮一揮「離火劍」,甲板上又多添一行血漬。

船上士兵忙於把那些死在武當劍下的堆疊屍體拋落海裡,否則會阻塞甲板的通道。

船樓上的閔廿四看見這位「飛隼偏將軍」剛才在甲板上展現的魔劍。他一向跟寧王府中的武當派人士不咬弦,但此刻也不禁摸摸自己頭上的刀疤,心裡慶幸有葉辰淵守護著這主戰船。

混戰中起火焚燒的船舶越來越多。有一艘義軍大戰船不幸被火球擲中船首大炮的彈藥,前半條船轟然炸燬,冒起的巨大火球升到半空。整片湖面都映成黃紅,彷彿連湖水都在燃燒。

地獄般的景象。

寧王軍的將士,戰意極之高昂。他們此刻都把命豁出去了,心裡想著的不止是即時的豐厚黃金,還有打勝這一仗後,寧王軍將橫掃江南,其時攻入每一個城池,他們都可以肆意搶掠姦淫;未來王爺真的登基,好運的封侯拜相,差一點也能當官發跡,分割田地……用性命博取一生難得一次的出頭機會,他們覺得很值得。

另一邊的義軍,士兵佔了八成都是鄉民,為保家園應命而來,受王守仁的感召而團結成師。他們打勝了大多不會有甚麼封賞,之後也不過領一份軍餉回家鄉繼續種田。沒有人是只為自己而戰鬥。此刻他們陷在劣勢,戰意不如敵人銳利,但卻堅韌地抵受著打擊。因為他們知道若在這裡退下去,家鄉里就有很多人要受苦。

——我們戰鬥,是為了讓其他人不必戰鬥。

伍文定的先鋒主船,此刻又受另一輪侵襲,船頭處遭敵人火球命中燃燒起來!

那火球在福船前方的船舷炸開,沾著猛油的碎屑濺到伍文定面前,把他那把濃密的鬍鬚也燒著了。伍文定無比鎮定地用左手將火撲熄,只見一大片鬍子都已燒焦冒著煙。他卻未有半絲害怕,只是瞧向戰船被火球命中的地方,看見船頭下方仍在燃燒。

「伍大人快退——」一個水兵伸手去拉伍文定。這船首上裝置了火力強勁的大發貢炮,旁邊存著不少彈藥,此刻隨時被火焰波及。

伍文定卻狠狠把他推開。

「不可退!炮兵也是,繼續開炮!」伍文定用戰刀在甲板上劃了一下。「誰退過這條線,我就斬誰!」

船首眾水兵一驚,知道伍大人軍令如山,也就一邊分出人手去滅火,一邊仍繼續操作大炮向敵人發射。

伍文定立定不動,再次將戰刀舉向天空,朝後方的傳令兵大呼:「再響號!」

兩個傳令兵也被伍文定所震懾,壓抑著心裡恐懼,以顫抖的手舉起號角,用盡氣力吹響,呼召眾船隨著這艘著火的主戰船繼續衝鋒。

旁邊各義軍戰船上的士兵,聽見號音都望過去,於是看見了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幕:在那燃燒的昂揚船首之上,衣甲鬚髮焦黑、身體冒煙的猛將伍文定高舉戰刀,不動如山,眼睛直視前方。

這景象重新給義軍灌注了戰志和銳氣。各船舶不惜犯險,保持互相掩護的陣勢,全力突破敵人的先鋒前衛!

這時閔廿四發現有點不對勁了。但在他還沒來得及調動應變之時,前衛船陣的一個缺口已被打開。

——義軍眼前第一次出現反勝的曙光。

把握這個難逢的勝機,義軍一隊蒙衝快船,自那打開的缺口加速突入,各船槳棹齊飛,在映成火紅的湖水上,揚起激盪的白浪!

這隊蒙衝等待已久,船艙裡的水手跟隨急密的鼓音齊整地划槳,每一下發力都吐出嘶叫,沒有半點保留!

——因為他們知道,取勝的關鍵,就在速度。

這突擊用的蒙衝,船體上多處都覆著生牛皮,可抵抗箭矢和火焰,它們仗著這保護直線向著敵陣核心處猛衝!

「截住他們!」閔廿四在指揮的船樓上高呼下令,想要調度戰船排成防線,阻止這隊蒙衝快船深入,可是卻已趕不及。

寧王朱宸濠在主帥船高處看見這突生的變故來臨,大感錯愕。 ——發生甚麼事?

在他身後的商承羽眼目收緊。

——果然要來了。

他隨即帶著「鐵山隊」武者下樓去,準備在甲板迎戰。

寧王軍中央慌忙迎擊,特別集中保護寧王所在的主船。姚蓮舟乘坐的副船也急忙轉向去防守。

而在外圍的波龍術王巫紀洪,本來一直領著一支「玄林兵」乘坐快艇隊,在前衛軍中不斷展開突襲,以強登戰法破壞了義軍廿多條船舶,殺得好不痛快;驟然看見戰場上出現這變化,他不顧一切就急忙下令全隊回救。

——就算打贏了這仗,若是商師兄遇險,那就失去一切意義!

身材異常高大的巫紀洪,其實在這種箭雨彈幕紛飛的大戰場中不甚有利,他這時幾乎全身都俯伏在艇上,以免被流箭擊中。

在他背後有一個特殊的竹筒,外層浸油防水,蓋口以蠟密封,用皮索掛在身上。這樣的戰事裡也都不離身,眾「玄林兵」都猜不到內裡裝了甚麼。

——有人聽說過巫紀洪用毒甚厲害,難道其中是甚麼劇毒武器?……

只有巫紀洪自己知道,這竹筒內藏之物,是他與商師兄最後關頭生存的本錢……

伍文定感覺腳下的熱力降低了,原來水兵已將船頭的火勢壓抑。他這時看著蒙衝船殺入敵陣深處,馬上下令全軍繼續衝擊把缺口擴大,心裡同時向乘坐其中一艘蒙衝的荊裂呼喚:

——荊俠士,拜託了!

那四十多條蒙衝直進敵陣,途中只有兩條被敵人炮彈擊中而沉沒,一到達了有利的距離,船上眾人即掀開防護的牛皮和窗板,發動攻擊!

荊裂蹲在其中一艘蒙衝上,提著仿製長倭刀,眼神極時凌厲威嚴,一如廟門圖畫上負責驚嚇野鬼的惡神。

在敵我交互射擊之間,船體狹長的蒙衝找到有利的角度距離,一一展開衝撞突擊戰!

「那條!」

荊裂往前方一艘敵軍大戰船伸指。

「不行!」水兵回答他:「那太大了,我們會撞壞!」

「不用撞,掠過去就行丨」荊裂半站起來,膝蓋仍曲著。「我會一個人上去。」

水兵們將信將疑,但也只好相信他,他們一邊下令槳手加速衝刺,一邊調整航向。

那叛軍的大戰船也迎向這邊來,想把荊裂的蒙衝撞沉,但蒙衝巧妙地改變方向,兩船高速掠過。

蒙衝吃著大船破開的浪頭,幾乎整條船離水拋起來。

而荊裂就在這時起跳飛躍。

在大船船舷上的寧王水兵赫然看見:一道帶著閃光的黑影,極高速向上襲來!

——那速度是由於荊裂驚人的跳躍爆發力,加上兩船逆向對頭航行而形成。

荊裂這一躍,雖未用上如「浪花斬鐵勢」的旋身發力,但因為借助船舶衝刺,那勢道亦甚可怕,整個人高速飛上去,正好撲向那些守備在甲板船舷的敵人!

倭刀順勢橫掃而出,斬斷敵兵的頸項,順暢猶如斬過空氣。荊裂乘著這飛斬之勢,一雙赤腳著落在極狹窄的船舷欄杆上。他運用野獸似的平衡力與足趾感應,竟能抵銷這飛躍的餘勢,在欄杆頂上定住身體,繼而躍到甲板。

在那大戰船上,隨即捲起一陣接一陣的血風。

登上來的只得荊裂一人,而且行動如電,戰船上正在其他區域的寧王軍士兵,實難判斷髮生了甚麼狀況,只聽到極為不妙。

荊裂毫無保留地揮刀。從南海虎尊派學藝到海外武者修行;從挑戰武當到「破門六劍」經歷……他付出的一切血汗、思考與冒險,結晶成了這刻如此完美的殺人藝術。屍體在他所經之處堆積。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澄。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殺,是為了止殺。

最大的「仁」,見於殘酷。

他左手也把腰間的鳥首短刀拔出來,同時兩邊雙刀揮擊。單手使那柄長倭刀要花耗超乎想像的體力,但對荊裂而言卻舉重若輕。他左右兩刀一長一短,短刀在船艙狹窄處運用自如,長刀則在開寬處令敵人無可逃避。這戰法吸收了燕橫的「雌雄龍虎劍」。

原本載著荊裂的那條蒙衝船不敢遠離,一邊避開敵方大戰船船樓的射擊,一邊在圍繞觀察。但除了聽聞持續的激烈殺聲外,甚麼都看不見。

再隔一會,突然那大戰船的船首爆炸,船頭所架的大炮也被炸得高高拋起再墮入湖中。戰船馬上入水傾側。

而荊裂的身影隨即就出現在大戰船一邊船尾上,像隻猴子般蹲在船舷邊。

蒙衝馬上駛過去接應。距離一近,荊裂就從船舷躍下,輕巧落到蒙衝上,倭刀的刀尖釘住甲板。

渾身浴血的荊裂撐著倭刀緩緩站起來。直至看見他喘著氣,咧開白色的牙齒在笑,水兵們才確定那些鮮血都不屬於他。

他接過水兵遞來的竹筒,大大灌了幾口水,又洗一洗臉上的血,用臂彎抹一抹,然後說:

「再來!」

蒙衝船隊這一輪突襲,令寧王軍中央陷入極大混亂,更多的義軍戰船,也乘著這亂局突破進來,把傷害持續擴大。

閔廿四這時急忙調度前衛戰船回頭救助——假如寧王主帥船被打沉,那一切就要結束。現在情況雖然大變,但閔廿四認為還沒到無可挽救的地步,只要他及時回軍,連同己方中、後數組的友船以包圍之勢,盡快將突入的敵船殲滅,形勢又會倒回來他們這邊。

伍文定哪會不知道敵人這盤算?他馬上趁敵方先鋒船隊調頭之際,向其展開纏鬥,並且趁機繼續往那空隙缺口輸送戰力。

王守仁則在後方催促援軍加速,前往協助伍文定夾擊。如今勝負只繫一線,王守仁心裡其實極是焦急,只是盡力不在部下面前顯露,他用力握著腰間的指揮佩劍,以掩飾手掌的顫震。

更多較大型的戰船都已衝入寧王軍中間,與對方展開了炮戰。

義軍的帆影與炮火,漸漸向著寧王主船接近過來。但在這關鍵時刻,主帥絕不能退,商承羽在「鐵山隊」廿幾個武者戰兵陪伴下,站在主船甲板上看著一切,心裡生起一股無力感。

——假如這場起事,從一開始就由我全權籌劃的話,一定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老天,為甚麼?為甚麼不給我更多的權力?為甚麼要給朱宸濠而不是給我?……

而在相距不遠的湖面上,站在副船的姚蓮舟也是同樣感受。

相比當日武當山之戰,在這水上他只覺得生死都不由自己。

從寧王起事至今,姚蓮舟其實連一個敵人也沒有殺過……

相比商承羽,敵方的威脅此刻更接近姚蓮舟。這副船帶著一隊船舶,排成陣列在前保護著寧王的主船,不可妄動,只能目睹己方的戰陣不斷被入侵的敵人撕裂。

這時姚蓮舟看見在前方東面,有一艘己方的大戰船被義軍幾條蒙衝纏,不一會就給敵人強行登上。他眺望那戰船甲板,上面正爆發著激烈的戰鬥。看著別人白刃相鬥,他的手指有一種血脈漲溢的感覺。他好想把「單背劍」拔出來。但面前還沒有半個敵人。他只能繼續看著那遠方的戰事。

然後,他從中發現一條曾經見過的身影。

那身影的動作,完全不同身邊甲板上所有敵人或同袍。他好像只是獨自存在於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受身邊的敵人和環境阻礙,所揮出的刃光,把面前的抵抗者一一清掃。他就連擋格都不需要,只是在敵人的刃影之間自如地走動。

姚蓮舟見過這個人戰鬥——雖然當時還沒有這麼厲害。

西安。「盈花館」的屋頂。

——本來,姚蓮舟所立限期已至。假如武當未滅,他本應該早已與這個人決一死戰。

如今,這個人卻就在前方。

姚蓮舟的手心滿是汗水。

只見那戰船的一頭,突然冒出來五、六名銃手,正把手銃瞄向那人。雙方距離很遠,眼看那人已無從躲避。

然後姚蓮舟就看見了:那人以一種超越人類般的速度向前跳躍,身體旋捲之下揮出刃光,剎那就飛擊到那群銃手身前!

他們像被浪濤衝擊般倒下。

第一次目睹「浪花斬鐵勢」,把姚蓮舟的武者魂魄完全喚醒。

他突然變回以前那個姚蓮舟。除了武道以外,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再重要。

姚蓮舟猛力拔出「單背劍」,將那半刀半劍的鋒刃,指往荊裂所在那條戰船。

「開過去!」

之前姚蓮舟一直沒作指揮,而把船隊交託給遠比他熟悉水戰的寧王將領。他此刻卻突然下了這命令。姚蓮舟畢竟是「鳳翔上將軍」,位階遠在他們之上。眾水兵愕然地看著他。

「將軍,可是——」

「全速開過去!」

眾人看見姚蓮舟那森寒的目光,沒有一個敢再開口。他們絕對肯定,此刻若不依從,那口「單背劍」就要馬上沾血。

這副船突然脫離列陣開出去,其他船舶的水兵見了都大感錯愕。

「他是我一個的。」姚蓮舟的目光盯著前方那條開始變大的戰船。向身「青翼隊」武者說:「你們只對付其他。」

這時有幾條較大的義軍戰船正駛在附近,驀然看見這大福船,在沒有船隊掩護下駛出,暴露在他們大炮跟前,甚是驚喜,毫不猶疑就一同開炮!

船體一陣強烈的震動,眾多「青翼隊」武者在甲板上跌個東歪西倒,姚蓮舟也只及時單膝跪定在甲板上!

原來有兩炮先後擊中了福船的船尾和左側,即使福船如何堅牢巨大,也承受不住這直接炮擊,這陣衝擊中就有十幾人從甲板墮海,船體亦側傾往一邊打轉!

姚蓮舟靠著超凡的平衡力,險險保持在船上。即使在這種時刻,他的眼睛卻還是沒有離開荊裂所在的方向。

然而那距離,似乎已永遠無法踰越……

閔廿四的先鋒主船領著船隊,在湖中衝鋒陷陣,因其炮火強勁,甲板上又有葉辰淵防範敵人強登,攻勢令義軍難以阻擋,眼看就能夠把陣勢的缺口重新封上。

這時刑珣的船隊正在附近作戰,發現對方主船的蹤影,知道這是扭轉戰局的良機,馬上下令集中攻擊!

冒著福船強大的炮火和大量的箭彈,刑珣的船隊果敢地挺進,雖有三艘戰船被破壞,但還是有好幾條快船成功纏上了福船,用鉤索拖住並試圖強行登上!

趁著福船被拖慢,刑珣的海滄船也追上去,以船首擦撞福船的後尾,並且拋出鉤索和繩網將其牽制。

此時燕橫及童靜早有準備,就如昨天合作時一樣,童靜拋出鐵鉤長索,飛行登上福船高聳的船尾,突襲解決上方的弓銃手;燕橫則跳躍強登敵方甲板,他雙足一著落那瞬間,長短「雌雄龍虎劍」已然出鞘!

迎向他襲來的是七名「雷火隊」武者,此時燕橫一身濕透,滿臉都是汗水,眼睛也出現倦意,只因之前他已強登過敵方好幾條大船,誅殺的水兵數也數不清,接連的混戰令他體力下降不少。

但燕橫知道有太多人的命運依託在自己肩上。他振起雙劍,再次奮起接戰。

海滄船上的突擊水兵,已然習慣與燕橫一起戰鬥,這時很快就隨著他也登上福船來。以燕橫那凌厲的青城雙劍開路,眾人從旁助戰,省下了燕橫不少氣力,就將那七個黑衣「雷火兵」一一擊斃於甲板上。

這時船首那邊仍有先前已登船的義軍在作戰,燕橫卻聽聞那邊接連傳來許多極為淒慘的叫聲,於是帶著眾人趕向前頭。

而就在他到達那前端甲板同時,最後一個死在「離火劍」下的義軍也倒地了。

燕橫在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人被抽離了現實。身邊的一切炮聲、火焰、箭矢和死亡都消失。

只有眼前這個黑衣的敵人。

六年來做夢也會看見的仇敵。

無數次回憶之中最想擊敗的人。

驀然,就在這戰場的對面。

十萬人擁擠的血戰之間,偏偏重遇。

在這麼奇特的時刻。

剛剛回頭的葉辰淵,也馬上發現了燕橫。

其實他只在六年前征服青城派時,見過這個帶走了「雌雄龍虎劍」的小子一次,對他印象並不深刻;這些年來也只陸續聽聞姚蓮舟和侯英志對燕橫的形容。

但是他認得出「龍棘」與「虎辟」。這已足夠了。看著這兩柄久違的寶劍,葉辰淵的眼睛爆發出多年未見的火焰。

侯英志與他分別時的說話,頓時在他心裡再次響起。

——真正的「雌雄龍虎劍」,已然重現人間。

燕橫這些年不是沒有想像過,終有一天要挑戰這殺師滅門的仇人。但他沒有預料是在這種情景和時刻。沒有約定甚麼莊嚴的決鬥地點,而是在這隨浪搖蕩不定的戰船甲板上,在這紛亂和充滿危險的戰爭中間。

但世事往往不由你選擇。要是可以,燕橫甚至不希望碰見的,是已經只剩下一條手臂的葉辰淵。但這現實他無法改變。

——他開始明白,為麼那天決戰時,師父何自聖會露出興奮的笑容:晴朗的天空;無人幹涉的「玄門舍」練武場聖域;正當盛年的對手……對於何自聖這等劍豪,那舞台完美得猶如夢想成真。

臉上泛著興奮狂熱的葉辰淵,一個轉身揮劍,將身後連在船桅上的長索割斷。他已不再需要這種東西。

燕橫和葉辰淵對看了一眼,然後同時起步,踏著如常的步伐,姿態沉著地在甲板上互相走近。那情景彷彿兩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不期而遇,彼此走近打招呼。

燕橫越是步近,葉辰淵越是感到興奮。燕橫所呈現那種身姿和氣度,葉辰淵六年前上青城山那天,只看見一個人擁有過。

如今就在他眼前,再次由另一個人呈現。

——上天對我實在太好了。

兩個劍士走到彼此都知道不可再冒進的危險距離,也就一起停下來。

沒有說話。不必要。

燕橫以「雌雄龍虎劍」擺起迎敵架式。

葉辰淵帶著滿溢的幸福感,也舉起「離火劍」。但在泛著紅光的劍尖指向燕橫眉心的一剎那,他蒼白臉上的狂態就馬上消失,回覆了無比的專注。

除了把對手擊殺的意念外,別無他想。

這狀態的葉辰淵,正是燕橫眼中最熟悉的葉辰淵。

——他心裡重演過千百次那場決鬥中的劍魔葉辰淵。

燕橫的戰氣瞬間被對方激發。「龍棘」與「虎辟」左右形成絕妙的迎擊架式,沒有絲毫空隙;他也頓時進入借助「虎相」的精神狀態,後背微微昂起,雙肩略為延伸,那「借相」產生的形態和氣勢,遙距壓迫向葉辰淵。

在福船上四周的雙方士兵,此際仍在交戰廝殺。可是他們自己沒有察覺:每個士兵不期然都沒有接近葉辰淵與燕橫對峙的那片空間,好像那裡方圓丈許之間,生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壁,除了這兩個劍士之外,無人能夠進入。

高昂的船尾上,童靜以「迅蜂劍」火速解決了守在上方的弓銃手,這時才回頭向下俯視,赫見燕橫正與人劍斗。

童靜從來沒有見過葉辰淵,但此刻只需遠遠看一眼那黑衣身影,就已判斷出此人不同凡響,修為屬於姚蓮舟、商承羽或雷九諦那種級數。

要是平日遇上這狀況,童靜早就飛躍下去協助燕橫;但如今她呆在當場。從兩人對峙的狀態,直覺告訴她,這一戰沒有她干涉的餘地。而且她已斷定那個黑衣劍士是誰。

一股冰般的恐懼自童靜背脊冒上來。

然而她知道自己只能夠在這裡看。而且她預感這一戰很快就會結束……

面對燕橫雙劍架式的壓力,葉辰淵身姿略變,「離火劍」斜著遙遙應對「龍棘」指過來的角度。

這隔空以精神和架式互相較量,就跟當年葉辰淵與何自聖決鬥的開場無異。

那時候燕橫在旁目睹了,知道如果換成自己站在師父的位置,早已經死了無數次。

但今天,他卻能夠正面與葉辰淵對抗,完全不落下風。

二人改變著劍的架構和身體的姿勢,腳步也以逐寸微調,互相搶佔有利的距離和方位。

——這是最高深的劍士對決方式。

可是燕橫突然停了下來。

葉辰淵不解,只見燕橫盯著自己的眼睛,還用「龍棘」指一指他左邊身體。

瞬間葉辰淵就明白了:原來這樣遙距的比拚,實在跟他當年與何自聖決鬥時太想像,他的意識不自覺與過去記憶重迭,竟然忘記自己早就沒有了左臂與「坎水劍」,還多次用虛幻不存的左劍去壓制燕橫。

那幾個時刻,燕橫若是乘著這麼大的空隙發劍進攻,葉辰淵早就斃命。葉辰淵撤下原來架式,垂著「離火劍」,眼睛繼續和燕橫對視。

他們沒有開口,卻彼此明白對方的意思。

——為甚麼不攻過來?當年我殺死你師父,不是一樣欺他眼目不清嗎?燕橫的雙眼明亮如星。

——因為我跟你不一樣。

葉辰淵垂下視線來。不一會他的「離火劍」又再重新舉起,但這次身姿和劍構都與之前不同,他向後踏了兩步,似乎就要發動全力的絕招。

燕橫作出反應,雙劍在身前略成交叉,採取更嚴密的防禦。

他感覺葉辰淵這姿勢非同小可。

這段歲月葉辰淵斷去一臂,燕橫雖不能真正瞭解其傷痛,但有一點卻極是肯定:葉辰淵必然耗盡一切心力,將自己過去的劍道修為,改變成如今這副殘軀也能發揮的形態。

——他不是那種會放棄變強的人。不管在何種情況下。

此刻看來,葉辰淵將要發出的一擊,就是他這些日子苦修的結晶。

燕橫在這六年裡,曾經分析葉辰淵在青城山一戰的武當劍法無數次,也想像過這幾年葉辰淵的劍會有甚麼變化包括如何融合「雌雄龍虎劍譜」的招式。他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葉辰淵最可怕、最難應付的劍,仍然是「太極劍」。

——但如今的他會怎樣運用「太極劍」?「引進落空」的妙技會如何融入他這一擊絕招裡?

燕橫在這時刻無從摸索。他知道自己只能靠臨機應變。

只能靠著可堪信賴的師門最高劍技。

「雌雄龍虎劍」,有能力應對一切狀況。當年何自聖展示過。

現在燕橫也必得把這重現。

葉辰淵雖然正在蓄勢待發,可是在燕橫眼中,不但無法察覺那能量,葉辰淵的身體反而變得輕飄飄,有如一抹不實的幻象。那黑衣飄飛的身影,彷彿毫無重量。

這是因為葉辰淵的心靈,已然將生死置於度外。在他心裡,那天武當之戰中的自己已經死了;如今的他,只是靠著武當夢的支撐存在於世上、沒有個人生存價值的幽魂。

毫無先兆之下,「冥鳶一擊」,發動。

葉辰淵那縱身飛擊的姿態,結合了「武當飛龍劍」和「雌雄龍虎劍穹蒼破」的精粹,但卻沒有這兩種劍法的猛烈威勢,只是無聲無息地飛出去。那好像是「飄」,但卻又快絕。

——這是舉世所無、違逆自然的移動方法。除非隕石能飄浮,或者云朵能急墜。但這兩者都不存在,葉辰淵的身法也就無從形容。

若是修為較次、血戰經歷較少的劍士,在不察不覺之間已被葉辰淵這飛擊刺穿。

但燕橫不是。在葉辰淵離地同時,燕橫亦動了。

燕橫起動的一剎那,姿勢似乎與「穹蒼破」有點想像,但與「穹蒼破」那騰空從高飛擊的去勢相反,燕橫雙足卻未離開甲板,反而屈膝低沉往前滑步跨出,「龍棘」劍刃從低往上昂揚,以蛟龍從波浪升起撲上的態勢,攻向飛躍過來的葉辰淵!

——他這劍招並不存在於「雌雄龍虎劍譜」之內,而是他自然而然地因應戰況就地創造:將「穹蒼破」的擊法上下倒轉,再結合以「虎撲」的踏步法,成為全新誕生的一招青城劍。

——屬於他的青城劍。

在發出這嶄新劍招的同時,燕橫身體散發一股極兇猛的戰氣,強烈得彷彿有形有色,葉辰淵剎那亦清晰感受出來,而且再次覺得無比熟悉——只因當年何自聖也曾使出這「借相」。

這正是燕橫在「山螺」修行與老虎搏鬥之時所出現的「借相」。他當時亦不明這是何物之「相」,直至後來才明白:正正是師父何自聖達到「龍相」!

——世上無龍,燕橫自然無法真的去「借」。他是透過純粹的想像,在面對猛虎時擬想一種能夠擊敗它的生物,並在心中成形。

這些日子燕橫只是一直摸索和累積想像,並未在實戰裡運用過一次;此刻在葉辰淵這神秘難測的「冥鳶一擊」催激下,他這「龍相」自然就隨著劍招出現!

「龍相」乃是青城派最高奧義,但也幾乎無法傳授。因為它本來就是一種幻想,一種憑空創造的意念。

——正因不實,故此沒有方法,但也沒有極限。

「離火劍」與「龍棘」一上一下往對手刺去,即將交鋒!

而這亦是「冥鳶一擊」的關鍵奧秘呈示的一刻。

刃鋒相接。

人在空中的葉辰淵意念一動,「離火劍」變化出眼目難辨的微細圓孤軌跡:「太極劍•小亂環」!

——這「小亂環」比當年他應對何自聖時所使的還要厲害,只因為其化勁牽引對方兵刃的動作極細,只是在分毫之間製造一個小小的空隙,劍尖再繼續乘著飛擊的餘勢刺中敵人!

這是葉辰淵第一次全力在實戰使出「冥鳶一擊」。他全神貫注於那極為輕盈的「聽勁」感應上。他的「太極劍」在這時刻,已然提升至畢生未達的境界,哪怕是燕橫的劍上多出了相當於一條毛髮重量的勁力,他也能夠測量並順勢化解。

可是燕橫的劍也在交鋒同一時刻產生變化。

「龍棘」的劍身在鑽動。

「雌雄龍虎劍•抖鱗」。

與當年何自聖破「小亂環」,同一招式。

本來燕橫的功力未及何自聖深厚,不能一樣在縱身猛刺之後,緊接就使出這極難發勁的「抖鱗」。但燕橫所用的並不是「穹蒼破」,而是反向從下向上的刺招,出劍時雙腳仍踏實在地,他在交鋒一剎那,前方右足尖稍向內轉,借助這小小一個動作的扭力,自腳腕直傳達上右手五指;再加上在「龍相」狀態之下,拿劍的腕指每條細小肌肉,皆能爆發出比平日更強的力量,這「抖鱗」才能成功發出!

獨臂的葉辰淵人在半空,全神都集中在那化勁之上,但「小亂環」一被「抖鱗」的鑽力震破,他的意念就被絞得紊亂,繼而擴大影響,全身上下平衡感都馬上崩潰。

——就如姚蓮舟說過:這「冥鳶一擊」既出,不成功即是死亡。

已經連天地都無法分辨的葉辰淵,卻在最後一刻仍將「離火劍」繼續向前刺,即使他已經不知道燕橫在哪裡。

「離火劍」掠過燕橫的左頸側同時,「龍棘」的鋒尖將葉辰淵心臟刺穿。在船尾高處觀看的童靜,一時停止了呼吸。

即使是她,從那麼遠的距離,也無法看見這短促一戰中的奧秘;就算有旁人站在一邊觀戰,他們看見的,亦不過是燕橫和葉辰淵簡單地各自猛刺了一劍,葉辰淵刺不中,燕橫卻命中了……如此而已。

沒有人會知道這戰是怎麼打的。

除了他們兩個自己。

燕橫帶著沾血的「龍棘」,越過倒地的葉辰淵停下。

可是他只稍一回頭,看看那伏倒的黑衣身影,與葉辰淵瀕死的雙目對視了一眼,就往前奔去。

戰爭,仍然在進行。

不管他剛剛經歷了如何重要的決鬥。不管這對他的人生有何意義。

燕橫沒有忘記。他振起雙劍再度奔入戰陣。

將逝的葉辰淵及時看見燕橫那迅速遠去的背影。在他眼中,那是何自聖。

——感謝……

當寧王副船被炮擊沉沒、先鋒主帥閔廿四的指揮船遭攻陷後,叛軍的士氣蕩然無存。

朱宸濠的主船率先帶著一支護衛船隊調頭逃亡,其他寧王軍將士更無再戰的理由,不是當場被包圍投降,就是向著鄱陽湖各方逃散。

炮聲歸寂。這激烈無比的大戰,就此息鼓。

姚蓮舟站在快艇上,看著那已然變得遙遠的戰場。那邊的天空雲朵,仍被湖上的火焰映成紅色。

雖然還未確知,但姚蓮舟心裡有強烈的感覺:他已經永遠不會再看見葉辰淵了。

這隊快艇在湖上全速航行逃脫,正要前往樵舍。那裡仍有叛軍先前所築的營寨,存著少量的軍糧補給。寧王軍之前就約定,要是戰事不利,就在那裡重新集結。

——可是到時還能再聚集原有軍隊的幾成呢?一想到這裡,沒有一個寧王軍將士說得出話來。

姚蓮舟回過身,看著在船頭負責指揮的巫紀洪。

「為甚麼救我?」姚蓮舟問。

巫紀洪仰首看看天,隔了一會才回答他:

「我再憎恨你也好,不承認你是掌門也好,你仍然是武當的。我無法接受看著一個武當高手,沉船溺死。而且這一仗,我們還得打下去。」

姚蓮舟點點頭。他瞧著前方破開的浪花,想了一想,又說:「會合之後,我有些事情,要跟商師兄說。」

巫紀洪沒有表達甚麼,只是繼續默默看著天空。

當確定真的結束之後,燕橫才在海滄船的甲板放鬆下來。

直至這個時候,青城派大仇得報這個事實,才漸漸在他心裡沉澱,變得清晰。

無數的感情,無數的往事,如狂潮湧向他心頭。他在甲板上像虛脫似的步履不穩。身邊的童靜扶著他。

「……恭喜你了。」

童靜試探般向燕橫悄聲說。但是燕橫聽不見。

得償悲願,原本預想那滿足和振奮,並沒有出現。代之是一股直透進心底深處的空虛。

這空虛並非因為他對葉辰淵有任何的憐惜;而是當太多的悲傷、憤恨、希望、血汗……都一同在此刻驀然走到結局時,燕橫好像看著一個過去的自己,隨著殺死仇敵那一刻也同時死亡。這時他甚麼都無法思想。

童靜看著他不斷流淚抽泣的臉,只能緊緊擁抱著他,給他最大的安慰和溫暖。

燕橫的淚水,把童靜的肩頸都濕透。

他倆渾然沒理會站在身邊四周那眾多士兵。

直至感覺燕橫已經漸漸平復後,童靜才再次在他耳邊開口。

「你還有要做的事情啊……回去四川。回去青城山。你忘記了嗎?」

燕橫止住了流淚,放開童靜,看著她點點頭。

他擦乾臉上的淚水,終於第一次向童靜展露微笑。童靜也笑了。

可是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做。

在燕橫附近那些士兵,剛才看見他抱著童靜哭泣,都沒敢取笑他——在他們眼中這年輕劍士厲害得就如鬼神一樣,一想到他直接間接救了全軍多少人的性命,他們還怎敢笑?反倒此刻當他恢復過來後,他們都很是尷尬,一個個裝著沒有看見。

燕橫卻伸手抓住其中一個比較有經驗的漳州水兵,問他:「你知道四川在哪個方位嗎?」

那水兵大奇,但不敢不答,用手指在巴掌上劃著以前記得的海圖說:「這邊是福建……這裡是江西……四川嘛……」

他看看天色分辨方向,然後往西指過去:「應該是這邊吧?」

燕橫點頭道謝,放開那水兵,面朝著西方,閉著眼睛默想了一會。

然後他將身上的「雌雄龍虎劍」慢慢解下來,兩膝跪在甲板之上,把雙劍輕輕放在跟前,向著他心目中青城山所在,深深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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