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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140章
卷十四 山·火·海 第二章 衝鋒

武當「遇真宮」號稱「黃土城」,從這別號可知其宏偉雄美。當年永樂帝朱棣「靖難」奪嫡,因得位非正,故而下旨大修武當道宮,並曾尋訪武當派祖師張三丰真人,期望以信仰穩定民心,鞏固自身的權威。自金頂之巔的銅殿以下,武當山各道宮殿宇倶按照皇宮規格修建,尤其最大的「遇真宮」更是氣魄恢宏,遙與北京皇城相互輝映。

然而此刻,「遇真宮」正正就被京城遠道而來、永樂帝創立的神機營大軍猛烈攻擊,漫天炮火把數以百計宮室轟得殘破零落,恍如一片廢墟。

宮牆內中央主樓「真仙殿」仍然穩固矗立於崇台上,殿宇屋瓦到處是被炸破的洞,東南角更遭炮擊而起火焚燒,收藏該處的許多武當派珍貴典籍與記錄卷宗,化為灰燼。

又一枚炮彈擊中「真仙殿」,射穿了正前方屋瓦而入,正好打在主殿堂裡的真武大帝神像上。按照三丰祖師相貌而塑造的頭像,連同左邊肩膀被轟炸得粉碎,鎏金碎片猶如煙花炸起在大殿半空,旋又消散落下,空餘一尊無頭獨臂的神像,仍舊孤伶伶地踏著龜蛇一體的玄武神獸,朝著破裂的殿頂高舉神劍。

下一刻,炮聲漸漸一疏落。

並不是因為神機營裡有誰下令暫緩炮擊,而是由於一個更直接的原因:包圍在「遇真宮」圓牆外的三面鐵炮陣,當中有些大炮已然彈藥見底。

——要將大量神機銃炮等沉重裝備運送上武當山,本就行軍艱巨,途中又要分配兵力,戒備武當劍士借山林地勢突襲;此外為了夷平三面樹林,神機大軍也要分出兵力去指揮民夫的工事,最後還有部分兵將留在山腳下的總營,保衛張永公公及守護後勤物資……樓元勝權衡之下..結果決足只運送約半數的炮彈及火藥上山。

——這數量的彈藥,對付只得輕巧武裝的武當派武人,本應綽綽有餘——假如神機營的指揮沒有混亂或犯錯的話。

樓元勝麾下另一名副將,專實斥候偵察的陳全禮,是名經驗豐富的老將,樓將軍下令開戰後,他就到了「遇真宮」西側觀察戰況;當樊宗等七名「褐蛇」突擊中軍時,陳全禮雖然察覺,但並不以為意,心想以中軍帥陣之厚實,加上精銳的親衛兵,必能應付。

然而直至炮擊不斷,帥陣卻仍沒有下達新號令時,陳全禮開始感覺不安,連忙趕回去。

陳全禮到達中央帥陣,赫見樓元勝將軍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同時聽見前方炮擊開始疏落。

馬君明驚恐地站在一旁,沒有瞧陳全禮一眼。陳全禮看見他,馬上明白是怎樣一回

一向冷靜的陳全禮,臉皮瞬間因憤怒而變成紫紅。他衝向前狠狠刮了馬君明一個耳光,將這本應接替統帥大任的副將打得翻倒,帥陣眾人都看呆了。

「停炮!上銃陣!」

陳全禮朝著掌號軍官咆哮。

神機鐵炮雖然威力無比,但精準有限,不足單獨倚仗以盡殲敵兵,尤其面對武當這種人數不多但進退迅速的敵人,更只可作壓制之用,必須配合較靈活的火銃兵陣,加上刀槍步兵掩護,才能真正發揮神機火器之妙。

在正常狀況下,停炮的指令一下,前方將士並不馬上停止施炮,每口鐵炮會再轟放兩發,形成壓制;而本來在炮擊期間居後的銃兵,就會趁這時機重組,一待炮擊真的完結即補上並推進攻擊,如此炮擊及銃陣變換之間,才沒有敵方可乘的空隙。

但現在神機營卻沒有這樣的餘裕:許多口鐵炮並非按號令主動停火,而是本身彈藥耗光了。

——那分別,就像一個武者自行收招重整態勢,還是氣力不繼而被迫停歇。

這一點點差別,在戰場上足可決定生死勝敗。

察覺對方炮擊變得零星的一刻,隱藏在「遇真宮」廣場壕溝裡的武當門人,許多眼睛豁然一亮。

——就像聽見反擊的號角。

兩百多個武當派戰士裡,最能敏銳捕捉這契機的,正是踞伏在廣場戰壕東側的江雲瀾。

胸膛裡積蓄已久的憤恨與苦悶瞬間爆發,江雲澗原本蜷曲的身體,一下子像彈簧展開來,躍起之間左臂往上伸探,鐵爪的指尖構到壕溝頂緣,運臂發力配合腰身一挺,整個人就輕巧飛上了地面。

雖然說炮擊減弱了,仍然有炮彈陸續帶著恐怖的嘯音,朝「遇真宮」圍牆內飛落下來。其中一顆正落在江雲瀾前方左側不足三丈外的空地上,強烈威力炸起的爆風,撲面捲至江雲瀾所在,將他沾染一身的泥塵吹散。

江雲瀾卻連眼晴也沒眨一眨,迎受那劇烈的氣流,面容猶似在享受溫柔的春風。亂發飄揚之間,江雲瀾朝身後同門發出高亢的呼叫。

「殺!」

數十條身影一一從地下冒出來,彷彿是自地獄歸來人間的惡靈,每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猛烈的殺氣,振起身上塵土,跟隨江雲瀾往前狂奔出去。

轟然炮擊聲中,他們並非真的聽見江雲瀾的叫聲,而是看見他的行動而一同跟著爬上來。

江雲瀾冒著疏落但仍致命的炮擊,直線朝「遇真宮」外奔跑,心裡確信自己絕對不會被炸中。

跟在他身後眾人亦然。每雙眼瞳在煙霧中都亮如星月,充盈著生命的能量,似乎他們的人生就是為了這時刻。

在江雲瀾的隊伍帶動下,更多人影從地底壕溝陸續出現。

江雲瀾領著近八十個同門,迅速越過廣場。地上散佈著被炸落的磚木瓦礫,石板地也被蹦得坑洞處處,已是全無一寸平整之地的崎嶇廢墟,眾武者奔越其上,腳步卻異常靈巧敏捷,就似白日下一群鬼魂,沿著高低地面滑行而過。

散在地上的當然不止木石。四處橫陳著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死屍,有武當弟子,也有慘死在己方炮火下的禁軍將士。一些本廁三千營的重甲騎兵,身上厚厚鐵甲也無法抵受炮彈的威力,甲片遭炸得凹陷扭曲,緊緊包裹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士兵瞪著了無生氣的眼珠,憤恨地看著天空。

這時炮彈又繼續減少,卻有一顆正好落在武者之間!

四人被炸飛摔了一跤,未受大傷又爬了起來,;但有另五人給這一炮當堂炸死。

其他同門包括江雲澗,並未向他們看一眼,只是繼續冒著濃濁的煙霧前奔。

——正因為同門犧牲了,更不可停下來半刻。因為唯一能夠安慰死者英靈的東西,就在前頭。

同時在「遇真宮」外頭的包圍在線,神機銃兵正匆匆趕到野戰炮陣的前頭,指揮武官焦急呼喊著號令,欲盡快組織銃陣,填補炮擊停止後的空隙。

「遇真宮」東南面圔牆的其中一段,先前給一座炸倒的鼓樓砸中,圍牆崩塌了一個可供兩、三人並肩穿過的缺口?江雲瀾剛才一躍出壕溝,已憑著銳利的眼力發現那缺口,故此毫不猶疑就領著眾同門朝那頭衝過去。

神機軍兵的防線一直預期敵人只會從道宮的正、側面大門方位出現,故此匆忙布設銃陣時也是以門口為目標,炮擊的煙霧掩閉下,很少士兵留意到那圍牆缺口的存在C

突然一條黑衣身影從那缺口出現,銃兵意想不到,慌忙想把銃陣轉向;然而銃陣本來就只匆忙列好一半,突然轉移之下亂上加亂,有的銃兵更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越出圍牆的江雲瀾,終於再次看見敵人的身影,興奮莫名。

——在他眼裡,那全是一頭頭肥美的獵物。

他發出如野獸似的低嘶,朝最接近自己那堆火銃手衝過去,左手鐵爪甲橫在臉前保護,尖細凶狠的雙眼僅僅從臂甲鱗片上方露出來,牢牢盯著敵人。右掌中的銀劍閃耀著朝陽的光華。

那劍光,令看見的士兵瞬間膽寒。

以快劍在武當派裡冒起的江雲瀾,經過多年苦練,身手步法之迅捷,已足與「首蛇道」同門較量,只會輸給最精銳的「褐蛇」輕功高手.,而經歷過成都與荊裂等人生死夜戰之後,他的武功又進一層,其速度已到了連葉辰淵都要謹慎應付的地步。

江雲瀾深知以自己的性情,並不是修練剛柔並濟、緩急自在的最高武學「太極」的材料;餘下唯一途徑,就是憑藉敏銳反應和速度,另關一條通向極峰的道路,將來才有望與其他武當精英比肩。

——有一天,我要成為武當派歷來唯一不懂「太極」的副掌門!

神機火銃手赫見,這個一身肅殺黑衣、一邊胳臂穿戴著怪獸似鐵爪的兇猛劍士,轉瞬已然接近至二十步以內,站在最前頭十幾人再也顧不得陣勢,未等長官號令,慌忙地自行點燃了手銃的火捻,把銃口對準江雲瀾!

眼看致命的銃口對著自己,江雲闊暴喝一聲,雙腿猛蹬而起,身體像箭矢般飛射向前方,迅速縮短餘下那丈許的距離!

銀劍的光芒已然映入銃兵的眼瞳。

卻在下一剎那被另一叢更強烈的光華掩蓋。

就在距離只有七尺之際,神機手銃的火門接連爆發閃光。

神機營標準八錢重鉛子,帶著任何武者槍劍也難以企及的速度和力量,從銃口散射而出!

人在半空的江雲瀾,在這一刻無念無想。

彷彿連生命也不屆於自己。

他感覺腹部一陣撕裂似的衝擊.,緊接左大腿側大片皮肉,連同褲子的黑布被狠狠削去——

一顆鉛彈迎江雲瀾面門正中射至,擊中他橫護在臉前的臂甲,鉛子威力未全消,從凹陷的甲片向斜上方折射,打中了江雲瀾的右額!

幸而鉛彈的力量已被鐵甲減弱,然後又,在人身最堅硬的頭骨上,因命中的角度稍淺,並未能穿透頭骨而進,只沿著頭殼擦過,將江雲瀾右額頂一片皮肉連同頭髮都削去!——這是無法重複的幸運。只要鐵爪甲抵消鉛彈的力量稍微少一些,又或折射而出的鉛彈擊中頭骨的角度稍微深一點點,江雲瀾此刻已被射穿頭殼,肝腦塗地!

——也許正如他所想:那絕非他的命運。

手銃連環爆發的一刻,眾銃兵未能判斷是否已經射殺敵人。

下一刻他們就知道了。

因為看見劍光躍動。

黑衣衝進銃兵之間。站在最前一人,喉嚨瞬間多了一個血洞。另一人則被四根尖銳鐵爪撕裂了臉。

江雲澗連殺二人才著地,但並沒因此停下來,而是再次向前飛躍。額角湧出的鮮血淹及他右眼,但另一隻眼睛已然盯著敵陣深處的第二排銃兵。

在江雲瀾後頭那個圍牆缺口,提著齊眉鐵棍的「太極」高手廖天應、「兵鴉道」雙刀客鐘亞南、拿著雙手長劍的焦紅葉與七十多名武當門人,正陸續從牆裡奔出來。

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江雲闊知道自己還必須再衝一次。

——即使明知又要迎接第二輪銃擊。

江雲瀾丟下已開火那群銃兵不顧,再向第二排銃兵飛躍。

果然第二群銃兵亦因為恐慌,顧不得誤傷同胞,就地急忙點燃了火銃,將銃口瞄向江雲瀾!

——他們深知武當派的武人在近戰中有多可怕,心裡只想著必要把這衝入銃陣的傢伙盡快排除!

第二排火銃的連續爆音響起。

但這次江雲瀾有了更好的準備,他預計了火銃發射的時機,在前一刻突然施展「武當行劍」的蛇步,往右側急轉方向,躲避眾多銃口的射線.,同時他左臂屈曲起來,以鐵甲保護頭臉側,身體亦順勢朝右旋轉!

多數的鉛彈都射空了。然而在如此近距離的手銃排射之下要毫髮無傷,並非任何人類能夠做到。

江雲澗左臂再次中彈,這次臂甲被結結實實擊中,火力將鐵甲片射彎,隔著甲片打裂了臂骨。同時江雲澗左腰一根肋骨被鉛彈射碎。

江雲瀾身後,有三個神機兵被流彈擊中傷亡。

撕心裂肺的劇痛,卻未阻礙江雲瀾半分。十五歲的悲慘遭遇,培養出承受痛楚的驚人精神力e

隨著狂嚎聲,江雲瀾順身體旋轉之勢,環回斬出銀劍。一個戴著戰盔的頭顱帶血飛去。

血雨潑灑在眾銃兵臉上。那震慄足以在兵陣裡造成更大的混亂。前後的士兵瞬間未有看清江雲瀾身上所受的銃傷,錯覺以為銃彈射在他身上竟毫無效果。他們都不禁疑惑:

——難道武當派的人修練過仙術,身軀連火銃也打不壞?

在他們眼裡,一身黑衣、相貌奇醜的江雲瀾,儼然有如天外而來的怪物。

而江雲瀾的劍更聚固他們心裡「怪物」的形象。他那斬首一劍的餘勁未消,坐下馬步時肩臂與腕掌一扭,又引導長劍霜刃反向揮出,接連割傷兩名銃兵腿後膝彎及腰側,兩人雙雙悲叫崩倒。江雲瀾劍法之快,非士兵肉眼所能捕捉,在他們看來,似乎任何人只要稍站得接近,就會成為那柄銀色妖劍的獵物,眾人倉皇向外逃散。

江雲澗連砍三劍之後才定了下來,正要換氣,一吸氣時碎裂的肋骨傳來劇痛。江雲瀾的意志力再強,也壓不住身體自然反應,痛楚下肋間肌肉不由自主收縮,那口氣吸不進來,繼而受銃傷的左腿一軟,江雲瀾的身子頓在原地踉蹌了一記才勉強站穩。

這身子一搖晃,被包圍四周的銃兵看出了虛弱。

——他受傷了!

確定眼前這武當劍士仍是人類,眾兵也壯起膽來。負責保護銃兵的刀盾手,連同一群提著手銃當戰錘用的神機兵,一起句江雲瀾接近。

——這傢伙殺得死的!;

江雲瀾吸引了附近所有將士的注目。這正是他想要的。

就在士兵正要圍襲江雲瀾時,突然一聲巨響,最前頭的一名銃兵整個人飛起來,人在半空眼珠暴突,吐著血飛撞到其他戰友身上,那衝力之猛,撞得五、六個士兵人仰馬翻!

在這士兵原本站立之處,一條鐵棍在顫動。

提著鐵棍的武當「鎮龜道」高手廖天應,坐著馬緩緩吐氣,這正是「太極」標準發勁後的呼息。

——全靠江雲瀾一身浴血換來的時間,加上那恐怖的快劍吸引了眾兵視線,後面那支武當戰隊已悄然殺至!

鐘亞南緊接著從廖天應身後閃出來。身材橫壯、結實得像顆鐵球的鐘亞南,雙手握著一對與他身形非常相配的寬短砍刀,一撲出來就屈膝如虎踞,雙刀連環朝敵人下路翻滾飛舞!

禁軍士兵雖然訓練有素,但都是應付一般的戰陣衝殺,哪曾面對過如此詭奇的下路刀法?砍刀所過之處,三名銃兵連續崩倒,皆是腿部中招,最後一人的膝彎更幾乎被斬得筋腱斷離,才剛拔出的腰刀也都丟掉了,倒在自己和戰友的血泊中。

這時一名長槍兵欲趁機朝身姿低矮的鐘亞南頭頂刺殺,槍尖才出到一半,廖天應已迎了上來,齊眉鐵棍搭到槍桿上。

長槍兵剎那間只感到手上槍桿傳來奇異的觸覺:就好像長槍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下一刻,他的長槍已不由自主向側刺歪,沒入一名銃兵的腰部。

廖天應以「太極」化勁將那長槍牽引後,順勢圈抖發勁,沉重的棍頭直刺而出,將那名槍兵的胸骨擊得粉碎,槍兵快將氣絕的屍身朝後飛出,又在兵陣間製造一陣災難。

廖天應「太極棍」的奇異力量,又在眾士卒想像之外,其震懾的效果,絕對不輸於江雲瀾的快劍。

曾經登為武當派「殿備」且挑戰過副掌門之位的廖天應,武功造詣也確實在江雲瀾之上。那次挑戰他不幸被師星昊以更深厚的「太極拳」摔斷了腿,雖然已經痊癒,但始終未十足恢復從前的靈活與力量,看來武藝也難再闖更高峰。但廖天應並沒有後悔。至少他曾經挑戰過。

——試問世上有多少人,曾經跟「武當派副掌門」的席位這麼接近?

如今面臨門派的最大危機,廖天應更全不顧慮自身的安危而戰鬥。他在武當派的成就,就是人生的一切意義。武當若是破滅,他就等於從來沒有活過。

「兵鴉道」劍士焦紅葉也趕到廖天應與鐘亞南二人身旁助戰,他那揉合了槍術的四尺長劍,在雙手發勁揮動下,削開了兩名神機兵的喉頸,又把一人眼睛刺透。相比從前走輕靈路線的劍法,焦紅葉如今另創的雙手劍,雖然精微處稍有不足,但論到殺傷力量與距離,都更適合這種大戰場上使用。焦紅葉心裡矛盾得很,不知是否應該感謝童靜當日以「追形截脈」傷了他右腕,才有今日這套劍法?

在這三名高手開路之下,後面七十個武當門人陸續加入戰圈,眾人有如一把漸漸變大的尖刀,刺進了神機兵陣裡。

原本要乘機襲擊江雲瀾的士兵,此刻被這生力軍震懾,再也顧不得攻擊他,只是逃避。整個銃陣右翼都因為這突襲而混亂傾斜。

身上已沾染六名敵人新鮮血跡的鐘亞南,一翻滾間到了江雲瀾身旁援護,斜眼瞄瞄江雲瀾的狀況。只見血流披面的江雲瀾,臉色白得像紙,紅與白相映下顏色強烈,令滿是刀疤的臉更不似人類所有。他身上傷處的血污雖然被「兵鴉道」黑衣掩飾,但從那又淺又急促的呼吸起伏,鐘亞南察覺江雲闊受傷絕不輕。

「我……沒事,不要停……下來!」江雲瀾勉力呼喝,到最後兩個字,是全憑意志強忍著肋骨的重創吐出。

——不能停步。停在這裡,就前功盡棄!

江雲瀾的牙齒把嘴唇都咬破,嘴角流著血,同時重新邁出第一步。

——不要停……這就是要訣,一起步就不要再停下。

一一直至斷氣的一刻為止。

他感覺下身冷冷的。是腹部銃傷流出的鮮血濕透了褲子。

——很好。還有感覺。也就是說我還活著。

第一步是最艱難的。江雲瀾舉起顫抖的右腿,靴底僅僅離開地面,擦著泥土才能往前踏出去。接著的第二步,他已經預備承受左腿銃傷的痛楚。但是他發現疼痛的程度比想像中小。他知道是為什麼:血流得太多,已經開始減弱痛覺。他苦笑,右手緊緊握著銀劍的柄子,強忍著沒用劍當作枴杖支撐身體。

——武當劍不是這般用的。

在旁看見江雲瀾重新舉劍邁步,鐘亞南微笑,以為這是他已然恢復過來的跡象。

——而不知道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前進。

身體一開始動起來,江雲瀾就乘著去勢,每步逐漸加快。走動也令身體僅餘的血氣流動起來。他的臉恢復了些許生氣,眼瞳裡重燃亮光。

「——殺——啊!」

江雲瀾仰首狂嚎,似要呼召「兵鴉道」戰士的魂魄。

他的步履突然加快,又再回覆原有的速度。他忍著斷骨的痛楚,以肩力舉起左臂,鐵爪甲架在長劍上,兩兵器交迭舉在胸前。

在江雲瀾帶領下,鐘亞南、廖天應、焦紅葉與近七十個武當門人,一同衝殺入銃陣的更深處。他們剛才都目睹了,江雲瀾奇蹟般兩次迎受神機火銃群射而不死。此刻他們深信,只要跟隨著這個黑衣背影,世上沒有東西能夠殺傷他們。

同時神機銃陣也移轉過來,應付這支深入陣中的大患。另外一隊原本在「遇真宮」東側戒備的五軍營步戰兵卒,亦奔跑趕來助陣。

數以千計的兵甲,將這七十餘名武當弟子吞沒。

血腥的漩渦,在戰陣裡不斷揚起。

武當兵器,一一沾染血紅。以個人近戰肉搏的能力而論,禁軍士兵與武當弟子差距甚遠。即使這七十餘人裡,佔多數都是入門較淺、仍然在修練生涯早期的弟子,但以武當派鍛鍊之嚴格,他們能夠留在派內這等時日,武功造詣已是不同凡響,若是身在外面次於「九大門派」的尋常家派,早已足當門戶的精銳,甚至可能在武林上闖出了名堂。他們裡面即使是年資最淺的門人,面對禁軍仍然具有以一抵三的戰力。

然而戰場是遠比武林決鬥場殘酷的地方。因為較量的並非單純個人的能耐。

而此際他們正與多出數十倍的敵人正面交鋒。

江雲瀾仍在隊伍的最前頭。他領著眾人朝著敵陣最厚實的方位衝殺過去。因為直覺告訴他,那是兵陣最核心之處。

——越是深入,我們造成的混亂就越巨大。

——然後,其他人才有機會收穫勝利……

江雲瀾的速度變得像平日一樣快,彷彿流失的鮮血令身體變輕,正好抵消了能量的消耗。

自從再次舉步後,已經連續有十二名神機營士兵死在他長劍下。他甚至沒有抹去掩著右眼的血,似乎不用眼目只憑感覺,就能夠準確知道劍鋒應該刺往哪裡。

另一名神機兵又成為他劍下的犧牲品。江雲闊就好像鬼魂一般迅疾飄到他面前,而他完全沒有逃避擺脫的餘地,連任何反抗動作都沒有,喉頭就被刺穿。

旁邊一名盾刀兵乘機殺來,想砍擊江雲瀾的後腦。鐘亞南剛斬了一名敵人及時趕至,左手撩刀將那軍刀擋住。

鐘亞南右刀還沒反擊,江雲瀾卻揮起了左臂,鐵爪伸出兩指直插這名盾刀兵雙目,爪尖貫進了腦袋。江雲瀾左手前臂骨明明已經被銃彈擊斷,但他運使起來卻竟全無顧忌,彷彿這條手臂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帶著爪尖上的鮮血,江雲瀾又再往更多敵人的方向奔去。鐘亞南和焦紅葉都看見了,江雲闊這奔跑姿勢的背影,看起來好像全無重量,猶如沒有實體的幽魂。

——又或者說,像一具早被掏空的軀殼。驅使他繼續前進戰鬥的,是生命以外的另一種能量。

沒有同門看見,江雲瀾那隻未被鮮血掩蓋的左眼,此刻已經濕潤了。

他正在哭。

因為他知道,自己正帶著身後那七十人前赴哪裡。

必然的死地。

再強的武者,也不可能應付無止盡從四方八面出現的敵人。開始有武當人倒下來。隨著人數減少,他們前進也不再如先前銳利,漸漸變慢。

焦紅葉忽略了從左側冷冷刺來的一桿矛槍,雖然仍把對方用長劍誅殺,但自己半邊身子已染滿血,左腳漸漸在地上拖拽。

廖天應的右肩釘著一截被他鐵棍砸斷的刀尖。

武當門人仍然站立的數目減到四十以下。

包圍兩側的神機兵突然迅速拉開了距離。武當弟子一看,南面不夠二十步外,密集排列著百餘個銃口。

火銃連續爆發之際,江雲瀾並沒有向後看,仍然向前衝。

終於殺掉了今天第四十二個敵人之後,江雲瀾看見前面是片空地。對面是整排的銃兵。

他這才停下來,看看身後。跟隨著他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一個也不在。

廖天應倒在同門的屍叢之間,憤恨的眼晴瞧向虛空。

焦紅葉躺在距離他僅五、六步外,雙手仍然牢握著已經結滿血痂的長劍。

身體已然破裂的鐘亞南此刻仍未斷氣。他眼睛已不能見,心裡卻想著妻子阿菊那平凡但健康的模樣。還有她抱在懷裡的孩子。

——他們現在怎麼了……

江雲瀾看見後面的敵人也都散開,以避過火銃的射線。他再次瞧向前方,那些遠隔的敵人。他們已經在點燃火捻。江雲瀾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多帶走他們裡的任何一人。

但是他心裡沒有留下任何遺憾。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什麼;也知道在自己閉上眼睛之後,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他彷彿預視到那個在烽火中前進的白衣身影。

「這才剛開始。」

江雲瀾說時,咧開染滿了血的牙齒。

沒有人聽見他這句話。

火銃的爆音與光焰。

江雲瀾的身軀,跳起他生命裡最後一場舞蹈。

氣絕前的瞬間,江雲瀾腦海裡獠然閃現那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他與葉辰淵及三十多個穿著「兵鴉道」玄黑道服的同門,一起登上青城山的情景。

藍天白雲之下,各人佩帶的兵刃在陽光中閃耀,呼吸的每一口初冬空氣,都是那麼甜美;沒有人交談,似乎彼此都在珍惜和專心感受那個時刻。

那天,武當派即將征服「九大門派」的第一個目標。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們創造歷史

——生命,真好。

漫天綻放的血花之間,江雲瀾破裂扭曲的身體,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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