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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57章
卷六 任俠天下 第二章 征服者

金黃的溫暖陽光從窗口射進來,透過無數浮游微塵,映入葉辰淵那雙帶著符文刺青的眼睛。

葉辰淵左手捧著一卷甚是古舊的典籍,盤膝獨坐在寧靜的房間地上,身體凝止有如雕像,就連灰白的長發也無一絲揚動。他略垂著頭,細讀書頁上每一行墨跡久遠的文字:

「有劈槍者 貴坐膝 槍頭起不過五寸而下 後手一出 以擊其手 有纏槍者 先虛搭 彼轉下 我從上轉右而下 復下轉左而拿之 有流槍者 龍來或左或右 我身稍退 隨其左右而劈之 待龍老直搗其主 有擊槍者 左右擊之 即繼以纏 入死龍之法也」

葉辰淵偶爾伸手揭開下頁,又馬上回到有如入定的姿態。如此良久,終於讀完最後一頁,這才雙手輕輕把那典籍合上,閉目吐了一口氣。

書冊的封皮上,有古雅的大字,寫著《峨嵋大手臂傳習錄》。

這一部峨嵋派秘籍,葉辰淵已是第四次讀完。在他身邊的地上,還堆疊著數十部相似的古籍,大多他都仔細讀過,只有一些內容太過粗淺的,又或是有譜而無招的目錄,他略翻一回後就擱到一角。

葉辰淵放下那部《大手臂傳習錄》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窗子前眺望。

此地為前峨嵋派——現在已成了武當派峨嵋道場——的總本山「鐵峰樓」頂層經書閣,位處峨嵋山伏虎山麓,窗外就是有名的虎溪禪林,一眼看去,幾許參天古樹,在太陽下泛著翠綠的光華。

自從降伏峨嵋派至今,不覺已過了半年。

先前武當派四出遠征,吞併收納了他派之後都不久留,只是將門派招牌換掉也就了事;少數較有實力的道場,也都只留三兩個資深的「兵鴉道」弟子處理接收事宜。

可是峨嵋乃是歷來首個被武當吞併的「九大門派」之一,自然非同尋常。葉辰淵與四川遠征軍一直駐留在「鐵峰樓」,首要之務是穩住原峨嵋派上下師長弟子,防止他們生起叛脫之心,並在這段時間將峨嵋派已投降的消息向外廣傳,斷了他們的後路。

峨嵋派畢竟紮根數百年之久,在成都一帶以至四川一省,出山弟子甚為眾多。尤其峨嵋派擅長槍棒,最適合軍旅戰陣使用,有軍籍的峨嵋弟子為數不少,關係和勢力不容忽視,要是容讓他們聚集可不易對付。最好的防止方法,就是將峨嵋派不戰而降之事大加傳揚,盡毀其門派尊嚴,令他們失去號召徒眾的名份。

這卻並非葉辰淵最關心的事——峨嵋要反叛,也就隨他們吧。已經征服過一次的對手,他有隨時戰勝的絕對信心。

葉辰淵如此長留峨嵋,甚至聽聞了姚掌門獨入關中的消息,也沒有趕回武當山去,為的是另外兩件事情。

第一是要吸收、參詳峨嵋派的積聚數十代的武功精華。這是任何好武之人都不願錯過的黃金機會,更何況像葉辰淵這等為劍而生的狂熱武者。半年來他每天都至少花一個時辰在這經書閣裡,仔細研讀峨嵋派歷代留傳下來的槍譜拳經和心法要訣。

只是閱讀譜籍當然還遠遠不夠——武道,是依靠人傳承的,沒有一代接一代活生生的習武者,什麼高級的秘笈都不過是廢紙一堆。

在葉辰淵命令下,峨嵋前掌門「神龍八槍」余青麟及以下資深弟子,都輪番演示了本派各種武學。要將無價的本門秘技,鉅細無遺地披露在征服者眼前,他們自然不情不願。可是又有什麼選擇呢?自余青麟大開山門迎接武當遠征軍那一天,他們已經再沒有抗拒的餘地。

峨嵋派不愧為屹立武林數百載、歷史比武當更悠久的頂尖大派,其槍棒之術,不論勁力運用和招式戰術都極為獨到。掌門余青麟的武功,雖與同屬四川的青城派何自聖仍有一段距離,但一手峨嵋大槍的功法,仍教葉辰淵看得讚歎。

——峨嵋敗給武當,輸的是意志。

葉辰淵雖然只精於劍法,武當派也非主修槍術,但任何武學都有相通之處。這半年裡他盡力吸收、領會峨嵋武道的精要,是要帶回武當山,以助武當派武功更上層樓,成全「天下無敵」的霸業。

葉辰淵觀看峨嵋眾弟子演武,除了參詳武功,同時也為了第二件事情:從中挑選具有潛質的年輕弟子,帶入武當山門牆。

這是武當征服他派之後的一貫做法。過去臣服的都只是些小門派,值得挑選的人才寥寥可數;但像峨嵋這等大門派,能拜入山門,而又堅持數年而不被刷下來的,自都是千挑萬選、擁有「先天真力」的好材料。其中有的已屆中年,對峨嵋感情深厚,難令他們全心轉投武當,因此葉辰淵只選年紀輕的。

不過潛質與年紀都還是次要。要拜入武當山,還得有一個更必要的條件:執意追求「最強」的火熱慾望。

如今葉辰淵已經選定了其中十三個前峨嵋弟子,他們也都一一答允了——武當山上,從來沒有一個被迫進門的人。

葉辰淵看窗外樹林風景,心裡默想:差不多是時候回去了……

這一面窗戶正好向著北方。相隔數百里,當然不可能真的看見青城山,但葉辰淵極目遠眺,心中又再懷想那教他心弦震動的身影與劍光。

何自聖。那一戰的每一時刻,每一記交鋒,葉辰淵都清晰記憶在心裡,每天都總有個時刻會在眼前的虛空處重現。有的時候是在睡覺時,醒來的他渾身發燙。

數年前挑戰姚蓮舟掌門之位失敗後,葉辰淵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有另一位如此震撼的對手。想不到在自己的劍士生涯已經到達頂峰的末期時,還會遇上一個。這是死而無憾的幸福。

葉辰淵心裡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打贏了何自聖。

——我只是殺死了他而已……

他許多次暗裡想像比較:何自聖若無眼疾,跟姚掌門對決,勝負將如何?始終他都沒有答案。

然後他驀地明白:試圖比較兩個在自己之上的人,那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葉辰淵臉朝天空,那平日冷峻如劍鋒的眼神,此刻有種彷彿看破的空靈。

他已決定從此封劍。四川遠征乃是他最後一仗。何自聖是他最後一個對手。回武當山之後,就把遠征的任務交回給師星昊或者姚掌門主持吧。

——我這餘生,將在心裡繼續與何自聖的幻影戰鬥。

這時經書閣的房門外有人輕敲。

「進來。」葉辰淵從深沉的思考中醒來。

推門而入的是個身材修長、臉皮白淨的年輕人,名叫楊真如。

「副掌門,打擾了……」楊真如拱了拱拳行禮。「『兵鴉道』的師兄們說有要事稟告,請副掌門到樓下內堂。」

葉辰淵沒有答應,只是負著手走出房門去。楊真如把門帶上,就隨在葉辰淵身後走。

這個楊真如喚「副掌門」時甚是自然,但他並非武當「兵鴉道」遠征成員,而是原峨嵋派弟子,更是前掌門余青麟親傳。如今已經被葉辰淵選定為十三名帶回武當山的人才之一。

葉辰淵在「鐵峰樓」二樓的廊道走著,途中遇上峨嵋道場的人,都朝他敬畏地行禮。

「鐵峰樓」本有峨嵋武者二百餘人,而武當「兵鴉道」不過三十來個。與數倍的臣服者同居一地,其實並不安全。可葉辰淵在「鐵峰樓」裡外出入,不單沒帶弟子,連「坎離水火劍」都沒攜在身。

最初「兵鴉道」的弟子勸告副掌門小心。但葉辰淵只是冷冷回答:「如果他們以為用暗算手段能夠復興峨嵋派的話,就儘管給他們來吧。」

葉辰淵這等氣度,反倒令峨嵋好些年輕弟子折服。比起窩囊的余青麟,他們真心感覺不如跟隨這個征服者更好。楊真如就是其中一個如此相信的人。這幾個月來他已成了葉辰淵的近身,安排調度其起居。

楊真如默默跟在葉辰淵身後走,不言不語。雖然已經決意隨同副掌門去武當山,但看見一個個從前的峨嵋派同門,向葉辰淵及其他武當弟子卑躬屈膝的情狀,他心裡還是有些刺痛。

——本來,我們是傲視蜀中的峨嵋派啊。

楊真如也知道,有的同門在背後怎樣罵他是背祖忘宗的叛徒。這一點他倒是沒有半點愧疚:向武當派投誠,又不是他的決定。假若當天掌門師尊決意拿起槍桿一戰,他願意為門派而死;又或者他的師父並不是余青麟,而是師叔孫無月,他也會甘心離開峨嵋山門追隨而去……

楊真如輕輕搖頭。再想這些還有什麼用?都過去了。自己還有將來啊。今年才二十七歲。而且峨嵋派既已正正式式成了武當派峨嵋道場,我去武當山也就只是轉移到本派的總館深造而已,又有何背叛可言?……楊真如心裡不想再留在這充滿敗喪氣氛的「鐵峰樓」半刻,恨不得今天就出發離去。

葉辰淵雖未回頭,卻似感應到楊真如心中思緒。

「我們快要走了……你都準備好了嗎?」

「弟子沒有什麼要準備的。」楊真如恭謹地回答:「只帶一人一槍就行了。」

葉辰淵沒有回應,只是略略點頭。楊真如知道這已經是副掌門最大的讚賞。

兩人下了樓梯,穿過「鐵峰樓」那仍然供奉著大金槍的廳堂。堂上原本有一塊掛了超過八代的古老牌匾「玄空妙技」①,半年前就給換成了「武當派」三個大字,左下角再寫了「峨嵋道場」小小四字。

『注①:「玄空」二字,乃是遠追傳說中峨嵋武學的先祖司徒玄空。』

他們走到內堂,這兒本來是峨嵋掌門與派內長老師範商議事情及接待外來貴賓的重地,如今已被武當「兵鴉道」弟子佔用。

葉辰淵一進入,堂內三個穿著「兵鴉道」黑衣的弟子馬上肅立行禮。其中一人四十出頭,臉容方正,額頂上有三道脫了發的創疤,腰間佩著雙刀,是遠征軍中較資深的弟子秦少芳,取代了江雲瀾成為葉辰淵的副手。

葉辰淵看看堂內的大桌子,只見上面排滿了兵刃,有幾管是峨嵋派收藏的獨特古槍,其餘都是先前攻滅青城派後,火焚「玄門舍」前掠得的青城寶劍。

「副掌門。」秦少芳上向稟告:「我們聽你的吩咐,收拾行裝預備隨時出發回武當山。可就在整理兵器時,從這物事裡有所發現……」

秦少芳說著走到桌前,伸手拍拍桌上一個大木匣。那匣子甚古雅,內裡襯絲,裝著一長一短兩個造形優雅的劍鞘。

葉辰淵自然一眼認出來:這正是收藏青城派至寶「雌雄龍虎劍」的木匣,兩柄寶劍雖被燕橫帶走下落不明,但葉辰淵仍非常珍視這遺下的匣子和劍鞘,著弟子從青城山帶走。

「就在我拿起劍鞘檢查時,發現這匣子底下有個小小的暗格,打開來就發現了這東西。」

秦少芳拿起桌上一本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薄薄冊子,雙手捧到葉辰淵面前。那冊子封面用皮革所制,沒有寫任何字,並以皮繩十字綁著。

「我們不敢打開來看,先等副掌門過目。」

平時臉容冷傲的葉辰淵,露出極罕有的興奮表情,一把將冊子取過,急急解開繩結。封皮一揭開來,映入眼睛的就是一行接一行的蠅頭小字:

「斯技乃天師張道陵伏妖降魔之劍 其神妙處 龍虎交會 雌雄相濟 長縱短橫 順逆自如 其形其勢合於唯一 雖萬鬼莫能當 今記譜訣如下」

葉辰淵以微微顫抖的指頭,急忙翻過下頁。「兵鴉道」眾弟子從未見過,副掌門如此情急的樣子。

葉辰淵一直翻過去,看見的儘是「蹈雲」、「震山」、「拂爪」、「抖鱗」、「潛極海」、「穹蒼破」……等等招式名稱。葉辰淵與何自聖交手之日,雖並不知道對方出招的名字,但他毫無疑問的肯定:

——這是「雌雄龍虎劍」的劍譜!

日夜回憶的最強敵人,那絕藝的秘要此刻就握在手上,葉辰淵感到渾身血脈沸騰。

他本來早已斷絕了跟姚蓮舟爭奪掌門的念頭,但此刻彷彿又有一道意想不到的門戶就在面前打開。

——假如……我能夠吸取何自聖劍法精要之一、二,未必就不可能再挑戰他……

可是再細看那劍譜,葉辰淵頓時失望。連剛剛滲出的熱汗都好像冷卻了下來。

每一式劍招下的描述,都是這樣的文字:

「三五合於四十二 步走四八 左劍接七十三 敵勢自破 敵劍若應以偏身下抹 我步復走一九 回之以六二 應手必中」

葉辰淵翻過一頁接一頁,所有招勢的說明,全都帶著這樣一堆不明數字,根本沒有一招看得明白。

葉辰淵掩卷嘆息。

——是暗號。

堂裡的四個弟子,都不知道葉辰淵在看什麼,只是好奇地瞧著副掌門那一陣紅一陣青的臉色。

葉辰淵把劍譜緊握掌中。

——難道……真的得物無所用嗎?……

——不對。寫這劍譜的人,自然已經懂得「雌雄龍虎劍法」,他寫這東西決不是只給自己看的,也為了傳給他人看……

——有資格看這劍譜的,當然就是青城弟子……也就是說,這種暗號的寫法,青城弟子看得懂!

希望之火在葉辰淵心裡重燃,因為他知道,世上至少還有一個青城弟子活著,也知道這一刻他在哪兒。

葉辰淵將「雌雄龍虎劍譜」貼身收進衣襟內,回覆了往日如冰的表情,向弟子下達了命令。

「明天,起程回武當山。」

◇◇◇◇

「小英,等等我呀!」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林間響起。枝葉紛飛,一條身影隨即從樹叢裡衝出,在石上跑了好幾步才停下來。

那只有十四歲的少年渾身都在淌汗,臉皮血色通透,散發出一種躁動不安的年青能量。

少年出林之後左右看看,又抬頭瞧瞧上方的山岩,卻尋不著同伴的蹤影。

「小英,你在哪兒呀?」少年跺跺腳。在這場山林競跑中輸了給同伴,他本已十分不忿,現在發現輸得連對方的影兒都看不見,更是氣得臉紅。

「不玩了!快出來呀!」少年把手掌罩在嘴旁,仰天高聲呼喊。

「在這兒呀。」

一個同樣年輕,語氣卻老成得多的聲音來自上方。少年一抬頭,在一棵大樹的橫杈上,看見了侯英志的身影。

「你別下來!」少年鼓起腮,就從樹幹攀上去。已經習武六年的手腿,靈活有如猿猴,三數下攀越跳躍,就已經上了去,並肩坐在侯英志的身邊。

「我怎麼會輸的?……」少年還是不服氣:「我知道,一定是你抄了什麼近道!我猜的對不對?」他說時指著侯英志的鼻子。

侯英志微笑,一把打去少年的手指,卻咬著下唇不肯說。少年把手指化為拳頭,半開玩笑一拳擂向侯英志肩頭,但給侯英志伸臂擋過,侯英志順勢把少年的頸項挾住,兩人出力掙扎,幾乎就要一起摔下樹去,這才雙雙住手,互相看著哈哈大笑。

侯英志笑完嘆了口氣,身體倚著樹幹,遠眺山岩外武當山奇峰競起的景色。

少年見侯英志收起笑容,好奇問他:「你在嘆什麼氣?」

「沒什麼……」侯英志仰視雲端看不見的金頂:「我只是想,來了武當山,實在太幸運了。」

本來以為投入武當派修練,將會是日復一日的地獄生涯,但並不盡然。雖是帶技投師,武當派的眾多師兄,從第一天起就像把他當成了家人。在練武場上,沒有人因為想要試試他的青城派劍法而刻意敵視,授武的師兄也不因他有別派的背景而不肯用心教導。許多「鎮龜道」的師兄更不理會什麼輩份,特別來請他示範青城劍法的要訣,以參詳改進本身的武當技藝。每天練武的早、午兩課,雖然嚴厲認真得令人想起都嘔吐,但課餘起居,門派上下都是有說有笑。幾個月來,侯英志只見過同門為武術見解爭辯得臉紅耳熱,卻從沒有一次看見有人為私人的事情而吵架。

——因為大家都是共同追求單純志向的同伴。

就如此刻身邊的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副掌門葉辰淵的兒子葉天洋。侯英志是在跟他相交許久之後,才發現這件事的——在這少年身上,從來沒有看見什麼「副掌門之子」的架子,身邊所有人也從未因此對他有任何厚待。

侯英志畢竟有六年多的青城劍道底子,入了武當山門之後,只用了一個半月就通過師兄的考核,離開那最初階的「蒼雲武場」,晉陞高一級的「玄石武場」。就在那兒的第一天,侯英志第一場對劍的對手就是葉天洋,自此就成了好朋友。

侯英志和葉天洋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兩人會這麼投緣。快將十九歲的侯英志,年紀跟葉天洋其實不算很相近。兩人的出身更是兩個極端——侯英志的父親是個學藝不成的窩囊廢,葉辰淵則是天下聞名的武當劍豪。唯一可說相近的是,兩人的母親緣都很淡泊。侯英志的娘親在他小時就出走了;葉天洋的娘,則是個目不識丁的農婦,到兒子八歲開始習武之後,就搬回山下的村子去住,母子倆一年見面沒有幾次。

這又是令侯英志對武當派感到意外的第二點:還以為武當山是一片禁絕女色的修行之地,原來有妻眷的精銳弟子竟是不少。

可是後來他才明白,這麼多武當弟子娶妻生子的原因,是為了延續武者的優秀血脈,繼續壯大武當派。因此他們要的媳婦,並不是什麼名門大家閨秀,全都是在武當一帶村落挑選出來身體健壯的女子,並查明前兩、三代都沒有患什麼嚴重的疾病,然後用聘禮「買」下來。與其說這是婚嫁,不如說與馬兒配種無異。

這種方法倒是令侯英志難以認同。要追求最強,拼了命去修練也就行了,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要連身為人的感情也都放棄嗎?侯英志心裡決定,將來師長也要許配這麼一個妻子給自己的話,他絕不會應允。

更何況侯英志根本就不相信,練武才能是靠代代遺傳——看他的父親就知道了。

「再過一陣子就是午課了。」葉天洋這時說著,拍拍侯英志的肩頭:「回去吧。」

侯英志點點頭,也就跟葉天洋一起爬下樹去,從來路回「玄石武場」。

平日功課雖是刻苦,課後一身疲勞,但兩人畢竟是精力充沛的少年,又因為長期服用「雄勝酒」,情緒經常奮亢,故此課餘還是愛通山奔跑遊玩,消磨那股彷彿沒有盡頭的躁動感覺。

葉天洋拿著一根樹枝,在前面撥開樹葉前進。侯英志默默跟隨在他身後。看著葉天洋的背影,他不由想起燕橫。不知道是怎樣的巧合,葉天洋就跟從前小六和小梨一樣,習慣喚他作「小英」。每一次聽見葉天洋這樣呼喚,侯英志心裡既有一陣暖意,也有一絲苦澀。

——他們……還在生嗎?……

侯英志不否認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在那天決心改投武當派,跟蹤著葉辰淵的四川遠征軍時,他壓根兒沒有一次想起兩個好朋友。他一心想著的都只是自己的未來。

現在侯英志在武當山安定下來之後,才漸漸懷念自己失去了什麼。

侯英志只記得,那天在「玄門舍」教習場外展開大廝殺時,宋梨已經昏倒了;至於燕橫,最後看見他帶著「雌雄龍虎劍」逃入山裡。兩個都生死不明。

——也許小六還活著,而且找到小梨。兩個已經不知在哪兒雙宿雙棲,努力忘記發生過的事情……

——小六,你最好不要想報仇……假如你來這兒看一眼就會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小英,你今天好古怪啊。」

侯英志這才從沉思中醒來,看見葉天洋正停下步來,回頭看著自己。必定是因為剛才自己露出了哀傷的表情吧?

「沒什麼……想起一些舊事而已。」侯英志苦笑回答。

兩人繼續走著。侯英志知道再想往事無益,不如珍惜眼前的同伴。

可是看著葉天洋,侯英志又生起另一股哀愁。

葉天洋又是另一個例子,證明了才能不一定能遺傳。葉辰淵是世所公認的劍術天才;但他這個獨生兒子,升上「玄石武場」,表現已經開始有些勉強了,很明顯沒有繼承到父親那種天分。

侯英志想,葉天洋再這樣下去,早晚要在嚴峻的武當派練武場上傷殘,甚至丟掉性命。他相信不只是自己,武當派的眾師兄,甚至葉辰淵也都看得出來。但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要阻止這事情發生。

他想起入門那天,桂丹雷師兄帶他去看的那片墳冢。

——這是必得承受的悲哀。

侯英志驀然感嘆:就算曾經最親近的人,總也有一天留不住。人到了最後仍然孤獨。

——人生唯一可以依憑的,只有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力量。只有劍。

侯英志隨手折下身邊一根樹枝,在空中比劃著這幾個月所學的武當劍招。他自覺比從前在青城山時修練得更要拚命——武當派規模之大、弟子之眾,那份感染力實在太強。而且在「雄勝酒」的幫助下,練習後的傷疲更容易復原,全力鍛鍊就更加毫無顧忌了。

「小英。」葉天洋回頭看他問:「將來要是有機會入選,你是想當『兵鴉道』,還是『鎮龜道』呀?」

「『兵鴉道』。」侯英志毫不猶疑地回答。南征北討,用劍鋒揚起血風,以戰鬥證實最強——這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武者之道。

「我也是呢。」葉天洋微笑回答:「我可不只是因為要繼承爹啊。」

侯英志苦笑。他心裡清楚,這個好友不會有機會穿上「兵鴉道」的黑衣。

他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很想轉換話題。這時他記起心裡一個疑問。

「對了,有件事情我想問很久的了……常常看見有傷殘的師兄,拿著飯菜和換洗的衣物,走往『遇真宮』後面的樹林。那是為什麼呀?」

葉天洋一聽,本來紅潤的臉突然變得蒼白。侯英志看見,知道自己問了個極不尋常的問題。

「小英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武當派,有三位副掌門?……」

「我知道的。」侯英志答。葉辰淵他當然知道;另一位副掌門師星昊個多月前從京師回了武當山,他也都見過。只是第三位,他從來沒有一次聽見師兄談起。侯英志雖然已給武當的長輩們視如親人,但畢竟自覺入門尚淺,這事又不關乎練武,也就沒有問。

「那飯菜衣服,就是送給第三位副掌門的。」葉天洋說時,語聲略帶顫震。「聽說他就住在『遇真宮』後面一個山洞裡……自從六年前,姚掌門繼任之後……」

侯英志的雙眼發亮。一個與葉辰淵具有同等地位的男人。說什麼他也想多知道一些。

「為什麼會隱居在宮後呢?……這位副掌門叫什麼名字?……」

葉天洋一聽急忙搖手:「不可提!這是那時就立下的本派禁令,武當弟子此後都不得再提這位副掌門的名字!」

侯英志大奇,猜想其中一定涉及某些武當派的秘密。

——是跟姚掌門登位同時發生的事情?……難道是權爭嗎?……

「這位副掌門……是給囚禁了吧?」侯英志問:「因為跟姚掌門爭位失敗?」

「這事情發生時我還小,詳細的我不是很清楚。」葉天洋回答:「爹也從來不肯對我說。不過以前隱約聽過幾個師兄提及這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侯英志雖猜中了,卻又感到不妥:第一天上武當山時他就知道,武當派有「殿備」的公開制度,人人都可以挑戰掌門,在武當派裡用實力奪權並不是罪,失敗了也不該受到懲罰……這位副掌門何以會被囚禁?

「你自小在武當山長大,必定見過他吧?」侯英志說。「他是個怎樣的人?」

「已經太久了,我連他的樣子也不記得……只是隱隱記得有這麼一位叔叔。他身邊常常都跟著一群師兄。在他住到山洞之後,那些師兄也都不見了……還記得,這副掌門叔叔,還有那些師兄裡的一、兩個人,穿的是褐色的道袍。」

侯英志眉頭一揚。他見過武當山有人穿這顏色的制服:樊宗。

「是『首蛇道』裡的『褐蛇』!」

葉天洋點點頭。「此外我記得的就不多了。對了,還有幾年前有一次,我聽過桂丹雷師兄談起他,說他是武當派的……『叛徒』。」

侯英志感到奇怪。武當本來就是走在極端之道的武鬥集團,規則戒條極少;這位副掌門,能夠幹得出什麼事情,或是有什麼主張,竟連武當派也難以接受,要冠上「叛徒」這麼嚴厲的罪名?侯英志實在費解。

假如是連葉辰淵或師星昊都要顧忌的人物……侯英志極想看一看這個人。但是他又感覺得到這是武當派內的絕大禁忌,自己可不想因此被趕出武當山——雖然桂丹雷說過,武當從不會將弟子逐出門派,但涉及這位副掌門的事似乎是例外。

此人既是被囚禁的叛徒,為何卻仍沒有給革除副掌門之位?這一點侯英志倒非常明白:「副掌門」不僅僅是職位,也是一個象徵實力的稱號,因此也只能夠用實力奪取。直到今天仍未有一個武當弟子做得到這件事。

就在侯英志想像這個人物想得渾身熱血沸騰時,山下方傳來一記接一記的鳴聲。葉天洋一聽就知道。是「遇真宮·真仙殿」旁的那口大銅鐘。

侯英志上山以來都沒聽過這鐘鳴。因為這口鐘只有在宣告發生重要事情時才會敲打,以呼召山上各處正在練武的弟子。

葉天洋和侯英志急步往本派的總本部奔跑下去。武當派斷非發生了什麼危急事情。那麼鳴鐘的原因他們只想到一個。

「快!」葉天洋一邊跑一邊高呼:「小英,你還沒有見過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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