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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165章
卷十六 光與影 第四章 龍虎

那個晴朗的正午,猛烈的太陽,把山頭的一切曬得像在發光。

美麗而嬌弱的宋梨,臉上仍有先前未乾的淚痕——不久之前,她才親眼看著兄長宋德海的手臂被打得骨折肉裂。此刻的她臉頰通紅,櫻唇半啟著在微微喘息,好像快要隨時昏倒。

她看著沙土教習場上那一白一黑兩條身影的比試。還有翻滾的光暈。未受訓練也沒有武學天分的宋梨,眼睛無從捕捉那四柄劍的半招半式。在她眼中那些只是眩目奪魄的死亡之光。她心裡只希望這一切盡快結束;青城山的生活馬上回覆從前那模樣……

因此,她仍是要看。她要知道結果。

宋梨幾乎站不住腳,因此雙手緊緊抓住身邊的侯英志臂胳。緊得指甲隔著衣服陷進他的皮肉了。

然而侯英志毫無所覺,彷彿已渾忘宋梨的存在。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場上的身影和劍光。劍士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生難得目睹一次的景象,必要全神將一切牢記下來。每一毫秒的回憶,都將是他人生往後重要的資產。

站在侯英志身旁另一邊的燕小六也在全神觀看,身體正不自覺隨著場上的動態而微微搖晃。侯英志不必看他一眼,也知道他心裡想的跟自己一樣。

侯英志在這種時刻,甚至忘記了關心師門的安危。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場表演。

這時教習場上那兩條身影轉換了方位。黑衣披髮、雙手提著青、紅兩劍的那方背對著侯英志.,穿白袍拿長短雙刃的則剛好正對他。

白衣者突然撤劍,往後跳退了一大步,與黑衣者拉遠了一段距離。

所有人——包括那黑衣者——都在屏息等待,那白衣者會做些什麼。

然後,那白衣就飛起來了。

散發金黃光華的長劍,隨著那飛身之勢,挾帶著一種猶如神話猛獸的氣息,從高擊向黑衣者。

那意象,剎那間刻印在侯英志的心靈裡,永不磨滅。他感動得顫抖。

——我一定要得到這個。

他心裡立誓

這黑夜裡再現的金色劍芒,彷彿比那個晴朗正午的陽光還要亮。

◇◇◇◇

但是最令侯英志驚愕的,並不是這劍光,而是刺出這劍那人的氣勢與姿態。

「雌雄龍虎劍·穹蒼破」

這絕招,侯英志也從那得之不易的「雌雄龍虎劍譜」中學過,並在武當山上與葉辰淵研練過無數次。

然而他或葉辰淵卻都從未將「穹蒼破」打成這個模樣。

——這般像師父何自聖!

從高擊下的劍光,猶如雷電。

侯英志彷彿無思無想,就把長短雙劍迎向那金劍,自左至右斜斜劃了個圓弧,正是武當派「太極劍」的「小亂環」!

就跟那天葉辰淵接下何自聖「穹蒼破」的招術一樣。

——侯英志並沒有真正學過「太極」(他本身性情並不適合),但是在武當山經常與葉辰淵對練之下,不知不覺就把些許「太極劍」的卸勁之法及劍意吸收入自身的劍術中.,由於這些年他已經在腦海中反覆回憶過葉、何之戰的細節無數次,此刻被這招極酷似何自聖出手的「穹蒼破」攻擊,不自覺就用出了當天葉辰淵的招術去抵抗侯英志並無「太極」的功力,這「小亂環」只有移動的軌跡與角度,但卻沒有那「蠅蟲不能落·一羽不能加」的巧妙懂勁卸勁,變成了以雙劍的弧形硬接!

雖然做不到葉辰淵那樣的「引進落空」技巧,侯英志也不管了,咬著牙將臂力貫注於雙劍上,硬是要把敵人的長劍壓落到地上,好製造空隙反擊。

三柄劍夾纏在一起向下降,磨擦出一叢燦爛的火花。

對方「穹蒼破」去勢已盡,從半空落下來,右前足才一著地,身體突然就作出一股短促而強烈的抖動,那柄金黃刃身的長劍上生出一股勁力,把侯英志的雙劍震開!這一變化令侯英志黑巾底下的臉蒼白得像墮進冰湖中。只因對方這一招響應,亦與那天的何自聖對抗武當「小亂環」一樣。

「雌雄龍虎劍·抖鱗」。

而這個世上,能夠與侯英志一起將那場劍豪決鬥如此接近地重演的,就只有一個

——為什麼?為什麼今夜你會在這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發出「抖鱗」震去侯英志之後,燕橫撤回「龍棘」後退一步,重新調整姿勢,左手的短劍「虎辟」戒備在前,架式穩重卻蓄勢待發,猶如正在觀察獵物的猛虎。

同時另一個輕巧的身影亦從走廊那頭奔至,手中提著一柄前端幼細的奇特長劍。那人一躍就護在王守仁的身前,正是童靜。她左手斜斜舉在臉前,掌心間還反握著一柄細小的飛劍。

他們二人,正是剛才劉晟口中的「故人」。

——原來今天傍晚王守仁出門後不久,燕橫和童靜就到了贛州衙門來。幸好曾經在廬陵並肩作戰的劉晟正留守在先生的府邸,一見二人甚是高興;劉晟也知道他們「破門六劍」至今仍然是欽犯之身,於是匆匆將兩人帶入府內的客房留宿,以免為外人看見。

意想不到的是:正正就在今夜,陽明先生因此得了救星。

——還是,這根本是燕橫與侯英志奇特的緣份?……

燈籠的光芒下,侯英志看見燕橫久違的臉。相比當年那個在青城山上的十七歲少年劍士,今日燕橫的面容猶如被打磨過般堅剛,上面留有好幾道舊傷疤,正是這幾年從生死夾縫中走過來的證據;唯有那雙亮如星月的眼睛,依舊閃耀著昔日純真誠摯的光芒,未有因為見識過江湖險惡、人心叵測而蒙上半點灰塵。

而這眼神,正是令侯英志最憤怒的。

舜間,就在燕橫眼前,這個黑衣刺客突然彷彿全身鼓起了無形的氣流。

燕橫雖對敵無數,但這樣的凜烈殺氣仍是僅見。

那兩柄像工具似的簡樸長短雙劍,頓時像有了生命。侯英志從齒間發出嘶聲,搶先朝燕橫進擊!

在他認出我的眼睛之前!

侯英志斜向跨出,用的是「武當行劍」的蛇形步,手裡長劍擊刺而出的方式,卻是青城派「雌雄龍虎劍」的「覆浪」,出手時掌心手指一側向外,刃尖半挑半刺,從下而上的軌跡介乎弧線和直線之間,甚是詭奇!

燕橫見這奇招殺來他咽喉,眉頭不禁一揚。他以「虎辟」的寬刃招架,身軀亦同時左轉成一線閃避,人劍動作渾成一體!

燕橫見了對手這招所以意外,只因他感覺那很像青城派的劍法……

——他的觀察甚準確。燕橫沒有「雌雄龍虎劍譜」,未學習或見識過「覆浪」這一招;但同樣的揮劍方式,其實在青城派入門的第二套劍法「瀧渦劍」裡就有,只是出劍的姿勢更大幅度,身體的扭動更多,因為「瀧渦劍法」主要目的在於整合劍士的身體協調和發勁,那一式作用是活動好些平時少用的筋肌.,而到了「雌雄龍虎劍」就將之變化成真正的殺招,運用時肢體發勁的扭動微細得多,以達精準命中的功效。

侯英志用「武當行劍」使出「覆浪」。除了增加迷惑對手的奇襲效果,也正是要以此掩飾自己手中劍的青城派味道……

那劍在燕橫臉側掠過,同時燕橫的短劍在左邊推送出,架向侯英志的長劍,卻在碰上之前蓄住不發。兩劍隔著五、六寸的距離並未碰觸,但「虎辟」已然憑著方位和角度壓制著侯英志的劍。只見燕橫這一守備隱藏不發,全身繼續散發一股穩重如山的氣勢,無隙可乘。侯英志見了又是滿腹妒火。

——他到底從哪裡練成這樣的劍?

然而侯英志的劍也是從地獄烈火中淬煉出來的。

他在劍勢被完全壓制之前,以短劍遙指燕橫左腕,將長劍收撤回來。如果燕橫繼續用「虎辟」施壓,就會將手臂送上侯英志短劍的鋒刃——這隱然是用上了「武當形劍.追形截脈」的原理,同時亦是青城派「圓梭雙劍」的救劍之法。

——又一次像青城劍法……

燕橫眉頭再次揚起。

燕橫心頭重重疑惑。最初是看見這刺客跟自己一樣,使用長短雙劍這麼少有的兵刃,心裡就覺得很巧合;然後是對手接下他「穹蒼破」的方法,竟然那麼像當日的葉辰淵;再來是這兩劍……

——還有對方那莫名其妙地高漲的殺意……

侯英志重整了姿態,又再次鼓劍進攻,這次更是激烈,同樣以蛇步側走向有利方位,長劍猛砍燕橫頸項!

破風而至的劍刃,挾帶著一股黑暗的怨恨。

連侯英志也感到意外:與久別的好友重逢,自己竟是這麼渴望殺死對方。當然這是因為他們重逢的處境使然——燕小六是他誅殺目標人物跟前的巨大障礙。但不止如此。

是燕橫此刻手上那雙青城鎮派寶劍,提醒了侯英志過去曾經背叛的事實。

——不!那不是背叛!我是對的!我走的路才是對的!

面對這招砍斬,燕橫也飛快轉移腳步,並揮起「龍棘」以刃部根處格擋,順勢將劍變橫反手揮出,沿著侯英志的劍而上,劍尖削擊其肘內彎。

這一劍從守轉攻的變換,盡顯青城「水雲劍法」之妙,圓中藏銳,如水入隙。

侯英志急變招,長劍倒拖而回,避開削擊同時劍尖向上反撩燕橫握劍的手背!

燕橫這一削卻只是虛攻,才出到一半已因應侯英志的拖劍而變化,劍身從橫變斜,利用手腕抖動,「龍棘」刃尖啄點向侯英志胸口!

一再受燕橫反制,侯英志心中憤怒,身體後退閃避同時沉下馬步催動招式,使出「雌雄龍虎劍法」裡的另一式「噬冥」,拖回的長劍抵在「龍棘」下面,同時左短劍猛力向「龍棘」斬下去!

這「噬冥」乃是一記特殊招式,不攻擊敵人肢體,而是破壞對手兵刃;假如配合「龍虎劍」這對寶劍運用,效果更大。

然而此刻侯英志卻正想用它來破壞「龍棘」。

——消滅青城派信物,對侯英志而言,也就像消除自己背叛青城派的最後一點愧疚。

中劍受擊,燕橫訝異之餘,心裡也不禁對這奇特劍招讚歎。

他意念一動,身體發出灼熱的信號,「借相·火燒身」催激之下,手中劍瞬間再次發動「抖鱗」,「龍棘」劍身如波浪振起,彈開了抵在下面的長劍,再與那斬下的短劍激撞,互相反彈而去

——燕橫的這招「抖鱗」其實並不完全。他沒有練成何自聖那種指掌操控劍柄的巧勁,無法令劍身在原位急激卷轉而發出離心的鼓蕩力,只能依圓性和荊裂所教的短勁去上下抖劍。精妙程度有所分別,但應用時機還是一樣。

侯英志這一招「噬冥」被破解,但他心裡反而亢奮起來;短短交手之間,燕橫已經第二次運用「抖鱗」,也就是說他所掌握的「雌雄龍虎劍法」招式很有限。

——而讀過、練過劍譜的我,懂的比他多得多!

——勝利的必然是我!

侯英志信心大振,跟他本來就高漲的殺氣相結合。

在旁戒備的童靜驀然感覺,這黑衣刺客的身軀好像變大了。這是身周散發強大氣勢造成的錯覺,也只有武者眼中才看得見。

燕橫調整架式之後,下盤低沉,雙劍處於防守姿態,似乎已被刺客的氣勢反壓下去。在童靜眼中,燕橫有如蹲踞山岩的伏虎,而刺客卻像張狂盤旋在上方的黑色惡龍。

童靜心裡焦急,但同時卻又有一股強烈的直覺:這一戰,她沒有介入的餘地。

——這刺客……怎麼跟燕橫這般相似?………….

面對敵人極盛的氣魄,燕橫全身全靈都專注在戰鬥上,沒有半點餘暇再想敵人的身份。

侯英志右足往前探出寸許,身體和雙劍猶如弦滿的弓。

——我就給你見識,真正的「雌雄龍虎劍」!

黑色身影衝前,長短雙劍發動。

燕橫舉劍迎擊,面容卻無一絲激動。

侯英志接連使出「雌雄龍虎劍」的搶攻猛招,雙劍交錯攻擊燕橫,勁力、速度和準繩都提至最高!

——這年多來他以絕頂高手姚蓮舟為「人偶」,以身犯險作無數次不容犯錯的鍛練,其成果完全在此顯現。

燕橫同樣交錯舞動雙劍回應。經歷多次生死對決,加上「山螺」修行而得的功力,亦在此刻盡情發揮!

然而侯英志施運起「雌雄龍虎劍法」來搶攻,招術的技巧和威力實在燕橫的劍技之上,燕橫才擋過三劍欲乘機反攻,侯英志又變出一式「探趾」,短劍從自己右腋底下穿出,刺向燕橫左肘,一下釘住了燕橫整個反擊的勢道;接著趁燕橫被迫撤招時,侯英志右手長劍反過來以內側刃鋒削向他面門,是為「雌雄龍虎劍」另一招「開雲」!

燕橫憑著無數實戰練出的反應,最後關頭頭臉向左後方斜仰,侯英志的劍鋒僅僅自他右眉角不足兩分之外掠過!

侯英志已全神投入戰鬥,此劍未得手亦毫無停滯,雙劍緊接再向身姿失勢的燕橫追擊。燕橫後退防守,完全遭到壓制。

擁有絕大優勢,侯英志的殺氣有增無減。

——就在這裡結束吧。

——在你認出是我之前,我會送你去另一個世界。你燕小六在生的記憶裡,我侯英志永遠只是從前那個好朋友。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是個出賣劍的殺手。你永遠沒有機會鄙視我。

侯英志那隱藏的臉,猶似凶狼。

二人在激烈晃動的燈光裡戰鬥。

只因提著燈籠的黃璇和劉晟全身都在顫抖。他們是武藝的門外漢,完全無從看清那兩個劍士比鬥的動作,那四柄劍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大團不斷急激變化的光暈。但是一股原始的直覺,告訴他們眼前所見的是一件超越凡人的事情,直接震撼著二人的感官和心靈。

侯英志手中刃鋒,一次接一次跟燕橫貼身掠過。其中刺向咽喉的一劍擦過他肩頭,衣衫炸出飛絮,僅僅沒有傷到皮肉。燕橫仍然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後退、閃避或抵擋。

童靜握著「迅蜂劍」的手掌已經滲滿汗。她再也忍不住了。

但這時她身後傳來一句話。

「他會臝的。」

王守仁這話,令童靜呆住了。

陽明先生的眼睛沒有離開那兩個決戰的劍士。他跟弟子一樣,也沒有看清二人劍招的能力。

但是他從直覺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形勢:刺客的攻勢雖然一面倒,但燕橫正面迎受這劍浪,並沒被真正撼動,就像在風暴巨浪裡的一條游魚。

——他心裡的「我」,仍在。

王守仁的感受沒錯。在劍鋒的光暈之下,燕橫的臉,仍然無一絲恐懼或焦躁的波紋。

雖然很凶險,燕橫確實將侯英志使出的「雌雄龍虎劍法」一一接下來了,也開始適應侯英志的氣勢和速度。他正逐寸在重整自己的態勢。

燕橫未受動搖,除了因為經過「山螺」的心靈鍛練,還因為一個理由:他並非只為自己而戰鬥。

——像王大人這樣的人物,他每多活一天,就是許多人的福氣。

——為了那些人,我要保護他。

燕橫此際的氣勢,雖似不及侯英志猛烈,但卻更廣闊。

侯英志漸漸發覺,自己的攻擊好像距離燕橫的身體越來越遠了。

——怎麼會……

然後,燕橫反擊。

「龍棘」四尺金黃刃鋒自下而上,半像挑削,半似直刺,以巧奇的軌跡,襲取侯英志下頷!

這招不是別的,正是「雌雄龍虎劍?覆浪」。

——也就是先前侯英志使出過的劍招!

侯英志驚愕間側身閃避這式「覆浪」,同時心裡疑問:

——他怎麼會這招?

侯英志借閃身之勢,左手短劍欲要反擊,怎料燕橫的「虎辟」短劍已經自右腋穿,刺向他左肘截殺,又是另一招侯英志才剛用過不久的「雌雄龍虎劍法.探趾」!

這樣侯英志更確定了:

——他是從我手上學過去的!

侯英志得知後,心裡溢滿了驚訝和憤怒。他這些年苦心參悟的「雌雄龍虎劍譜」心得,卻在這短短時刻就給燕橫接收了。

——那是屬於我的!我一個人的!

侯英志再次施展起「武當行劍」的蛇步,避開「虎辟」的壓制,又運起一招「雌雄龍虎劍」的「流風」,左腳單足獨立同時反手長劍恍如無聲揮出,斜削燕橫的肩頭!

這次出劍的手法和勁力,侯英志融入了更多武當派技巧,與劍譜中所載有所差異,可說是一招變了形的「流風」。

集青城、武當派劍法之訣要,一直是侯英志引以為傲的事,他也深信這是自己勝過燕橫的絕對優勢。

——這招你學不來吧?

燕橫依舊冷靜接招,「龍棘」長刃自下而上掠起,回格這式「流風」,再在中路橫拖向侯英志腰間!

侯英志正要向後縮腹閃避,燕橫這式卻原來是虛招,半途劍鋒往上攻變方向,劍刃內側反削侯英志的臉——他使出了之前侯英志展示過的「開雲」,然而這一次燕橫更進一步,他不止是模仿,還直接將招式變成自己的新招運用,加入虛招誘敵的策略,短短時刻內即已融會貫通!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因為燕橫的天賦,而是由於「雌雄龍虎劍」的招術,本來就建基於青城派六套基本劍法,燕橫早就對它們熟練得入心入骨,只要一經點通「雌雄龍虎劍」的招式劍訣,第一次運使出來時,已然猶如習練多時的熟招。

兩人就繼續這樣你來我往地交鋒。侯英志不斷在雙劍裡滲入武當的招法,以期增加威力,並且令燕橫迷惑。

但是燕橫仍是不慌不忙地運劍。驟然得到這些新招式,他卻未有亢奮忘形或者勉強試招,只是自然應對侯英志的動作而變換攻防,心靈狀態就像當日荊裂教導的一樣,猶如海上浮舟般不滯於任何執念。

經過了「山螺」,燕橫在「意」上面的修練,已達上境。

交手十多劍之後,二人戰鬥成了均勢,攻守各半。

有燕橫的「雌雄龍虎劍」越使越圓熟豐富,侯英志心底有點慌了。

——這麼下去,他會超越我嗎?

在旁觀戰的童靜,心裡更感充滿驚奇。她本來就覺得二人的姿勢很相似.,如今經過一輪交戰,燕橫打出的劍更是越來越像那名刺客。

——不止這樣……同樣的劍招,燕橫用起來還更像屬於自己……

童靜以她武學天分高超的眼睛,瞬間作出了如此判斷。雖然她並不知道背後原因。

——他們這決鬥簡直像在練劍一樣,那傢伙就似在不斷給燕橫喂招.

童靜心中所想,正是侯英志現在的感覺:兩人彷彿回到了青城山的少年時代,那日夕對劍供光景。不同的只是技藝的高超與殺意的滿溢。

而侯英志的殺氣,快將被燕橫宏大的劍化解殆盡。

——是最後了。

侯英志心裡下了決斷,猛地吸進一大口氣息,同時左手五指將短劍轉變為反握,腿膝屈曲下沉。

這樣的起手之勢,燕橫從未見過,心裡吹起警告的號角。

侯英志從齒唇間發出強烈的吐息,雙腿和腰身隨即爆發向前衝出!

身體起動的剎那,侯英志把雙劍遞出,兩臂肩、肘、腕關節並未如平常出劍般伸展,而是在自己身前結成一個堅固的骨架,雙劍隱隱夾合出有如三角錐狀的結構。

利用身軀與腳步短距的前衝爆發,侯英志維持這樣的持劍體勢,人與劍彷彿結合成一輛破城車,長劍尖朝燕橫猛烈撞去!

侯英志發出這劍的吐息聲與先前大異,深沉中帶著氣流的滾動,猶似雷鳴之音。此乃「雌雄龍虎劍法」中「穹蒼破」之外的另一大殺技:「虎雷嘯」。與「穹蒼破」意想於龍飛九天、從遠距飛躍出擊剛好相反,「虎雷嘯」模仿猛虎下山之勢,不靠身體和手臂伸張出擊,而是以腿足腰肢爆發的動力,全體向敵方撞擊。由於出劍動作小,並靠一步衝刺,與「穹蒼破」不同,只能用於近距離擊敵。

「虎雷嘯」右手居前的長劍保持著斜角,握劍的手臂沉肩墜肘,對方若從右側或下方試圖格開它,實難以動搖其架勢.,另一邊以反手握持短劍,加強了抵抗力,隨時能將對方從上路或左側揮來的兵刃擋去,如此上下四面皆無空隙。假如對手不招架而選一避的話,由於侯英志雙臂皆未伸展,敵人不管躲向左右任何一側,都得再迎接暗藏的後著。

——這招式在發動時是依靠吐氣生勁,那吐息法源自青城派「伏降劍」裡的劍樁吐納,但由於雙臂在胸前構成那副特殊的劍架,姿勢壓迫內臟略微移位,因此吐氣時就會發出那種近似雷鳴的聲音,「虎雷嘯」一式名字由此而來。

此招原理有點近似心意門以整體身勁發招的特色,但更為快速而精密;又像「武當勢劍」的正面迎擊氣勢,但是更主動且後著豐富,是青城派少有以硬破硬的劍技,而且運用困難。「雌雄龍虎劍法」裡編入了這招,是因為預計練到這套最高劍法的弟子,功力已達一定境地,用之無妨,否則那劍架不夠強,或步法爆發力不足,等於將自己送上敵人的劍尖。

侯英志雖然習練「虎雷嘯」已久,但因內在吐息之法不簡單,缺乏了青城派長輩自指導,實在沒有十足把握,與姚蓮舟練劍時更是從未用上;此際緊急關頭,他再也顧不了,祭出此絕招,卻竟運使得極為完美!

看著「虎雷嘯」的前鋒劍尖當胸襲來,燕橫憑直覺與對青城劍法的熟悉,瞬間已判斷這招難以應付,本來唯一最安全的接招之法,就是後退拉出「虎雷嘯」的殺傷距離,但是侯英志出擊已取先機,此時才退只會敗得更慘。

無可逃避。

就如那夜在海陽山絕崖,拿著一根脆弱的樹枝,面對山中王者的時候。

燕橫心靈裡一股意念瞬發。

出招至半途的侯英志,突然感覺不對勁。

他所要攻擊的對手,剎那間像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燕橫的臉透出異常的野性。

進入「虎相」。

那氣魄把侯英志完全蓋過。

左手「虎辟」短劍發動,猛烈擊出!

——是曾經目睹何自聖用過的招術:「虎撲」。

「虎辟」反手橫揮,與侯英志的長劍交擊

要是正常的招架,短劍必然被「虎雷嘯」特殊的劍身架構和角度反彈開去,長劍尖直入,將會破開燕橫的胸膛。

然而兩劍相交之下,「虎辟」傳來的威力,令侯英志深深震驚。

——怎麼會……?

這麼短的時間和距離裡用短劍揮打出的招式,還要是左手……這招「虎撲」無論怎麼看,也不可能抵得住侯英志全身發勁的「虎雷嘯」;然而燕橫在「虎相」下,達到神與劍合之境,所用的更是與之配合的「虎撲」,無論身心協調都達到高峰,在劍刃火花飛散之間,正面截住了侯英志的衝勢!

「虎辟」的寬闊短刃上傳達而來的力量,將侯英志的衝勢鎮住了,整個人像給釘在地上。

燕橫的「虎辟」抵著侯英志的長劍中間,這時他再次發出一記咆吼,「龍棘」自上斬下,使出的就是先前侯英志用過的「噬冥」,一雙寶劍上下一抵一斬,有如猛獸的上下顎利齒狠狠咬噬,侯英志那柄曾經刺殺過許多性命的長劍,應聲被「龍棘」斬去前頭五寸鋒尖!

這破壞敵人兵刃的奇招,本來就該用這雙青城派至寶使出。

侯英志收回斷劍後退一步,雙劍交叉身前,仍然憑本能頑抗。

燕橫「虎辟」居前開路,長劍「龍棘」舉起拉弓在右耳側,劍尖遙遙對準侯英志眉心,隨時就要在任何一刻擊出。

二人四目,在昏黃的燈籠光芒中交視。

燕橫那心靈明澄的王道之劍,此刻把侯英志掙扎求存的狹隱之劍完全壓制。

燕橫呼召「虎相」而激起的氣勢尚未消散,但他那張本來如猛獸的臉,此時已經緩和下來,恢復了人類的姿態。他輕聲開口。

「小英,收劍吧。」

侯英志聽了身體一震。心與架式同時崩潰。他慢慢垂下雙劍,然後拉去了面巾。這兩個一起長大的同門好友,經歷幾許劫難與際遇,終於在今夜重逢。

——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並且經過如此生死廝殺。

其實在侯英志使出「虎雷嘯」之前,燕橫已經確定他的身份。那一輪均勢的交手,實在太像他們從前練劍的感覺了。

侯英志顯然已放棄比鬥,燕橫也就收起架式,但心裡仍然沒有放鬆戒備。

童靜見燕橫已然取勝,也無喜悅的空閒,馬上去察看倒在地上的孟七河。黃璇和劉晟功上前,撕下衣衫布條為孟七河止血。

孟七河半醒著,驀然看見童靜的臉,也沒有心神去想她為何會在這裡,只是問:「王……王……」

這時王守仁半跪到孟七河身邊,握著他的手。

「我沒事。你振作啊。」

孟七河聽了,咧開嘴巴,露出沾滿血的牙齒。

童靜一邊為孟七河止血,一邊心裡卻在想..那個可惡的刺客,是燕橫的青城派同門嗎?....

燕橫瞧著侯英志,冷冷問:「你……進了武當派嗎?」他與武當派交手多次,自然從侯英志的劍法裡看出來。

「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侯英志目中閃出怒意:「是的!青城派滅亡後,我就拜入了武當山門。那又如何?我知道!我知道你接著想說什麼。你想問我記不記得師父是誰殺的,是嗎?想問我記不記得各位師叔跟師兄是誰殺的,對嗎?那又怎麼樣?他們都死了,都被武當派打敗了,只不過是這樣吧了!那是我的責任嗎?我要為此就放棄自己的夢想嗎?小六,你還記得我說過的夢想吧?」

燕橫點點頭。他記得。

——成為上人之人的高超劍士。

「如果連我也給武當派殺了呢?」燕橫眼神帶點哀傷地問:「你也一樣會加入他們嗎?」

侯英志毫不猶疑地點頭。「一定。我會把你的分也活下去。」

燕橫聽了嘆息搖頭,只覺得眼前的侯英志很陌生。

還是其實我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他?

這幾年燕橫不時也會記起侯英志,心裡想過有一天要是與他重逢會有多少話跟他說。結果分別多年後,第一次的談話卻是如此。

——原來很多事情,已經回不去了……

「這些舊事別提了。反正武當派也已經不在,沒關係了。」侯英志說著,眼神盯向遠處的王守仁。

燕橫感覺侯英志又再生起殺氣,不禁提高警覺。

「小六,讓我殺掉他。」侯英志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燕橫木無表情:「王大人跟你的夢想有什麼關係嗎?」

侯英志聽了,想到自己今夜假如殺不了王守仁,可能有什麼後果。

——蔡慶他留在臨江……難道不是自願?……

侯英志先前即使與燕橫死鬥間,也沒有什麼強烈的恐懼,反倒是此刻冷靜下來細想後果,背項滲出了冷汗。

他想到在臨江城的家。

想到一個人。

「他不死,我也許會失去一個很重要的人。」侯英志回答說,聲音不似先前地孤傲剛強,

燕橫聽出侯英志仍然有真正關心的人。他心頭重新冒起了一點暖意。

「小英,我猜想你在武當滅亡之後,一定也過得很不容易,所以才會幹起這種事來。」燕橫說:「可是我不可能答應你。」

他回頭瞧了一眼陽明先生。王守仁也與他對視。

「這位是世上極重要的一個人物。」燕橫說時眼中閃出光輝:「比起我們這些武人全部加起來都重要。這個世上可以沒有少林、武當、青城………….可以沒有武林,卻不可以沒有他。」

燕橫說這番話時的凜凜正氣,打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童靜露出欣慰的微笑。王守仁沒有表情,但心頭充滿了熱暖。黃璇和劉晟顯得自豪。孟七河閉著眼輕輕點了點頭。

侯英志這時才真正仔細地觀察燕橫,發覺這個從前的好友,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比我強,不只是因為劍嗎?……

兩人對看,至此已無語。

——他們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燕橫此時略側首向後:「王大人,我有一個請求。我知道這樣似乎對不起孟兄,可是……」

「你要放他走嗎?」王守仁撫著須說。

燕橫看著前面的侯英志,點點頭。

侯英志有些訝異,默然不語。

燕橫與侯英志二人的劍斗,雖然變化起伏甚多,但實際只是非常短促迅疾的幾十招交手,常人眼中看也看不清楚。直至現在巡撫宅邸的遠處才傳出人聲,因為聽聞騷動而趕過來。

王守仁垂頭看看孟七河。孟七河的呼吸已平緩下來,但仍然虛弱,未知有否性命之危。

孟七河卻用力睜開眼,朝王守仁再次微笑。

「這人情……給燕兄弟……」

王守仁雖嫉惡如仇,但聽出燕橫跟這刺客的情感非同尋常,要燕橫殺他擒他,實在強其所難。

他抬頭朝著侯英志說:「我不會問你什麼,因為我知道是誰想要我的命。」

侯英志看著王守仁,又再被他那目光震懾,想起自己之前無法下手的情景,不禁將視線移去。

「我只想跟你說……」王守仁繼續瞧著他:「假如你真的像剛才自己說的那麼努力的話,你的劍就更不應該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侯英志聽著心頭大震。

——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的人,還是他最看不起的官,王守仁這句話,卻深深打動了他。

燕橫附和點了點頭:「小英,快走吧。回去找你那個很重要的人。別錯失了。」

侯英志看著燕小六一會,沒有再說一句話,就轉身走向那幽暗的庭院。

這時燕橫想起什麼來,又從後喊他:「還有,小英,你剛才用的劍法……」

侯英志沒有回頭,只是停了下來。

「不錯。那就是你所想的劍法。不要問我為什麼會懂。你就當是上天的禮物」

他說著揮一揮斷劍,又再前行。

看著侯英志在黑暗裡迅速消失的背影,燕橫再次想起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宋梨。想起「泰安寺」前,宋梨說過的那些話。

他回身看著王守仁,心裡向宋梨說:

——你沒錯。我們武人真的很沒用。

——但是我們可以保護那些有用的人。

在黑暗中,燕橫心頭溢滿了各種思緒。過去青城山美好的回憶。侯英志剛才說的一切。他對宋梨的掛念。新獲得的珍貴劍法……

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人生過去與未來的交界之上,胸中情懷翻湧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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